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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长脸的仆妇犹豫道:“云舒院里还住着二姑娘……”   圆脸仆妇不屑道:“她又没胆子去侯爷夫人面前告状!”   最终,仆妇们稀稀拉拉地挂了几个灯笼,懒得再用彩绸装点,便扬长而去。   菱花窗内,侍女柘枝听到外头仆妇们的话,一脸气愤:“她们怎么能这么对姑娘?”   二姑娘江云舒看到柘枝气鼓鼓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江云舒背到“别人生气我不气”时,柘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这一笑,气自然就散了。   “姑娘,你又用这招!”柘枝跺脚。   江云舒嘿嘿笑:“招不在多,管用就行。”   柘枝叹气:“姑娘的脾气也太好了……姑娘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啊?”   她为什么不生气?   江云舒心想,因为她没交物业费呀!   是的,江云舒是一个穿越女。   上辈子她活到二十岁,是一名古典舞舞者,一次演出时发生意外,被掉下来的设备灯砸到了,一命呜呼。   再睁开眼,她成了大齐朝安平侯府里的奶娃娃。   亲姨娘难产而亡,亲爹不管家事,嫡母不喜欢江云舒这个小庶女。   再加上她的嫡姐,侯府嫡出的大姑娘江昭华,德容言功样样出色,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女。   更衬得江云舒这个小庶女,犹如透明人一般。   听起来就是侯府小可怜的配置啊……   好在她这辈子还有个慈和的祖母,对孙辈们不论嫡庶都颇为疼爱。嫡姐自然是祖母的心肝肉,她这个小庶女也在祖母的庇护下有吃有喝,还有自己的一方小院!   江云舒上辈子英年早逝,这辈子只想好好享受人生。   她今年十六岁,躺平十六年,一直是个悠闲自在的侯府小透明。   小透明对当前的侯府生活十分满意。吃饭,免费!穿衣,免费!住宿、免费!   她上辈子住合租房,这辈子住小院子!   江云舒从不羡慕嫡姐的大院子,她觉得任何人遇到过一二三四五个奇葩合租室友后,住进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都会幸福地打滚!   至于今日让柘枝气鼓鼓的这类小事,江云舒从不会生气。   不就是仆妇们将几个大院子装点得华丽喜庆,对她的小院子敷衍了事?   这很正常啦,她上辈子租过高低配的小区,每逢节日,物业也会将叠墅区装饰得比高层区更漂亮。   在江云舒眼里,祖母侯爷夫人嫡姐=别墅业主;   仆妇们=物业工作人员;   自己=高层业主?还是高层租户?   她是业主还是租户不重要,重要的是没让她掏一分钱物业费!   一分钱物业费都没掏,还能享受物业的庭院装饰,只是红灯笼挂得稀疏了一点……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江云舒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侍女柘枝,把“物业费”换成了“银子”。   柘枝听得目瞪口呆:“姑娘这是什么歪理!”   桃叶在一旁笑得无奈:“你跟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姑娘的性子?姑娘就是这般,只看得到别人对她的好,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坏。”   桃叶和柘枝是江云舒身边的两个大侍女,与她年龄相仿,已经陪伴她好多年。   给侍女取名的那日,江云舒跟着隔壁小院的乔姨娘新学了柘枝舞,见到领回云舒院的两个小侍女,就从写柘枝舞的诗句“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里头,挑出来两个名字。   桃叶、柘枝。   江云舒那时还想,若是再有新的侍女来,名字都是现成的,一个叫红蜡、一个叫紫罗。   一晃这么多年,云舒院也没进新侍女,倒是桃叶和柘枝越来越能干。   桃叶稳重,会一手好针线,柘枝活泼,善于打听消息。   傍晚,柘枝去厨房提膳,想打听一下大姑娘是怎么被宫中选中的,回来讲给姑娘听。姑娘最爱听“八卦”了!   柘枝起初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将新鲜趣事叫作“八卦”,不过姑娘一直这样说,她们也习惯了。   大姑娘即将进宫为妃,无疑是侯府这些年最大的“八卦”!   没想到,八卦没打听出来,带回来另一个消息。   “姑娘,大姑娘发高热了!”柘枝说道。   江云舒连忙问道:“严重吗?”   柘枝面色凝重地点头:“听说大姑娘这场病来势汹汹,额头烫得吓人,昏迷不醒,满口胡话。”   “侯爷已经进宫请了太医,太医开了药又施了针,也不见退热。”   江云舒吓了一跳。以古代的医疗水平,高热不退,那可是会死人的!   柘枝问道:“姑娘要不要去探病?”   江云舒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去!”   不是江云舒冷情,而是她和嫡姐之间的关系实在疏远。   嫡姐一直瞧不起她,她自然也不喜欢一个瞧不起她的人。   江云舒想,她现在去探病,嫡姐看到她也不会高兴,父亲和嫡母也只会觉得她添乱。   柘枝早就猜到自家姑娘会这么选,连忙说道:“那咱们就装不知道!”   “姑娘放心,大姑娘高热这个消息,是我偷听来的,没人发现我偷听。”   江云舒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江云舒原以为,至此,嫡姐高热这件事与她没关系了。   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江昭华病中惊醒,大哭大闹:“我不进宫!我不进宫!”   “让二妹妹替我去!” 第2章 吃瓜变主角?   呃……吃着吃着瓜,自己突然变成了主角?   江云舒次日醒来,从柘枝口中听到这个大八卦的时候,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什么时辰了?”江云舒揉揉眼睛。   “辰时过半了。”柘枝回道。   早晨八点……江云舒在心中换算,古代八点起床,已经算是睡懒觉了。   她睡饱了,没在做梦,江云舒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柘枝:“你说什么?大姐姐半夜又哭又闹不肯进宫?”   “还说让我替她进宫?”   大姐姐疯了吧?把这泼天的富贵让给她?   江云舒看到柘枝一脸兴奋,桃叶稳重,但眼中也隐含期待。   江云舒一针见血地戳破两个傻丫头的美梦:“别做梦了。”   “大姐姐是烧糊涂了,半夜说胡话。”   “退一万步讲,就算大姐姐想让我替她进宫,夫人能同意?侯爷能同意?”   “最要紧的是,陛下能同意?”   “宫中送来的旨意,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要封大姐姐为妃。”   江云舒话音落下,桃叶和柘枝脸上的神色都清醒了。   姑娘说的句句在理,进宫为妃的人选根本不可能从大姑娘换成二姑娘,是她们在白日做梦。   只是这个梦,实在是太美了……进宫为妃自然是泼天富贵,更不必说当今圣上刚过及冠之年,生得玉树临风。   甚至于,皇帝还不曾有子嗣!   若是进宫后能为皇帝诞下第一个皇子……后头的造化,桃叶与柘枝不敢再往下想。   正是因此,侯爷和夫人接旨后才如此高兴。   大姑娘矜持端庄、含蓄羞涩,但心中的喜悦也藏不住。   侯府接旨后,江云舒去贺大姐姐的喜事,分明看到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大姐姐自己明明也极想进宫为妃,怎么会喊不要进宫、让她替嫁?   肯定是发烧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江云舒叮嘱两个侍女:“你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说!更不许往外说!”   桃叶和柘枝纷纷应下。   江云舒伸了一个懒腰,担心两个侍女生出妄念,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你们看我,像是能进宫当宫妃的人吗?”   桃叶和柘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是。   姑娘的容貌自然是极出挑的,身姿窈窕、乌发雪肤、眉目如画、口若含朱。   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生得极美,眼神是难以形容的活泼灵动。   桃叶和柘枝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眼睛,尤其是姑娘专注地看着她们的时候,她们同为女子,却也被姑娘美得不敢喘气。   她们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习惯姑娘的美,怕是这辈子都习惯不了了。   只是除了美貌,姑娘在其他方面……嗯……   琴棋书画,样样不会。   女红烹饪,更不用提。   姑娘写的字,和刚开蒙的幼童差不多。   姑娘绣的花,桃叶六岁时绣的都没那么丑!   姑娘平生只爱三件事,吃、睡、跳舞。   若是师从名师习舞,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才艺,可姑娘的舞,是跟着隔壁小院的乔姨娘学的。   乔姨娘她……瘦马出身。   被侯爷纳进府后,只得宠了一年半载,就被侯爷抛到脑后。用姑娘的话说,她们都是侯府“小透明”。   大姑娘最看不惯她们姑娘的就是这一桩!   在大姑娘眼里,姑娘成日与瘦马出身的乔姨娘来往,还跟着瘦马习舞,是自甘下贱!   姑娘小时候,大姑娘为此训斥过姑娘许多次。   姑娘从不反驳,但也从不改。   大姑娘因此认定她们姑娘烂泥扶不上墙,一众妹妹里,最瞧不起她们“自甘下贱”的姑娘。   可桃叶和柘枝知道,她们姑娘才不是这样!   姑娘心如明镜,不以出身论人!   而且姑娘太苦了,一出生就没了亲姨娘,嫡母不喜,父亲不疼。   老太太虽然慈爱,但对所有孙子孙女都慈爱,姑娘在老太太心中依旧是排在最末的一个。   偌大的侯府中,幼小的姑娘只能和孤苦的乔姨娘依偎在一起取暖。   姑娘没了亲娘,乔姨娘生不出孩子……两人虽没有血缘,却合成了一对母女。   江云舒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侍女心中在想什么,若是她知道,立刻就要反驳,她才没有把乔姨娘当成娘!   乔姨娘明明是超会跳舞的漂亮姐姐!   江云舒穿到古代,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个了——她一个极喜欢古典舞的舞者,遇到了跳舞极厉害的老师。老师还会跳很多现代已经失传的舞蹈曲目!   江云舒就像是一只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幸福地直打滚。   小时候,她一点一点地试探,发现侯府没人禁止她跟着乔姨娘学舞后,就放心大胆地去学了!   侯爷夫人懒得管她,老太太更不理会这种琐事,只有大姐姐对此十分不喜……不过江云舒很快发现大姐姐对她没有直接的管辖权,也就是说大姐姐的话她可以不听!   当然,不听大姐姐的话会影响她的名声。   不过江云舒在“好名声”和“学习失传的古典舞”之间,一秒都没有犹豫,选择了后者!   江云舒用完早膳,让桃叶去隔壁小院问一问:“乔姨娘今日什么时候有空?”   她想趁着春末天气还凉爽的时候多学一学。等到炎炎夏日,跳舞就太热了。这辈子她又不必去争首席,夏日还是躲在阴凉的屋子里喝冰饮子最惬意!   桃叶很快回来:“乔姨娘说今日都有空,姑娘随时可以过去。”   江云舒伸了一个懒腰:“那现在就过去吧。”   然而江云舒却没去成。   她刚走出云舒院,就遇到了夫人身边的侍女。   “二姑娘,夫人叫你去正院。”   江云舒有些惊讶,大姐姐正病着,夫人怎么顾得上叫她去正院?   想着去跳舞,江云舒身上穿着极轻便,她说道:“容我回屋换身衣裳。”   然而侍女却直接拉着江云舒走:“老太太、侯爷和夫人都在正院候着姑娘呢,没空给姑娘换衣裳了。”   江云舒心中更加惊异。   这么多人都在等她?等她做什么呢?   她想起大姐姐昨夜喊的那些胡话,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大姐姐难道真的要让她替嫁进宫? 第3章 嫡姐重生   江云舒来不及更衣,只能穿着跳舞的轻便衣裳,身上头上一样首饰也无,一路被夫人身边的侍女催促着,急匆匆地赶到正院。   这是宫中下旨后,她第一次来正院,只见檐下挂满丝绢灯笼,廊柱俱包裹着簇新绸缎,庭院两侧还摆满了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姹紫嫣红,好一派华丽喜庆。   然而她走进正堂,却看到里头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丝毫喜色。   老太太、侯爷、夫人都在,大姐姐竟然也在。   向来端庄的大姐姐,背后竟然靠着一只大大的软枕,满脸病容,眼下青黑一片。   江云舒跨进门槛的一瞬,大姐姐的目光犹如利箭一般朝她射来!   江云舒惊诧不已,她知道大姐姐一向不喜欢她,但这种不喜只是严于律己的嫡女瞧不起“自甘下贱”的庶女。   可方才大姐姐看她的眼神,竟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想要扒了她的皮!   不……大姐姐的眼神又嫉又恨,像是想要扒了她的皮,然后穿在自己身上……   江云舒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打了一个寒颤。   不不不,一定是她的错觉,是她昨夜睡前看了主角遇到画皮鬼的话本,才会生出这么荒唐的错觉!   大姐姐的眼神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端庄的模样,江云舒再也寻觅不到丝毫踪迹。   肯定是她眼花看错了。大姐姐讨厌她,她知道,若是恨她,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嫉妒她……这怎么可能?   大姐姐是高高在上的嫡女,她是无人在意的庶女。   大姐姐怎么可能嫉妒她?   江云舒稳了稳心神,向正堂里的祖母父亲嫡母嫡姐请安,然后看向夫人:“母亲唤我来有何事?”   侯夫人伸手按了按额角,一副头疼的样子,扭头看向侯爷:“侯爷看呢?”   江云舒在此之前,就感受到了便宜父亲的打量。   便宜父亲好似从没见过她这个女儿一般,正用打量货物的眼神,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想来,她这个便宜父亲,早就忘了她这个女儿长什么样。   她上回见到父亲,还是过年的时候。父亲坐在筵席的主位,她坐在桌子的末尾,父亲始终没看她一眼。   对此,江云舒没有任何不满,相反,她非常满意!她就想当这样的侯府小透明!   可是今日为什么这么多人等着她?为什么父亲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她?   江云舒心中警铃大作,难道她侯府小透明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吗?   漫长的审视后,侯爷对她这个女儿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点头:“就按昭昭说的办吧。”   江云舒心中一沉。   嫡姐江昭华说了什么?   他们要对她做什么?   江云舒知道,这一定是与她的命运前程息息相关的决定。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一无所知。   侯夫人看到江云舒茫然失措的模样,朝她说了一句:“是天大的喜事呢。”   刹那间,江云舒又感受到,江昭华用毒蛇一样的眼神看向她。   嫡姐的眼神依旧瞬息即逝。可是这一次,江云舒确定,这不是她的错觉。   -   江昭华看到二妹妹青春娇嫩的面庞,心中妒火滔天!   苍天不公!   凭什么一无是处、自甘下贱的二妹妹,竟然那么好命?   而她这个处处胜过二妹妹百倍的侯府嫡女,竟然沦落到太监的后院里,过着奴仆一样的日子!   ——是的,江昭华重生了。   一场高热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十七岁。宫中刚刚下旨,她还在侯府中,没有进宫!   重生了的江昭华搂着母亲痛哭一场。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不要进宫!让二妹妹替我去!”   侯夫人惊疑不定:“昭昭,你说什么胡话呢?为什么啊?”   江昭华面沉如水,因为……   因为她上辈子接旨后,满心欢喜地进宫,却只当了一夜的宫妃!   她的新婚之夜,皇帝暴毙!   权势滔天的九千岁,让所有宫妃都一起殉葬!   江昭华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其他宫妃都殉葬了,只有她一人,竟然没死。   九千岁将她掳回私宅,她进了九千岁的后院,成为……成为一个太监的女人!   她是出身高贵的侯府嫡女,竟然要伺候一个无根的阉人?   江昭华几次想寻死,却又不敢。   九千岁来找她的那一夜,江昭华已经做好了忍辱偷生的准备……   可九千岁掀开盖头,只看了她一眼,就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句:“本以为寻到一双好眼睛,原来也是死鱼眼珠子……想来是那日看错了……”   江昭华不明白,九千岁在今夜之前,何曾见过她?   她更不明白自己的眼睛怎么是“死鱼眼珠子”,明明人人都夸赞她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眼。   她的眼睛生得像父亲。似若桃花的眼眸,生在男子身上风流倜傥,生在女子身上更是秋水盈盈、脉脉含情。   九千岁竟……竟瞧不上?   江昭华以为伺候九千岁是忍辱偷生,没想到九千岁根本不要她伺候,之后她的日子才是生不如死!   掀盖头后,她再也没见过九千岁第二面。   侯府嫡女江昭华已经死了!与皇帝一同下葬!   她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姓名,被困在九千岁府邸中……   她变成“昭儿”,变成奴仆!   每日和侍女一起吃大锅饭,抢不到菜就要饿肚子!   头发要自己梳、衣裳要自己洗……甚至连恭桶都要自己倒!   在侯府养出来的一双细嫩柔夷,很快就变得和那些干粗活的下人一样粗糙!   冬日里用冷水洗衣,还会生出又疼又痒流血流脓的冻疮……   江昭华生不如死的时候,源源不断地听到自己二妹妹和二妹夫的消息。 第一回 ,她听到两个侍女说:“昨日我去看状元游街啦!”   “新科状元段谨行,今年刚及冠,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都说探花郎长得好,今年的状元郎远胜探花郎!”   江昭华愣住了。   段谨行?是同名同姓吗?   江昭华入宫前,家中已经在为二妹妹相看了,二妹妹嫁的清贫书生就叫段谨行。   江昭华忍不住问道:“那个段谨行,娶妻了吗?”   两个侍女被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平日里一双眼睛长在脑顶,从不搭理人的昭儿,竟然也会主动与她们搭话。   其中一个侍女看不惯江昭华,嗤笑道:“自然娶妻了,状元郎娶的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呢!”   “怎么,听到状元郎长得好,春心动了?”   “快去照照镜子吧!你这样的也配肖想状元郎?”   江昭华被气得一阵阵发晕,这些刁奴……这些刁奴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江云舒算什么侯府的千金小姐?一个不起眼的小庶女,当初她挑剩下的首饰都轮不到江云舒……   可她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一个字都不能说!   何况江昭华也说不出口。   昔日,她是尊贵的嫡女,江云舒是卑微的庶女。   可如今,江云舒是新科状元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九千岁后院里见不得光的奴仆。   她好恨……好恨! 第4章 换命   江昭华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年里,江昭华源源不断地听到二妹妹和二妹夫的消息。   段谨行一路高升,官至丞相!给江云舒请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段谨行坚贞不渝,唯爱妻子一人,侍妾通房一个也无!   江昭华身边的侍女们,提起段谨行和江云舒时,那羡慕崇敬的语气……仿佛在说天上的神仙眷侣。   “段丞相真是专一,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完美的男子!”   “丞相夫人命可真好!”   “丞相夫人定然也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才能让段丞相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女人,听说丞相夫人十分貌美,定然也十分贤惠……”   “那是自然……”   江昭华听到侍女们的话,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她想大喊,什么贤惠?她从来没见过比二妹妹更懒的人!   二妹妹在侯府中,日日睡懒觉,母亲慈爱,免了庶子庶女日日请安,二妹妹便当真不来给母亲请安!只有母亲有事唤她的时候才去!   琴棋书画,她样样精通,二妹妹样样不会。   针线女红,二妹妹也极为生疏,送她的荷包丑到她根本戴不出去。   以二妹妹的性子,婚后怎会是贤妻良母?   段谨行坚贞不渝,并不是因为二妹妹有多好,只是因为段谨行这般天下难寻的好男人,被二妹妹遇到罢了!   江昭华大哭一场!   苍天无眼!为何二妹妹那样平庸惫懒的人,如此好命?   才德兼备的自己,却暗无天日地苦熬。   江昭华苦熬了这么多年,身子本就不好。得知二妹妹当上一品诰命夫人后,气急攻心,一下就病倒了。   同屋的侍女回禀管事,管事请来一个郎中,给她开了药。   街头医馆里随便请的郎中,哪里有什么好医术?   江昭华想起自己做侯府大小姐的日子,那时候她有个头疼脑热,父亲母亲都极为焦急地为她进宫请太医……   街头郎中开的药,哪里能治好她的病?   果然,一碗又一碗药汤灌下去,江昭华的病反反复复,一直没好……   高热不退,她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   她还没进宫,二妹妹也还没嫁给段谨行……   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昭华痛哭一场后,决定让二妹妹替自己进宫。   江昭华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害了二妹妹,可是……可是她重活一世,绝不能再被困在九千岁府里,生不如死。   上辈子,她受了一辈子苦,二妹妹享了一辈子福。   这辈子她们该换一换了。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定然是上辈子老天爷弄错了,这辈子来补偿她!   纵不说上辈子,二妹妹一个小庶女,在侯府里过了十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也该到她回报侯府的时候了。   江昭华对母亲说,她不进宫,让二妹妹替她去,母亲以为她疯了!   江昭华没办法,只能撒谎说自己做了个梦,梦到了未来之事。   死而复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江昭华不敢对母亲说。   她只说自己梦到大婚之夜皇帝暴毙,宫妃一起殉葬……母亲便大惊失色!   接下来她被九千岁掳到府中的事,江昭华没对母亲说。   如此不堪之事,她羞于启齿!   若是母亲听到,必然心痛至极,若是父亲听到,必然会质问她为何没有自裁……   是她愧对侯府的教导!是她玷污了侯府女儿的名声!   万幸,上辈子的事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辈子她谁也不会说,连母亲都不会说,就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吧。   江昭华只说了一半,果然,母亲误会了,以为她和其他宫妃一起殉了皇帝。   虽然母亲不信梦是真的,依旧紧紧抱着她,心疼地直哭。   江昭华一再强调:“娘,这不只是一个梦,这都是真的!皇帝马上就要死了!”   侯夫人吓得连忙捂住江昭华的嘴。   江昭华掰开母亲的手:“娘,你叫爹来,我在梦中知道了很多事……”   很多她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根本不会知道的朝堂大事。   “我和爹说,爹听了我的话,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等安平侯来了,江昭华将自己梦中之事挑着几件紧要的和父亲说了。   安平侯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侯夫人看得心慌:“难道真被昭昭说中了?”   安平侯盯着江昭华:“这都是你梦见的?”   江昭华点头:“除了做梦,女儿又能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呢?”   侯夫人见到安平侯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捂着心口差点倒下。   “昭昭的梦是真的?”   “不能进宫!不能让昭昭进宫!”   安平侯点头:“那是自然,就算这个梦只有一成可能是真的,也不能让昭昭进宫送死!”   至此,江昭华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她喜极而泣,这辈子她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父亲果然也误会了,以为她梦见自己殉葬了皇帝。   不过江昭华心想,她隐瞒的事,根本不重要。   她上辈子没殉葬,这辈子换江云舒进宫,她怕是要和其他妃嫔一起殉葬了……   毕竟,九千岁看上的是她的眼睛,又没看上江云舒的,不会把江云舒掳回去。   虽然二妹妹的眼睛与自己生得极相似……她们都随了父亲,生了一双桃花眼……   这个念头在江昭华脑中一闪而过。   江昭华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抵触,便故意不去想。   二妹妹会和其他宫妃一起殉葬……短痛总比长痛好!   二妹妹不必经历她上辈子长达十几年的生不如死。   二妹妹最后的这段日子,她会好好补偿二妹妹的。   江昭华已经认定,替自己进宫的会是二妹妹。   可安平侯还在思考替嫡女进宫的人选。   他只有昭昭一个嫡女,从小当作眼珠子一样疼,自然不舍得让她去冒险。   虽然宫中已经下旨了,但若是想让昭昭的妹妹替嫁……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过让昭昭的妹妹替嫁,不等于让二姑娘替嫁。   究竟要选哪个姑娘,安平侯还要仔细斟酌一番。   他对几个庶女都没什么感情,送哪个进宫都不心疼。能替昭昭挡灾,是她们的造化。   可若是皇帝没有像昭昭梦中那样暴毙……他送进宫当妃子的女儿,可就要好好挑选了!   他必定要挑一个最有可能得宠的,日后才能帮到家里!   安平侯有一个嫡女,四个庶女。二姑娘后头还有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   她们三个庶女,经常来他这个父亲面前献殷勤。   只有二姑娘,平日里从不露面,安平侯都忘了这个女儿长什么样了。   想到这里,安平侯皱眉,二姑娘这样的性子,送进宫能得宠吗?   然而等到安平侯将二姑娘叫来,看到自己这个女儿的相貌后,就改了主意。   性子再好,也没容貌重要。   二姑娘的容貌,实在是太出挑了!   皇帝还这般年轻,正是喜欢好颜色的时候。若是皇帝没死,二姑娘想不受宠都难!   安平侯拍板,江云舒替江昭华进宫的事,就这样定下了。   江昭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侯夫人抚摸着女儿柔顺的秀发:“这下你可放心了?”   江昭华依偎在母亲怀里,幸福地点了点头。   侯夫人笑道:“既然你不进宫了,婚事便要赶紧定下来。”   “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挑个好人家。”   江昭华听到母亲的话,猛地坐直身子。   “我要嫁给段谨行!”   没想到,母亲听到她的话,吓了一大跳:“什么?段谨行?”   “哪个段谨行?”   江昭华一头雾水:“就是娘准备给二妹妹挑的相公啊……娘你怎么了?”   侯夫人勃然变色:“不行!你不能嫁!”   江昭华委屈地红了眼圈:“为什么二妹妹能嫁,我不能嫁?”   侯夫人心中苦涩。   这让她怎么和女儿说?   她怎么能开口告诉女儿,段家是她故意为江云舒挑的外甜内苦的人家?   段谨行读书好、长得好,是个前途无限的举子。   任是谁看到她挑的这个女婿,都不能说她这个嫡母苛待庶女。   可等到江云舒真的嫁进段家,过起日子……   她就会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样的人家,她怎么能让自己视若珍宝的亲女儿嫁进去? 第5章 跳火坑   “昭昭,你究竟为什么想嫁段家?”侯夫人问道。   “我……我梦到段谨行坚贞不渝,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昭华不敢说自己重生,谎称自己梦到未来之事,如今看来倒是正好!   若是重生,父亲母亲都以为她为皇帝殉葬了,无法解释她为何知道死后多年之事。   侯夫人听到女儿的回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笑着说道:“那娘为你挑一个家中有规矩,年过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人家。”   江昭华听到母亲的话,立刻急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段谨行官至丞相,给妻子请封一品诰命夫人!   母亲难道还能给她挑中第二个丞相不成?   可她真正想嫁段谨行的原因,江昭华说不出口。   她……她不想让母亲觉得她追名逐利。   于是江昭华反问母亲:“母亲为何不肯让我嫁段谨行?”   这回,换成侯夫人说不出话了。   她怎么能对亲女儿承认,段家是她的故意为江云舒挑的表面尚可、内里不堪的人家?   她在女儿眼中一直是个好母亲,从不曾亏待庶女。   侯夫人的确不会在婚事上坑害旁的庶女,只是江云舒、只有江云舒……   侯夫人想起江云舒的生母。   江云舒的姨娘姓苏,是她与侯爷成婚之后,侯爷纳的第一个小妾。   极为貌美。   侯夫人第一眼见到苏姨娘,先是心惊,再是心寒!   侯爷有了如此貌美的姨娘,眼里如何还能看得见她这个夫人?   那时侯夫人刚生完江昭华,身形走样,满脸憔悴,侯爷将新婚时对她的温柔耐心悉数收回,百倍千倍地给了苏姨娘!   苏姨娘很快有孕,侯爷对她更是疼宠。   虽然苏姨娘一直守着妾室的规矩,对她这个夫人表面上很恭敬,但只要苏姨娘在侯府一日,侯夫人就睡不安稳一日!   侯夫人心想,她生的是个女儿,若是苏姨娘生了儿子,侯府可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谢天谢地,苏姨娘生的也是女儿。   谢天谢地……苏姨娘难产死了!   苏姨娘留下的女儿,一天天长大,模样与苏姨娘越来越相似。   除了一双眼睛生得像侯爷,哪里都像苏姨娘。   侯夫人每见到江云舒,就想起当年的苏姨娘,心中既厌恶……又害怕。   到了江云舒谈婚论嫁的年纪,侯夫人心想,她绝不能让江云舒高嫁!   可侯爷虽不心疼庶女,却想让庶女都结个好亲,为侯府增添人脉。   侯夫人慢慢说服侯爷,让侯爷相信江云舒惫懒的性子不适宜嫁入高门,嫁个有前途的清贫书生,日后书生入朝为官,同样是侯府的助力。   侯爷同意了,让侯夫人在几个极有前途的书生中,为江云舒择一位夫婿。   侯夫人细细打听一番,选中了段谨行。   段家是这些人家里最穷的!   段谨行的亲爹也是读书人,却死的早,寡母靠着家中薄产供段谨行读书,还要靠亲戚接济。   而且段谨行的寡母,性子极为难缠!   撒泼闹事占人便宜,邻里提起这个人,全都连连摇头。   贫家的寡母倾尽所有养出来一个会读书的儿子,等儿媳妇进了门,寡母婆婆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儿媳!   侯夫人给江云舒选中段家,是想让段家困住她一辈子。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亲女儿跳火坑?   可女儿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疯了一样,非要嫁给段谨行!   侯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将段家有多穷、寡母有多难缠……如实告诉女儿。   “这样的人家,怎么配得上你?娘怎么能看你嫁进去受苦?”   江昭华听到母亲的话,愣住了。   她上辈子在九千岁的府邸中,只听说段谨行一次又一次地升官,最后当了丞相。   她还真不知道,段家竟然这么穷,更不知道家中还有一个难缠的寡母。   不过江昭华很快就释然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段家现在穷也不要紧,段谨行很快就会高升,到时候段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在此之前,大不了她用嫁妆贴补两年。   等日后段谨行当了大官,她贴补出去的嫁妆,定然会百倍千倍地还给她。   想到这里,江昭华反倒觉得段家穷是好事了。   上辈子二妹妹出嫁,侯府可没给她多少嫁妆,纵使她想贴补段家也做不到。   自己不一样,身为侯府唯一的嫡女,母亲早就告诉她,她出嫁时嫁妆会极丰厚。   她用嫁妆贴补段家,段谨行必然要记她的恩情,两人情分更深……   这辈子,她与段谨行会更加夫妻恩爱!比上辈子二妹妹与段谨行更恩爱!   至于难缠的寡母,江昭华更是没放在心上。   一个出身卑贱没有见识的老太太罢了,纵使会撒泼闹事,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成亲后,段谨行自然是向着她的。   毕竟,上辈子只听说段谨行为二妹妹请封了一品诰命夫人,可没听说他为寡母请封什么诰命。   二妹妹一无是处,段谨行都对她那么好。   这辈子换成处处都比二妹妹强出不知多少的她,江昭华更是笃定,段谨行会对她极好。   江昭华隐去上辈子二妹妹嫁给段谨行的事,将余下的想法都对母亲说了。   “段家暂时清贫些,并不要紧,寡母更不足为惧……”   可母亲竟一脸不赞同!   “昭昭,娘把你养得太天真了,你不知道那些泥地里的人,心有多黑……”   江昭华鼻梁一酸,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上辈子她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   她正是知道这些,才要站在最高处!   这辈子,她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段谨行,就是她知道的最高的高处。   江昭华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母亲,她一咬牙,说了实话:“娘,我梦到段谨行当了丞相。”   “段家家贫、寡母难缠,都不要紧。”   “我要嫁的是未来的丞相。”   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江昭华的话,太让她吃惊了!   她费尽心机,想给江云舒挑一门能困她一辈子的亲事,结果挑中了未来丞相?   还好昭昭做了梦!   定是上天保佑!   可即便如此,侯夫人依旧舍不得江昭华嫁进段家:“丞相夫人听起来风光,可内里的苦楚……”   可是侯夫人已经做不得主了。安平侯恰在此时进来,听到母女两人的话:“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丞相,丞相夫人?”   侯夫人来不及阻拦,江昭华就全都告诉父亲了。   安平侯毫不犹豫地拍板了。   “嫁!当然要嫁!”   “未来的丞相,倒是配得上我的昭昭。”   安平侯已经买通了钦天监,让钦天监“测算”出江昭华的命格与皇帝相冲,江云舒的命格与皇帝十分相宜。   再让一些人在皇帝耳边吹吹风。   皇帝体弱,便格外相信这些。   安平侯笃定,过不了多久,宫中就会主动下旨,将入宫为妃之人从江昭华换成江云舒。   安平侯正发愁,江昭华不进宫后要嫁给谁,就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   “等宫中的旨意下来后,夫人就和段家去谈亲事。”   “让我们昭昭当丞相夫人!”   江昭华破涕为笑:“多谢父亲!”   然后连忙低下头,装出闺中少女的娇羞,掩饰双眸中的野心……   这辈子,丞相夫人是她的,一品诰命是她的,全天下女人都羡慕的好命……是她的! 第6章 接旨   江云舒糊里糊涂地被叫到正院,又糊里糊涂地回到自己的小院。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便宜父亲说,就按嫡姐说的办;嫡母说,是天大的喜事;嫡姐用毒蛇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这是江云舒得到的全部信息。   她知道,父亲嫡母与嫡姐,做出了一个与她息息相关且极为重要的决定……   而她却一无所知。   这种命运被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太糟糕了!   好在江云舒很会排遣。   心情不好,就得吃点好的!   “桃叶,去问问乔姨娘可有空?我请她吃烤肉!”   “柘枝,你去和厨房说一声,今晚厨房不用做我们的饭菜,让厨房切几样肉,再配几样蔬菜,回头我们去取。”   “一定要有猪肉!要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其余的让厨房看着办。”   桃叶和柘枝听到江云舒的吩咐,立刻去安排。这一套流程她们早已十分熟悉,每个月姑娘都要吃两回炙肉,姑娘唤作烤肉。   尤其是天气宜人的春秋两季,姑娘更喜欢在院子里吃烤肉,这个月已经吃过好几回了。   厨房里听到二姑娘又要吃烤肉,高兴地应下来,把肉和菜切一切就送过去,他们最是省事。   刚把炉子支起来,铁板放上去,乔姨娘便带着自己做的饮子来了。   乔姨娘端详着江云舒的神色,看到她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悠闲自在,感叹道:“侯府已经满是风雨了,你倒是真沉得住气,还有闲情逸致吃烤肉。”   江云舒:“如今天气这么好,院子里这么舒服,正适合吃烤肉。”   院子诶,她住合租房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院子诶,当然要多吃几顿庭院烤肉才不亏!   乔姨娘佩服地看着江云舒:“若是我,早就吃不下了。”   江云舒正在给滋滋作响的五花肉翻面,闻言说道:“那你比较容易瘦。”   瘦子心情不好,吃不下!胖子心情不好,大吃一顿!   江云舒是后者,不高兴了想吃点,高兴了也想吃点,忙了要吃点好的犒劳自己,闲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做,那就好好吃一顿吧!   上辈子在舞团里控制饮食太久,这辈子格外馋,好在七分饱的习惯深入骨髓,跳舞消耗也大,这辈子身形依旧纤细窈窕。   乔姨娘压低声音问江云舒:“府里传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要替大姑娘入宫为妃?”   江云舒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   刚听说这个谣言的时候,她觉得百分百是假的!   可是去过正院后,江云舒拿不准了,听侯爷和夫人透出来的意思……她竟觉得有五成可能是真的!   “姨娘,我想不通,进宫为妃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从大姐姐头上落到我头上?”江云舒问道。   江云舒把乔姨娘当好姐姐,乔姨娘把江云舒当亲女儿,有些话她本不该说,但是必须让“亲女儿”明白。   乔姨娘声音压得更低:“你傻啊,落到你头上,说明那就不是好事!”   江云舒自然也想过,可是入宫为妃,在古人眼中是天大的好事啊!   乔姨娘看江云舒依旧凝眉不解的模样,凑近她的耳朵:“皇帝后宫诸多宫妃,这么多年却无一人有孕……”   江云舒震惊地瞪大眼睛,乔姨娘在暗示什么?   皇帝不能生孩子?   还有这等好事!   江云舒立刻期盼起来,希望真的如此,皇帝不皇帝的不要紧,她在古代的最大梦想就是嫁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   江云舒在现代只活到二十岁,还没来得及思考要不要生孩子这个问题。   但是到了古代,江云舒在生育问题上再无犹豫,不想生!特别不想生!能不生就坚决不生!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诱人的烤肉香,变成了浓烈的血腥气……   苏姨娘难产而亡,并不是生下她后立刻死的,而是生产的七天后。   刚出生七天的小婴儿,根本不记事……可江云舒是穿越的。   她清晰地记得,小小的自己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满是奶香味的怀抱里。   那个过分年轻的姑娘,声音中已经有了初为人母的温柔,轻哼着家乡的小调哄她睡觉。   突然,剧痛让她哀嚎,她忍着巨大的痛楚,把江云舒放在床边。   紧接着,江云舒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她害怕极了,想扭头去看,可是她的脖子软趴趴地动不了。   许久的兵荒马乱后,一个仆妇将她从床上抱起,江云舒终于看到这辈子生下自己的人。   刚出生的小婴儿,看这个世界仿佛隔着一层膜,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江云舒看到大片大片的红色。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那不是红裙子,也不是红帐子。   ……是满满一床的鲜血。   “云舒?云舒!”乔姨娘的呼唤声,让江云舒回过神。   “啊!烤肉快焦了!”   江云舒手忙脚乱地给烤肉翻面。   乔姨娘松了一口气。方才江云舒走神的时候,她的神色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   此时看到江云舒眼中只有烤肉的样子,乔姨娘心想,刚才是自己看错了吧。   乔姨娘看到江云舒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在放心不下她,讲得更细。   “宫妃身份尊贵,可若是没有孩子,年老色衰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更何况本朝一直都有宫妃殉葬的规矩,若是新帝没有大赦,无子的宫妃可是要殉葬的!”   乔姨娘想,必定是侯爷打听出来皇帝不能生子,不想让大姑娘进宫,才换了二姑娘。   江云舒听到乔姨娘的话,却一点都不在意。   “皇帝才二十岁,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若是嫁个老皇帝,江云舒自然担心殉葬的事,可是皇帝没比她大几岁,指不定谁能活过谁呢。   “姨娘想开点,没准我死在皇帝前头了呢?”   乔姨娘:“…………”   反正江云舒觉得,老了以后殉葬死掉,比年轻时候生孩子死掉划算多了!   江云舒真的开始期待了,不能生育的年轻帝王……啧啧,这是什么仙品!   很快,她的期待就成真了。   侯府再一次接到宫中旨意,这一回,将入宫为妃的人从江昭华改成了江云舒。   官方给出的说法是,之前江昭华接旨后便大病一场,钦天监算了八字,发现江昭华与皇帝的八字不合,若是进宫为妃,对两人都有害。   同时,钦天监还测算了江家其他女儿的八字,发现江云舒的八字与皇帝极合。   若她为妃,对皇帝大有裨益。   江云舒私下忍不住吐槽:“八字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钦天监还测算出了一个好日子。   一个月后,就是江云舒进宫的日子。 第7章 婕妤   大齐朝的宫妃分六级,从高到低分别是,皇后、贵妃、妃、昭仪、婕妤、美人、选侍。   江昭华身为侯府嫡女,当初宫中直接下旨封妃。   换成江云舒这个小庶女,级别立刻掉了两档,封她为婕妤。   江昭华听说后,松了口气。   虽然她知道江云舒的风光只有这短短一个月,新婚之夜皇帝就会暴毙,可她还是不愿让江云舒得封妃位。   若是她这个侯府嫡女封妃,江云舒一个庶女也封妃,岂不是乱套了?   如今这般就很好,江云舒的位份比她低两级,以示嫡庶有别。   反正不管封什么样的位份,二妹妹都用不上了……对二妹妹来说并无区别。   江云舒得知自己被封婕妤后,很是高兴。   原因无他,排在她后头的美人和选侍,入宫只能带一名侍女。她被封婕妤,恰巧能带两名侍女!   不用与桃叶和柘枝任何一人分开,她真幸运!   接旨后,江云舒在侯府中的地位天翻地覆,过去那些懒得理她的下人,如今争着抢着来巴结她。   祖母时常唤她去身侧陪伴,连她那个一年也说不上一句话的侯爷爹,也开始频频召唤她,说一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类的话。   江云舒:……现在才开始洗脑,是不是太晚了些?   从头到尾对她的态度没什么变化的,竟然只有嫡母和嫡姐。   嫡母以前不爱见她,现在还是不爱见她。   嫡姐以前瞧不起她,现在还是瞧不起她。   江云舒喜欢这样始终如一的优秀品质!真希望侯府里其他人也都这样,让她继续当一个侯府小透明。   很显然,侯府小透明是一天也当不成了。   江云舒为自己树立了新的人生理想。   从侯府小透明,变成后宫小透明!   进宫后,她位份不高不低、做人不争不抢,每天吃吃喝喝跳个舞,继续当她的小透明。   而且她仔细分析了一番,后宫的宫斗应该不凶残。   因为皇帝他不能生啊!   宫斗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是儿子当皇帝,自己当太后。   现在皇帝不能生,满后宫的妃子都没儿子,那还斗什么?斗地主吧!   因此在侯府的最后一个月,虽然江云舒一刻不得清闲,小小的云舒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但她心里有盼头。   忙就忙吧,忙上一个月,悠闲后半生!   祖母和父亲不叫她过去的时候,江云舒都将乔姨娘叫到云舒院,或者她去乔姨娘的小院。   乔姨娘会跳的舞,江云舒还有好几支没学会呢。   她前后两辈子学舞,加起来的时间远远超过乔姨娘,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舞艺依旧远不如乔姨娘!   江云舒自认有天赋,可乔姨娘是特别特别有天赋!   她与乔姨娘相伴的时间不多了,能再学多少就学多少吧!   每日跳完舞,江云舒就顺便和乔姨娘一起用膳。   最近江云舒吃饭也很忙!忙着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全都吃一遍!   尤其是那些街边小吃,江云舒觉得进宫之后怕是吃不到了。   如今在侯府,规矩不算严,江云舒和乔姨娘平日里没有任何架子,那些想攀高枝的下人瞧不上她们,但更多的下人和她们打成一片。   下人们出去买卖东西都很方便,江云舒想吃什么街头小吃,让下人们捎回来,吃进嘴里还是热的!   进宫以后,肯定就不行了。   还有侯府厨子做的她最爱吃的那几道菜,外头酒楼里的招牌菜……   江云舒轮着吃,每天都排得满满的。   乔姨娘看着江云舒这样享口福,只要每天多跳一个时辰的舞,身形依旧纤细窈窕,心中羡慕。   她年轻时也如此,如今这个年纪,已经不敢多吃了。   她已失宠十余年,曾经她觉得,连侯爷的面都见不着,维持身形也是无用,也曾痴肥过数年。   后来,她遇到了二姑娘。   二姑娘幼时玉雪可爱的模样,仿佛就在昨日。   小小的二姑娘缠着她学舞时,乔姨娘问她:“你想跳给侯爷看,还是想跳给夫人看?”   二姑娘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跳给自己看呀!”   乔姨娘愣住了。   至今,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仿佛一阵春风夹杂着雨露,吹进她的心里。   后来,二姑娘真的开始跟着她学跳舞。   明明是一个懒得给嫡母请安的小姑娘,学起跳舞来,竟从不偷懒。   乔姨娘看着江云舒一点点长大,仿佛自己也重新活了一遍。   乔姨娘红了眼眶:“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总过来,是在为我撑腰。”   以前,江云舒和乔姨娘的来往比较低调,自从接旨后,江云舒突然变得非常高调!   江云舒成了宫妃,身份不同,若是她与乔姨娘情分不一般,侯府会看在江云舒的份上,让乔姨娘的日子更好过几分。   乔姨娘把江云舒搂在怀里,哽咽着说道:“你愿不愿,唤我一声娘?”   江云舒一进宫,两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江云舒瞪大双眼:“……我把你当姐妹,你想当我娘!”   最终,江云舒眼圈红红、脸蛋也红红地从乔姨娘的小院里出来。   柘枝在一旁追问:“姑娘最后叫娘了吗?”   江云舒:“……闭嘴。”   “哦。”柘枝知道答案了。 第8章 相看   江云舒要道别的,不止乔姨娘一人,还有祖母。   虽然祖母更珍重大姐姐,但也疼爱她们这些庶女。   江云舒十分感恩,都是祖母的庇佑,让她在侯府里过了十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江云舒女红不好,依旧给祖母绣了一条抹额,拿出她最高的水平,尽量绣得精细。   侯府里的兄弟,对江云舒来说,都是和父亲一样,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的陌生人,就没必要道别了。   至于妹妹们,三妹妹从小就是大姐姐的跟屁虫,大姐姐瞧不起江云舒,三妹妹就跟着一起瞧不起江云舒。   四妹妹性子温柔,对大姐姐十分恭敬,对江云舒也颇为体贴。   江云舒编了一个络子,赠给四妹妹。   五妹妹年方六岁,还一派天真,江云舒挑着自己近日吃到的好吃的糖和点心,给五妹妹送了两包,她就极开心了。   还有后厨的白猫。后厨养着这只猫,是用来抓老鼠的,平日里不会喂太饱。   江云舒觉得白猫漂亮又通人性,时常喂一喂它,它便认识了江云舒。   白猫不是撒娇亲人的性子,但是每次见到江云舒,都会用一双湖蓝色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她,朝她缓缓眨眼。   江云舒煮了一根鸡腿喂它,等白猫吃完,江云舒和它道别:“我要进宫去啦。”   白猫仿佛真的听懂了,它走到江云舒身边,脑袋用力顶了一下江云舒的手心。   江云舒愣住:“你想在我身上留下气味吗?”   “可是皇宫戒备森严,你进不来的。”   “你留在这里吧,以后……”以后她也没办法回来看白猫了。   江云舒没再说下去,虽然小猫听不懂,但她也不想骗小猫。   江云舒在府中忙忙碌碌,侯夫人和江昭华比她更忙!   “府里在给大姑娘相看人家了!”   江云舒听闻这个消息后的第二日,就听说府里要办赏花宴,请来不少世家淑女与青年才俊。   江云舒茫然地问柘枝:“赏什么花?”   春末夏初,府里的桃花与海棠都谢了,荷花尚未结苞,哪里有花可以赏?   柘枝一脸无奈:“姑娘关注的地方怎么总和别人不一样!”   重点是赏什么花吗?重点是大姑娘要相看哪家的儿郎!   江云舒:“这你也不知道啊。”   柘枝一脸得意:“我还真知道!”   “大姑娘要相看的是段家,段谨行!”   江云舒一脸茫然:“哪个段家?”   京中的世家大族,谁家姓段?   柘枝看到姑娘的神色,就知道姑娘想岔了。她刚听到段家的时候也是如此,想了半天谁家姓段,后来听到段谨行的名字,才恍然大悟。   柘枝:“不是高门,是寒门。”   “段、谨、行!”柘枝强调名字,“姑娘不记得了吗?侯夫人之前想说给姑娘的呀!”   江云舒惊诧:“什么?夫人想说给我的?”   等等……这怎么可能?   她的婚配候选人和嫡姐的婚配候选人,根本不可能重合啊!   她和嫡姐不仅嫡庶有别,而且嫡姐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在宫中下旨封妃之前,许多人家都来探过嫡母的口风,想求娶嫡姐,正可谓一家有女百家求。   嫡姐分明可以嫁入高门,为何要嫁寒门?   如果段谨行配得上嫡姐,嫡母之前竟舍得把这样的优质男说给她?   而且看家世出身,段谨行分明配她都勉强。嫡母疯了?把勉强配她的人说给嫡姐?   这算怎么回事?   嫡姐送她一个皇帝,她还嫡姐一个穷鬼?   江云舒想不通:“嫡姐愿意?”嫡姐向来高傲,怎会愿意低嫁?   “母亲愿意?”嫡母最疼嫡姐,怎舍得她嫁去贫家受苦?   “父亲愿意?”安平侯内里非常冷血势利,成日谋划着用女儿的婚事换取最大的利益。   桃叶不明白,柘枝不明白,全府人都不明白。   江云舒断定,一个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让段谨行身价大涨,入了父亲母亲和嫡姐的眼。   ……总不能是他彩票突然中奖一个亿吧?   大齐朝也没彩票哇!   在全府人的疑惑不解中,赏花宴的日子到了。   如今男女相看,对外不能太明显,全程不能一对一。   因此三妹妹、四妹妹都要陪在嫡姐身边。   五妹妹年纪还小,可以一边玩去。   江云舒如今身份不同,她已是圣旨册封的婕妤,只等着良辰吉时入宫,自然没人可以管束她。   她原本也想一边玩去,没想到江昭华竟然热情相邀。   太奇怪了!   最终,江云舒的好奇心让她答应下来,她想知道江昭华这么奇怪的原因,更想看看她还给江昭华的穷鬼长什么样!   几个年轻郎君在水亭边投壶,江云舒随着嫡姐穿廊绕榭,停驻在水亭外不远处。   三妹妹满脸好奇:“哪个是段谨行?”   “最高的那个。”   江昭华的目光落在段谨行身上,再也移不开。   他今日只穿着一身湛青色的布衣,江昭华却仿佛看到了他身穿一品官袍的模样。   而她,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礼服,站在她身侧。   江云舒飞快地看了一眼,终于看到段谨行长什么样了。   他容貌的确不凡,不仅是一群人中最高的,还是身姿最挺拔的,身形清瘦,如松如柏。   一张脸也生得斯文俊秀。   围绕在段谨行身边的几个同窗,在他的衬托下,个个都成了歪瓜裂枣。   江云舒满足好奇心后,便立刻移开了目光。   江昭华装若不经意,余光却一直时刻关注着段谨行。   今日,江昭华是故意将江云舒拉来的。   她想看看,段谨行同时看到自己和江云舒,会作何反应。   段谨行的反应,让江昭华十分满意。   他看到她后,双眸立刻亮了,虽然很快就移开目光,但是还是被江昭华发觉,他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最让江昭华满意的是,段谨行从头到尾,一眼也没看江云舒!   江昭华不喜二妹妹,可她不得不承认,二妹妹的确生得比她貌美些许……   但江昭华在二妹妹面前依旧骄傲,腹有诗书气自华,二妹妹不过是个草包美人罢了。   只是她也知道,这世间男人多看重皮相……   好在段谨行并非如此!   段谨行从始至终眼中都只有她一人,没看任何一个妹妹一眼,包括貌美的二妹妹。   江昭华脸上浮起少女的红晕。   她和二妹妹同时站在段谨行面前,段谨行只看她,不看二妹妹。   果然,上辈子段谨行和二妹妹成亲,只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辈子换她做段丞相的妻子,定然会更加恩爱! 第9章 定婚期   赏花宴散去。   江昭华想到段谨行的目光,就脸红心跳。   安平侯与侯夫人见到段谨行后,也都十分满意。   此前,安平侯只有五分相信女儿的梦,如今已有八分相信。   段谨行年纪轻轻,便已心藏韬略、谈吐不凡。   侯夫人见到段谨行后,对这门婚事的不满也消散许多。   段谨行人品相貌的确出色。段家家贫不怕,她给女儿备多多的嫁妆。寡母难缠也不怕,成亲后段母吃的用的都是昭昭的嫁妆,侯夫人不信她还能在昭昭面前直起腰杆!   于是赏花宴后,便急急地行起了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全都在一日做完。   江云舒听说后十分震惊:“怎么这么着急?”   “难道大姐姐要赶在我进宫前嫁出去?”   江云舒歪打正着地猜对了。   江昭华急着行六礼,正是要赶在江云舒入宫的同一日成婚!   这一世,江云舒入宫的日子,与上辈子江昭华入宫的日子是同一天。   皇帝将于那一日暴毙!   皇帝驾崩之后,民间三月不许嫁娶,皇亲国戚三年不许嫁娶。   江昭华若是不赶在皇帝驾崩之前成亲,便要等到三年后了。   夜长梦多,她等不起。   安平侯与侯夫人欲选在江云舒入宫的前几日。   可江昭华坚持选在同一日。   她要和江云舒在同一日成亲!   江云舒嫁给当夜暴毙的皇帝,她嫁给坚贞不渝的未来丞相!   她要在这一日,互换两人的命运。   将她上一世坠入万丈深渊的日子,变成这一世扶摇直上的日子。   侯爷和夫人宠爱江昭华,又想到那一日是钦天监测算出来的好日子,便答应了。   于是江昭华的婚期,就定在了江云舒入宫的同一日。   段家,媒人上门,将婚期告知段母,段母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如此着急!”   媒人也很意外,她做媒这么多年,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侯府嫡女这样急急忙忙地嫁一个寒门书生,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   媒人心里也直打鼓,但是当着面段母的面,自然要说好话:“虽然时间稍紧了些,但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   “皇帝都要在这一日纳妃呢!”   “若是错过这个好日子,那可要再等三年了。侯府实在舍不得,才选在了这一日。”   媒人又适时透露几句:“成亲的日子是有点急,可侯府大姑娘的嫁妆准备得一点都不仓促。”   “侯府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大姑娘,早在多少年前就开始备嫁妆,一年又一年地往里添,嫁妆早就备好了!”   段母听到这话,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然而送走媒人,段母越想越不对劲,待段谨行傍晚从书院归家后,她立刻唤来儿子。   “你可知道,侯府将婚期定在了这个月!”   “该不会是侯府大姑娘肚子里怀了野种,着急把孩子栽给咱们家吧!”   段谨行听到段母的话,霎时变了脸色:“母亲慎言!”   “侯府嫡女的清誉,可容人诋毁?”   “母亲难道是想让亲家变仇家吗?”   “我们段家蓬门小户,若是变成侯府的仇家,会是什么下场?”   “如此毫无凭据的胡言乱语,还请母亲以后再也不要提,否则就是害了我们全家!”   段母被吓得面无血色,连声说道:“娘知道了,以后必不会再提!一个字也不会再说!”   段谨行看到母亲被吓住了,放下心来:“我去温书。”   段谨行离开后,段母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会儿垂泪、一会儿咬牙。   她想到儿子从小就孝顺,深知她一个寡母将他拉扯大不易,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儿子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对他说话,就是为了未过门的媳妇!   还没过门就这样,等儿媳妇过门之后,这段家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段寡妇垂泪片刻,用袖子狠狠擦拭眼角,她可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性子!   儿媳妇是侯府嫡女又如何?进了门,她是媳妇、自己是婆婆!   儿媳孝顺婆婆,天经地义!   想到这里,段寡妇心中总算是舒畅了些。   书房中,段谨行翻着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方才段寡妇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狠狠戳在他的心上。   他勃然变色,并不是觉得母亲在污蔑侯府大姑娘,而是他心中早有此担忧!   为何一开始与他议亲的人,是侯府庶出的二姑娘,后来突然就换成了侯府嫡出的大姑娘?   虽然他和侯府二姑娘的亲事,才刚开始探口风,还没到相看这一步,更没有定下……但是段谨行十分笃定,一开始侯府提的是庶出的二姑娘!   段家蓬门小户,配庶出的二姑娘已是勉强,侯府怎会愿意将唯一一位嫡出的大姑娘许给他?   除非……除非侯府大姑娘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短处。   有一个让她无法嫁高门,只能嫁蓬门,寻一个任由侯府拿捏的女婿的巨大短处!   而人人都知道,侯府大姑娘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容貌亦无瑕疵。   段谨行思来想去,便只能想到一处,那就是对女子至关重要的清白!   如今看侯府定的婚期又如此着急,段谨行与段母想到一处,侯府大姑娘怕是已珠胎暗结!   只是段母急吼吼地嚷出来,段谨行却牢牢藏在心底……   他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毕露,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下这份耻辱!   段谨行不由得想起赏花宴上见到的二姑娘,庶出的二姑娘容貌胜过嫡姐许多,仿佛清水出芙蓉,清白亦无暇……   若是他的亲事没换,娶庶出的二姑娘为妻……   段谨行思绪飘飞了好一会……不!自然是嫡出的大姑娘更好!   哪怕大姑娘真的失了清白,哪怕大姑娘真的珠胎暗结,侯爷和侯夫人视若珍宝的大姑娘,依旧胜过二姑娘无数倍!   娶了嫡出的大姑娘,他才是真正与侯府绑在了一起。   侯府为了让嫡出的大姑娘过得好,自然会给他助力!   若是大姑娘真的给他戴了绿帽,侯府对他心怀愧疚,更会弥补于他。   倘若真诞下异生子……段谨行闭上眼睛,艰难地做出决断。   他想走到旁人都走不到的高处,必然要忍下旁人不能忍之事。   他会假装一无所觉,疼爱那个孩子。   小孩子生下来容易,平安养大才难……   不过不能太早,他要忍,要忍到侯府大姑娘再为他生两个孩子之后……   那时,他方可扫除那个异生子,为他的嫡长子让位。 第10章 姐妹添妆   江云舒听说嫡姐要在自己进宫那天出嫁,吃了一惊。   嫡姐向来瞧不上她,竟然愿意和她在同一日出嫁?   桃叶和柘枝倒不觉得奇怪:“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呢,谁不想在那一日出嫁?”   江云舒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侯府够大,别说同时嫁两个女儿了,便是同时嫁十个女儿都盛得下!   转眼间,就到了江云舒入宫、江昭华出阁的日子。   江云舒知道自己要早起,前一夜特地早早睡下,可她半夜三点被叫醒的时候,还是懵了。   这是早起吗?这是半夜起啊!   她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半夜三点还没睡呢!   江云舒闭着眼睛,任由桃叶和柘枝往她嘴里喂吃的。   反正她不爱吃的东西不会出现在云舒院,喂进她嘴里的都是她爱吃的。   这样闭着眼睛用早膳,有一种开盲盒的惊喜!   咬一口,这个是红豆卷,嚼两下,这个是荠菜馄饨……   江云舒用完人生中最早的一顿早膳,洗漱完毕后,桃叶和柘枝就退到一旁。   尚仪局的宫女们上前,开始为江云舒梳发、上妆、更衣……   尚仪局负责皇家嫁娶的礼仪。   皇亲国戚的嫁娶,是她们的日常单。今日皇帝要娶小老婆……来大单子啦!   尚仪局常年有单子,业务十分熟练。   江云舒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坐着就好。   她趁机又睡了小小一觉……坐着睡觉的时候身子不歪、脑袋不点,这可是她的绝招。读书的时候偶尔上课偷偷睡觉,从来没被老师抓住过。   “烦请婕妤睁开眼睛,婢子要为婕妤上妆了。”   江云舒闻言睁开双眼。   然而身旁的宫女突然定住了,一动不动。   “嗯?”江云舒不解地看向宫女。   宫女回过神来,告罪道:“婕妤的眼睛生得太美了,婢子看得呆住了。”   江云舒展颜一笑,只当作宫女的客套话,心想皇宫公务员,嘴巴就是甜。   她的眼睛生得像安平侯。嫡姐和她都遗传了安平侯的桃花眼,后头的三个妹妹没遗传到。   江云舒也觉得这双桃花眼很美,但是到看呆的地步?夸张了,夸张了哈。   她不知道的是,宫女说的话都是真的,方才她真的看呆了。   桃花眼形状极美,可更美的是其中的眼神。   那样灵动的眼神……像是从来没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像天地间自由自在的雨露。   妆毕,尚仪局的宫女们暂且退下,三妹妹、四妹妹和五妹妹一同进来,为江云舒添妆。   五妹妹添了两股金钗,四妹妹添了一对玉佩,三妹妹添了一扇鎏金嵌宝的小屏风。   四妹妹和五妹妹的添妆,精致又用心,比江云舒想的要贵一点。   三妹妹的添妆,比江云舒想的要贵很多!   小屏风上嵌满了各色宝石,价钱定然比四妹妹和五妹妹的添妆贵十倍不止!   五妹妹尚幼,添妆是姨娘帮着准备的,她在这上头懵懂无知,看到三姐姐拿出来的添妆,没什么反应。   四妹妹看到嵌宝屏风的一瞬,直接愣住!   她没想到三姐姐会送这么贵重的添妆!   姐妹添妆,只为显示姐妹情谊,出嫁后看到姐妹的添妆,有一份念想罢了。   何况她们三个都是妹妹,妹妹为姐姐添妆,尽到心意即可,本不必十分贵重。   更不要说……三姐姐与二姐姐向来不对付!   江云舒也被三妹妹的大手笔狠狠震了一下!   怎么回事?大姐姐的小跟班,突然来巴结她了?   你送我这么贵的屏风,大姐姐知道吗?   江云舒谢过三位妹妹,拉住面露忐忑的四妹妹的手,朝她笑。   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三妹妹一眼。   与此同时,昭阳院,江昭华早已梳妆完毕。   她腰背挺直,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生怕将身上的嫁衣弄皱。   这样坐着,自然极累人的。她坐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见三位妹妹的踪影。   她面露不悦:“妹妹们呢?怎么还不来为我添妆?”   贴身侍女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从外头请来的妆娘笑着说道:“大姑娘稍等,今日侯府双喜临门,等妹妹们给婕妤添完妆,便会来大姑娘这里了。”   江昭华愣住:“她们先去了二妹妹那边?”   她是嫡姐,江云舒是庶妹,妹妹们难道不该先来给她添妆?   妆娘听到江昭华的话,也愣住了。   二姑娘要进宫当娘娘了,大姑娘嫁给一介白身。妹妹们自然要先给二姑娘添妆!   妆娘听闻侯府大姑娘才德兼备,今日亲眼所见,怎么竟一点规矩都不懂?   妆娘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干笑。   江昭华看到妆娘尴尬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她只是……她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江云舒左不过风光这一日,自己以后还要风光几十年。   江昭华心想,今日自己便让让她吧。   又等了好一会儿,江昭华终于等到了三个妹妹。   贺喜之后,五妹妹拿出添妆,依旧是双股金钗,比方才送给江云舒的款式更轻盈小巧些。   四妹妹送出一对玉环。   她的目光飘向三姐姐,想知道三姐姐会送什么。   然后她看到一对玛瑙镯——颜色发灰发黯的玛瑙镯。   江昭华看到这对品相不算好的玛瑙镯,心中微微有些不喜,但她转念想到,三妹妹不比她富裕,手头一向紧张。   姐妹添妆,重在心意……   就在这时,江昭华听到五妹妹用脆嫩的声音问道:“三姐姐,你送给大姐姐的玛瑙镯,比送给二姐姐的嵌宝屏风差好多啊!” 第11章 同日嫁人   一时间,屋子里针落可闻。   江昭华缓缓扭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三姑娘。   五妹妹童言无忌,她甚至没发觉屋里气氛的凝滞,依旧在问:“是你姨娘教你这样准备的吗?”   五妹妹的两份添妆,都是姨娘帮她准备的,一边准备一边教她——二姑娘进宫,身份不同了。你送给二姐姐的添妆,要比送给大姐姐的重两分。   因此五妹妹想着,三姐姐准备添妆时,姨娘应当也教她了。   可是她们两个的姨娘教的怎么不一样?   她备下的两份添妆,只差了一点点……   三姐姐备下的两份,却差了很多很多!   江昭华听到五妹妹的话,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三妹妹:“你把嵌宝屏风送给江云舒了?”   江昭华知道那个嵌宝屏风!   那是三妹妹最为心爱之物。是三妹妹曾经衣不解带地为母亲侍疾后,母亲赠给她的。   江昭华一直也很喜欢,三妹妹看出来后,说过许多次要送给她,都被江昭华断然拒绝。   三妹妹便开玩笑说:“那等大姐姐出嫁的时候,我给大姐姐添妆,这样大姐姐就不得不收下了。”   可是如今……可是如今!   三妹妹竟然把那面嵌宝屏风,给江云舒添妆了!   而送给她的添妆……江昭华缓缓移动目光,看向匣子里的玛瑙手镯……   她真想用力拂袖,把这对灰扑扑的玛瑙镯摔在地上!   摔得稀巴烂!   江昭华盯着三妹妹,等着三妹妹给她一个解释。   可三妹妹在她面前,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小心翼翼,她随意地朝着江昭华笑了一下,竟然什么都没说。   江昭华气得胸口闷痛。   她不停默念,自己要嫁的是未来丞相,江昭华要嫁人的是将死之人……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真没想到,三妹妹是如此势利之人!   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添妆我收下了,我这里正忙,就不多留你们了。”江昭华将三个妹妹轰走了。   三妹妹转身便走,毫不留恋。   五妹妹一脸无措地看向四姐姐。   四姑娘拉住五妹妹的手,又朝着江昭华说了两句客套话,方转身离开。   妹妹们走了,屋子里的侍女和妆娘,谁也不敢说话。   一室死寂,半点喜气也无。   距离出阁的时辰,还有很久。   江昭华到此时才知道,原来她选在江云舒进宫这日出嫁,便事事都要排在江云舒之后。   妹妹们添妆,先去江云舒的院子,再来她的院子。   她出阁的时辰,也在江云舒之后。   迎娶她的队伍要一直等着……等到宫中的迎亲仪仗把江云舒接走了,她才能跟在后头,遥望着江云舒的喜轿出阁。   迎亲的队伍,江云舒的比她长不知多少倍。   喜轿、凤冠、霞帔……江云舒的都是皇帝纳妃的规格,而她只能用侯府嫁女的规格!   处处都要低过庶妹一头!   江昭华从未尝过这样的滋味。   在侯府中的十几年,她在庶妹面前高高在上,她早就视为理所应当。   上辈子,她跌入泥泞、庶妹风光无限,可她毕竟没有亲眼看见!   隔着高墙,一切都是她从其他侍女口中听说。   她不曾亲眼看到比她风光的庶妹!   今日,江昭华亲眼看到了。   满府的宾客都在为江云舒贺喜,宫中的仪仗气派非凡……第一次,江云舒第一次成为众星捧月的主角,她成了那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她后悔和江云舒同一日成亲了。   罢了,就让庶妹风光一天!   她才不是气量如此狭小的人,连庶妹最后一日的风光都容不下。   江云舒斜倚在轿子上,开始今日的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补眠。   宫里的喜轿可真高级啊,又大又宽敞,里头还处处包着绸缎,靠上去软乎乎的……对标现代绝对是豪车!   皇帝纳妃的礼节也十分繁复,天不亮就起床,如今已是下午,她还在喜轿上。   累是累了一点,不过江云舒凡事都往好处想。   她今日沉浸式体验了大齐朝的皇家婚礼……仪式感拉满!   在晃晃悠悠的喜轿里,江云舒伸手按了按胸前,层层叠叠的嫁衣之下,藏着一枚贴身的平安扣。   是乔姨娘提前送给她的。   今日她出阁,妹妹们来为她添妆,父亲嫡母来送她出阁。   可是乔姨娘,她在古代自己为自己找的娘,却只能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见不到她穿嫁衣的模样。   江云舒轻轻按着这枚平安扣,鼻梁一酸。   这辈子,她与乔姨娘怕是无缘再见。   只愿她们都能余生平安。   江云舒出阁的时辰早,但皇宫路远,江昭华出阁的时辰晚,但段家路近。   黄昏时分,余霞成绮,天边远近由红变紫。   一阵风吹散天上的云,散云分成两半,一半似振翅欲飞的凤鸟,一半似歪歪扭扭的小虫。   街上的小童伸手指给同伴,一群小童望着天空,嘻嘻哈哈地笑。   同一时刻——   江云舒的喜轿,抬进金碧辉煌的宫门。   江昭华的喜轿,抬进段家的低矮木门。 第12章 洞房之夜   喜轿在仪仗的簇拥下,穿过宫门的那一刻,江云舒才真切地感受到,她进宫了。   还是没逃过穿越女必入宫定律吗?   喜轿一路抬进后宫深处,穿过重重小门,进了一座偏僻清幽的宫殿,又往西转,最终停在西偏殿门外。   尚仪局的宫女扶着江云舒下了喜轿,扶着她迈过几次门槛,坐在偏殿的喜床上。   然后就是,等。   等着皇帝来掀盖头。   今日侯府的酒席极多极热闹,宫中却不摆酒席。像她这样的小老婆,皇帝一年要娶十几个,尚仪局只需将洞房装点一番。   以后,她就要在这座偏殿里生活了。   江云舒盖着盖头,看不到偏殿的模样。   但是方才宫女扶着她,走两步就进屋了,走两步就坐床上了……这个偏殿好小啊!   在侯府,江云舒的小院在姐妹中最小。嫡姐她自不能比,下面的三个妹妹也都有姨娘,江云舒又是不争不抢自得其乐的性子,她的小院便一直都是最小最偏的一处。   可是进宫后的偏殿,竟然比侯府中的云舒院更小!   江云舒懵了,在她心中,皇宫是恢弘的大气的宽敞的,怎么进宫后住得比家里还挤?   很快,她想明白了,侯府人口少,后宫人口太多了。   每年都有十几个新人入宫,如今宫妃已近百数!能不挤吗?   江云舒安慰自己,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虽然住着挤了一点,但是一百个人轮班,平均她每年只要上三天班……   一咬牙一闭眼熬过去了!   再往好里想,说不定今夜皇帝看不上她,以后再也不找她了呢。   她就能过上包吃包住领工资,还不用干活的摸鱼生活。   进宫打工比去段家打工好,去段家她要当主母,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   如今唯一让江云舒头疼的是……她住偏殿,主殿住着更高位的宫妃。   这样的住法,让江云舒想起上辈子住过的……隔断房!   而且高位宫妃有权管辖她,等于隔断房隔壁住的不是其他租户,而是房东!   江云舒想起自己上辈子和房东一起住隔断房的噩梦经历,祈祷主殿的宫妃善良宽和、通情达理。   毕竟现代租房可以搬家,如今她可没本事搬宫,说不定一住就是一辈子。   “皇帝驾到——”   江云舒在太监高昂的声音中,猛地回过神来。   夜色已深,宫灯高悬,皇帝他终于来了!   她头上的发冠和盖头,好沉好沉好沉!   江云舒头皮好痛,脖子也好痛,皇帝来了她终于要解放了。   她心中的迫切不由自主地反映在身体上,她腰背挺直,身体微微前倾……   “咳。”尚仪局的宫女轻咳一声提醒她。   啊,这样看起来是太不矜持了。江云舒连忙换成一个女子端庄柔美的坐姿。   然后皇帝进来了,江云舒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她正疑惑,就闻到一股浓烈到呛人的酒味!   皇帝喝醉了!   而且醉得很厉害!   江云舒偷偷松了一口气,醉成这样,皇帝今夜肯定不行了。   她今夜逃过一劫!   虽然江云舒得知自己要进宫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准确地说,在她穿到古代后,就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要盲婚哑嫁,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睡觉。   她被迫接受,但是绝不可能喜欢!   江云舒现在的心情,就像上辈子体育课要进行八百米考试,突然天降大雨,推迟到下周再跑八百米!   如释重负!   她心中升起小小的期盼,说不定……说不定今夜皇帝睡不成,过后就把她给忘了呢!   一身酒味的皇帝,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掀盖头……掀,掀,没掀起来!   江云舒偷偷伸手,帮皇帝掀了一下。皇帝都醉成这样了,也发现不了她的小动作。   终于,盖头掀开了,江云舒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做出一副紧张又羞涩的模样。   皇帝端详着红烛下的江云舒,伸手捏住江云舒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皇帝的手指碰到她的肌肤,江云舒冷得浑身一颤。   皇帝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怎么会?夏初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喝酒之后更该浑身发烫。   而皇帝的手冷得吓人。   江云舒强忍着不发抖,顺着皇帝手上的力道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了一张很糟糕的脸。   不是丑,皇帝既年轻又英俊,颜值超过许多宫斗剧里的皇帝。   但此时,他的长相真的太糟糕了,面色苍白,两颊染着病态的潮红,双眼下方挂着大大的眼袋,青黑一片。   江云舒想起之前听说过的话,皇帝自幼体弱。   可这只是体弱吗?这是快挂了吧!   看到皇帝,江云舒想起她年少无知时追过的一个十八线小明星,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和面前的皇帝一模一样!   那个小明星早就塌房了,爆出来约炮、嫖娼、睡粉,一天之内能约三个女人,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皇帝真的只是天生体弱吗?   他身子不好,是不是纵欲的缘故?   哦,他还酗酒。   身体不好还又纵欲又酗酒,说不定哪天就猝死了……   江云舒正胡思乱想着,皇帝的手就抚上她的脸颊:“怪不得掌印说你生了一双好眼……”   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蛇,从她的脸上滑过。江云舒瞬间浑身僵直,汗毛倒竖。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皇帝在说什么。   什么一咬牙一闭眼就过去了……江云舒现在才知道,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快点晕过去吧!皇帝醉得这么厉害,怎么还没晕过去?   皇帝伸手去搂江云舒,身形摇摇晃晃,还没搂到,就一头栽到床上。   皇帝脸朝下,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片刻后,江云舒偷偷松了一口气。   上天听到她的祈祷了吗?她就知道自己有点小运气!   江云舒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片刻后,她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皇帝依旧毫无反应,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江云舒帮皇帝翻身,醉酒的人应该侧躺。   然后她看到一大片刺目的殷红。   刚被她翻过来的皇帝,鼻子血流如注,大口大口向外喷血。   “啊——”江云舒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第13章 皇帝驾崩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江云舒都记不真切了。   她的尖叫声先引来了宫女,宫女的尖叫声又引来了太监。   太监跑进来,太监跑出去。   太医来了,全都跪在地上,朝着一个身长玉立的男人,战战兢兢地禀告:“陛下驾崩了。”   陛下驾崩了?   江云舒在心中默念了许多遍,终于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皇帝死了。   死在她面前。   死在她的洞房之夜。   这件事和她有关吗?她会不会受到牵连?她要怎么证明皇帝不是被她杀死的?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帮她证明?   江云舒的耳朵像是进了水,眼睛像是蒙了雾。她茫然无措地在屋子里寻找能帮她作证的人,然后发现除了她,所有人都跪在那个身长玉立的男人面前。   等等!这是后宫,皇帝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活着的男人?   皇帝已经很高了,面前的男人比皇帝更高、更瘦。   紫衣金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宽宽的金带之下,是一双分外修长笔挺的腿。   男人虽瘦,可江云舒能看出来,他紫衣之下的身体,都是劲瘦的肌肉。   是武将吗?   可武将怎么会出现在后宫深处?   江云舒茫然地盯着他的脸。   如果说皇帝的相貌年轻英俊,这个男人的脸则是……美到让人不敢呼吸。   前后两辈子,江云舒都没见过生得这么美的人。   他的五官毫无瑕疵,仿佛天上的仙人来到凡间。   皇帝死了,所有人都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只有他的眉目依旧舒展,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情绪。   突然,那双漆黑的眼眸朝着她看过来。   “皇帝出事之时,只有婕妤一人在侧。”   “婕妤可否告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霎时间,一屋子的人都看向她。   可一屋子人的目光加起来,也没有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可怕。   男人看着江云舒的眼神,像一只猎豹盯住了自己的猎物。   这只猎豹还不饿,它在吃掉猎物之前,想先戏弄它。   男人的目光让她颤栗,江云舒指尖狠狠掐着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是她唯一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语言简洁、条理清晰地从头说起:“今夜陛下醉得厉害,进屋时脚步摇晃,满身酒气……”   “刚掀开盖头,陛下便倒在床上,妾以为陛下睡着了,想扶着陛下换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便看到陛下正在不停地向外呕血。”   “妾吓得惊叫,之后诸位就都来了。”   江云舒回答的时候,谢凛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眼睛闪亮亮的,像是藏着许多星星。   如今这双眼睛里蓄着蒙蒙的水雾,像是雨天氤氲着水气的湖面。   这双眼睛的主人,竟还有几分胆子。明明怕成这样,还能讲述得清楚明白。   可惜,她说得再明白也没用。   皇帝死了,无子的宫妃都要殉葬。   这是大齐朝的开国皇帝立下的规矩,一代又一代的皇帝无人敢违反。   不管皇帝是怎么死的,江婕妤都要殉葬。   倒是可惜了这样一双眼睛……不如挖下来收藏?   谢凛想到眼珠子挖下来之后,很快就会干枯,还会散发一股难闻的臭味,顿时失去兴趣。   算了。   不如趁这最后几日,看看这双眼睛还能有几种不同的神采吧。   谢琰对自己看到的眸含星光和水雾蒙蒙的样子,都很满意。   不知道这双眼睛临死前又是什么模样?   谢琰想到这里,薄唇微抿,唇角露出几分兴味。   到时候他定要不眨眼地看着这双眼睛,尤其是最后……   光芒熄灭的那一瞬,定然很美。   为了欣赏最后一刻的绝望,谢凛故意给她希望。   “这样看来,陛下之死与江婕妤无关。”   “先扶江婕妤去厢房歇息。”   宫女无人敢动,一直在角落瑟缩的桃叶和柘枝闻言,立刻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搀扶着江云舒往外走。   三人躲进最远的一间厢房。只是偏殿很小,最远也没有多远。   江云舒依旧能闻到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血味真的飘了过来,还是方才残存在她鼻腔之中。   江云舒这时才问出心中的疑问:“方才那个男人是谁?”   桃叶声音颤抖:“是掌印太监……谢凛。”   江云舒愣住:“他就是谢凛?”   掌印太监、东厂督主谢凛的名号,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陛下天生体弱,无力理政,又极为信赖谢凛。   这些年来,朝政全都握在谢凛手中,任由他玩弄朝纲、祸乱天下。   关于谢凛,江云舒听说过不少,人人都说她阴毒狠辣至极。   于是在江云舒心中,谢凛就是一个又阴又毒的老太监……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谢凛竟这么年轻,还生得这么美!   受过阉刑的太监,身形大多佝偻,可谢凛的身姿却格外挺拔,一眼便能看出他常年练武。   总之,谢凛这个人处处都和江云舒想象的大相径庭……   “姑娘,皇帝真的驾崩了?”桃叶颤抖的声音让江云舒回过神来。   江云舒:“死透了。”   桃叶和柘枝抱着江云舒,哭成一团。   “这可怎么办!姑娘今年才十六岁,就要为皇帝殉葬吗!”   江云舒愣住。   是啊,她怎么忘了。   皇帝死了,就算不是她杀的,她也活不成。   江云舒喃喃道:“亏了……”   柘枝哭得喘不过气来:“是啊,姑娘进宫可太亏了!”   江云舒:“我是说,反正都是死,刚才就该说皇帝是我杀的,还能在史书上留个名!亏了亏了!” 第14章 殉葬   丧钟响起。   举国同哀……个屁。   最起码在江云舒面前,满殿的宫妃没有一人为皇帝的死哀伤。   只有惧和恨。   宫妃八十余人,全都被关在一个大殿里。外头,禁卫军层层看守,插翅难飞。   皇帝今年不过二十余岁,宫妃大多更为年轻,都是鲜嫩得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如今却要早早凋零。   宫殿里满是哭泣之声,胆小的宫妃已经吓晕过去。   突然,一个宫妃高声喊道:“掌印!妾有要事要回禀掌印!”   外头的禁卫军置若罔闻。   宫妃狠狠心,双手护住肚子,朝着窗外喊道:“妾有孕了!妾已经怀上了皇帝的龙种!”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殿里霎时间混乱起来。   许多宫妃立刻也大喊自己有孕,还有一些人飞奔到第一个喊自己有孕的宫妃面前,掐她的脖子、踢她的肚子。   禁卫军冲进来制止了这场混乱。   第一个大喊自己有孕的宫妃被带走了,余下的宫妃哪怕喊破嗓子,也无人理会。   大殿里安静下来,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江云舒又饿又累,靠在墙角,迷迷糊糊地想自己的后事。   桃叶和柘枝不用殉葬。江云舒被关进大殿之前,争分夺秒地抠发冠上的珍珠宝石!   叫桃叶和柘枝帮她一起抠!   然后藏在她俩身上,给她们傍身。   她们应当会平安回到侯府吧……自己也只能为她们做这么多了。   事到如今,她猜到嫡姐为什么突然要和她换亲了。   以前打死都想不明白的事,突然变得如此清晰明了。   嫡姐知道进宫后等待她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死路一条吧?   只是不知道嫡姐有什么来历,穿越?重生?还是预知未来的金手指?   江云舒回想起自己刚穿越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拿的是宅斗剧本。   后来进宫了,她以为自己换成了宫斗剧本。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根本不是主角,只是一个早死的小炮灰啊。   不过她活两辈子,已经赚了一辈子了。   这十六年里的每一天,都是她白赚的。她吃了许多上辈子没吃过的美味佳肴,穿了许多上辈子没穿过的漂亮衣裳……   还学会了早已失传在历史长河中的美丽舞蹈!   还认识了真心爱她的人。   桃叶、柘枝、乔姨娘……江云舒隔着衣裳,手指轻触胸前的平安扣。   她没舍得将这枚平安扣送给桃叶和柘枝,戴在身上怕是也会被太监搜走,那就死之前含在嘴里吧……   太监们手捧白绫走进来,请宫妃们自缢。   掌印谢凛换了另一身紫衣,腰间的金带更宽更华丽,他唇角一勾:“娘娘们,请吧。”   江云舒心想,谢凛长得像神仙,其实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   许多宫妃被吓得当场晕过去。   谢凛眼中浮起淡淡的厌烦:“娘娘们不愿自己走,咱们便送一程吧。”   谢凛话音落下,太监们纷纷拿出一只小瓷瓶,摁住身旁的宫妃,掰开嘴巴往里灌!   是毒药吗?   “娘娘,咽下去吧,这可是青春永驻的好东西。”   江云舒看清了,太监往宫妃嘴里灌的竟是水银!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江云舒看到谢凛朝着自己走来,他一手拿着白绫,另一手拿着瓷瓶。   “婕妤,选一个吧。”   江云舒垂眸:“没想到,掌印竟亲自送我上路。”   “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谢凛饶有兴味地看着江云舒:“娘娘请问。”   江云舒伸手指了指:“这殿里少了一个宫妃,她真的怀孕了吗?”   谢凛微愣,然后笑了:“娘娘死到临头,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江云舒:“反正都要死了,在死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谢凛盯着江云舒的眼睛,慢慢说道:“那我便告诉娘娘……是。”   “太医已经诊过脉,吴婕妤真的有孕了。”   “她不必死了。”   “同为婕妤,可惜娘娘没有这个好命呢。”   谢凛想从江云舒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嫉妒、仇恨、疯狂、绝望……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眼神如此平静,像雨后澄澈的天空。   谢凛不明白,明明是侯府里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不曾经历任何风雨,为什么在死亡面前如此从容?   那些为官做宰几十年的老狐狸,在他面前尚且怕得要死,如今他一手毒药一手白绫,面前的小姑娘竟还能平静地和他搭话。   “其实我也怀孕了——”江云舒说道。   谢凛立刻拎起江云舒的手腕,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处:“娘娘可没有喜脉。”   江云舒愣住,谢凛一个太监,还会诊脉?   她立刻改口:“不是现在,是两年前。”   她的瞎话说来就来:“两年前,大明湖畔,皇帝微服出巡……我给皇帝生过一个孩子!”   谢凛不由自主地跟着江云舒的话去想,皇帝这两年可曾出京微服私巡……   “有没有生过孩子,让宫里的姑姑一验便知。”谢凛冷笑。   这一回,换江云舒拎起谢凛的手腕。   她这才发现,谢凛的手生得极美。   修长白皙、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   江云舒触到的肌肤,极为光滑细腻。   这只手简直像是无瑕白玉精雕细琢而成。   江云舒的双眸终于泛起一丝不一样的神采,像是微风吹皱的湖水。   人间炼狱般的宫殿中,她藏在角落,握着谢凛的手,缓缓送入裙下。   “何必劳烦宫里的姑姑?”   “掌印既懂医术,一验便知。”   谢凛还没回过神来,指尖便触到一抹暖意。 第15章 指尖   察觉到指尖上的暖意源于何处,谢凛一怔,慌乱地想要收回手。   江云舒紧紧牵住谢凛的手,不许他离开。   十指相扣,江云舒娇小的手掌被包裹在谢凛的掌心,越发显得谢凛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他腕上带着一串白玉佛珠,竟分不出人与白玉哪个更白。   江云舒低头看,第一次觉得皓腕凝霜这个词也能用在男人身上。谢凛的手看起来比白雪更干净,比白玉更莹润。   明明是生死关头的权宜之计,可看到这样一双手,江云舒心头的委屈倏忽便消散了。   谢凛看到江云舒忽然笑了。   鸦羽微颤,漂亮的桃花眼化作两弯月牙,仿佛春风化雨,消融心头冰雪。   谢凛恍惚记起,他亲自动手,便是想从江云舒眼中看到不一样的眼神。   想看她神魂俱颤,想看她崩溃绝望。   想看生命之光,在她眼中一点点熄灭。   如今,他真的看到了不一样的眼神,却和他想的全然不同。   “娘娘想做什么?”谢凛不紧不慢地问道。   江云舒展颜一笑:“掌印毁了我的洞房花烛夜,自该赔给我一个。”   桃花眼中脉脉含情,勾人的笑意虽生疏,但这般纯稚与魅惑混杂在一起的神情,最为致命。   谢凛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这双眼眸还能染上多少种不同的颜色。   他伸手探入层层叠叠的嫁衣之中,灵巧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拨弄几下,里裤轻飘飘地落下,堆叠在纤细的脚腕上。   谢凛看着江云舒的眼睛,想从中看到恐惧和后悔,却只见到层层绽开的明媚笑意。   谢凛伸手,轻松抱起这个纤细轻盈的小娇娘,大步流星地走出宫殿。   没有里裤的遮掩,江云舒一截雪白的小腿,在嫁衣下若隐若现。   江云舒眼中依旧不见慌乱,她软软地靠在谢凛怀里,手臂勾住谢凛的脖子。   谢凛想看看,江云舒能装到什么时候。   谢凛就这样抱着江云舒,肆无忌惮地在皇宫中行走。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都早早避让开,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   谢凛把江云舒抱进未央宫。   谢凛的九千岁之名,名不虚传。   长乐宫与未央宫,居于皇宫的中轴线上,是整个宫中最大的两处宫殿。   长乐宫乃皇帝居所。未央宫里住的不是太后、不是皇后,是掌印太监谢凛。   谢凛抱着江云舒径直进了浴池。   未央宫里的一间浴房,都比江云舒的卧房要大得多。   浴池乃白玉砌就,热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来,白雾蒸腾,犹如瑶琳仙境一般。   一炷香前,江云舒身处宛若地狱的宫殿中,一炷香后,她就从地狱来到仙境。   “未央宫没有宫女,娘娘要自己宽衣沐浴了。”   谢凛的面容隐没在蒸腾的水雾中,让她分辨不清是恶鬼还是仙人。   谢凛想,到了这一刻,江云舒总该装不下去了。   可他又猜错了。   华美的嫁衣层层叠叠地落下,仿佛翩飞的蝴蝶。   繁复的首饰逐一被拆下,乌黑的头发如绸缎一般散开。   江云舒缓缓没入浴池中。她不断用帕子撩起水,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淋在谢凛的心头。   两刻钟后,江云舒踩着白玉阶缓步而上,柔声问道:“可要妾伺候掌印沐浴?”   谢凛对着那双水雾迷蒙的桃花眼,褪下从不离手的白玉佛珠。   他只是想看看江云舒能做到哪一步……为何竟到了这一步?   白玉佛珠被随意地放在浴池边缘,两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谢凛俯身,捧着源源流下的热水,细细洗了两遍手。   注入浴池的热水微烫,将谢凛白玉一般的手,染上淡淡的粉色。   他伸手,随意指向浴池边上红玉雕成的小榻。   这方小榻本是更衣和小憩所用,江云舒躺在上面,深红的玉色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谢凛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云舒:“娘娘可想好了?”   “若是娘娘后悔了,臣绝不会强人所难。”   不过是把她送下去,让下头的皇帝为她补上洞房花烛夜罢了。   江云舒展颜一笑,主动去牵谢凛的手。   “我怕疼……”她的眼神扫过谢凛修长的手指,“求掌印垂怜。”   -   “睁眼。”   江云舒在谢凛的命令声中睁开双眼,看到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谢凛。   他依旧是紫衣金带,衣冠整齐,纹丝不乱,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江云舒想,他只要收回手,立刻就能大步流星地走到人前。   谢凛衣冠楚楚的体面模样,让江云舒的脸烫得越发厉害。她不敢去想谢凛手下的自己此时是什么样子……可她只是稍稍侧脸,便又听到谢凛的命令。   “看着我。”   江云舒逃无可逃,水雾迷蒙的桃花眼对上谢凛清冷的眼神。   寒潭般的眼眸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让她看清,在欢海中沉浮的,始终只有她一人。   谢凛看着江云舒的双眼,直到这时,这双眼眸中也不见丝毫屈辱。   如一泓泉水般清浅的眼神,谢凛竟看不透了。   “娘娘感觉如何?”谢凛问道。   江云舒没想到谢凛问得这般直白,她的脸红得仿佛要滴血,可又不敢不答。   “就像……就像身子泡在水里……”   如果不是身下红玉小榻冰冷坚硬的触感始终提醒着她,江云舒真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浴池中。   她像是在浴池中泡太久一般,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温水轻柔地冲刷着她,一次又一次。   闭上眼睛,她仿佛置身一叶扁舟中,在湖心飘飘荡荡。   她十分畏惧的疼痛,竟然没有感受到分毫。   哪怕在现代,江云舒接收到的信息就是初次会疼,熬过头两回的疼痛后才能体会到欢愉。   到了古代,进宫前,宫里派来教导她的姑姑仔细讲了一番要怎么伺候皇帝。   教习姑姑一直强调,初次难免疼痛,一定要忍耐。若是哭哭啼啼坏了皇帝的兴致,轻则失宠,重则获罪!   江云舒听得小脸煞白,教习姑姑这么说,必然曾有过因此失宠获罪的宫妃。她真不敢想究竟会有多疼!   今日,江云舒于绝境之中寻求一条生路,早已做好忍耐一切的准备。   可谢凛带给她的感受,竟无一瞬需要忍耐。   谢凛爱洁,床上铺盖一应都是浅色。身下月白色的锦衾无一丝绣花,仿佛一张巨大的喜帕,承托着夜色中隐秘的欢愉。   她没感受到一丝痛楚,身下如月色般光洁潋滟的锦衾,也不曾染上一缕血色。   又一波潮水褪去,江云舒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谢凛收回手,慢悠悠地走到浴池边,俯身掬一捧水。   浴房外,小童的身影一闪而过。   谢凛叫住小童:“何事?”   小童恭敬答道:“回禀掌印,王公公回话,宫妃们哀恸过度,全都为皇帝殉葬了。”   谢凛:“知道了。”   未央宫中,贴身伺候谢凛竟无一个成人,皆是垂髫小童。   因谢凛爱洁成癖,认为年岁愈长,人身上的气味愈浓。哪怕一日沐浴三次,也洗不掉身上的人味。   小儿身上的气息尚未污浊,最为干净,谢凛才允他们贴身伺候。   可是方才……他竟然一路把江云舒抱了回来。   谢凛此刻才惊觉,他竟然没从江云舒身上闻到令他厌恶的气味。 第16章 寝殿   江云舒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她看着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喃喃自语:“我又穿越了?”   其实她拿的不是宅斗剧本,也不是宫斗剧本,而是快穿剧本?   就在这时,两个小宫女掀帘子进来:“姐姐醒了?”   “掌印让我们两个伺候姐姐,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两个。”   两个小宫女只有七八岁,长得白净讨喜,一个叫夏至、一个叫小满。   听到掌印两字,江云舒知道自己没再穿越。   所以……她没死?   昏睡之前的记忆涌入脑海,江云舒蓦地红了脸。   那时,她实在没了别的办法,横下心试了最后一条路。   她早就发觉,谢凛总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虽然看向她的眼神中不含任何情欲,但他这样看她,总归对她有几分兴趣?   没想到,真的让她试出来一条生路。   权势滔天的掌印谢凛竟然也有那么生涩的时候。   不过从生涩到熟稔,谢凛进步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江云舒感到自己一张脸烫得厉害,连忙停止回想,她环顾着富丽堂皇的屋子,问道:“这是哪?”   夏至回答道:“这是未央宫,掌印的寝殿。”   江云舒愣住,看向身下的白玉床:“那这是……掌印的床?”   夏至莞尔一笑:“是。”   江云舒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很傻,掌印的寝殿中只有这一张床,自然是掌印的床了。   只是她难以想象,像谢凛那般冷若冰霜的人,竟然让她睡在他的床上。   是他把她抱回寝殿的吗?   昨夜谢凛也睡在这张床上,和她同床共枕?   江云舒羞于开口问小宫女,压下心中的疑惑,急匆匆地从谢凛的床上起身。   “掌印可曾吩咐,我日后住在哪里?”   江云舒想,谢凛既然已经派了两个小宫女来服侍她,说明她暂时活下来了,那应该也给她安排了住处。   夏至回答道:“掌印吩咐了,姐姐日后就住在掌印的寝殿里。”   江云舒愣住,什么?就住在谢凛的寝殿里?   谢凛竟然不准备把她送出宫吗?   她可是本该为皇帝殉葬的宫妃!   谢凛昨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把她抱回未央宫……不应该把她远远地送到宫外藏起来吗?   竟然把她这个“殉葬的宫妃”藏在宫里,还藏在自己的寝殿之中……   哪怕江云舒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依旧倒吸一口冷气。   谢凛可真是胆大包天!   江云舒心情复杂,从今往后,她就要住在谢凛的寝殿里了?   虽然谢凛的寝殿又大又豪奢,比江云舒以前的卧房大了许多倍,一张白玉床怕是就能在京中换一套大宅院……   可是她住在谢凛的寝殿里,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   江云舒安慰自己,和性命相比,隐私算得了什么呢。   她能活下来,已是侥天之幸了。   江云舒问夏至:“宫妃们全都殉葬了吗?”   夏至回答道:“除了有孕的吴婕妤,娘娘们都追随先帝而去了。”   江云舒不知道该喜该忧。   她脑海中浮现出谢凛收割人命不眨眼的模样……可那个修罗,又带她离开了地狱。   江云舒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她暂时活下来了!   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多吃一顿就赚一顿!   江云舒对两个小宫女说:“我要喝水、我要吃饭……不,我要先沐浴!”   未央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小满闻言立刻去厨房提膳。   夏至在前头引路,领着江云舒去浴房。   昨日从浴房回寝殿这段路,是她昏睡过去之后,谢凛抱着她走的,江云舒今日才亲自走过。   浴房与寝殿隔着一段距离,不过有一条长长的连廊连接两者,哪怕遇到雨雪天,这一路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江云舒将衣裳放在浴池旁的红玉小榻上,缓缓步入白玉池中,温热的水洗涤着她的身子,也抚慰着她的心。   好舒服啊……   看来传言不假,谢凛平日里果真穷奢极欲。   这样的超大浴缸,与时刻流动的活水,哪怕是现代也没多少人有这般享受。   江云舒斜靠在浴池里,舒服得不想出来,可又觉得饥肠辘辘。   “让小满把饭菜拎到这里来。”   江云舒让两个小宫女将饭菜端到浴池边,她一边泡澡一边吃。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江云舒吃得赞不绝口,未央宫的厨子水平比侯府高多了!   夏至和小满看着江云舒一边沐浴一边用膳的模样,浑身难受极了。   她们年纪虽小,却已经在宫里学了三年规矩,早就把规矩刻在骨子里。她们是这批小宫女中最拔尖的,才能进未央宫伺候掌印。   不过想到江云舒非同一般的身份……想到江云舒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接近掌印的女人,更是唯一一个住进未央宫的女人。   夏至和小满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规劝江云舒。   她们俩一人帮江云舒端着菜,一人帮她端着汤:“姐姐吃慢点,喝口甜汤润一润。”   吃饱喝足洗香香之后,江云舒问两个小宫女:“除了寝殿和浴房,我是不是不能去别处?”   夏至的回答出乎江云舒的意料。   “掌印说了,姐姐可在未央宫中随意行走,只是不能出未央宫。”   小满点头道:“未央宫中都是掌印的自己人。”   江云舒愣住,她竟然可以在整个未央宫中自由行走吗?   既然如此,未央宫中明明不乏侧殿偏殿,谢凛为何不让她住在别处,要让她住在他的寝殿之中?   江云舒满心疑惑地走到庭院,被狠狠震住!   未央宫不愧是宫中最大的宫殿!   阆苑琼楼,气象非凡。   江云舒目测未央宫的面积,比她在侯府的云舒院大几十倍。   江云舒在庭院闲逛时,遇到了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他们紧张地向她行礼,看向她的眼神既好奇,又害怕。   江云舒奇怪道:“未央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怎么都是小孩子?”   小满回答道:“未央宫中只有厨房、茶房、浣衣房等地有年长的太监和宫女,因为这些活需要手艺或力气。”   “其余在未央宫中伺候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太监和小宫女。”   “掌印爱洁,觉得成人身上气味腌臜。除十岁以下的小童,不能忍受旁人靠近。”   江云舒:……?   不允许旁人靠近吗?   昨夜她可没发觉谢凛有这个毛病。虽然谢凛始终衣冠整齐、神情冷淡、连呼吸也没有乱过分毫,可两人明明挨得极近……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谢凛的谪仙一般的容貌。   江云舒脸又红了,很难说昨夜到底是谢凛占她的便宜,还是她占了谢凛的便宜啊…… 第17章 噩梦   这一日,江云舒逛了一圈未央宫、用了两顿饭、吃了一顿点心,又沐浴两次之后,便无事可做了。   人人都说掌印阴晴不定,心情不好便要杀人,江云舒住在谢凛的寝殿里,格外小心翼翼。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夏至和小满。   夏至和小满都说道:“掌印只在外头杀人,从不在未央宫中杀人。”   “外头的官,哪怕是丞相和大将军,掌印说杀就杀。”   “未央宫里的宫人,哪怕只是个烧火丫头,掌印也从来没杀过。”   夏至和小满都觉得在未央宫中当差很好,吃得饱穿得暖,也没人敢行欺凌之事。   小满说道:“外头的人们都骂掌印,可我们未央宫里的宫人们,都觉得掌印是大好人呢。”   “若不是掌印,我们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   像她们这样年幼的小宫女,在外头难免要被姐姐们欺负几年。   江云舒神色复杂,对夏至和小满来说,或许谢凛真的是个好人吧。   只是江云舒亲眼见过,谢凛带着一群太监闯入宫殿,送近百宫妃上黄泉……   她侥幸逃脱,住进了未央宫。   可她能算未央宫的人吗?   掌印从不杀未央宫里的宫人,江云舒可不觉得自己算在其中。   因此江云舒格外小心谨慎,晨起刚沐浴过,夜里上床之前又沐浴了一回。   都说谢凛有洁癖,江云舒害怕谢凛觉得自己弄脏了他的床,杀了她。   虽然江云舒不觉得有洁癖的人会让别人睡自己的床……   算了,小心谨慎总不会错!   “夏至,掌印平日里都什么时辰回来?”江云舒半倚在床头问道。   夏至摇头:“没有定数。”   “不过如今皇帝驾崩,掌印定然十分繁忙,或许半夜才能回来。”   江云舒打了一个哈欠:“给我泡杯浓茶,我等掌印。”   她和掌印拼床,她是不掏房租的那个,自然要等掌印回来,她才能睡。   接连喝下几盏浓茶,江云舒的哈欠越来越多,眼皮越来越沉……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难道她古代的身体也对咖啡因不敏感?   她在现代就是这样,早晨一大杯加浓美式,依旧挡不住她上课打瞌睡……   子时三刻,谢凛沐浴完毕,踏着月色归来。   寝殿与以往一般安静,仿佛并没有多出一个人。   谢凛面露疑惑,随即释然,江云舒定然害怕地缩在角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转过屏风,谢凛脚步一顿。   他看到江云舒躺在白玉床的正中央,手脚舒展,将一张床占据了大半!   她呼吸平缓,面容恬淡,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   眼前的画面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谢凛脸上难得浮现出意外之色。   “她何时睡下的?”谢凛问道。   夏至瞧着掌印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替江云舒解释:“娘娘喝了五盏浓茶提神,想等掌印回来,还是不小心睡着了,约莫刚睡下两刻钟。”   谢凛盯着江云舒平静的睡颜,心想,不小心睡着了?   心真大啊。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谢凛问道:“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夏至如实道来:“娘娘午时醒来,用了两顿膳、一顿点心,在未央宫里逛了一圈……”   谢凛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睡到午时才醒?   用了两顿膳还不够,竟还有一顿点心?   “吃了什么?”谢凛问。   膳食是小满负责,便换了小满回话:“午膳用了熘鱼片、青虾卷、东安子鸡、碎金饼、淮山莲子汤……”   谢凛打断小满的报菜名,他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些她都吃了?胃口这么好?”   小满点头:“是。”她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膳房送来的菜,样式虽多,分量却小。”   “碎金饼剩了半碟,娘娘赏给了我们。”   谢凛深吸一口气,小满这样解释,更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么多道菜,江云舒竟然只剩下半碟碎金饼!   他看着床上纤薄的身影,一脸不解,明明长得这么瘦,怎么这么能吃?   谢凛回想自己今日都吃了什么,许久才想起,今日太忙,他只用了一顿膳,也只是匆匆吃了两口。   江云舒竟如此悠哉地用了两顿膳和一顿点心!   江云舒恬静的睡颜,突然变得十分碍眼,谢凛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夏至和小满看到这一幕,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江云舒鼻子被捏住,微微张开嘴喘气。   这还不醒?谢凛又伸手捂住她的嘴。   江云舒睡梦中呼吸不畅,做了噩梦。   她梦到一群宫妃聚在一起打麻将。一张又一张麻将桌,摆满了整整一座宫殿。   其他桌都噼里啪啦地打的激烈,只有江云舒面前的麻将桌,只坐着三个人。   三个面目模糊的宫妃一齐朝她招手:“妹妹,快来呀,三缺一。”   “妹妹,我们都等着你呢,就缺你一个了。”   “快来呀,快来呀——快来呀!”   宫妃的声音从温柔到急切,再到凄厉!   呼唤她的宫妃,从三个人,变成了整个宫殿的近百人!   近百个宫妃齐刷刷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江云舒这时才看清,她们不是脖子上紧紧勒着白绫,就是唇边流淌着水银和黑血。   江云舒吓得连连后退,那些宫妃们一拥而上,掐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嘴!”   江云舒喘不过气来,快要憋死了,她拼命将掐在自己的脖子上的手移开……   移……移……咦?   江云舒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紧紧抓着谢凛的手。   谢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娘娘极喜欢臣这双手呢。”   “做梦都要紧紧抓住不放。” 第18章 佛珠   江云舒声音微微沙哑:“掌印?”   谢凛的目光落在两人紧紧交叠的手上:“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江云舒连忙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是。梦到那些宫妃化作厉鬼,向我索命。”   谢凛笑了:“娘娘相信这世上有鬼?”   江云舒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在现代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可是她穿越了,既然人真的有灵魂,那么人死之后或许也真的能变成鬼?   谢凛:“纵使这世上真的有鬼,娘娘也不必怕她们。”   “她们做人的时候都比不过娘娘,变成鬼难道就比娘娘厉害了?”   谢凛才是真正的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人。   那些死去的人化作厉鬼的模样,在他的梦中纠缠。   谢凛便每日在梦中再杀他们一遍。   真是……令人厌烦。   谢凛的话依旧让江云舒不知如何作答,她不觉得自己哪里厉害,难道是抱大腿厉害?   好在江云舒也不必回答了,谢凛突然拎起江云舒的袖子,他发现她身上穿着他的寝衣。   谢凛的寝衣对江云舒来说过于宽大,她将裤腿挽了几道,依旧遮住她大半只脚,只露出前头的脚趾。   进宫前刚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圆润光滑,淡淡的粉色衬得一双玉足格外白嫩。   谢凛缓缓移开目光,看向江云舒的脸:“谁让你穿我的寝衣的?”   江云舒立刻认错:“掌印恕罪。”   其实是夏至和小满让她穿谢凛的寝衣,她们可能对她和谢凛的关系有所误会……但是此时,江云舒自然不能让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背锅。   江云舒低声解释:“我没有寝衣,便拿了一身掌印平日不穿的……”   总不能让她光着身子睡觉吧?   掌印有洁癖,肯定受不了她裸睡吧?   谢凛皱眉:“这身给你了。”   他突然意识到更关键的问题:“你今日沐浴了吗?”   江云舒连忙说道:“我今日沐浴了两次。”   谢凛目若寒星:“你在哪里沐浴的?”   江云舒:……怎么感觉又是一个送命题?   她不敢撒谎,轻声说道:“浴房。”   果然,谢凛霎时变了脸色:“谁允许你用我的浴房?”   江云舒欲哭无泪,心想难道不是你吗?   昨夜明明是谢凛把她抱进浴房的。江云舒和夏至小满才会默认这个浴房她可以用,今日便直接去浴房沐浴。   “妾以后不会再用了。若是掌印不喜,妾为掌印将浴池刷洗干净?”   谢凛:“不用你刷。”   娇养大的侯府小姐,哪里会刷浴池?便是她真的肯刷,谢凛还嫌弃她刷不干净。   昨夜江云舒沐浴后,谢凛吩咐下人刷了浴池。   但是今日,他不知江云舒用了浴池,也不知下人在此之后有没有再刷洗干净。   虽然浴池中是源源不断的活水,可谢凛想到自己或许在江云舒用过的浴池中沐浴了……便浑身难受。   谢凛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江云舒的下巴:“臣留下娘娘一条命,究竟有什么用?”   “吃臣的饭菜、用臣的浴池,还占了臣大半张床。”   江云舒忍不住腹诽,权势滔天的九千岁,竟然还在乎她吃下肚的一点饭菜?   她占了半张床,还不是未央宫中这么多宫殿,九千岁连一间屋子都不肯分给她,只肯让她睡在他的寝殿?   当然,这些话江云舒只敢在心中想想,她面上恭敬柔顺地说道:“掌印救命大恩难以为报,妾愿伺候掌印。”   谢凛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   “哦?可是昨夜,都是臣在伺候娘娘呢?”   江云舒的脸瞬间红透,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谢凛还真没说错。   江云舒磕磕绊绊地说道:“今夜……今夜换我来伺候掌印。”   她心中一片茫然无措,她在现代看过不少小黄文,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一个太监……   江云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解谢凛的腰带。   谢凛蓦地捏住她的手腕。   “娘娘不会伺候,臣教你。”   谢凛不许江云舒触碰他的衣衫,慢悠悠地从腕上褪下常戴的那串白玉佛珠。   “这串珠子是臣心爱之物,昨夜为了伺候娘娘,竟碰裂了一颗。”   谢凛语气遗憾,将白玉佛珠递给江云舒。   江云舒连忙小心捧住,这串白玉佛珠共十八颗,每一颗都是极为通透莹润的玉料,举世难寻。   她早就发觉谢凛喜爱玉器,尤其是白玉。   白玉床、红玉小榻、白玉浴池……这些大块的玉料都是精品,更不必说谢凛手上的白玉珠串。   江云舒对着灯细看,果真看到其中一颗白玉珠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   江云舒想起昨夜谢凛将白玉佛珠摘下,随意丢在浴池边上,双玉相击发出叮当声响……   恐怕就是在那时,这颗白玉珠被撞出了裂纹。   美玉有瑕,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江云舒看在眼里,依旧一阵心疼。   可是谢凛对她说这个又有何用?   她身无长物,赔不起这么贵重的白玉佛珠。   谢凛看到江云舒脸上的疑惑之色,说道:“娘娘若是诚心想伺候臣……”   谢凛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从江云舒身上掠过。   江云舒没听说过,可谢凛的眼神让她瞬间猜到了他的意思。   若不是谢凛抓住了她的手,她差点把白玉佛珠扔出去!   “不……不行……”   白玉佛珠被谢凛仔细洗刷了两遍,挂着晶莹的水珠,触碰到肌肤的一瞬,江云舒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   “娘娘可是觉得冷?这串珠子乃寒玉磨成,一旦离了肌肤,便触之生寒。”   “要委屈娘娘……”   谢凛嘴里说着委屈二字,可行动却并非如此。   江云舒的头已经抵到了白玉床的床头,她逃无可逃。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轻轻敲在窗棂上。湿漉漉的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从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   江云舒起身叫水,谢凛这时又改了主意:“娘娘去浴房便是……可要臣抱娘娘过去?”   江云舒:“不必,我自己会走。”   没想到下床动作太急,落地时双腿一软。若不是谢凛扶住她,她就要跌在地上。   在谢凛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江云舒飞快地逃走了。   她在浴池里提心吊胆地沐浴,生怕谢凛又有什么花样,不过这一回倒是她多虑了。   江云舒平安回到寝殿,她不敢看谢凛,飞快地躺在床边一侧,用锦衾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起来。   有点热……但是她能忍!   江云舒闭上眼睛,疲惫过头的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她不知道,在她熟睡之后,谢凛低声说道:“喘不过气,又要做噩梦了。”   然后伸出戴着白玉佛珠的右手,将她蒙在脸上的被子掀开一角。 第19章 回门   江云舒就这样在未央宫住了下来。   白天,吃好喝好睡好。   晚上……说不清是她伺候谢凛,还是谢凛伺候她。   与此同时,安平侯府。   江昭华的三日回门,因国丧的缘故往后延了数日,成亲十日后才回门。   江昭华身着银红立领长衫、鱼鳞百褶月华裙,头戴累丝嵌宝的满冠,端庄大气,富贵逼人。   段谨行一身群青直裰,浑身上下只在腰间系着一枚白玉佩。   然而如此素雅的装扮,站在富贵华丽的江昭华身边,气势却丝毫没有被压制。相反,段谨行的气势更强。   两人并肩而行跨入安平侯府大门的一瞬,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侯夫人,看到毫发无损的女儿,一把抱住,嚎啕大哭!   “昭昭……娘的昭昭!”   “还好你没事!”   侯夫人抱着江昭华,后怕不已。   万幸,上天垂怜,让昭昭梦到未来的事。万幸她和侯爷信了昭昭的话,让昭昭和二姑娘换了亲事。   江昭华扑进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上辈子她心里攒了太多恐惧、委屈、怨恨……全都化作泪水流出来,怎么流也流不完。   “娘的昭昭,福大命大,上天垂怜……”   江昭华担心母亲说漏嘴,连忙止住母亲的话,不让母亲再说。   “我躲过一劫,可惜了二妹妹……”   江昭华话音未落,泪水比方才更加汹涌。   江云舒毕竟是她同父的亲妹妹,虽然无人敢明说,但也有不少人知道,江云舒替她进宫。   江昭华不能表现得太过冷血。   她的泪水,倒也不全是伪装。   此时,江昭华已经确定,她和江云舒互换了人生。   江云舒替她殉葬,她替江云舒嫁给了未来的丞相。   以防万一,江昭华派了心腹之人日日蹲守在谢凛的私宅附近,盯着谢凛有没有偷偷把江云舒送出宫,藏在自己的私宅里。   不知为何,江昭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害怕谢凛会像上辈子将她藏在私宅中一样,也将江云舒藏在私宅里。   不……不会的……   江昭华安慰自己,上辈子谢凛看中了她的眼睛,如今换成江云舒,谢凛不会再把她带出宫藏起来,她会和其他宫妃一起殉葬。   心腹连着在谢凛的私宅外盯了整整十日,告诉江昭华,谢凛从未回过私宅,也没有将任何女子送回私宅。   江昭华终于放下心。   果然,是她多虑了。   二妹妹已经殉葬了。   虽然婚后的日子并不像江昭华想的那样十全十美……可是她想到自己现在还活着,二妹妹已经被埋在土里……   那些嫁人后大大小小的不愉快,就全都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忍耐只是暂时的,她的夫君会当上丞相!她是一品诰命夫人!   “娘,我想去二妹妹的院子里看看,给二妹妹上炷香。”   江昭华手持清香,恭敬地拜了拜。   她在心中默念。   “二妹妹,不要怪我,上辈子你享了一辈子福,我受了一辈子苦。”   “这辈子换我享福,你……你干脆利落地去了,也不曾经受我上辈子受过的折磨。”   “一人享一辈子的福,咱俩扯平了。”   “姐姐替你祈祷,上天保佑你投个好胎,下辈子接着享福。”   江昭华闭眼上香的时候,没有看到,站在她身侧的段谨行,一直用深沉的目光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究竟为什么,进宫的人仓促间从江昭华换成了江云舒?   段谨行从不相信巧合。   一起拜见过岳父岳母后,段谨行与江昭华分开。   段谨行与岳父和弟弟们一起用膳,今日安平侯府精心准备了酒席,招待段谨行。   江昭华则在后院,和祖母、母亲、妹妹们一起用膳。   母亲拉住她的手,就舍不得松开,仿佛一松手她就要被风吹走了一样。   祖母也一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江昭华心中酸涩无比,上辈子她被掳到九千岁的后宅里,不见天日地活着,根本无法和家人联络。   家人都以为她殉葬死了,不知道祖母和母亲那时哭成什么样,恐怕眼睛都要哭瞎了吧?   还好,这辈子她没再那样伤她们的心。   最爱她的人还都在她身边。   江昭华给祖母夹菜:“祖母,您瘦了。昭昭知道您为二妹妹难过,可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江昭华看到一旁的三妹妹,瑟缩了一下身子。   她心中冷笑一声。   今日她回门,三妹妹一眼也不敢看她。   三妹妹那个蠢货,可曾想到自己送嵌宝屏风巴结的宫里娘娘,一眨眼就死了?   三妹妹必定后悔死了!   江昭华倒是庆幸,自己早早看透了三妹妹。   她和三妹妹在闺中最要好,原本她还想着等夫君青云直上后,替三妹妹介绍一门好亲事……如今自是不会了!   倒是性子温柔的四妹妹和天真无邪的五妹妹,今日看起来都有几分憔悴,眼睛也红红的。   想必这几日没少为二妹妹哭。   江昭华对江云舒的恨,随着江云舒的死,已经烟消云散了。   如今她知道四妹妹和五妹妹为江云舒而哭,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她们是重姐妹感情之人。   这样的妹妹,才值得她扶持!   用完膳,江昭华和母亲一起回到昭阳院。她看到自己的院子依旧保留着出嫁前的模样,即使她不住了,也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花瓶里的花都是刚剪下的,娇嫩的花瓣上挂着水珠。   江昭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侯夫人将女儿拉过来,就是为了和女儿说私房话。   看到女儿委屈的模样,侯夫人连忙问道:“昭昭,你过得怎么样?”   “难道段家竟敢欺负你?”   听到母亲担忧的声音,江昭华心中的三分委屈立时变成七分。   她眼泪扑簌簌落下:“段家整座宅子,加起来都没我的院子大!”   侯夫人又心疼又好笑地为女儿拭去泪水:“就为这个委屈啊?”   “段家如今确是家贫,你嫁人前娘也和你说过,但日后可就不一样了……”   侯夫人凑到女儿耳边,说悄悄话:“你梦中的皇帝驾崩,已经成真了。段谨行当丞相,必然也会成真。”   “一品诰命夫人,为了宅子小掉眼泪?”   “以后你有住都住不过来的大宅子!” 第20章 不贞   江昭华听到母亲的话,破涕而笑,笑了一会儿又长叹一口气。   她知道以后自己会有大宅子,可是现在的小宅子,她真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江昭华出嫁,侯夫人考虑到段家小门小户,便只给了她四户陪房,十几口人。   这四户陪房,都是侯府的家养奴仆,有忠厚老实的、有聪明机敏的,有会裁衣的、有会算账的……都是侯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个顶个得有用。   可谁能想到,江昭华仅仅带了四户陪房而已,段家竟然住不下!   段家只能勉强挤下江昭华的八个贴身侍女!   江昭华没办法,只能让四户陪房都住到她的庄子上。   可庄子在京郊,离得那么远,陪房住到庄子里去,根本就没办法为她做事了!   江昭华的侍女以前在侯府里,两人住一间大屋子,如今到了段家,勉强腾出两间小屋子给她的侍女住。   四个侍女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睡下的时候简直头碰头脚碰脚。   段家总共就一个院子,根本不分正院和偏院。   江昭华和段谨行住主屋,已经是整个段家最大的屋子,可在江昭华眼里也不过侯府一间茶房大!   她住得憋闷极了!   更要命的是,房子这么小,婆婆就住在她隔壁。   她和段谨行新婚燕尔,夜里却一点声音都不敢有。   那个老虔婆……在江昭华成亲第一天就恶心得她吃不下饭!   洞房花烛夜,段谨行体贴她已经累了一整日,便没有来碰她。   江昭华想到这里,脸上顿时浮现出甜蜜神色。   虽然她碰上了一个恶毒婆婆,可是她为自己选中的夫君,当真是极好。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会如此体贴?   看到她太累,竟然能在新婚之夜都忍住不碰她,而是温柔地将她拥在怀里,这样睡了一整夜。   段谨行比她高一个头,江昭华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段谨行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   这样的姿势,让江昭华甜蜜极了。   ——她忘记了,这样的姿势,她看不见段谨行脸上的表情。   江昭华甜蜜地与夫君相拥而眠,没想到第二日,那个老虔婆竟然在他们起床后,直接来翻两人的喜帕!   她与夫君尚未洞房,喜帕自然一片雪白。   老虔婆看到之后便发疯了!骂了许多难听至极的话!   江昭华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粗俗下流的话,整个人都懵了。   好在段谨行很快便护在她身前!把那个老虔婆推了出去!   过了片刻,段谨行回来,伏低做小朝她道歉。   江昭华看在夫君的面上,没再和婆婆计较。   夜里,江昭华梳洗完毕,羞涩地等着夫君回房。   夫君不愧是要考状元的人,读书极为刻苦。   休婚假在家,可一整个白天都在书房中读书。   夫君挑灯夜战到深夜,江昭华在卧房里等到深夜。   这一夜,夫君又没有碰她……对上江昭华委屈不解的目光,夫君将她揽在怀里。   “今日娘冤枉了你,你懂事孝顺,不与娘顶嘴。”   “可我知道,夫人受了委屈,心中必定有气。”   “勉强敦伦,也是不美,还是等夫人气消之后吧。”   江昭华听到夫君的话,比喝了蜜还要甜。   能有如此体贴的夫君,纵是有一百个恶婆婆,又如何呢?   段谨行说这些话时,把江昭华搂在怀里,因此江昭华又一次没有看到,段谨行脸上的表情。   厌恶至极的表情。   段谨行心想,江昭华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有夫妻之实,是因为日子已经来不及了,急着将肚子里的孩子栽给他吗?   不知喜帕验身这一关,她要怎么过?   段谨行很快想到,江昭华出身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内里不知有多少阴私龌龊之事,自然不乏奇毒奇药。   看到江昭华毫不恐惧的模样,她定然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来伪造落红。   段谨行无声地吐纳,他现在需要侯府的助力,只能对这个恶心的女人虚与委蛇。   大丈夫想出人头地,要忍旁人不能忍之事!   等到他无需再忍那一日,他会将今日所受屈辱,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段谨行用了足足几日克服心中厌恶,在婚假最后一日,与江昭华有了夫妻之实。   他心中有恨,兼之想到江昭华早已不是初次,行事自不可能体贴。   到了后头,浑然不理江昭华的哀求,不管不顾地发泄心中怒气。   江昭华痛得脸色发白,脸上直冒冷汗。   她从未想到,夫妻鱼水交融,竟如此痛苦吗?   那为何天下女人,个个都不愿夫君纳妾?   上辈子,她在九千岁的后宅中,总是听到身旁的粗使侍女用极其羡慕的语气说段丞相一心一意坚贞不渝,在那些侍女的口中,这仿佛比一品诰命夫人更令人羡慕……   江昭华听多了,越来越恨江云舒,越来越爱慕段谨行。   可是现在,江昭华痛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流着眼泪想到,纳妾也并非全是坏事……   若是没有妾室替她分担,她难道要夜夜受这样的苦?   段谨行终于停下了,他回过神,看到身下一片鲜红的喜帕,吓了一跳。   江昭华的模样,看起来极其狼狈,痛得不停发抖。   段谨行皱眉,她分明不是初次,为何喜帕上会有这么多鲜血,看起来又如此痛楚?   不,自己不能被她骗了。   那个女人定然是在演戏。   至于落红,高门大户中自会有自己的秘法。   毕竟除了江昭华早已与人有私,段谨行实在想不通第二个她不嫁皇帝要嫁他的理由。   倘若他是女人,他定毫不犹豫地嫁皇帝!   总不会侯府早就知道皇帝要死了吧……这个荒唐的念头在段谨行心中一闪而过,他立刻笑着摇了摇头。   他笑自己傻了,世人皆知皇帝乃毫无征兆地暴毙,侯府焉能先知?   因此,江昭华不嫁皇帝嫁给他,只有这一种可能。   他不能被这个女人骗了。   她这样不贞的女人,竟然歪打正着,逃了一条命出来。   可惜……段谨行想起在赏花宴上惊鸿一瞥的二姑娘。   她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纯洁无瑕……像在风中轻轻摇曳的出水芙蓉。   可惜那样的美人竟然早早殒命。 第21章 流血   段谨行发泄一通怒气后,又装出体贴的模样,亲自伺候江昭华沐浴,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夫人伤到了吗?”   “都怪我……是我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   江昭华身子泡在温水里,脸色慢慢缓过来一点:“无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段谨行说自己没有经验的时候,身上明明还痛着,心中却泛起一丝甜蜜。   她想到身边世家大族的男子,十几岁便有了通房。   到了段谨行这个年纪,通房都不知道有过多少个,甚至会在婚前先有妾室。   段谨行却不一样。   今夜,是她的初次,也是段谨行的初次。   她虽然受了一些苦楚,但想到这里,江昭华便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夫君只是生疏了些,日后两人一起……慢慢熟练起来,应当就不会这么痛了。   想到这里,江昭华又改了主意。   她不想让夫君纳妾了。   她的身与心,都属于夫君一个人。   夫君的身与心,也应当都属于她一个人。   第二日,侍女捧着喜帕给段母看,段母吓了一跳。   “这……这么多血!可曾上了药?”   段母让侍女拿着药过去,江昭华这才知道要上药。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未经人事,自然不懂这些,陪房里的几个姑姑倒是懂,可是段府住不下,她们都远远地住在了庄子上。   段母送来的药,用一个粗糙的小瓶子装着,江昭华拿起来就皱眉头。   “这样的药,能管用吗?”   江昭华信不过段母,更瞧不上段母送来的药,让自己的侍女出门去配药。   没想到侍女配回来的药一模一样,侍女说道:“大夫说,这种药最管用……”   即便如此,江昭华用的也是侍女刚配回来的,用上之后果然感觉身上轻快多了。   段府宅子小,一堵薄墙隔不住秘密,江昭华让侍女出去配药的事,段母自然知道了。   段母气得骂人:“好心当作驴肝肺!”   -   虽然用了药,但是江昭华的身子在回门前一日,才刚刚养好。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行走坐卧都看不出动作凝滞,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这样就不会让母亲担心了。   段谨行虽然伤到了她,可他对她的温柔体贴做不得假,他只是没有经验,才会如此的。   想到这里,江昭华脸颊发烫,这些话她不好意思对任何人说,哪怕对着母亲,她也说不出口。   因此在母亲细细询问她成婚后日子过得如何之时,江昭华只说自己烦恼段家宅院太小,以及她的婆婆性子凶恶。   侯夫人知道女儿向来端庄矜持,闺房之事定然说不出口,便主动追问。   果然,女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声如蚊蚋地说道:“夫君他很是体贴。”   侯夫人哪里能猜到内里?听江昭华这么说,便放心了。   至于段家宅院太小,婆母难缠,这都是侯夫人早就知晓的,她并未放在心上。   皇帝驾崩,让侯夫人再无任何怀疑,她坚信段谨行会当丞相!女儿是一品诰命夫人!   此时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不过侯夫人疼了十几年的女儿,自然也舍不得她挤在小宅子里,日日住得不舒心。   侯夫人说道:“回头我与你父亲说一说,让你父亲寻一套合适的宅子,你们搬过去住。”   江昭华愣住:“我是嫁人,又不是招赘……哪里有娘家买宅院的?”   侯夫人不以为意:“我和你爹都乐意就行。”   至于段家,侯夫人根本没想过他们会不愿意。白得一套宅院,岂不是要乐翻了?   江昭华听到母亲的话,高兴地直点头,立刻感觉生活有了盼头。   段谨行沾她的光,能搬进大宅子,对她必定更加恩爱。   那个老虔婆,住在她的宅院里,以后定然也不敢再骂她!   侯夫人看到女儿这么高兴,心中也高兴极了。   她随口说道:“虽然你是侯府嫡女,段寡妇是无知妇人,可她毕竟是你婆婆,你不要被人挑出错处。”   江昭华敷衍点头,并没有将母亲的教诲放在心里。   而侯夫人,也并非是真心教导女儿。   母女两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段家娶了江昭华是绝对的高攀。   不论是段谨行还是段母,都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母女两人说起私房话,时间过得特别快。   侍女在门外偷偷看了好几回,都找不到回话的空隙,最终实在没办法,咬牙进来回话。   侯夫人和江昭华的私房话被打断,果然露出不悦的神色。   侍女硬着头皮说道:“夫人,乔姨娘高烧数日不退,已经有些不好了。”   “正在不停说胡话……”   侯夫人不耐烦道:“这点小事都要来问我?”   “不是已经给她抓了药了吗?”   “一副吃不好,那就两副一起煎了,给她灌下去!” 第22章 报仇   乔姨娘这场病来势汹汹。   十日前,乔姨娘听着侯府里热闹的喜乐,唇角高高翘起。   真好啊,真好,她一日日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终于苦尽甘来,要进宫当娘娘了!   乔姨娘坐在窗前,望向云舒院的方向,在脑中细细描摹江云舒身穿嫁衣的模样。   她想,二姑娘平日里素面朝天,去见侯府夫人也只是淡妆,今日认真装扮起来,还不知多漂亮……   这一夜,乔姨娘睡着了都在笑。   这是她一生中最满足的一日!   第二日清晨,乔姨娘被宫中传来的丧钟惊醒。   铛!铛!铛!   乔姨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中默数丧钟响了几下。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敲在乔姨娘的心口上!   丧钟响了四十五下,皇帝驾崩。   乔姨娘身子一软,跌在床上。   她挣扎着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闯进小佛堂,跪在佛前。   求佛祖保佑,天下大赦,宫妃不必殉葬。   求佛祖保佑,让二姑娘活下来吧……二姑娘才十六岁啊!   乔姨娘从早到晚跪在佛前,每日不吃肉菜,只食一碗清粥。   乔姨娘对着菩萨发愿,若是所求成真,她愿意食素一生。   可惜菩萨并没有听见她的祈求。三日后,侯府得到消息,除了一位有孕的宫妃,所有宫妃都要为皇帝殉葬。   乔姨娘听到后,立刻晕了过去。   醒来后,乔姨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之前要进宫的是大姑娘,宫中都下旨了,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二姑娘。   说是大姑娘与陛下八字不合……如今想来这分明是借口!难道下旨封大姑娘为妃前,竟没有测算过八字?   乔姨娘之前被天上掉的馅饼,砸晕了头脑,高兴得过了头,竟没有发现其中太多不对劲之处。   侯爷与夫人向来不喜二姑娘,进宫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落在二姑娘头上?   只是乔姨娘之前一叶障目,打死也想不到进宫还能是坏事。   可怜她的二姑娘,成了嫡姐的替死鬼!   乔姨娘越想越觉得,定是如此。   侯府一定提前知道皇帝快死了!   “说得通了……这就全都说得通了……”乔姨娘双眼亮得吓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二姑娘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她要弄清楚!她一定要弄清楚!   兹事体大,乔姨娘反复思索该找谁打听。必要稳妥为上,就算打听不出消息,也不能卖了她。   或许是她人缘好,或许是她运气好……   当然最重要的是,乔姨娘不是江云舒的生母!   府里的下人觉得告诉乔姨娘真相也无妨。   毕竟江云舒又不是乔姨娘生的,乔姨娘知道真相后,也不会做什么。   兜兜转转,昭阳院里一个曾被江云舒帮过的侍女,偷偷来寻乔姨娘。   侍女告诉她:“大姑娘高烧的那两日,我从窗外经过,听到大姑娘在喊,皇帝就要死了!让二妹妹替我进宫!”   乔姨娘气得浑身发抖,竟然真的是这样。   大姑娘、侯爷、侯夫人……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全都知道皇帝快死了,故意让二姑娘做了嫡姐的替死鬼!   这些日子,乔姨娘每日只喝一点清粥,夜夜无法安眠,全靠一口气撑着,她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如今真相既知,乔姨娘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病来如山倒。   像她这样早已失宠多年的姨娘,病倒后自然无人精心医治照顾。   侍女回禀给侯夫人,侯夫人为了自己的好名声,随便给乔姨娘请了一个大夫,抓了药。   不知是大夫医术稀松,还是乔姨娘病得太重,一碗又一碗药汤喝下去,乔姨娘的高热反反复复,始终不退。   乔姨娘的意识,大部分时候都是昏沉的,在少有的清醒时刻,她挣扎着喝药、吃饭。   她不能死。   她现在死了,到了下头,有什么颜面去见二姑娘?   她要给二姑娘报仇。   乔姨娘知道,下人们敢告诉她真相,是因为她们都觉得二姑娘不是她生的,纵使有两分情分,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她们就看轻了她!   二姑娘就是她的女儿,她就是二姑娘的娘……二姑娘亲口管她叫过娘!   乔姨娘高热不退,身边的侍女再一次去求侯夫人请大夫,过了许久才回来。   乔姨娘挣扎着问道:“夫人答应了吗?”   侍女垂泪:“夫人没应,夫人说……姨娘可以增加一些药量……”   乔姨娘在夫人手下讨生活十几年,听侍女这么说,立刻猜到了夫人的原话。   “夫人说的是一副不行就吃两副吧?”乔姨娘声音嘶哑。   侍女连忙劝道:“姨娘保重身体!”   乔姨娘笑了:“去照夫人说的做,两副药合在一起煎。”   “一副不好我就喝两副,两副不够我就喝三副。”   要么治好她,要么毒死她!   或许是这样灌药真的有用,或许是乔姨娘命硬老天不收,她竟然真的渐渐好起来了。   只是这样大病一场,本就身姿纤细的乔姨娘,瘦得皮包骨一般,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贴身侍女都不敢看乔姨娘衣裳下的身子,声音哽咽地说道:“姨娘好好养,快点把身子养回来。”   乔姨娘摇头:“不,这样就很好。”   她要给二姑娘报仇,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日日躲在这方小院里了。   乔姨娘想起在这方小院里教二姑娘跳舞的日子……像是一场极美的美梦。   美梦醒了。   她要走出这方小院了。   她人老珠黄,无法去侯爷身边争宠,只能走夫人这条路。   夫人讨厌所有姨娘,除非她再也不可能被侯爷喜爱……除非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女人!   乔姨娘对着铜镜练习,瘦的脱相的脸,如何能笑得温柔不骇人。   红粉变骷髅,夫人定然更喜欢她这副骷髅模样。   -   未央宫。   江云舒每日熬夜等谢凛回来再睡。   因她发现,若是她提前睡下,谢凛回来定要将她狠狠折腾一通。   若是她熬夜等候谢凛,谢凛倒不一定会对她做什么。   江云舒的作息很快固定下来。谢凛睡得晚、起得早,江云舒被迫跟着她一起熬夜早起。   每日清晨伺候谢凛更衣,将谢凛送走后,她再睡一个回笼觉。   午膳后,她再睡一个午觉。   这样上午一觉、下午一觉,江云舒才刚刚睡够。   她梦到宫妃索命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开始频频梦到乔姨娘。   江云舒心中生出预感,她对夏至和小满说:“听到我死了的消息后,最难过的就是乔姨娘了。”   四妹妹和五妹妹也会为她落泪,但最伤心的肯定是乔姨娘。   “乔姨娘怕是要病上一场。”江云舒叹息道。   江云舒猜到乔姨娘会生病,但是她没猜到乔姨娘病得如此厉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夜里,江云舒服侍谢凛就寝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掌印,妾能不能往外送点东西?”   谢凛挑眉,在江云舒身上来回扫视一番:“你有什么东西能往外送?”   江云舒脸红了,她的确身无长物,入宫时的嫁衣早已撕碎,首饰上的珠宝抠下来给桃叶和柘枝傍身,沉甸甸的赤金发冠早就不知道落在谁手里了。   她连一件自己的衣裳都没有,此时身上穿的还是谢凛的寝衣……   江云舒低声说道:“不必送什么值钱的东西,妾只想送一碟点心、几只果子……”   “妾在侯府中,与父亲的一位姨娘感情甚笃,如今妾在未央宫吃的用的,多是那位姨娘从未见过的。”   “妾知道送信必定不成,能不能给乔姨娘送点东西?偷偷的送,不留名字!”   江云舒想,乔姨娘那么聪明。收到她的东西后,没准就能猜到她还活着,最起码心中还能留着一丝希望……   谢凛听得一头雾水:“乔姨娘可是你的生母?”   江云舒:“不是,妾的生母生下妾后难产而亡,乔姨娘与妾并无血缘。”   谢凛皱起眉头,若是江云舒想给生母送东西,他尚可理解,给一个并无血缘的父亲的姨娘送东西……她这是想往外传递消息?   谢凛伸手捏住江云舒的下巴:“江婕妤和侯府二姑娘都已经是死人了,她还能给谁送东西?”   江云舒连忙用眼神求饶:“妾知错了。”   夜里,谢凛又一次让江云舒养玉时,她忍不住小声说道:“妾已经是死人了,哪里还能养玉……”   江云舒没想到,谢凛耳力极好,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谢凛竟听得清清楚楚。   因这一句话,江云舒硬生生地多养了两刻钟。   她觉得时间从未过得这样慢过……   江云舒一边苦苦捱着,一边在心中暗骂,养什么玉,那些破玉珠子全都碎掉才好!   骂完之后,江云舒又害怕了,连忙在心中补充。   可……可别现在碎啊…… 第23章 嗜甜   次日清晨,江云舒浑身酸软。   她想起床伺候谢凛更衣,起……起不来……   谢凛在熹微的晨光中嗤笑一声,笑声愉悦又恶劣。   “躺着吧。”   谢凛不用江云舒伺候,自己熟练地穿好衣裳。毕竟在江云舒来之前,更衣这样的事,谢凛连十岁以下的小童都不许他们伺候,都是自己来。   目送谢凛出门后,江云舒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谢凛昨夜的举动,是对她痴心妄想的惩罚。   唉……早知道,她就不和乔姨娘走那么近了。   乔姨娘这辈子有过太多的伤心事,她原本想为乔姨娘增添几分轻松快乐,没想到又害乔姨娘伤心一场。   不过江云舒知道,乔姨娘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女人。人生的那么多风雨她都走出来了,这一回,她一定也能走出来。   江云舒默默替乔姨娘祈祷。   这一回试探,让江云舒彻底死心。   名义上她已经为皇帝殉葬,已死之人,自然不能再有任何交际。   往后余生,她都将被困在未央宫里,一步也迈不出这四方院子。   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江云舒:那区别可大了!   死人的嘴巴可尝不到芒果西米露(糯米代替西米版)。   在江云舒发现自己可以随便点菜后,第一件事就是弄明白厨房都有什么食材。   这非常重要!   她在未央宫吃饭的心态,和吃自助餐的心态一样——在喜欢的食物里,先挑贵的吃!   反正江云舒在现代吃自助餐,先狂吃海鲜,中间穿插着吃点水果润润嗓子,看到很漂亮的小蛋糕忍不住拿两个。   她见过在自助餐厅里吃蛋炒饭、喝白米粥的人……对不起,她没到这个境界。   现在在未央宫吃饭也是一个道理啊,如果厨房里的海参鲍鱼随便她吃,她顿顿吃红烧肉,那不就亏了吗……好歹得吃鲍鱼红烧肉!   江云舒这一盘点,发现未央宫的厨房还真藏着好东西。   ——芒果!樱桃!山竹!荔枝!   江云舒看到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用冰镇着放在盘子里,壳上还挂着水珠,红多绿少成熟度刚刚好的荔枝……眼睛都直了!   她穿到古代后,再也没见到过这些水果。   在大齐朝,这些水果太珍稀了。侯府或许有,但她的云舒院里从来见不着。   阔别十几年的荔枝啊!江云舒迫不及待地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唔……   和现代超市里五折甩卖,买回家又在冰箱里放了三天的新鲜度差不多。   没有坏、没有酸、没有怪味,就是有一点点出水,剥壳的时候汁水老往她脸上滋。   江云舒知道如今这些水果十分珍贵,于是她非常自觉地……不摁着一种吃,每天换一种轮流吃!   这样每一种水果都不会吃太多……应该不会影响到谢凛?   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江云舒向厨房打听谢凛爱吃什么。   她可以吃谢凛不爱吃的,把谢凛爱吃的留给他。反正她都爱吃!   然而厨房的人十分警惕地拒绝了,让小宫女回来传话:“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可不是你能打听的事!”   江云舒没办法,只能采取轮流吃法。   今日晚饭,江云舒提前点了庭院烤肉。   昨夜太辛苦,今天她要奖励自己吃顿好的。   江云舒又睡了一个回笼觉,中午起床的时候,身上总算养回来了几分力气,不再软绵绵的了。   为了给晚膳的烤肉留肚子,她午膳吃得很简单,下午便开始自己动手,为庭院烤肉做准备!   吃烤肉当然要冰饮。今天轮到吃芒果的日子,江云舒找厨房要了冰块和煮熟的糯米,自制了一杯芒果糯米露。   这样烤肉配着冰饮,就很有铁板烧自助的感觉了!   而且在未央宫吃烤肉,食材可比侯府好多啦!   江云舒在侯府的时候弄来点五花肉片就很高兴,如今在未央宫,鲜切牛肉随便吃!   大齐朝为保护耕牛,律法规定不许吃牛肉……但是这和江云舒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啦。   律法又管不到死人头上。   嫩嫩的小牛肉,江云舒点名要了牛上脑、牛眼肉、牛小排!   今日她运气极好,厨房里恰巧有牛舌,江云舒立刻要了过来,让厨子一半薄切一半厚切。   薄切厚切她都爱。   烤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江云舒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铁板,在火候刚好时眼疾手快地夹起来!   她太心急,烫了一下舌头……可是好好吃!   她阔别十几年的牛肉,真的太好吃了!   江云舒吃得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将一整杯冰饮喝完了,烤肉还没有吃够。   单吃烤肉有点口干,她让小满跑腿,再去厨房要点水果来。   小满很快提着一个竹篮回来,里头装了好几样水果,大约是膳房不知道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凑了一个水果拼盘。   江云舒随手抓了两颗荔枝放在小满手心,小满眉开眼笑地退下。   突然,小满浑身一凛,神情变得恭肃起来。   江云舒顺着小满目光的方向看去,看到谢凛闲庭信步地走进未央宫。   江云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色,谢凛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   江云舒很不习惯在白天、在寝殿之外见到谢凛。   她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行礼。   谢凛审视江云舒半晌,将手中的白瓷小瓶收入袖中。   他今日早归,本想给江云舒送药,不过看她既有闲心逸致在庭院中炙肉,起身行礼的动作也无一丝迟滞,想必用不着上药了。   “你倒是自在。”   江云舒心中忐忑,不是谢凛说她可以随便吃的吗?难道不能吃烤肉?   好在,谢凛只说了这一句,便在江云舒对面坐下了。   夏至极有眼色,立刻拿来一套新的碗碟,轻轻放在谢凛面前,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可谢凛却不动筷子。   江云舒也不敢动筷子了,可是铁板上的烤肉滋滋作响,再不吃就要焦了。   怎么办,怎么办……突然,她灵光一闪,试着给谢凛夹了一筷子烤肉。   谢凛吃了!   那她也可以吃了!   原来谢凛不是不吃烤肉,他只是不会自己从烤盘上夹肉……约莫是没有这个概念?   江云舒连忙将铁板上的肉全都夹下来,分给自己和谢凛,又放上新的肉。   有她服侍,谢凛吃的一点也不比她少。而且江云舒发现,谢凛对蜜汁口味的烤肉情有独钟,蜜汁五花肉、蜜汁鸡腿肉……谢凛全都喜欢。   江云舒试着将咸味的烤肉夹给自己,甜口的烤肉夹给谢凛。她发觉谢凛动筷子果然更快了,脸上的神情也更加舒展。   江云舒准备的烤肉,大半都进了谢凛的肚子。   她亲手做的冰饮,在谢凛来了之后,她更是没有喝到一口。   谢凛轻轻点头:“这个冰粥倒是不错。”   江云舒:……什么冰粥?那是她的芒果糯米露!   谢凛喝完之后,点评道:“淡了点,下次再多加点糖。”   江云舒不敢相信……阴狠毒辣的九千岁,奶茶竟然要喝十分糖! 第24章 眼珠   吃饭有人抢,吃得格外香。江云舒从厨房要来的烤肉食材很多,她原本想着分给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在她眼里,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呢,她每日用童工,心中十分内疚,总想对他们好一点。   没想到谢凛今日回来得这么早,烤肉一点没剩,全都被两人吃光了。   江云舒停下筷子,才发觉吃撑了。   夜里,沐浴之后,江云舒在寝殿来回走动消食。   谢凛看向江云舒:“臣帮娘娘消一消食?”   江云舒连忙说道:“不……不劳烦掌印了……”   谢凛看到江云舒霎时紧绷的神色,猜到她昨夜当真被折腾得狠了……他将手伸入袖中,把玩着袖中的白瓷小瓶。   江云舒担心谢凛又像昨夜那般,夜夜连续如此,她实在是吃不消……于是早早躺在床上装睡。   装着装着,真的睡着了。   装睡还是真睡,以谢凛的耳力,极易分辨。他听到江云舒很快变得轻柔平缓的呼吸声,神色复杂。   谢凛伸手,戳了戳江云舒的脸颊。   她是猪吗?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谢凛想不明白,江云舒可是正经的侯府二姑娘,伺候他一个阉人,为何丝毫不见被折辱之色?   就算她不想寻死觅活,总要哭上几场吧?   怎么也不该白日在庭院里烤肉,夜里头一沾枕便睡熟了……   一夜之间,江云舒从皇帝的妃嫔变成太监的禁脔,为何还能将日子如此悠然自得?   谢凛自认心智极坚,可若易地而处,他经历了江云舒经历之事,此时定然隐忍蛰伏,静待报仇雪恨之机!   ……反正他不可能白天吃烤肉,晚上还睡得这么香甜!   谢凛向来少眠多梦,看着江云舒酣睡的模样,越看越气。   他伸手在她滑嫩的脸蛋上掐了一把,起身至书房,出声唤影卫:“十一。”   影卫十一即刻现身:“属下在。”   谢凛:“西平侯府的乔姨娘,可查清楚了?”   影卫十一将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给谢凛。   谢凛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手腕上的白玉珠,影卫查到的消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哦,这么说,乔姨娘与二姑娘毫无血缘,两人也都不得宠,却经常凑在一起……”   “乔姨娘还是瘦马出身?二姑娘从小缠着乔姨娘学跳舞?”   谢凛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江云舒了。   她虽是庶女,可也是正经的侯府女儿,竟缠着一位瘦马学舞?   江云舒昨日试探他能不能往外送东西,竟不想给侯爷亲爹送,而是给这个毫无血缘的瘦马姨娘送……   她完全不怕侯爷亲爹替她伤心,却很担忧没有血缘的瘦马姨娘替她伤心?   不过不管是谁,谢凛都绝不会允许江云舒往外传递消息。   白玉佛珠在他手腕上转了两圈,谢凛沉声问道:“当初有两个侍女跟着江云舒一起进宫,她们人在哪里?”   谢凛身边的影卫个个能干,昨日谢凛让影卫去查乔姨娘的时候,十一便想在前头,一齐查了江云舒的两个侍女。   如今谢凛询问,他立刻便能答出:“两个侍女还在宫中。她们在宫中毫无根基,都在殉葬名单之中,怕是逃不掉了。”   十一猜度着谢凛的心思,问道:“可要将那两个侍女带回来?”   谢凛:“不必。”   “暂且不必。”   “那两个侍女身上可有什么首饰绢帕?送过来。”   “是。”十一立刻领命而去。   次日,江云舒一觉睡醒,惊讶地发现谢凛已经出门了。   她竟然睡得这么熟,没听到谢凛起床吗?清晨没伺候谢凛更衣,他不会生气吧……   江云舒心中忐忑,想着做点甜品哄谢凛开心。   她刚一出寝殿,就愣住了。   正在寝殿门口打扫的小宫女,脖子上戴着一颗状若水滴的粉珠,分明是她从赤金发冠上抠下来的!   这样的粉珠有一对,她一颗给了桃叶、一颗给了柘枝,让她们傍身……如此特别的形状,她绝不会认错!   桃叶和柘枝傍身的粉珠子,怎么会在未央宫的小宫女身上?   江云舒连忙去问小宫女:“你这颗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小宫女眨眨眼睛,说道:“外头的宫女送的。”   “自从钦天监定下要百名宫女殉葬后,外头的宫女就拼命给未央宫送东西,想求未央宫救她们一命……”   江云舒身子一软,险些站不住,她耳朵嗡嗡作响。   “宫女也要殉葬?”   “已经殉了那么多宫妃竟还不够吗?为何还要宫女殉葬?”   江云舒一把抓住小宫女的手:“那送你这颗珠子的人呢?她也要殉葬?”   “你收了她的珠子,有没有救她?有没有帮她出宫?”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说道:“婢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呢。”   “殉葬的宫女名单已经定下,送什么礼都没用了……除非……”   江云舒仿佛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连声追问:“除非什么?”   小宫女说道:“除非求到掌印面前,让掌印网开一面。”   “宫女殉葬就在明日,只有掌印才能救得了。”   江云舒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   就在明日……只有掌印才能救得了……   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擦干脸上的泪水,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傍晚,谢凛回到未央宫,看到江云舒身前的膳桌上摆着一大堆怪模怪样的点心。   江云舒恭敬行礼:“掌印,我做了几样点心,请您尝尝。”   谢凛端详江云舒的脸色,她唇角挂着清浅的笑意,只是一双眼睛里盈满了山间的岚雾。   她哭过了。   谢凛笃定。虽然她的眼角并不泛红,但是这些日子向来素面的她,今日上了妆,尤其是眼角的妆粉,上得格外仔细。   谢凛等着江云舒开口,她却比他想的更能沉住气。   江云舒笑盈盈地请谢凛吃点心。   谢凛随意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怔住。   竟当真是他不曾品尝过的新鲜滋味。   半透明的点心皮应当是糯米做的,里头夹着切成小块的芒果,这些都没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点心皮和芒果中间的一层口感格外轻盈蓬松,带着甜味和奶香味的……乳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谢凛问道。   江云舒低声回道:“这是用新鲜牛奶反复搅打出来的奶油。”   谢凛刚才吃的,是芒果班戟(手打奶油版)。   打的她的手腕都快断了,好在谢凛看起来挺喜欢。   江云舒心中升起微薄的希望。   谢凛一连吃了几样点心,发现江云舒做的点心都用了这种“奶油”。   这奶油滋味的确不错,和各种水果各种面皮搭配起来都很协调,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错。”谢凛夸了江云舒一句,等着她开口。   不过江云舒依旧没开口,她伺候着谢凛用了晚膳,又在谢凛沐浴前主动替他宽衣……   谢凛只允许江云舒替他脱下最外头的一层,便捏住她的手腕。   “有什么事,说吧。”   江云舒跪下,乌发之间,纤细白嫩的脖颈柔顺地垂下。   “求掌印救我的两个侍女一命。”   谢凛伸出腿,用靴子尖抵住江云舒的下巴,缓缓抬起。   “你拿什么来换呢?”   江云舒粉唇轻启,刚要开口,谢凛便止住了她的话。   “我不缺人伺候。”   “几样新奇点心,可不值两条人命。”   江云舒想说的话,全都被谢凛堵了回去。她的心狠狠一颤,谢凛这是不肯救了?   江云舒忍着眼泪,拼命思索自己还能为谢凛做什么……   就在这时,谢凛俯身,俊美无俦的脸庞缓缓凑近,谢凛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谢凛的手指绕着她的眼睛,轻轻勾勒一圈。   “娘娘浑身上下,只有这双眼睛生得不错。”   “不如这样……一只眼珠子,换一条侍女的命。”   “娘娘让臣挖走两只眼珠子,臣就帮娘娘救下两个侍女。”   江云舒在谢凛手下,止不住地颤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怕谢凛怕得要死。   谢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娘娘不舍得?那就算了……”   他松开捏着江云舒下巴的手,欲直起身。   江云舒突然伸出手,勾住谢凛手腕上的白玉佛珠。   她仰着脸,直视谢凛的眼睛,声音清脆果决:“好。”   “两只眼珠,换两条命。” 第25章 盲穴   谢凛实在想不明白。   他透给江云舒宫女殉葬的消息,只是看不惯她每日吃得香睡得好,想看她哭一场。   她怎么竟会答应,用自己的眼珠换侍女的性命?   谢凛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   江云舒答道:“我与桃叶和柘枝,情同姐妹。”   谢凛依旧想不明白,情同姐妹又如何?   便是他亲爹亲娘还活着,也别想用他的眼珠换他们的命。   谢凛之前觉得江云舒是个傻子,现在他不这样觉得了,江云舒分明是个疯子!   谢凛把江云舒领到一间空屋子里,将各式各样的刀摆成一排,当着江云舒的面慢悠悠地挑选。   “娘娘觉得这把刀如何?够锋利。”   “不好,这把刀太小了,要剜许多刀……”   谢凛放下一把,又拿起一把,在指尖把玩,“这把不错,又窄又尖,拿着也顺手……”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脸色一次比一次白,比床上月白色的锦衾还要白。   她一直在发抖,显然是怕极了,谢凛甚至能听到她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既然这么怕,她怎么还不反悔呢?   一条命当然比一只眼珠更重,可若是别人的命和自己的眼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凛毫不怀疑,一百个人里有一百个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像江云舒这样的怪胎……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看她怕成这样,应该很快就要后悔了吧?   谢凛等着江云舒后悔,痛哭流涕地求他。   终于,江云舒颤抖着开口了。   可是她说的话,却和谢凛想的完全不一样!   “有……有滚水吗?有烈酒吗?”   “请掌印将刀子在滚水里煮上一刻钟,再用烈酒在我眼睛周围擦拭一番……”   谢凛彻底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江云舒说的都是什么?待宰的羔羊在教屠夫如何下刀吗?   谢凛此时最想挖的不是江云舒的眼睛,而是江云舒的脑袋。他真想看看江云舒的脑袋里是怎么长的,她看着长得又美又乖,内里却又疯又傻!   “好。”谢凛立刻叫人送来滚水和烈酒,按照江云舒说的做。   江云舒看到他照做了,竟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主动躺在床上。   谢凛手持尖刀走来,寒光森森的刀尖正对着江云舒的眼睛。   都到这时了,她还不反悔吗?   谢凛盯着江云舒,江云舒又一次开口了。   然而这一次,江云舒说的话,依旧不是谢凛所想。   “掌印可会给我用麻药?”她不会活活疼死吧?   “还有止血的药,退热的药……”江云舒觉得自己简直有一千种死法,流血而死、感染高烧而死……   谢凛不明白:“娘娘明明这么怕死,为何会答应呢?”   江云舒实话实说:“就算我死了,一条命换两条命,也赚了。”   江云舒心中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死了说不定又穿越回去了呢?   那她就赚大啦!   谢凛愣住:“娘娘觉得自己的一条命,换侍女的两条命,赚了?”   江云舒不解地看着谢凛:“自然……”   一换二还不赚吗?   古人数学再差,掰着手指头也能数清楚二比一大吧!   谢凛看到江云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气笑了。   他拿出一只木匣,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全套银针。   “娘娘还有最后一个后悔的机会。”   “若是不后悔,臣便要施针,把娘娘扎晕了。”   “等娘娘再醒过来,两只漂亮的眼珠子,可就变成两个流血的黑窟窿了。”   谢凛盯着江云舒的眼睛:“娘娘可要反悔?”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话很是惊讶,竟然是针灸麻醉?听起来很神秘的样子……而且竟然是谢凛亲自施针?   “掌印懂得针灸之术?”江云舒问道。   谢凛:“略懂几分。”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那扎针吧,我不反悔。”   谢凛盯着江云舒平静的面庞,没再问第二遍,手起针落、银光闪闪,江云舒立刻沉沉睡去。   在江云舒昏睡过去后,谢凛当真从滚水里取出尖刀,在她眼睛周围比划了几下。   然后他轻笑一声,将尖刀丢到一旁,从银针匣子里取出细如牛毫的几根。   “眼睛,还是活灵灵的更好看。”   “可臣也不想就这样便宜了娘娘……怎么办呢?”   谢凛一边低声自语,一边手持银针,细寻穴位,显然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谢凛对针灸之术,显然不止是他所说的略懂。他不仅医术精湛,甚至还掌握着如今几乎失传的针灸之法,譬如说……   以银针刺入盲穴,暂时封住人的眼睛。   其中道理,其实与睡穴让人睡觉、哑穴让人暂时发不出声是一样的。   只不过盲穴更难寻,对针灸之术要求极高,也不如哑穴那般实用……如今已少有人会了。   而谢凛,便是为数不多还会这一招的人。   他的手指极灵巧,持着银针,在江云舒如玉如瓷的肌肤上细细寻找穴位。   细如牛毫的银针轻颤着刺入肌肤,谢凛对力道的控制,也极其精准。   想要精准地用这一分力,便先要有十分力。   谢凛的腕力和指力都十分惊人,才能将这一分力用得恰到好处,手中的银针纤毫不差。   片刻后,谢凛收起银针。   成了。   接下来约莫有三日,江云舒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   等到三日之后,被封住的眼周经脉,便会自然而然地被冲开,双眼视物恢复如常。   三日时间有些短……谢凛倒也不是不能封住更长时间,只是时间太长,双眼便会干涩痛楚,日后需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罢了,他抓紧些,三日光景倒也够用。   沉睡两刻钟后,江云舒缓缓醒来。   她眼前一片漆黑,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谢凛已经把她的眼睛挖了吗?   江云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眼睛,摸到一条系在眼睛上的缎带。   “掌印……掌印?”江云舒试探着出声。   “醒了?”谢凛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竟然真的在。   江云舒问道:“我的眼睛……掌印已经挖走了吗?”   谢凛:“自然。”   江云舒语气迟疑:“那为何我不觉得疼?”   谢凛:“臣用针灸为娘娘止了痛。不过只能止痛一日,明日娘娘便会感到钻心之痛。”   江云舒:“多谢掌印。”   她心想,古代医术在某些方面也很厉害,竟然还有术后疼痛管理。   “敢问掌印,我何时能见到桃叶和柘枝?”江云舒问道。   谢凛声音沉静:“三日后,三日后臣便将两人带到娘娘身边。” 第26章 娇无力   江云舒侧耳倾听许久,没在屋子里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   “劳烦掌印,帮我将夏至和小满唤来。”江云舒说道。   谢凛慢悠悠地说道:“不行,我派她们去干别的活了。”   江云舒愣住,桃叶和柘枝三日后才能来,夏至和小满又被谢凛派去别处,她身边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   若是平时,江云舒自然不怕。   可她刚刚瞎了眼!   身边没人伺候,她一个瞎子怎么过活?她连从寝殿走去膳房提膳都做不到。   “娘娘可后悔了?”   “娘娘做决断之前,难道未曾想过今日?”   “娘娘难道以为瞎了眼之后,定会有人在身边照顾你一辈子?”   谢凛声音醇美,听在江云舒耳中却像淬着毒!   谢凛他是故意的!   他想看她追悔莫及、想看她痛哭流涕。   江云舒承认,她决定用眼珠子换桃叶柘枝的命时,确实没想到身边无人伺候的艰难。   毕竟这辈子她生下来便有人伺候,哪怕来到未央宫后,谢凛也立刻拨了夏至和小满两个小宫女伺候她。   在江云舒的设想中,她被剜掉双眼后,桃叶和柘枝被救回来,她们会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充当她的眼睛……   是她想得太好了,她忘了谢凛这个恶鬼以旁人的绝望而生。   江云舒的感觉很对。   此时,谢凛的目光正落在江云舒脸上。   他期待着看到她崩溃绝望,仿佛一只饿鬼在期待饕餮盛宴。   谢凛脸上充满兴致,他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若是江云舒痛哭流涕地后悔了,他就告诉她,她的眼珠子还在,三日之后便能重见光明。   江云舒必定欣喜若狂。   他就在她狂喜之时,真正挖掉她的双眼!   不知道那时,他挖下来的眼珠子会是什么样?眼神中会不会残留着尚未来得及褪去的狂喜?   谢凛目不转睛地盯着江云舒,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她崩溃绝望……   然而谢凛失望了。   江云舒竟然十分平静。   其实她心底是慌乱的,但江云舒咬着牙,不肯流露出分毫。   她骨子里有几分倔强,谢凛越是想看她绝望,她越不肯让谢凛如愿!   瞎了眼睛无人服侍又如何?   她伸着两只手慢慢摸,早晚也能摸到膳房去!   不过眼下,江云舒最急着去的不是膳房,而是净房。   人有三急……这桩事急起来,可比用膳急得多了。   可这桩事,江云舒是万万无法对谢凛开口的。   她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谢凛他……他怎么还不走?   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不应该极忙吗?怎么这样有空看她的狼狈模样?   “掌印事忙,不必陪我,尽可自便。”江云舒说道。   谢凛:“那臣便先告退了。”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突然在门口停住。   “忘了告诉娘娘,针灸的麻痹之效,还需几个时辰才能退去。”   “接下来几个时辰,娘娘都会手软脚软,浑身无力,最好躺在床上不要起身。”   “娘娘可有什么要让臣帮忙的?”   江云舒心中一紧,强装镇定地说道:“无……无事。”   谢凛意味深长地看了江云舒一眼,转身迈出门槛。   江云舒又竖着耳朵听了许久,谢凛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果真像谢凛说的那般手软脚软,一点力气也聚不起来。   她在床上扭了半天,也坐不起来。   古代的针灸麻醉可真厉害……倒也是,她被挖了眼珠却没感到一点疼痛,麻醉效果必定很强。   谢凛说要手软脚软几个时辰,到底是几个时辰?   江云舒身上越来越急,她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了!   早知道……早知道方才就不要脸了,开口求谢凛抱她去净房……   不,不行!   江云舒仅仅这样一想,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她和谢凛曾亲密无间,可这种事带来的羞耻,实在突破了她的底线。   更重要的是,江云舒不想让刚刚挖走她眼睛的人,看到她的脆弱与无助!   她可以……她可以自己站起来……   江云舒用尽全部力气,撑着床坐起来,突然胳膊一软,重重地跌倒在床上。   “砰——”   江云舒的手臂撞在围栏上,痛得她惊呼出声,一边倒吸冷气一边默念不能流泪!流泪容易感染!   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听到谢凛的声音:“怎么摔了?臣不是告诫过娘娘不要乱动?”   江云舒这么一摔,下腹的感觉越发难以忍耐。最关键的是她发觉靠自己根本起不来床,若是不向谢凛求助,接下来会更加难堪……   江云舒咬着牙,小小的声音从齿缝中溜出来:“劳烦掌印,我想去净房……”   谢凛侧坐在床边,把江云舒搂在怀里,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小腹上:“娘娘可是要小解?”   谢凛手上并未用力,可他滚烫的手掌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裳贴过来的一瞬,江云舒便忍不住地颤栗。   她声音带着哭腔,不住点头:“是……是!”   谢凛长臂一伸,轻松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进净房。   “娘娘坐得住吗?可要臣扶着娘娘?”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话,一张脸红得要滴血,她双手绵软无力地往外推谢凛:“你出去!快出去!”   谢凛:“那娘娘好了便唤臣进来。”   江云舒:“你走远一点!”   “我不叫你,你就不许进来!”   江云舒听到谢凛退出去,在门口站定,并没有走远。   这么近的距离,谢凛一定会听到的……   江云舒鼻梁一酸,终究还是忍不住流泪,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拼命克制着,只流了一小会儿眼泪便停下来。   她想要站起来,可手脚都绵软无力,方才谢凛抱着她坐下,如今她想自己站起来难如登天。   可她总不能现在叫谢凛进来……   江云舒用力撑起身子,伸手去够自己腿间的里裤……   突然,她身子一斜,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谢凛听到声音立刻闯进来,看到江云舒跌坐在地上。   没来得及提上去的里裤,层层叠叠地堆在脚踝上。   海棠红的裙摆散落一地,江云舒听到谢凛闯进来后,连忙伸手拉扯裙摆遮掩。   然而她眼睛看不见,惊慌之下,遮住这边又露出那边。散开的裙摆之间,露出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 第27章 服侍   谢凛没想到江云舒如此倔强,宁肯自己摔倒,都不肯求他帮忙。   他想戏弄一下江云舒,可不想把她摔坏了。   谢凛慢慢扶起江云舒,伸手捏过她的胳膊和腿:“哪里痛?”   江云舒紧咬牙关不说话,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又哭了。   谢凛见江云舒不说话,便自己动手检查,修长的手指在她全身上下揉捏一遍,确定骨头没有摔坏,伸手去帮江云舒整理衣裳。   海棠红的裙摆映衬着纤细的脚踝,肤色犹如羊脂白玉。   江云舒看不见,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谢凛的目光飞快地从一截脚踝上掠过,眸色微暗。   他伸手帮江云舒理好衣裳,打横抱起她,穿廊过榭走进浴房。   潮热的水汽扑面而来,江云舒悄悄松了口气。她正想沐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凛开口。   可江云舒没想到,谢凛不仅把她抱进浴室,还要亲自帮她沐浴。   谢凛将她搂在怀里,解她的衣带时,江云舒人都傻了……   她连忙去推谢凛:“不,不要……我自己洗……”   谢凛伸手轻轻一拨,就把江云舒绵软无力的手臂拨到一旁。   “娘娘如此虚弱无力,怎么能自己沐浴?”   “若是身子滑进浴池里,手脚无力站不起来,娘娘便淹死了。”   江云舒觉得谢凛危言耸听,浴池水又不深,就算她现在没力气,也不至于淹死在浴池里。   可谢凛又说道:“便是淹不死,娘娘身子一滑,让眼睛沾了水,臣也未必救得活娘娘。”   江云舒推开谢凛的动作迟疑了一瞬。   谢凛把江云舒放在浴池旁的红玉小榻上,起身去取东西。   江云舒听到白瓷叮当的声响,正奇怪谢凛取了什么,便听到流水泠泠落在瓷盆中。   谢凛这是接了一盆水?   她马上要去浴池里沐浴,谢凛接水做什么?   哗啦啦……江云舒听到谢凛在水盆中打湿绢帕的声音,心中突然一紧。   下一瞬,谢凛伸手解开她里衣的带子。   “别……别!你要做什么?”江云舒慌乱地勾住小衣。   谢凛声音认真:“臣帮娘娘洗干净。”   她一张脸红得要滴血,语无伦次地说道:“洗……洗什么……我要沐浴,沐浴不就都洗干净了吗?”   谢凛拒绝道:“不行,娘娘身上脏,不能直接进浴池。”   谢凛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说出让江云舒羞愤欲死的话。   她恨不得自己聋了!   被谢凛这般揭破,江云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说不出不洗的话,可她绝不能接受谢凛帮自己洗。   “我……我自己来……”   谢凛:“娘娘身上没力气,难道还想再摔一跤?”   “桃叶……柘枝……把夏至和小满叫回来!”江云舒乱叫一气,哪个侍女帮她都行,只要不是谢凛就行。   “她们都没空,臣来帮娘娘。”谢凛的声音不容反驳,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松移开江云舒的手。   沾着水的绢帕轻轻地覆上来。   眼睛看不见,江云舒的听觉和触觉变得格外敏感。   她听到绢帕上的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铮的一声,江云舒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她声音里满是哭腔:“不要……不要掌印……桃叶柘枝夏至小满……”   谢凛声音严肃:“不可,便是宫女也不可。”   “能如此服侍娘娘的,只有臣一人。”   谢凛不再温柔,作为对江云舒说错话的惩戒。   江云舒倒吸一口凉气,紧紧咬住嘴唇。   等谢凛抱着江云舒泡进浴池里的时候,江云舒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水声哗哗不断,谢凛不断用绢帕撩起水。   江云舒看不见,不知道谢凛用的是不是同一方绢帕……他那么爱洁,必定换了一方帕子吧?   谢凛灵活的十指从江云舒乌黑的秀发中穿过,仔细按揉每一处头皮。   “娘娘觉得臣的力度可好?”   “娘娘身上可还有哪处没洗干净?”   “娘娘可喜欢臣的服侍?”   谢凛一口一个娘娘,口中的称谓恭敬极了,手上却做着最大逆不道的事。   “别……别叫我娘娘……”江云舒声如蚊蚋。   谢凛断然拒绝:“不可,娘娘是圣旨册封的娘娘,臣不能乱了称呼。”   圣旨册封的娘娘……此时却在他的手下……江云舒恨恨想到,谢凛此时不知有多得意。   她仰起头,狠狠堵住谢凛的嘴唇。   不管做什么,她此时只想让谢凛闭上嘴。   迷迷糊糊中,江云舒被谢凛擦干了抱回寝殿。   眼睛看不见后,一切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她听到衣裳和锦衾摩擦的窸窣声,听到自己和谢凛的呼吸声纠缠在一处,她甚至能感受到谢凛的体温在一点点升高……   莫名的,江云舒感觉自己正被注视着。   谢凛正在看她吗?   ……他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两刻钟后,她又被谢凛从寝殿抱进浴房,洗了第二回 。   再回到寝殿的大床上,江云舒头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了,真不知是昏过去的还是睡过去的。   后头,谢凛替她擦干头发,提着熏炉将她的头发一点点熏干……   她迷迷糊糊地想,谢凛这般权势滔天的九千岁,在皇帝面前都不必做这些奴仆之事。   之前谢凛虽然没少“伺候”她,可此伺候非彼服伺候……九千岁怎么可能真正如奴仆一般为她熏发梳头?   她定然是在做梦。 第28章 看到   第二日,江云舒醒来后,发现谢凛依旧留在未央宫。   “掌印今日无事可忙?”江云舒问道。   谢凛:“再大的事,也比不过娘娘,臣今日留在娘娘身边伺候。”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话,忍不住发抖,不知谢凛今日又要对她做什么?   很快,江云舒便知道了。她用膳的时候,谢凛一勺一勺地喂进她嘴里。她去哪里,都是谢凛抱着她去……   “我自己走……”江云舒挣扎,她是瞎了,又不是残废了。   谢凛不肯:“娘娘莫要乱动,难道还想像昨日一样摔跤?”   江云舒心想,自己昨日是麻醉的效力没有退去,才手软脚软。今日她早已恢复正常,眼睛看不见,她可以伸手摸索着慢慢走。   可谢凛却全然不顾这些,江云舒再说想自己走,谢凛便说道:“娘娘若是又像昨日那般跌跤,臣只能再像昨日那般为娘娘沐浴了。”   江云舒顿时不敢再提一个字。   整整一日,江云舒去哪里都被谢凛抱着去,她一整日连鞋袜都未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鞋袜在何处……   这一日,她真不知道是如何熬过去的。   她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天色变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终于熬到了就寝时,江云舒在心中默念,三日已过去了一日。   再过两日,她便能见到桃叶和柘枝了。   再这样熬上两日,谢凛总该餍足了吧?   她只盼着,等桃叶和柘枝回来,她能在她们面前保住最后一份体面。   第三日,江云舒终于穿上了鞋袜。她提出想自己在未央宫里走一走。   谢凛故作伤心:“难道臣服侍得不好?”   “娘娘想去哪里,臣抱您过去便是了。”   江云舒:“掌印能抱我一日两日、三日五日,终究抱不了我一辈子啊。”   “未央宫虽然大,但我慢慢地摸着走,总会熟悉起来的。到时候不需要眼睛,就能在未央宫里行走了……”   谢凛看着江云舒,眸色深沉。   他确定江云舒没发现真相,当真以为自己已经被挖了眼睛。   可是江云舒的反应,比他预料的平静得多。   她虽然痛苦,可直到现在,江云舒都不曾后悔!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吗?   江云舒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谢凛与她相处越多,反倒越看不懂她。   江云舒伸手向前探路,慢慢地往前走。   谢凛走在她身侧,一开始虚揽着她,没走出多远,就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江云舒依偎在谢凛怀里,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周围有人吗?   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在哪里?她在谢凛怀里的样子,有没有被旁人看到?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浑身紧绷。   而谢凛,似乎很享受她这番模样。   江云舒听到谢凛几次轻笑,笑声中满是恶劣的愉悦。   “小心门槛……”谢凛提醒她,可是已经晚了,江云舒脚尖踢到门槛,一阵钻心疼痛,她倒在谢凛怀里。   谢凛伸手将她抱起,把她打横抱到一张……又长又窄的书案上?   江云舒伸手在两侧摸,摸到了几本书,猜测自己应该坐在书案上。   书案临窗而置,江云舒的后背抵着窗子,脚踝被谢凛握在手中。   “娘娘的脚可是扭到了?”   江云舒连忙说道:“没有!”   可谢凛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径自褪去了她的鞋袜,将她的脚握在他滚烫的手心里,手指还一寸寸地摩挲。   “扭伤不是小事,臣帮娘娘检查一番……”   阵阵凉风从江云舒身后的窗子吹进来。   她身后的窗子开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一间屋子里,敞开的窗子对着何处……窗外可有人?   会不会有人从外头经过,看到此时的她与谢凛?   江云舒伸手摸到眼睛上的缎带,原来眼睛看不见,如此令人恐慌。   在一片黑暗中,听觉和触觉都变得格外敏锐。   江云舒听到衣料摩擦窸窣声响……   感受到谢凛微烫的手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将她的裤管缓缓推上去,凉风从她的小腿上吹过……   谢凛腕间的白玉佛珠,珠子轻轻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江云舒声音颤抖:“回……回寝殿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谢凛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江云舒紧紧攀着谢凛的脖子,生怕自己往后仰倒,从敞开的窗户掉下去。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温柔到极致和凶狠到极致一样折磨人……   江云舒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在敞开的窗边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敢乱动,可身子依旧止不住地轻颤。她的眼睛还伤着,这样会不会出事?   眼睛周围仿佛越来越胀了……不是她的错觉,江云舒清晰地感受到眼周的胀痛……   突然,她看到了一缕光。   一缕亮光从缎带的边缘透进来。   江云舒愣住,她伸手猛地摘掉了眼罩!   黄昏时分,将坠的太阳光芒温柔,却依旧刺得太久不见光的江云舒双眼流泪。   她看到了!   她看到窗外的庭院空无一人,她看到远处的天色淡紫如烟……   她看到谢凛脸上专注到极致的神情……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像是一名匠人,在精挑细琢自己最为心爱的美玉。   江云舒与谢凛四目相对。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眼神,就明白了。   他轻笑一声:“提早了半日?”   “看来娘娘的血脉偾张得厉害,竟提前半日冲开了穴位。”   江云舒刚想开口,谢凛的手指从她的睡穴拂过。   一阵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她倒在谢凛怀里。 第29章 滋味更好   “姑娘!”   “姑娘啊——”   第二日清晨,江云舒在桃叶和柘枝的哭声中醒来。她睁开朦胧的睡眼,突然,桃叶和柘枝的哭声戛然而止。   “姑娘,你的眼睛还在?”   “姑娘,你没瞎!”   江云舒渐渐清醒,昨日的记忆缓缓回笼……   谢凛这个大骗子!   昨天骗得她好惨啊!   很显然,谢凛用同样的说辞骗了桃叶和柘枝。在她醒来之前,桃叶和柘枝都以为她为了救她们,被挖了两只眼睛,前襟哭湿了一大片。   如今看到江云舒的眼睛还好好的,她们心神震荡,又哭又笑。   江云舒把桃叶和柘枝紧紧搂在怀里,主仆三人死里逃生,重聚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   桃叶和柘枝说了她们和江云舒分开后的遭遇。   “我们以为姑娘真的殉葬了!”   宫妃殉葬那日,谢凛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江云舒抱走,消息却完全没在宫里传开。   那一日,看到这一幕的宫妃全都死了,看到这一幕的太监全都在谢凛的掌管之下,一个字也不敢往外透露。   因此桃叶和柘枝都以为江云舒和其他宫妃一起死在了大殿里,哭得死去活来。   桃叶和柘枝拿着江云舒留给她们的珠玉,疏通门路,想出宫回侯府。   这时传来了消息,除了宫妃,还要殉葬一百个宫女!   桃叶和柘枝将身上所有值钱东西都送出去后,明白她们两个根本出不了宫了。宫里有根基的宫女才能逃过这次殉葬,像她们这样刚进宫没两天的,正好用来凑数!   她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在阴间和江云舒团聚了……   直到昨日,掌印突然找到她们,告诉她们江云舒没死,并且用两只眼珠换了她们两条命。   桃叶和柘枝大喜大悲,既高兴姑娘没死,又懊悔姑娘用眼睛换了她们的命。   然后便是今晨相见,她们看到姑娘睁开了眼,发现是虚惊一场。   桃叶和柘枝说完之后,江云舒说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她寥寥数语便说完了。   “宫妃殉葬之时,我主动求掌印救我。掌印把我带回来,我成了他的女人。”   “我以为你们会平安出宫,听说宫女也要殉葬后,我又去求掌印,他说用两只眼睛换你们两条命,我答应了……”   江云舒笑了,“没想到他是骗我的。他救了你们两个,也没要我的眼睛。”   “这一回我们可占大便宜了!”   江云舒觉得自己和桃叶和柘枝都特别幸运!   然而桃叶和柘枝听到江云舒的话,全都愣住了。   “姑娘……成了掌印的女人?”柘枝声音颤抖地问道。   “掌印竟敢折辱姑娘!”桃叶一副现在要去和谢凛同归于尽的模样。   江云舒连忙让两个侍女冷静:“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桃叶和柘枝双眼含泪,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怎么还有心思背这首歪诗!”   江云舒:“我当然有心思啊,我现在的日子可比嫁给皇帝好多了!”   桃叶和柘枝瞪大眼睛,一脸不信的样子,都觉得江云舒在安慰她们。   江云舒细细地为她们分析:“洞房夜你们跟着我一起进宫,也见过我分到的宫殿了。小小的宫殿里一间小小的偏殿,比咱们之前的云舒院还要小得多,住在里头还要受主殿妃嫔的管束。”   “现在呢?我住在未央宫——阖宫最大最好的宫殿!和皇帝住的长乐宫不相上下的宫殿!”   “我可以在未央宫里随便走动,前日刚在未央宫的院子里吃过烤肉。”   桃叶和柘枝震惊地瞪大眼睛:“吃烤肉?”   江云舒愧疚地解释道:“我那时还不知道宫女也要殉葬,我以为你们已经平安出宫了……”   桃叶连忙说:“不怪姑娘!”   柘枝:“姑娘愿意用眼珠子换我们的命,我们这辈子给姑娘当牛做马!”   江云舒笑道:“我用不着牛马,我们好好作伴,过好这辈子吧。”   桃叶和柘枝一点也不怪江云舒,她们只是震惊,姑娘竟然已经在未央宫里吃过烤肉了……   掌印对姑娘竟然如此宽容吗?   那掌印必定是极宠爱姑娘了?   是了,姑娘这样的美人,谁不喜欢呢?   可桃叶和柘枝想到姑娘是侯府的金枝玉叶,如今屈身侍奉一个阉人,依旧十分替姑娘委屈。   姑娘心胸豁达,反过来宽慰她们,先比了住、又比了吃。   “未央宫里吃得可太好了!你们可能猜到我前日烤肉烤了什么?新鲜的小牛肉!还有各种你们没见过的珍稀果子……”   “未央宫里的厨子,比侯府的强出百倍去。如今我用膳再无任何人管束,想吃什么就让膳房厨子去做!”   不论是侯府姑娘还是皇帝妃嫔,可都没有这样的好日子。   江云舒说了一大通,说得嘴巴都干了,桃叶和柘枝依旧没被说服,一副江云舒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江云舒在心底叹气,这可不行啊!   她们这副样子,怎么在未央宫生活?若是被谢凛看到,说不定就拖出去砍了。   既然衣食住行这些生活水平的提高,说服不了桃叶和柘枝,江云舒不再回避核心问题:“那我们比男人。”   桃叶和柘枝都懵了:“比……比什么?”   江云舒面不改色心不跳:“比男人啊,比一比皇帝和掌印。”   窗外,一抹高瘦挺拔的身影一闪而过。   屋子里无人看到。   江云舒正在努力说服桃叶和柘枝——我方论点,掌印比皇帝好。   她将论据逐一道来。   “掌印,他长得比皇帝高,比皇帝帅。”   “腿比皇帝长,腰比皇帝细,比脸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啧啧啧……”   “都说掌印祸乱朝纲、只手遮天,那说明掌印的权势比皇帝还大啊!”   桃叶和柘枝依旧没被说服,她们心疼地看着江云舒:“那姑娘以后岂不是没孩子了……”   江云舒笑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你们姑娘我正好不想生孩子。”   桃叶和柘枝震惊不解:“什么?”“为何?”   江云舒:“生孩子多疼啊,还会死人。”   桃叶和柘枝沉默了。   片刻后,桃叶轻声开口:“是因为姨娘难产没了,姑娘不敢生孩子吗?”   江云舒发现桃叶和柘枝好像误会了,但因为这个误会,她们倒是能理解江云舒为什么不想生孩子。   半晌后,柘枝小声说道:“可掌印……毕竟不是真正的男人了啊……”   江云舒勾勾手指,让桃叶和柘枝凑近些,悄声说道:“真男人有什么好的?”   “若是我和皇帝在一起,定然是我伺候皇帝。”   “如今我和掌印在一起,都是掌印伺候我。”   “伺候人和被伺候……你们说哪个滋味更好?”   江云舒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回味。   桃叶和柘枝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听到江云舒 的话,脸蹭地一下红透了,再也不敢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那……那挺好……”   “姑娘觉得好,那便好……”   窗外,驻足许久的谢凛,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谢凛身边的小太监立春连忙跟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刚才站在窗外的时候,立春听到江姑娘和两个侍女说的那些话,一颗心高高悬起!   江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立春在掌印身边,着实替江姑娘捏了一把汗。中间好几次,立春都感受到掌印身上散发的寒气,他真怕掌印冲进去把江姑娘掐死!   江姑娘好不容易留下的一条小命,就这样丢了,那多冤啊……   后头,江姑娘和两个侍女咬耳朵说悄悄话,立春就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了。   不过立春知道,掌印自幼习武、耳力惊人,定然能听清楚。   掌印又听了几句,转身离开,立春连忙追上去……   奇怪,看掌印的脚步,怎么颇为轻快?   立春已经跟在掌印身边许多年,对掌印十分了解,从掌印的背影来看……他怎么竟觉得掌印的心情颇为愉悦?   小太监立春心里痒痒的,好奇极了。   江姑娘最后几句话,到底说了什么啊?掌印听了如此得意! 第30章 重聚   小宫女夏至和小满也回到了江云舒身边。   两边聊起来,江云舒得知两个小宫女根本不知道她“瞎了”的事。   三日前,夏至和小满不过是听从未央宫掌事的吩咐,去帮忙做针线。   小满眨眨眼睛:“我们做的还是娘娘的夏裙呢。”   掌事叫走她们的时候,用的说辞还是她们在江云舒身边服侍,懂得江云舒的喜好,让她们帮忙选夏裙的颜色花式。   小满信以为真,从未多想。   夏至心思细密,倒是想到这是将她们支开的借口。不过打死她也想不到江云舒“瞎了”!   她听说掌印要将从小到大在江云舒身边伺候的两个侍女带回来,便以为江云舒身边用不着她们了,才将她们调走。   后来,未央宫中又隐约有传言传出来,掌印连续三日留在未央宫中,与江云舒寸步不离……   夏至又猜测,掌印将她们支开是嫌她们碍事。   直到今日回到江云舒身边,夏至和小满才得知掌印假装挖掉了江云舒的眼睛,骗了她整整三日。   两个小宫女目瞪口呆。   江云舒从两个小宫女口中,得知了未央宫宫人的视角。原来她“瞎了”这件事,未央宫里根本没人知道。   在诸多宫人看来,便是她与谢凛时刻黏在一起过了三日,她去哪里都让谢凛抱着、搂着。   谢凛对她痴迷极了,她对谢凛……缠人极了。   江云舒气得咬牙!   都怪谢凛,败坏她的名声!   “掌印以前也这么爱戏弄人吗?”江云舒问夏至和小满。   夏至和小满纷纷摇头:“以前从没见掌印这样过。”   江云舒一脸沉思,谢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谢凛。   这一回,谢凛没挖她的眼珠子,是她运气好。   可若是再有下一回,她要怎么保住自己的眼珠子?   她甚至连这一回谢凛为什么留下她的眼珠子都不知道!   明明说好了用两只眼珠子换两条人命。可是现在,桃叶和柘枝的命,谢凛救下了。他要收走的两只眼珠子,还好好地长在江云舒身上。   难道谢凛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江云舒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想想死在谢凛手下的成千上万的人……这绝不可能。   江云舒问夏至和小满:“你们觉得掌印是什么样的人?”   夏至和小满摇头,谁也不敢说一个字。   虽然她们已经在未央宫里当了几年差,可是之前并不在谢凛身边伺候。谢凛身边只用小太监,夏至和小满是专门调过来伺候江云舒的。   江云舒知道她们畏惧谢凛,也不逼迫她们。   片刻后,夏至轻声道:“婢子不敢妄议掌印,但是婢子自幼在未央宫当差,吃得饱穿得暖。”   小满也点头:“在未央宫当差,比在外头各宫当差都好。”   江云舒凝眉思索,看来谢凛在外头名声极差,对自己人倒还算好……   只是不知,她在谢凛心中,究竟算不算自己人?   她心中有一个念头蠢蠢欲动,谢凛救了她的命、又救了桃叶和柘枝的命,算起来已经帮了她两回……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三回 ?   几番斟酌之后,江云舒决定再去问问谢凛,能不能把桃叶和柘枝送出去?   “我是被困在这里了,你们两个说不定还有办法!”江云舒对桃叶和柘枝说道。   桃叶和柘枝都不肯走,江云舒不肯依着她们。   大约因为前三日谢凛日日都在未央宫中,堆积了太多的事务,这几日谢凛十分忙碌,江云舒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   见不到谢凛,江云舒让小满去问未央宫的掌事。   “宫女的去留是掌事做主……帮我去问问掌事,能不能把桃叶和柘枝送出宫?”   若是别的宫女,去留自然是掌事做主,可江云舒身边的两个侍女,未央宫的掌事可不敢做主!   掌印突然抱了一个漂亮姑娘回府,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虽说掌印做事向来横行无忌,可这一回与以往实在不同。   掌印以前从不允许女子近身。偌大的谢府中,侍女仆妇只能在掌印看不到的地方做事。   之前也有许多企图接近掌印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没了命。   所以这个江姑娘十分特殊!   与江姑娘相关的,哪怕只是一点小事,管事也不敢自作主张。   江云舒不知道,她的问题很快被送到长乐宫中,送入为皇帝驾崩而忙碌的掌印耳中。   谢凛听到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以送出去,横着送出去吧。”   江云舒听到回话,愧疚地对桃叶和柘枝说:“连累你们了。”   桃叶:“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姑娘对我们够好了,再没有哪个侍女比我们日子更好过!”   只看侯府里几位姑娘,谁也不曾打骂侍女,但是大姑娘对侍女的要求十分严苛。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也各有各的小性子。   只有她们姑娘,当真把她们当作姐妹一般。   柘枝点头:“姑娘在哪,我们就在哪!”   “我们小小年纪就被卖给人牙子,若不是姑娘买下我们,如今我们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命。”   “我们这条命是姑娘给的,这十来年的好日子也是姑娘给的,岂有姑娘一朝遭难,我们就扔下姑娘跑了的道理?”   江云舒:“话不是这么说……算了,反正现在谁也跑不掉,你们也只能留在身边陪我了。”   江云舒安排两人住在夏至和小满旁边的空房子里。   身边一下子有了两大两小四个侍女,江云舒觉得有必要给她们分工了。   四个侍女,要挑出一个领头之人,江云舒选定了桃叶。   原本在桃叶与柘枝之间,便隐隐以桃叶为先,桃叶的性子也比柘枝稳重些。   江云舒定下桃叶领头,柘枝是服气的。夏至和小满两个小宫女更是一口一个桃叶姐姐地叫起来。   她们年岁尚小,知道怎么也轮不到自己领头。贴身侍女回来了,江云舒身边依旧有差事给她们干,身边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夏至和小满就很安心了。   因着谢凛的古怪癖症,不喜闻到大人身上的气味。谢凛在未央宫中时,桃叶和柘枝便不能在江云舒身边伺候,换成夏至和小满。   等谢凛白日里出去了,江云舒再让桃叶和柘枝伺候。   另外,江云舒现在的衣裳首饰等一应物品,也都归桃叶和柘枝管。   夏至和小满这三日被调去为江云舒制衣,倒不全是借口。   没过几日,尚衣局就给江云舒送来了许多身夏日的新衣裳,有的明艳有的清雅,各种布料各种款式。   至于首饰,江云舒原本没有,现在有了。   她从发冠上抠下来,送给桃叶和柘枝傍身的珍珠和宝石,桃叶和柘枝之前全都送给宫人们,想求一条生路。   现在,那些珍珠和宝石全都回到了未央宫。   江云舒无法想象,谢凛是怎么将这些珠宝带回来的……竟然一颗也没有少!   当初因为太大太沉,她们没办法带走,只能原地留下的赤金发冠,竟然也被送回来了!   虽然珠宝和发冠分了家,但每一样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江云舒从未想过竟然能失而复得,让桃叶好好保管。 第31章 婆母难缠   在江云舒为侍女分工之时,段家,江昭华也正在为侍女发愁。   近些日子,江昭华的烦心事一件接一件!   江昭华出嫁带了八个侍女。明明她在家中也是八个侍女,可婆母总是看不惯,每日都要找各种理由把她的侍女叫去使唤!   江昭华带来的八个侍女,都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女,情分非比寻常。有人擅长针线、有人擅长梳妆、有人擅长合香……个个都有一技之长。   出嫁前在侯府中,粗活累活自有下面二等、三等的侍女和仆妇来做,八个侍女都是一等,只负责贴身的活计。   不论是针线还是梳妆,都要有一双好手。手若是糙了,刺绣之时会刮破料子,梳妆之时会刮到江昭华的脸……八个贴身侍女的手从小便好好保养着,一双柔夷,比小户人家里的小姐更滑嫩!   可嫁进段家之后,婆母竟总是使唤她们去做最脏最累的活!   今日婆母叫她们去洗衣,明日婆母叫她们去烧火!   她的贴身侍女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   段寡妇无才无德,原本是她在街上都不会看一眼的人,如今竟成了她的婆母,仅凭婆母的身份便能吩咐她!   江昭华想要回绝,侍女全都过来劝她:“姑娘,万万不可啊!”   “我们替姑娘尽孝,是应该的。”   江昭华听到侍女的话,一下子泄了气。   自从成亲以来,“孝顺”二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江昭华的头上。   段寡妇青年丧夫,守节未嫁,一个人将段谨行养大……这就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段谨行必须孝顺母亲,江昭华必须孝顺婆婆,而且要比世人更加孝顺。若是有一点不孝的名声传出来,他们夫妻两人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段谨行是未来的丞相,她是未来的诰命夫人,他们的名声绝不能有瑕!   在外人看来,万万没有江昭华自己使唤着八个侍女,婆母身边却没人伺候的道理……不仅传到外头有损她的名声,就是传到夫君耳中,夫君恐怕也会对她不满。   江昭华只能忍着心痛,送贴身侍女去做烧火洗衣的粗活。   万万没想到,她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婆母竟然还不满意,竟然还挑剔起她的贴身侍女来!   段寡妇对江昭华的贴身侍女横挑鼻子竖挑眼。   “用力啊!洗衣裳不用力怎么能洗干净?这衣裳根本不干净,重洗一遍。”   “侯府出来的侍女,怎么连烧个火都不会?弄得一屋子烟气,想熏死我不成?”   江昭华的贴身侍女哪里做过洗衣生火这样的粗活?一开始做不好也是有的,段寡妇上来就骂。   江昭华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这样被欺负,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可婆母能骂她的侍女,她却不能为了侍女去和婆母顶嘴。   江昭华提出再买几个侍女回家伺候婆母,她愿意掏钱,不用段家掏钱。   婆母不仅不领情,反而阴阳怪气地教训了她一通!   “出嫁随夫,如今你是段家的媳妇,就该守段家的规矩。”   “段家耕读传家,从不奢靡。谨行住在书院,平日家中只有你我两人,八个侍女竟还不够?你还要从外头买人?”   “家中总共就这么大地方,再买人要住在何处?”   “依我看不仅不用买人,你身边的侍女也好卖出去几个,留两个足够了。”   江昭华气得浑身发抖。她的贴身侍女都是母亲为她精挑细选而来。从她小时候开始,母亲就为她买来年龄合适的侍女,从小开始精心培养。   如今她身边是八个侍女,可当初母亲买来的远不止八个。   母亲花了几年时间,买来几十个年龄相仿的小侍女,然后一边教导、一边从中挑选。   手脚太笨的不要、心术不正的不要……最终挑选出最拔尖的八个,忠心护主、聪明机灵、各有擅长。   次一等的侍女,母亲便分给下头几个妹妹。   再次一等的,有的成了二等三等的侍女,也有实在不中用的又被卖出侯府。   因此江昭华身边的八个贴身侍女,每一个都极为难得,不止有与她相伴多年的情谊,更是母亲对她的拳拳爱意!   这些侍女都是要在她身边陪她一辈子的!纵使以后配了人,以后也要带着丈夫和孩子,一家子来做她的陪房。怎么可能卖出去?   江昭华声音颤抖地对段母说道:“媳妇身边的侍女,便不劳烦婆母惦记了!”   江昭华气得头痛,回到房里,侍女为她按摩许久,她的脸色依旧差极了。   侍女连忙为江昭华煮了一壶清热降火、疏肝解郁的药茶,轻声劝慰道:“侯爷与夫人不是要买一套宅院送给姑娘吗?”   “姑娘可趁着搬进新宅院的机会,为家中添置一些下人,让老太太挑不出错来。”   “婢子们再委屈一些时日,等到搬了新宅院,有了新婢女,老太太便不会使唤我们了。”   江昭华长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她拉住侍女的手:“只能再委屈你们一些时日了。”   江昭华嫁给段谨行的时候,只想着做丞相夫人,却不知道做丞相夫人之前,嫁进段家的日子这么难熬。   江昭华如今唯一的期盼,便是父亲母亲早日买好宅院,她搬进新宅院去住。   虽然不得不带着段母一起去,但好歹她与段母能各有一个院落,住得远一些!   可江昭华没想到,她这份期盼竟然也落空了。   终于等到书院的旬休之日,父亲母亲请她与段谨行一起来侯府用膳。   席间,侯爷提起了要买宅赠他们之事。   段谨行断然拒之:“小婿不才,无功不受禄,不敢收下岳父厚赠。”   “小婿深知段家家贫,委屈了昭昭,待来日考取功名后,必将百倍还之。”   侯爷见到段谨行如此有志气,更加相信女儿说的他日后会当丞相,连声夸赞道:“好,好!”   侯夫人心疼女儿过得苦,不停给侯爷使眼色,希望侯爷买宅子送给女儿女婿。   可侯爷已经被段谨行的话打动了,男儿就该有这般志气!   他理解段谨行,真正有青云志的男人,怎么肯住进岳家相赠的宅院里?   今日昭昭与夫君共苦,未来夫君才会与昭昭同甘!   侯爷一锤定音:“那本侯便不多事了。”   他欣慰地拍了拍段谨行的肩膀:“等你考取功名后,给昭昭换大宅子!” 第32章 训妻训女   酒席结束之后,侯夫人责怪侯爷:“不是说好了给昭昭买大宅子的吗?”   “怎么段谨行相拒,侯爷立刻便不买了?”   “等到段谨行考取功名、为官做宰,让昭昭住上大宅子……侯爷可算过还要多少年?侯爷可知道如今昭昭住的宅子有多小?”   侯夫人心疼地抹眼泪:“我与侯爷只有这一个嫡女,从小千娇百宠地长大,侯爷怎么忍心让昭昭再住在那样的小宅子里受许多年的苦……”   侯爷看着侯夫人直摇头:“妇人之见!”   “段谨行今日所言,你字字句句都听在耳中。你可别忘了,段谨行日后是什么身份!他日后可是……”   侯爷压低声音:“可是一国丞相。”   “若是寻常贪图钱财的男人,岳家肯赠一座宅子,自然欢天喜地搬进去住。可段谨行志不在此,他有青云之志!”   “他已断然拒绝,若是侯府硬要相赠,岂不是有损男人的尊严?”   “你们妇道人家哪里懂得,男人的尊严、男人的面子,比几间宅院可要紧得多了!”   “日后,相赠宅院的事,一个字也莫要再提!”   侯爷先训妻,再训女。   他把江昭华叫过来,好好地训斥教导她一番。   “从小到大,我和你娘将你养得娇贵了些。可你别忘了,在闺中再娇贵的女子,出嫁后也是以夫君为尊。尤其是你的夫君,日后可是……有大成就之人。”   “从现在开始,你便要尊重他、崇敬他。”   “不要忘了,有他的前途,才有你的尊荣。”   “如今已是六月,待到八月,段谨行便要下场秋闱。你不该用任何后宅之事,让段谨行分心!”   江昭华被父亲训斥得满脸委屈:“父亲不肯给我买宅子便不买,何必用这些大道理来训斥我。”   江昭华并未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虽然两个月之后就是秋闱,但江昭华丝毫不担心。   段谨行可是举世难寻的才子,上辈子她记得清清楚楚,段谨行在科举中连中三元!   第一场秋闱而已,他必定轻松考取解元。   接下来他还会考取会元、状元,成为本朝第一个及冠之年便连中三元之人!   接下来等待他的,便是亨通的官运、通天的大道!   江昭华不觉得有什么能阻挡段谨行,更不觉得一栋大宅子便会有损段谨行的尊严,甚至让他觉得自己不能与他同甘共苦。   明明可以同甘,何必非要吃苦?   搬进大宅院里,段谨行在科举前也能住得更舒服……   江昭华忘记了,段谨行常日住在书院里,只有旬休才会回家住上一日,每月在家中不过住上两三日。   而在她面前诸多挑剔的段母,在段谨行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温柔慈爱,嘘寒问暖。   段家宅院虽小,可段谨行从不曾受苦,感到痛苦的只有她一人。   江昭华想到自己还要在段家狭小的宅院里苦熬几年,心情便沮丧极了。   好在夫君十分体贴,看到江昭华沮丧,夜里十分温柔地宽慰她,许诺日后必定让她住上大宅子。   江昭华对此自然深信不疑。   段谨行还细心地问了江昭华,除了宅院太小之外,在家中可有别的烦恼。   江昭华便对段谨行说了侍女之事。   段谨行搂着她的肩膀:“母亲出身微寒,见识有限,还请夫人平日里让着母亲些。”   “夫人的侍女之事,便交给我吧,必定不会让夫人的贴身侍女被发卖,日后只让她们伺候夫人一人。”   江昭华依偎在段谨行的怀中,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熏香,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这一味熏香,是她赠给夫君的呢,原来夫君日日都在用吗?   虽然她成婚已有一月,但夫君日日都在书院之中,两人真正相处的日子并没有几天,夫妻间的亲密更是只有洞房花烛那一夜……   因此江昭华在夫君面前,依旧有少女的羞涩。   夫君这样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询问她的烦忧,身上还用着她赠予的熏香,是她最爱的香气……   江昭华想到正搂着她的夫君是未来的丞相,便一阵意乱情迷……   “安寝吧。”段谨行说道。   江昭华心中一紧,她想起洞房夜的疼痛便心生畏惧。   可她也不能躲一辈子……江昭华宽慰自己,都说第一回 最痛,后头便好多了。   她成了段谨行的妻子,这种事总不能躲避,何况她也盼着早日怀上孩子。   江昭华仰头望着夫君英俊的侧脸,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段谨行说的安寝,竟然真的是各自安寝。   江昭华看着夫君在她身侧安睡,心中涌出失望与惶恐。她都做好准备了,夫君竟然不想吗?   她与段谨行正值新婚,段谨行又常住书院,十余日才回一次家,回家这一夜岂不是应该小别胜新婚?   可段谨行两次从书院回来,都只是和衣而睡……   难道段谨行并不喜爱她?   令江昭华惶恐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否认了。   不会的,夫君对她这么温柔,还日日用着她赠的熏香……   上辈子,二妹妹都能与段谨行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换成处处都比二妹妹更好的自己,夫君定然对自己情意更深……   江昭华安慰自己,只是因为两个月后便是秋闱,夫君一心都在科举上,无暇他顾罢了。   这个时候,她的确不该让夫君分心。   江昭华默念着修身养性的佛经,慢慢静下心来,睡着了。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后,装睡的段谨行睁开眼,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厌恶。   第二日,江昭华早早起床,帮夫君整理行囊,送夫君离家。   段谨行比她起床更早,她不知道夫君如何对婆母说的,婆母竟同意再买侍女回家。   江昭华高兴极了!她的贴身侍女终于不必再受苦了!   夫君这样向着她,江昭华心中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   她果然没有选错,段家家贫、婆婆难缠都不算什么,段谨行这样前途无量又温柔体贴的夫君,才是举世难寻!   江昭华立刻便要让侯府常用的几个牙行送人过来挑选,挑些能干的侍女来伺候婆母。   可段母竟不要。   段母摇头:“我不要那些不知来历的。老家村子里去年遭了灾,有许多吃不上饭卖儿卖女的人家,我直接从老家买人。”   江昭华瞠目结舌:“母亲要请灾民来家中当下人?”   在江昭华心中,灾民是和蝗虫一样可怕的存在。   段母看到江昭华脸上的厌恶和畏惧,十分不喜。   江昭华口中的“灾民”,都是她同村的乡亲。如今她的儿子有了出息,要请下人来伺候她,她为什么要去便宜了旁人?自然要请同村的乡亲!   段母皱着眉头说道:“请来伺候我的人,我还不能做主了?”   “从老家请人来伺候我,就这么说定了!”   半月之后,从段母老家来的十个灾民到了京城段家。   江昭华看到又黑又瘦的灾民,吓得惊叫出声。   段母嫌弃地看她:“大惊小怪。”   江昭华再也顾不上婆母对自己满不满意了。她坚持将十个灾民送到她的庄子里,先养上一阵子,确定身上没有病、头上没有虱子,养出一点肉看起来别那么吓人后,再接回段家。   这样一晃,就到了七月。   距离秋闱不到一个月。 第33章 秋闱放榜   段谨行送信回家,秋闱之前都在书院中读书,不再回家了。   江昭华知道夫君读书要紧,不敢用后宅之事打扰他。   反正那些人都是伺候婆母的,只要不将虱子和疫病带回家中,伺候得好与不好,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秋闱之前,十个侍女从庄子回到段府,江昭华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腾出了两间屋子,让她们挤着住。   江昭华十分怀疑,段母看她有八个贴身侍女,故意要买十个,好压她一头!   本就狭小的段家挤下十个人,江昭华八个贴身侍女也住得更拥挤了。   而且新来的这十个侍女,根本不曾被调教过,最小的才十岁,最大的十七岁,连传个话都吞吞吐吐。   最可恨的是,段母当初骂起她的贴身侍女毫不留情,现在对这些笨手笨脚的侍女又一脸慈爱,每日都吩咐江昭华给侍女们添菜。   江昭华气得胸闷。   段母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添菜还不是要花她的嫁妆银子?   以段家的收入,哪里养得起十个侍女?   江昭华管家后,段家的开销全都靠她补贴。   江昭华虽不在乎这些小钱,但是她花着钱,那十个侍女感激的却都是段母,因为是段母的吩咐!   十个侍女在庄子里养了半个多月,到段家又养了半个多月,终于褪去了灾民的模样,脸上身上都长了些肉,年纪小的甚至开始长高。   肚子吃饱了,脑子也变得机灵了一些。   江昭华很快发现,有一个名唤芙蓉的侍女在段母身边露了头。   她每日去给段母请安时,发现段母穿衣、梳头、用膳……全都让芙蓉贴身服侍。   段母还格外喜欢和芙蓉聊天,大概是家乡在同一处的缘故,段母和芙蓉有说不完的话。   芙蓉嘴巴很甜,很会讨段母的欢心。江昭华随便听了几句,发现芙蓉讨段母欢心只用一招——那就是夸段母厉害,养出了极有出息的儿子。   只要芙蓉夸赞段谨行,段母就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于是芙蓉只要在段母身边伺候,便不停地夸赞段谨行。   几句话翻过来掉过去地说,难为段母竟然百听不厌!   芙蓉夸赞段谨行的时候,声音是发自内心的崇拜。   江昭华不由得多看了芙蓉几眼。   这一看,她心中便是一紧。   芙蓉人如其名,长得像花一样美。   之前都是一副又黑又瘦的灾民模样的时候,江昭华还没发现芙蓉的好样貌。如今养了一个多月,芙蓉身上略长了一点肉,娇嫩的容颜就藏不住了。   十七岁的大姑娘,身姿窈窕,纤细的杨柳腰走路时款款摆动。   虽然还有些黑,但盖不住五官的俏丽。瓜子脸、高鼻梁、丹凤眼……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侍女,日日在婆母面前夸赞她的夫君……   江昭华不可避免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还不能说。芙蓉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哄段母开心,甚至芙蓉来段家后,连段谨行的面都不曾见过……若是她将心中的不痛快说出来,只会显得她小气善妒。   江昭华忍了下来,一个侍女而已,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没想到数日之后,段母一脸高兴地告诉江昭华:“真没想到,我和芙蓉还是远房亲戚呢,往上数六代是一个祖宗。”   “算起来,芙蓉是我的远房侄女,是谨行的远房表妹。”   江昭华听到这话,心中先是一紧,然后便觉得机会来了。   她笑着对段母说道:“既是远房表妹,哪里有让表妹在我们家当侍女的道理?”   “不如母亲将表妹的身契还给她,日后就当一门亲戚相处。”   趁机远远地打发走!   段母笑道:“哪里有什么身契?”   “我这十个丫鬟,签的都不是死契,只不过雇她们两年罢了。”   段母去买侍女,大半是因为和江昭华赌气。   虽然儿子给了她银子,可是要段母一口气掏出那么多银子的时候,段母就舍不得了。   死契,那就是主家买下奴仆的一辈子,价格自然贵。   活契,只不过是雇佣奴仆为自己做两年工,价格要便宜得多!   段母发现活契便宜后,便只要活契的丫鬟,一口气雇了十个回家。   江昭华听到段母的话,傻眼了。   侯府里从未用过活契的下人,自然是死契的才忠心……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下人,哪里有只用几年的道理?   最要紧的是,死契买下来的下人与活契雇回来的下人,有本质的区别……一个是奴,一个是民!   这两者的区别可太大了!   奴婢为妾,就是贱妾。   民女为妾,乃是良妾!   江昭华的目光从芙蓉的脸上扫过,她不知怎么想到,若是段谨行纳芙蓉为妾,那芙蓉就是良妾……   不不不,她想到哪里去了?   段谨行可是不二色的坚贞之人,上辈子官至丞相都不曾纳妾,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这辈子他娶的妻子从惫懒的二妹妹换成贤良的她,自然更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了。   江昭华想到这里,便不在乎芙蓉是死契还是活契,是奴仆还是民女了。   转眼间,秋闱的日子到了,江昭华为夫君准备好考场上要用的笔墨吃食,满怀期待地送夫君进了秋闱考场。   -   一场秋雨一场寒。   秋闱第一日,下了一整夜的雨,天气骤然转凉。   段母十分担忧:“不知道谨行会不会冻着……冻生病了怎么办?”   秋闱异常艰苦,每年都有许多学子考完后被横着抬出来,若是碰上天公不作美,生病的人就更多了,段母的担忧很有道理。   江昭华宽慰道:“婆母不必担忧,夫君必定金榜题名。”   江昭华语气笃定,上辈子段谨行可是连中三元呢!   段母看到江昭华脸上没有一丝担忧之色,心中升起不满。   自己这个儿媳妇,根本没有将儿子放在心上!   谨行学问好,自然能够金榜题名,可儿媳妇除了科举成绩如何,竟一点都不关心谨行的身体!   数日后,秋闱散场,段母迫不及待地冲到考场上去接儿子,江昭华则坐在马车里等候。   江昭华的马车停在一条街外,考场周围人员杂乱,她自不会下马车,以免被外男冲撞。   “我在马车上等候母亲和夫君。”江昭华说道。   段母心中不满,却也顾不上和江昭华计较,急着去接儿子。   片刻后,段母搀扶着段谨行上马车,对着儿子好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还是忍不住刺了江昭华一句:“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不肯在外抛头露面。”   段谨行闻言,立刻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段母,出声制止道:“娘。”   然后他握住江昭华的手:“夫人来接我,我很高兴。”   段母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不过在儿子面前,她没再说什么。   江昭华心中十分甜蜜,夫君肯如此维护自己,再难缠的婆母,她都不必怕。   她不知道的是,段谨行表面一片柔情蜜意,心中却一片冰冷,正恨恨想到,江昭华装得冰清玉洁,还不是婚前和人珠胎暗结?   到了秋闱放榜的日子,段母天还没亮就起床了,想早早守在张榜之处,第一时间看榜。   江昭华无奈,段母跑去考场接人也就罢了,看榜哪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能挤得动的?别把老胳膊老腿挤断了。   她劝道:“夫君必定高中,不如母亲端坐家中,等人上门贺喜。”   段母看到儿媳这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心里直冒火:“你在家中坐得住?我是一刻都坐不住!”   江昭华无法,只能安排马车送段母出门,叮嘱道:“母亲坐在马车里等候便好,让车夫挤进去看榜。   段母如今出门,也要一左一右两个侍女服侍了。   段母听到江昭华的话,面色冷淡没有回应。段母身边的芙蓉笑着说道:“夫人放心,婢子去替老夫人看榜,不会让老夫人被挤到的。”   江昭华又皱了一下眉,榜前挤着那么多男人,年轻侍女怎么能挤进去?岂不是有损段家的名声……   不过江昭华的目光落在芙蓉娇艳的脸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婆母身边的侍女如何,轮不到她来教训。   江昭华在家中静候,果然没让她失望,小半日后,报喜的人便上了门——   段谨行果然如上辈子一样,金榜头名,中了解元! 第34章 双喜临门   听到这个好消息的一瞬间,江昭华心中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什么宅子太小、婆母难缠,这些她只需要忍耐一时。   夫君今日中了解元,接下来还会中会元、中状元!   然后青云直上,官至丞相……夫贵妻荣的好日子就在不远的将来等着她!   江昭华喜气盈腮,连忙让下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鞭炮高高悬挂在大门口。   喜庆的鞭炮声响个不停,来道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江昭华早就准备好了红封,凡是来道贺的人上门,人人手中都塞一个红封再走。   段家周围的邻居,江昭华一向是看不上的,但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江昭华对所有上门的人全都笑脸相迎。不知是不是邻居间通了气,上门道贺的邻居越来越多……   段母回家之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江昭华端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穿戴华丽,喜笑颜开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   段母心中噌地冒出一股火。   她刚才去看榜,终究还是没有听见江昭华的劝告,没忍住自己下了买车和人群一起挤。   然而挤了大半天,她连金榜上的一个字都没看到,只看到前头一大片乌压压的头顶。   后来,段母还是从旁人口中,听说段谨行得了金榜头名。段谨行所在的书院,已经在庆贺了。   段谨行今日一大早便去了书院,段母心中对书院十分敬畏,不敢去书院打扰儿子,便急匆匆地往家赶!   上了马车,芙蓉为段母整理衣裳,段母这才发现自己今日第一次上身的新衣裳,竟然被划破了好长好长的一道!   她头上的银钗也丢了一根!   更不必说被踩得脏污的新鞋,挤得皱皱巴巴的衣裳……   段母心疼地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儿子中了解元这件大喜事来安慰自己丢了银钗划破衣裳的心痛。   回家路上刚安慰好自己,可一进家门,她又看到极刺眼的一幕!   江昭华满头珠翠地端坐在上首,接受人们的道贺。   凭什么?   明明考中解元的是她的儿子!是她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为什么人们都恭喜江昭华?   她在榜前被挤得如此狼狈,江昭华却端坐在家中,接受这么多人的恭贺!   此时,段母已经彻彻底底地忘记了江昭华劝她不要出门的事,她只想把江昭华揪起来,自己坐在她的位置上!   然而她刚进门,江昭华便惊讶地站起身:“母亲,您这是……”   “芙蓉,还不快去伺候母亲梳妆。”   与此同时,满屋来道贺的人齐刷刷地看向段母,脸上全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段母在众人的眼神中,想起自己有多狼狈,立刻逃一样地回屋梳妆。   等她梳妆完毕之后,道贺的客人竟然全都离开了!   段母等了好半天,也没再等来一个新客人。那些来道贺的客人全都向江昭华道贺,段母竟然一声都没听到!   段母气得一阵阵头晕,回屋躺了好半天。直到傍晚,段谨行从书院里回来,段母才猛地从床上起身,冲到段谨行面前喜极而泣。   “儿啊——儿啊!”   “我儿有出息了啊!快去给你父亲上炷香!”   江昭华笑盈盈地上前:“恭喜夫君,我与夫君一起上香吧。”   段谨行马上便要青云直上,江昭华早已下定决心要好好抓住他尚且卑微的这一小段时间……   如今她好好待他,日后他们便是共患难的贫贱夫妻,自然更加恩爱。   江昭华如此想着,与段谨行并肩跪在段父的牌位前,手持三柱清香,俯身跪拜。   香火的气味飘进江昭华的鼻子里,平日里早已闻惯的气味,不知如何突然变得如此呛人,让她胃中一阵阵翻腾……   段谨行跪坐在她身边,双目紧闭,面容恭敬,应是将考中解元的喜事在心中默念给已逝的父亲……   江昭华拼命忍着,可她越是忍耐,就越是难受。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段父的牌位前。   段谨行扭头看过来,目光震惊。   江昭华又羞又愧:“夫君,我也不知……”一句话未说完,江昭华胃中又是一阵翻腾,控制不住地低头吐了起来。   段谨行压着心中的厌恶,把江昭华搀扶起来:“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江昭华摇头:“我也不知怎么突然会这样……可能吃坏东西了……”   段谨行心中一片森寒,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温柔。他把江昭华扶回卧房,扶着她在床上躺下:“我这便去叫大夫。”   大夫很快便来了,为江昭华诊脉之后,立刻一脸喜色地说道:“恭喜夫人!”   “您这是有喜了!”   江昭华听到大夫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我有喜了?”   方才江昭华恶心呕吐,她完全没想到这上头,实在是因为她和段谨行只在新婚之夜有过那么一次,此后段谨行专心读书,再也没有过第二次……   ——就那么一次,她竟然就有喜了?   此时此刻,江昭华和段谨行脑中闪过一模一样的念头。   只不过江昭华是受宠若惊,段谨行是恨意滔天。   江昭华觉得自己的命好极了,竟然一次就能怀上。   上天果然十分钟爱她,给了她重活一辈子的机会,又让她这辈子如此顺风顺水……   上天一定是来补偿她上辈子吃过的苦的!   与此同时,段谨行心中怒火滔天。他怀疑的事果然是真的!   他与江昭华只有那么一次……怎么可能一次就怀上孩子?   江昭华果然在成亲前就已经珠胎暗结!   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竟然还特地选在今日,选在他中解元的这一日,揭破自己怀孕之事!   段谨行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一无所知的段母听到大夫说江昭华怀孕后,对着江昭华露出前所未有的真心笑容。   “双喜临门!”   “今日咱家可真是双喜临门!”   向来小气的段母,破天荒地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塞到大夫手中。   江昭华也满脸笑意,双手轻柔地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段谨行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惊喜模样,他紧张又急促地呼吸着,让每一次呼吸带走一些他心中的怒火……   终于,他平静下来。   看向江昭华的眼神满是温柔喜悦:“多谢夫人,为我们家带来这样的大喜事。” 第35章 狐狸精   江昭华怀孕后,感觉头顶上的天都高远开阔了几分。   之前处处与她作对的婆母,如今事事都顺着她。   夫君对她的体贴自是没得说。刚中了解元,不知多少人请夫君去喝酒,夫君几乎全都推拒了,日日留在家中陪她。   侍女们对她的呵护更是无微不至,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琉璃人一般,走路都要一左一右两个人搀扶。   最让江昭华高兴的是,娘家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母亲立刻来看望她,送来了一车又一车的补品,还在段家小住了几日陪伴她!   段家房子小,侯夫人来之后,段谨行主动让出了卧房,自己去书房睡,让江昭华每日和母亲一起睡。   侯夫人看到娇养大的女儿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自然是心疼的。   不过这样的心疼一闪而逝,立刻就被双喜临门的喜悦冲淡了。   段谨行考中解元,让侯爷和侯夫人喜不自胜。   考中解元虽然难得,但还不至于让侯府如此激动。侯爷和侯夫人如此看重,是因为段谨行中解元验证了江昭华的梦!   江昭华梦见段谨行连中三元,段谨行就真的中了解元。   中解元是真的,那么后头的中状元、当丞相、请封一品诰命、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然也都是真的!   侯夫人想到女儿后头的好日子,便觉得如今吃这样一点小苦根本不算什么。   侯夫人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昭昭果然得上天眷顾,你的命比娘好。”   侯夫人身份虽高,可夫妻恩爱的日子只有新婚后不到一年,之后侯爷便一个又一个地往家里领女人……   江昭华听到母亲的话,脸上闪过心疼的神色,关切道:“最近家里的姨娘们可还乖顺?”   侯夫人笑着点头:“还算乖顺。”   “乔姨娘大病一场之后,便来替我做事。有她帮忙,娘轻松了不少。”   江昭华听到乔姨娘,立刻想到已经殉葬的二妹妹,二妹妹生前与乔姨娘最是要好。   她不喜地皱紧眉头:“母亲何必与乔姨娘来往?”   侯夫人笑道:“乔姨娘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大病一场后,乔姨娘一直没有养回来,瘦得就像是一副骨头架子。   侯夫人看到她衣袖之下露出的手腕都暗自心惊,一眼也不敢多看,更不必说侯爷这样的男人了。   乔姨娘如今这副模样,是绝对不可能再得宠的,她原先亲近的二姑娘也死了,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可不是只能来依附她这个主母?   和如今正值青春、得侯爷宠爱的妾室相比,侯夫人自然要看乔姨娘顺眼多了,更何况乔姨娘是真的能帮上侯夫人很大的忙。   有乔姨娘出主意,根本不必侯夫人费心,就将侯府里其他的妾室通房收拾得服服帖帖。   “乔姨娘还会做药膳,滋味十分不错,我吃了一个月,身子是比以前更好了。”   “以前夜里总睡不安稳,吃了乔姨娘的药膳之后一觉到天明……”   江昭华听到侯夫人的话,惊讶地睁大眼睛:“乔姨娘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   江昭华如今已经成亲,侯夫人有些话也不必避讳她了:“瘦马出身,总是有几样绝活的,她们自幼就跟着妈妈学这些讨好人的本事。”   这些本事,若是用来讨好侯爷,侯夫人自然容不下她,可如今乔姨娘全都用来讨好她,侯夫人还是相当受用的。   江昭华听母亲这样说,也觉得乔姨娘不错,既不得宠爱,又没有子嗣,只能全心全意地依靠母亲,自然拼命讨好母亲。   侯夫人在段家小住几日,江昭华心情好,连孕吐都好了许多,每日能吃能喝,面色红润。   侯夫人终究无法在段家久住,看到女儿日子过得如此舒心,女婿对女儿无微不至,便回了侯府。   段谨行也被江昭华赶回书院读书。江昭华分得清轻重:“我身体好得很,哪里用得着夫君日日在家陪伴?”   “乡试之后还有会试,夫君快回书院好好读书,我等着夫君蟾宫折桂、连中三元!”   上辈子夫君连中三元,江昭华相信,这辈子夫君定然也能。她可不能因为自己怀孕,日日缠着夫君,耽误了夫君读书。   段谨行推脱了几次,推脱不过,便回到书院读书了。   母亲和夫君都离开了,段家就只剩下她和段母。   段母在江昭华怀孕后,日日对她十分关心……关心过了头,让江昭华心中厌烦。   段母问过大夫怀孕吃什么对腹中胎儿更好之后,日日都让厨房做那些对胎儿更好的食物,送到江昭华房中让她吃。   江昭华很快就吃得厌烦了,可段母还日日送过来,还要盯着她吃下去。   婆母关心她,江昭华不能顶嘴,只能想办法躲开。   很快,她怀胎满三个月,胎儿已稳,也不再孕吐。   江昭华为了躲避段母,便开始频频出门交际。   今日去张家赏花,明日去李家游湖……都是她闺中便熟识的高门闺女,如今成亲后,依旧要常常走动,关系才亲密。   段母不想让江昭华出去:“你如今怀着孕怎么还往外跑?”   江昭华早就想好了借口:“母亲,夫君金榜题名,以后是要去当官的。我提前替夫君交际走动起来,夫君日后就不必为人脉操心。”   果然,段母听说对儿子有好处,便不再阻拦了。   段母也不是真觉得怀着孕不能往外跑,江昭华出门就乘马车,身边一堆侍女服侍,难道还能累着?想她怀孕的时候,挺着大肚子还要走到河边洗衣,走到田间种菜……   女人怀孕哪里有那么娇气?   江昭华出门交际,的确是来享福的。   她早出晚归,终于不用再成天憋在段家的小宅子里,耳边也不再有段母烦人的唠叨。   她和闺中姐妹一起品茗赋诗、赏景作画……仿佛回到了成亲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样的快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她还比成亲前多了一份快乐,和她年龄相仿的新妇们,会凑在一起说一些闺秀们听不得的悄悄话。   江昭华是几个要好的手帕交中成婚最晚的,以前她们说一些私密的话都要避开她,如今也会当着她的面说了。   “你听说了吗?那位又在四处寻找厨子了,竟连御厨的手艺也看不上……”   “这算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那些南边的果子,连着树枝一起砍下来,装了满满一车的冰,快马加鞭地运回来……”   “比拇指还大的东珠一匣又一匣地送进去……这也就罢了,你们可能猜到,最大最好的东珠挑出来,是要缀在哪里的?”   女人们纷纷猜测:“可是耳坠?”   “定是钗环。”   问出这个问题的女人一脸神秘地摇头:“不是。”   “也不是。”   在众人猜了一通,全都没猜对之后,终于揭晓答案:“那些稀世之宝的东珠,是要镶在鞋子上的!”   众人听到这个答案,全都微微瞪大眼睛。   即使她们都是自幼练习仪态涵养的名门贵女,此时脸上依旧忍不住浮现出各异的神色。   片刻的沉默后,有人低声说道:“可真是个狐狸精……”   “你们没听说吗?京中有传言,说那就是个狐狸精呢。有一夜大雨倾盆,突然一道闪电照亮宫殿,宫女借着闪电的亮光,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身后露出一条狐狸尾巴……”   胆小的女人已经在发抖了,连忙说道:“快别说了,怪吓人的。”   江昭华听了好半天,一直听得云里雾里。   女人们嘴巴凑近耳朵、耳朵凑近嘴巴,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江昭华听得断断续续,直到现在也没听明白她们口中的女人究竟是哪里的。   江昭华从众人极其隐晦的谈论中,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必定不能公然提及……   她将京中的人家想了一个遍,也想不到谁家有如此的财力和权势,可以如此任性地宠爱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女人……   江昭华偷偷问身边的手帕交:“你们说得到底是谁?” 第36章 怀胎不稳   手帕交抓住江昭华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九”字。   江昭华更糊涂了,九?京中可没有九王爷,难道是排行第九的侯爷?   她猜了半天,依旧猜不出来。   手帕交一脸无奈地表情,凑到她的耳边说道:“是九千岁。”   “九千岁身边有了一个极宠爱的女人。”   “咣当!”江昭华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摔得四分五裂,茶水飞溅,打湿了她的裙角。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说道:“这……这不可能……”   她派人在九千岁的私宅,谢府,附近蹲守了许久,根本没有女人被领进去!   甚至九千岁一直都没回谢府!   对……江昭华仿佛快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急切地说道:“九千岁许久没有出宫了!他怎么可能养女人?”   江昭华身边的手帕交用震惊不解的眼神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失态。   “什么出宫?九千岁的女人就藏在宫里啊……”   “什么?”江昭华一张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竟然失态地惊叫出声。   “这不可能!”   上辈子,九千岁从不允许任何女人近身!   京中一直有传言,九千岁有龙阳之癖,尤爱尚未长成的童儿……   江昭华被带回谢府前,对这个传言半信半疑,等她被带回谢府之后,江昭华亲眼所见,相信这个传言是真的。   因谢凛从不许女人近身,在他身边服侍的全都是不满十岁的童儿。   上辈子,从江昭华被带回谢府到她去世,长达数年中,九千岁身边从未有女人。   虽然江昭华被带回谢府后,九千岁只掀开她的盖头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从此之后江昭华再也没有见过九千岁第二面……   但她已经是这么多年中,九千岁最为特殊对待的一个女人!   这辈子,九千岁身边怎么会有别的女人?   还不是带回谢府,是藏在宫里!   九千岁还对那个女人百般宠溺……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江昭华喘不过气来,这辈子怎么会和上辈子不一样?   如果九千岁身边真的有那么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会是谁?   江昭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她最为恐惧、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啊!”江昭华突然感到阵阵腹痛,痛得她浑身冷汗。   “大夫!帮我叫大夫!”   “我的肚子好痛!”   大夫很快来了,为江昭华诊过脉后,脸色十分凝重。   “何事令夫人如此惊惧,竟连腹中的孩子都不顾了吗?”   “我为夫人开一副保胎药,夫人喝下后,回家中静卧养胎,万万不可乱动,更不可再心绪震荡……”   江昭华躺在马车上回家,回屋立刻躺下,让侍女去熬药。   段母被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摔跤了?”   江昭华肚子依旧痛得厉害,听到段母的声音更是头痛欲裂,直接让侍女将段母打发出去。   段母从侍女口中得知江昭华没有摔跤,只是和贵女们一起聊天时被吓着了,十分不解。   “聊了什么话,能吓得胎都不稳了?”   侍女摇头,她们是真的不知道,贵女们说悄悄话时,都没有让侍女贴身服侍。   段母想不明白,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气江昭华太娇气、太不小心……大孙子在她的肚子里,可别有什么事!   江昭华自己也吓坏了,按照大夫的话小心翼翼地保胎,不敢再去想谢凛的事。   江昭华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就算谢凛身边的女人真的是江云舒,就算江云舒真的没死……那也不要紧!   江云舒就算没死又如何?   不过是像她一样,一辈子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再也出不来罢了!   她能把自己这个侯府嫡女、丞相夫人怎么样?   江云舒只能像上辈子的她一样,听着她的夫君步步高升的好消息,恨得咬牙切齿,却什么都做不了。   江云舒出不来的……江云舒根本没办法来找她报仇……   江昭华想,传言不可尽信,那些女人说的未必都是真的。   就算说的都是真的,九千岁如今宠极了江云舒,也不足为虑。   别人不知道九千岁是什么样的人,江昭华却知道,九千岁的性子最是冷酷无情!   就算江云舒凭着好颜色让九千岁一时新奇,定然也很快会被九千岁厌弃,然后如上辈子的她一般,过上比粗使丫鬟还不如的日子……   再说了,九千岁身边的那个女人也未必是江云舒……   江昭华躺在床上养胎数日,胎象渐渐平稳。大夫来诊脉后说并无大碍后,江昭华偷偷让自己的侍女去打听所有有关九千岁的女人的消息。   侍女虽然不解,但很快替江昭华打听清楚。   “听说那个女人极擅跳舞,九千岁要将最好的东珠缀在她的鞋子上,就是为了让她跳舞时穿……”   江昭华心中一沉,江云舒就会跳舞。难道九千岁身边的女人真的是江云舒?   不过紧接着,侍女又说道:“九千岁这些日子又在为那个女人搜罗名琴。”   “京中那么多张名琴,九千岁竟然都看不上,听说派人去西边寻找一位制琴的名家……要制出最配美人的琴……”   江昭华听到侍女的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放心了,九千岁身边的女人,根本不是江云舒。   因为江云舒根本不会弹琴!   当初女夫子来教她们姐妹弹琴,江云舒性子惫懒极了,嫌琴弦割手,竟不肯学。   如今九千岁为身边美人遍寻名琴,那个女人绝不会是江云舒!   是她思虑过甚了……江昭华双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后悔自己让腹中胎儿受了这样一番苦楚。   那个女人不是江云舒,江云舒早就深埋地下。而她嫁给了未来丞相,还怀上了夫君的孩子。 第37章 喜欢过头   秋分已过,天气渐凉。   未央宫中,高大的桂花树在繁茂的枝叶中藏满了星星点点的金黄。   江云舒日日都在桂花的甜香中醒来,深吸一口气,然后便开始流口水。   “今日吃桂花糕吧。”江云舒说道。   “诶!”小满高兴地应下来,迫不及待地跑去膳房传话。   桂花糕、桂花饼、桂花糖、桂花粥……   江云舒总是能想到各种桂花做成的膳食,让膳房做好了送过来,有些是夏至和小满吃过的,有些她们连听都没有听过……真不知道江云舒怎么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又美味至极的膳食!   小满爱吃甜,桂花做成的膳食大多数都是甜的。这些天她跟着江云舒吃得不亦乐乎,每日清晨都踩着梯子摘桂花,江云舒一说想吃什么,她立刻拎着新鲜摘下的桂花跑去厨房!   江云舒对她们这些身边的宫女极好,每次吃好吃的,一定会分给她们!   小满连着吃了几日,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总感觉自己的小肚子都变鼓了。   江云舒听到小满的话,取出软尺量了量自己的腰围……晴天霹雳,她的腰围竟然也粗了一寸有余!   “不行,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江云舒痛心疾首。   “那婢子去告诉膳房,将今日晚膳的桂花蜜藕撤掉?”桃叶问道。   江云舒听到桂花蜜藕这四个字,唇齿中仿佛已经尝到了那美妙的味道,她张了几次嘴,依旧狠不下心去掉这道菜。   毕竟桂花一年只能吃这么短短一季啊!   若是错过了这几日,她再想品尝到这样的美味,就要等到明年了!   江云舒实在舍不得,最终说道:“让膳房照常送菜吧。”   “我从明日起开始跳舞!”   住在未央宫后,江云舒就没好好跳过舞。一开始自然是没心情,后头则是没胆量,她不知道做什么会触怒谢凛,少做少错。   不过最近几日,谢凛总是早出晚归,一副很忙的模样。江云舒差不多摸清了谢凛出去回来的时间,她在谢凛出门后跳舞,在他回来之前沐浴完毕……她跳舞便碍不着谢凛了吧?   没想到,江云舒刚跳了几日,就被谢凛撞上了。   江云舒跳完一整支舞,一回头,看到谢凛正站在背后的树下看着她。   “啊——”江云舒吓了一大跳,谢凛什么时候来的?她方才跳舞太专注,竟丝毫没有发觉。   谢凛眸色深沉,他第一次看到江云舒跳舞,没想到她竟跳得这么好,丝毫不逊色于教坊司中苦练十年的舞姬。   怪不是江云舒的身子并非一味的绵软,而是藏着一股韧劲。   谢凛想到这里喉咙一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腕间的白玉佛珠。   他之前从未见过江云舒跳舞,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擅舞……   怎么今日,她突然在未央宫跳舞……还是如此悲伤哀怨的舞?   谢凛心念一转,想起昨日乡试放榜,段谨行中了解元。   江云舒这是听说了段谨行中解元的消息,在哀怨自身?   谢凛知道,原本江云舒要嫁给段谨行、她的嫡姐要进宫为妃,是嫡姐闹着非要换过来,两人才互换了婚事前程。   江云舒今日听说段谨行中解元,悲伤哀怨实属正常,毕竟只差一点,她就是如今的解元夫人,而不是在未央宫里伺候他这个阉人。   江云舒看到谢凛满脸森寒,连忙请罪:“掌印赎罪。若是掌印不喜妾跳舞,妾日后……日后不敢了……”   江云舒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对她来说,以后再也不能跳舞,和以后再也不能吃肉一样难过!   在侯府,侯爷侯夫人和嫡姐都不喜她跳舞,她还是坚持跳着。   可如今,谢凛不喜她跳舞,她以后便真的再也不能跳了……   谢凛看到江云舒泫然欲泣的模样,感觉她莹白的脸像是一块破碎的美玉,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捏出一抹红痕。   “只差一点就成了解元夫人,是不是恨极了命运不公?”   江云舒根本不知道段谨行中了解元,她甚至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解元是乡试的头名。   江云舒一脸茫然:“什……什么?”   在谢凛森寒的面孔之下,江云舒紧张地忘记了与自己还没来得及定亲的段谨行,只想起了死了的皇帝和面前的九千岁。   皇帝和九千岁,谁也和解元沾不上边啊……她怎么差一点就成了解元夫人?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反应,怔了片刻,知道自己误会了。江云舒还没有瞒过他的本事,她根本不知道段谨行中了解元。   谢凛盯着江云舒,告诉她:“段谨行中了解元。”   “哦……哦。”江云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似乎在揣摩他想要怎样的应答。   谢凛没在她眼中看到悲伤,“你方才为什么要跳那么哀怨的舞?”   江云舒连忙答道:“只是恰巧。掌印只看到妾最后一支舞吗?其实前一支舞就是喜庆欢快的。”   “掌印若是不喜妾跳哀怨的舞,妾以后可以跳喜庆的……”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跳舞。   谢凛:“那你方才哭什么?”   江云舒立刻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明明是干爽的:“妾没有哭……”   谢凛不耐烦道:“你分明马上就要哭了。”   江云舒:“是妾误会了,妾以为掌印日后都不许妾跳舞。”   谢凛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江云舒,他总是搞不懂江云舒在想什么:“段谨行考上解元你无所谓,以为我以后不让你跳舞了,难过成那样?”   江云舒不敢承认:“掌印对妾有救命之恩,纵是不让妾跳舞,妾也万万不敢……”   谢凛打断她的话:“那你别跳了。”   江云舒愣住,她的话戛然而止,微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谢凛。   谢凛看到江云舒这番模样,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若是你现在能跳十支舞,都让我满意,就准你在未央宫跳舞。”谢凛说道。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立刻将自己最擅长的舞在脑中排序,挑出十支后,她郑重应下:“是。”   十支舞,江云舒每一支都竭尽全力。   最后一支舞跳完后,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却没有摔痛,跌在了谢凛的怀里。   江云舒连再走一步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谢凛抱着她去了浴房,小半个时辰后,又将她抱回寝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谢凛再一次将江云舒抱进浴池。   这一回,江云舒连抬一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她坠入梦乡前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好消息,谢凛喜欢她跳舞。   坏消息,谢凛好像喜欢过头了…… 第38章 抚琴   谢凛果真十分喜欢她跳舞。   他不仅要看,还要提意见。   不是对江云舒的舞提意见,而是对她的衣裳首饰提意见。   江云舒在心中默默吐槽,谢凛如果在现代,一定是对“服化道”和舞台布景最吹毛求疵的那种观众!   “你跳的这支是前朝的舞蹈,那怎么不穿前朝的衣裳?春分,将尚衣局里会裁前朝衣裳的女官叫过来。”   “这支舞是华丽富贵之象,衣裳与首饰自然也要华丽富贵才好,你穿戴的太素了。春分,去取首饰册子来。”   “妆容应当再改一改……”   “鞋尖缀满珍珠才好……”   江云舒的衣裳和首饰的库存正在飞速增加,以她瞠目结舌的速度填满了一间又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的发冠都是华丽繁复的风格,只算打造发冠用的金子,就能在京中买下一间五进的宅院。   这间屋子里收的都是珍珠首饰,东珠无价,能在京城边上轻松买下一座有山有湖的园林了。   谢凛挑出最好的东珠,命人缀满她的鞋子时,江云舒已经麻木了。   她甚至觉得谢凛说的很有道理,这支舞最难也最美的地方便是脚尖的动作,东珠缀在鞋子上,比戴在头上更能展现这支舞的美……   她浑然不知,谢凛为她搜集这些珍宝,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更不知道传出去的只言片语,在京中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九千岁身边有了一个极尽宠爱的女人,这个秘密在京中贵妇的宴会中隐秘流传,甚至不少人真的相信她是从山上下来的狐狸精。   江云舒更不知道,嫡姐江昭华已经听说了这个流言。她起初惶恐不已,惧怕九千岁身边的女人是江云舒,听说九千岁在寻名琴之后,又笃定九千岁的女人不是江云舒。   江云舒如果知道嫡姐如此判断,一定忍不住指出她逻辑上的漏洞。   是,她不会弹琴。   但是谁说九千岁遍寻的名琴,一定是给她弹的呢?   江云舒在桂花树下起舞,谢凛在她一旁弹琴。   他弹了一支曲子,摇头,对春分说道:“再寻。”   江云舒一脸无奈,这已经是谢凛嫌弃的第七张名琴了。   谢凛一定是个完美主义者,他或许有强迫症,甚至是偏执型人格……   他对琴乐的苛求,让江云舒压力很大,她的舞真的配得上这么好的琴声吗?   一开始,谢凛召来教坊司的乐师为江云舒伴奏。可他把教坊司的乐师换了一个遍,竟然没一个满意的。   明明江云舒觉得每个乐师都挺好,她在心中吐槽“你行你上啊”的时候……   谢凛真的上了!   谢凛亲自抚琴,弹了一支曲子。   江云舒震惊极了,谢凛的琴音,竟然真的胜过教坊司最顶尖的乐师许多……   “娘娘不跳舞,直愣愣地盯着臣的手指做什么?”谢凛慢悠悠地问道。   江云舒的脸瞬间红透了。   她方才震惊于谢凛这双杀人的手,竟然还能弹奏出如此动人的乐声。不过想到谢凛的手指有多修长灵活,又觉得这的确是一双天生便适合弹琴的手。   一时出神,就忘了将落在谢凛手指上的目光收回来。   “娘娘这样盯着看,可是喜欢臣这一双手?”   江云舒急忙摇头:“不……不喜欢……”   夜里,在秋日新换的青罗帐中,谢凛问道:“娘娘怎么不喜臣这一双手?”   “不喜这样?”   “还是不喜这样?”   江云舒闭上眼睛,不想看谢凛衣冠整齐的模样,更不想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   谢凛沉声命令:“睁眼,看着我。”   “娘娘这双眼睛早已是臣的了。臣让娘娘看哪里,娘娘就要看哪里。”   -   谢凛寻来的第八张琴,终于让他满意了。   从此,江云舒跳舞时,都是谢凛在一旁弹琴。   每当这时,谢凛都不许旁人在场。江云舒跳舞时的模样,他不想给旁人看见。   她跳舞时微微气喘、微汗点点、两颊染上红晕……   最让谢凛移不开眼的,是江云舒跳舞时的专注与沉醉。   这一刻,江云舒眸中倒映的只有桂花树下抚琴的他。   这一方小院,便是他们全部的天地。   天地间只有跳舞的江云舒和抚琴的他。   这是谢凛记忆中从未有过的静谧时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桂花树下弹琴与跳舞的两个人。   小院里日日传出琴音,未央宫的宫人们都以为是江云舒在弹琴给谢凛听。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偷偷说道:“怪不得将九千岁迷得神魂颠倒……”   “原来会弹这样一手好琴……”   “今日的琴声越发缠绵了……”   未央宫掌事听到这些话,唇角一勾:“议论掌印的女人,是嫌命长了?”   小宫女和小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求掌事饶恕,不停说日后再也不敢了。   掌事等到他们磕头磕够了,才慢悠悠地喊停:“今日是你们运气好,遇到的是我。若是遇到掌印,你们早就没命了。”   这些小宫女和小太监们没在掌印身边服侍几年,自然没听过他弹琴,都以为那琴音是江姑娘弹的。   未央宫的掌事跟随谢凛十余年,虽然谢凛不喜成人身上的气味,平日里他们鲜少见面,可他知道的毕竟比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多……   门扉紧闭的小院里,传出来的缠绵琴音,哪里是江姑娘弹的?分明是九千岁弹的!   掌事心中默默想到,他已有多少年没听到九千岁弹琴了?   算起来也有快十年的光景了……   只是九千岁以前弹琴,都是孤高肃杀之曲。如今竟换了风格,哀怨的、轻柔的、活泼的……今日的曲子,尤其缠绵悱恻。   那些小宫女小太监,都以为江姑娘弹琴给九千岁听,忍不住议论几句。   谁知道竟是九千岁在弹琴给江姑娘听呢?   他们若是知道真正弹琴的人是九千岁,怕不是要吓得晕过去!   未央宫的掌事自认为跟随九千岁经历了诸多风雨,听到九千岁弹这样缠绵的琴音给江姑娘听,心中依旧忍不住掀起惊涛骇浪。   他越是了解九千岁,就越是想不明白九千岁为何对江姑娘如此特别?   他本以为九千岁不会对世上任何一个另眼相待! 第39章 密探   江云舒最近也受宠若惊,谢凛赏赐给她的衣裳首饰实在是太多了!   凡是谢凛送她的,没有一件是凡品,每一颗珍珠每一粒玛瑙都是举世的珍宝。   现在这些珍宝,就这样堆满了一间又一间屋子。   桃叶和柘枝出身侯府,也见过世面,可现在她们觉得以前见过的世面根本不算世面……   别说姑娘只是个小庶女,就是侯府嫡女,不,就是侯夫人也没这样的首饰!   如今从姑娘的首饰里,随便挑一件,都胜过侯夫人最珍重的首饰。   桃叶和柘枝被谢凛的豪奢震晕了:“姑娘没说错,九千岁比先帝好多了……先帝的娘娘可没这么多首饰……”   江云舒要清醒镇静得多,她笑道:“不过是服化道罢了。”   桃叶和柘枝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江云舒:“我是说,掌印只是为了看到更美的舞,并不是送给我的。”   就像舞团里的演出服,她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桃叶和柘枝更糊涂了:“掌印不是已经送给姑娘了吗?”   江云舒摆摆手,没再对她们解释。   没想到数日后,谢凛竟然也说了同样的话:“臣送给娘娘的衣裳首饰,为何在跳舞之外从不见娘娘穿戴?”   江云舒小心答道:“掌印之物,妾不敢擅动。”   谢凛的脸色霎时变冷:“我要一堆女人的首饰有何用?”   “我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要回来过。”   江云舒这才明白谢凛的意思是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已经彻底属于她了。   她被震得回不过神来。   紧接着,还有一件更令她震惊的事!   因谢凛每日都要花不少时间看她跳舞,而他又公事繁忙,下属来向谢凛回话时,谢凛便让下属当着江云舒的面说。   江云舒震惊地发现,谢凛除了普通的下属,竟然还有暗卫和密探!   密探探听到的消息层层上报,最终一起回禀给九千岁。   回禀前,密探的首领十九面色犹疑地看向江云舒。   谢凛:“无妨,说吧。”   密探十九点头应道:“是。”   然后江云舒猝不及防地连吃几口大瓜!   “回禀掌印,长公主最宠爱的面首在外头偷着养了一房外室……”   江云舒:!   “淮南王世子看上了一个男戏子。”   江云舒:!!   “镇国公想立为世子的小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江云舒:!!!   密探十九离开后,江云舒迟迟回不过神来。   她总算知道为何达官显贵如此惧怕谢凛了,原来谢凛掌握着全京城的重要情报!   不过这些重要情报对江云舒来说,就是纯粹吃瓜了。   夜里,江云舒想着白日里吃的三个惊天大瓜,在脑中脑补了许多精彩的剧情。   第二日,她难得早早起床,迫不及待地去书房把自己昨日脑补的剧情写下来。   “第一章,长公主重生,渣男贱女被捉奸在床……”   江云舒写了三行,写不下去了。她在现代明明看过不少小说,各种狗血剧情烂熟于心,怎么自己动笔写小说,竟然只能写三行?   江云舒皱眉,一定是这个故事不适合她。   她将写了三行的纸团成一团,丢掉,重新取了一张纸,写淮南王世子和男戏子的初遇。   写了一行,她又写不下去了。   额……再换!   第三个故事,镇国公的小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这不就是真假少爷的开头吗?   这一回,江云舒写的顺利多了。镇国公夫人路过一个农庄,突然腹痛要生产……   同一日,农庄里还有一个农妇,也产下一个儿子……   一个对镇国公夫人怀恨在心的仆妇,偷偷把国公夫人的儿子和农妇的儿子互换了……   江云舒一口气写了大半页,直到柘枝唤她吃饭才放下笔。   今日她已经写的很多了,明日再继续写。   墨迹未干,江云舒离开时就将写了大半页的纸铺在书案上,反正这间小书房平日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用。   她没想到,这一日,谢凛恰巧去小书房寻一本书,他经过书案,看到纸上像孩童写的字,顺手拿了起来。   谢凛眉头越皱越深,字写的不如幼童,文采更是一点也无,故事更是荒唐无稽……   国公夫人已经快生产了,怎么还会去农庄?   便是真的一时情急在农庄中生产,自然也有许多大夫和仆妇围在一起伺候,国公夫人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仆妇?竟然没有第二个人,就叫她这样轻而易举地换了孩子……   荒唐!太荒唐了!   明明江云舒自己也是侯府出身,少不了与国公府的交际……怎么会写下如此不切实际的国公府?   谢凛一边想着,一边看到了最后一行。   这就没了?   谢凛意犹未尽地把手中的纸放回原处。   江云舒这个故事只写了一半,再过几日,她就能写完了吧?   接下来几日,谢凛每日都去小书房看一遍,然而江云舒写到一半的故事一直这样放在书案上,一个字也没有再多。   谢凛忍不住问:“你白日都做了什么?”   江云舒坦诚回答:“早膳、跳舞、午膳、午睡、晚膳……”   谢凛皱眉,江云舒这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和跳舞,明明什么都没做,那她为什么没空续写尚未写完的故事?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终于,谢凛忍不住问了:“镇国公府换了孩子的故事,你怎么不写了?”   江云舒吓得差点跳起来:“掌印……掌印看到了?”   谢凛点头承认,追问道:“怎么不写结局了?”   江云舒小心翼翼地说道:“不会写了……”   明明第一天写的挺顺的,第二天再拿起笔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   她会写故事开头,大概是因为她看过很多本小说的开头。可是结尾她不会写啊,因为她根本没耐心追到小说的结尾!   看都没看过,让她怎么写啊?   在谢凛越来越冷的眼神下,江云舒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这个故事没有灵感了,日后有了新灵感,再写新的故事请掌印品鉴。”   谢凛不情不愿地点头。   然后江云舒便发现,密探首领十九每次来向谢凛汇报的时候,哪怕她不在谢凛身边,谢凛也会将她叫来,让她一同听。   头两回,江云舒以为是碰巧了,到第三回 ,江云舒突然灵光一闪。   谢凛他……难道是在帮她找灵感?   吃瓜好快乐!   比吃瓜更快乐的,那就是吃到熟人的瓜!   江云舒吃着吃着,吃到了嫡姐的瓜——   江昭华怀孕了。   江昭华在宴会上,不知为何惊惧过甚,以致胎象不稳。   江云舒震惊地看向谢凛:“段家竟然也有九千岁的人?”   江云舒听说段家连下人都不用,她生出可怕的猜想:“九千岁的密探,难道是江昭华带去的侍女?”   江昭华带入段家的侍女,都是她最信任的心腹,难道其中也有密探吗?   江云舒这才发觉自己的迟钝,谢凛在达官显贵之家都安插了密探,安平侯府当然也不会例外!   江云舒迫不及待地问谢凛:“安平侯府也有九千岁的人吗?”   谢凛轻笑:“自然。”   夜里,江云舒躺在新换的锦衾上,扯住谢凛寝衣的袖口轻轻摇晃:“求掌印让密探帮我探听一番,侯府的乔姨娘可还好?”   谢凛神色淡漠:“密探怎能用来探听如此琐事。”   江云舒松开手,不敢再求。   第二日,密探首领十九又进宫禀告,谢凛将江云舒唤到身旁。   江云舒听十九开口说道:“安平侯府的乔姨娘,两月前大病一场,病愈后投效主母,如今日日为侯府主母做药膳,得侯府主母重用……”   江云舒瞪大眼睛!   乔姨娘大病了一场……还好还好,她挺过来了。   侯夫人如今重用她,乔姨娘的日子应当不会差,江云舒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扭头看向谢凛。   谢凛不是说密探不能打探这般琐事吗?为何十九今日回禀的第一件事便是乔姨娘?   江云舒看着谢凛,谢凛却没有看她。   他面色严肃地听着十九的回禀,仿佛提到乔姨娘只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巧合。   江云舒忍不住翘起唇角,越翘越高。   她心中默默想道,乔姨娘在侯府里过得好,她自己在未央宫……过得也不差。   半月后,密探首领十九来回禀,又提到了安平侯府。   “乔姨娘日日在侯夫人的药膳里下慢性毒药,已被抓住。”   “如今正被关在屋子里,严刑拷打,让乔姨娘交代是谁指使……”   霎时间,江云舒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双腿一软,朝着谢凛跪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乔姨娘在我心中犹如生母……求掌印救乔姨娘一命!” 第40章 下毒事发   侯夫人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是在江昭华动了胎气的那一日。   那一日江昭华外出赴宴,竟不知道在筵席上听到了什么,大夫诊断她因惊惧过度,以致胎象不稳、腹痛不止。   江昭华年轻识浅,遇到这样的事顿时六神无主,急忙让身边的侍女给侯夫人送了信。   侯夫人得到消息,吓了一大跳,立刻去宫中请了太医,让太医去段家为女儿诊治。   侯夫人急得团团转,好在很快,太医的消息传来,江昭华已经喝下了保胎药,暂且无事了。   “只是以后要格外小心,不能劳累,更不能动气。”太医来到侯府向侯夫人回话。   侯夫人暂且放下半颗心。她看看外头已经黑透的天色,想立刻去段家看女儿,又暂且按捺住。   今日太晚了,她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倒像是去兴师问罪一般,侯夫人担心段谨行心中不喜。   段家这样的蓬门小户,侯府本不必顾忌。可女婿是未来的丞相,为了女儿的夫贵妻荣,侯夫人从现在开始便对段谨行十分尊重。   既然昭昭已暂且无事,那她就忍耐一夜,明日一早再去细问。真不知道她在筵席上听到了什么,竟将自己吓成这样,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   侯夫人十分担忧,本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明。   然而到了平日就寝的时辰,她竟然立刻昏睡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她想好了要早起去段家,可竟然睡过头了,一觉醒来已是巳时!   侯夫人变了脸色,责问自己的贴身侍女:“你们都是呆子不成,谁也不知道叫我起床?”   侍女们委屈地说道:“今日清晨我们叫了夫人您好半天……”   可是侯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叫不醒。   贴身侍女甚至用湿帕子为侯夫人擦脸。湿湿凉凉的帕子贴在侯夫人的脸上,侯夫人不仅没有清醒,反而在睡梦中暴躁异常!胡乱挥舞着手臂,还抓伤了一个侍女!   侯夫人听到侍女的话,一脸不可置信:“胡言乱语!”   “我根本不记得你们早晨叫过我!”   侍女们说的话,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昏过去了,用湿帕子为她擦脸,她怎会不醒?   然而几个侍女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说法,被抓伤的侍女还撸起袖子,将胳膊上的抓痕给侯夫人看。   侯夫人看到侍女手臂上深红色的一道抓痕,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昨夜她睡着的就很蹊跷,以往她有心事的时候,最容易失眠。昭昭动了胎气,她明明心忧如焚,却一下子就睡着了。   今日她要去段家看昭昭,有这样一件让她牵挂的大事,她又怎么会睡过头呢?   侯夫人仔细一想,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由来已久。   侯夫人从前失眠多梦,每日只能断断续续地睡上三个时辰。   自从开始吃乔姨娘孝敬的药膳,她不再做梦,渐渐能睡到四个时辰、五个时辰……   不,最近这段日子,已是五个时辰都不够了,她每日竟要睡上接近六个时辰!   一日里竟要睡上一半的时间!   侯夫人从前少眠多梦,吃了药膳后睡得好睡得多,只以为是在弥补前些年的亏空,今日才惊觉不对劲!   侯夫人惊慌地请来太医:“太医,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太医为侯夫人诊脉后,摇头道:“夫人身体康健,没有得病。”   侯夫人焦急道:“不可能!若是我没生病,怎么会在女儿胎象不稳的时候睡懒觉?怎么会侍女怎么叫都叫不醒我?”   太医的脸色凝重起来:“请夫人细细道来。”   侯夫人将近来发生之事都告诉太医,太医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这一次,太医诊脉用的时间格外长。   “夫人的确没有生病……”太医话锋一转,“夫人是中毒了。”   侯夫人吓了一大跳:“中毒?”   “我中了什么毒?可严重?”   太医说道:“侯夫人所中之毒,名为‘无梦’,是一种无色微甜,极难令人察觉的毒药。”   “此毒十分罕见,中毒之人的脉象改变也微不可查。若不是臣多年前恰巧遇到过一个中此毒之人,今日臣诊脉恐怕也诊不出来。”   侯夫人连忙问道:“那这个毒可能解?太医可会解?”   太医沉吟片刻,说道:“夫人中毒时日不浅,毒入骨髓。如今只能解去七分,三分余毒留在骨髓中,已经无药可解。”   侯夫人浑身一软,若不是侍女搀扶,就跌倒在地上了。   “三分余毒已入骨髓?那……那会怎样!”侯夫人声音颤抖。   太医连忙说道:“夫人莫怕,只要日常保养好身子,这三分余毒终身不会毒发,对夫人身体无碍。”   侯夫人哪能不怕!   她一边哭一边问:“怎样才叫保养好?若是保养不好,毒发会怎样?”   太医从头说起,向侯夫人解释“无梦”这一味毒药。   “这一味毒药得此名,便是因为中毒之人夜夜无梦。起初会觉得睡得很沉,睡醒后神清气爽,因此极难察觉自己已经中毒……”   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太医说的这些症状,她全都对应上了!   “等到时日更长,中毒之人便会越来越嗜睡。半年之后,便无药可救,每日昏睡十余个时辰……”   侯夫人脸色大变:“那岂不是每日清醒之时不足两个时辰?”   太医点头:“是,而且醒来之时,亦不清醒。”   “或痴傻、或疯癫。”   侯夫人吓得瘫倒在椅子上:“好毒……好毒的毒药……”   若是她没有发觉,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变成每日昏睡十个时辰,醒来的两个时辰或痴傻或疯癫之人!   痴傻或疯癫……那真是生不如死!   太医看到侯夫人此番模样,连忙说道:“夫人,还请夫人赶紧稳一稳心神!”   “夫人方才问臣,如何才算保养好身子。臣此时便告诉夫人,此毒攻心,平日里需稳住心神,万万不可大喜大怒!”   “若是夫人心神平稳,三分余毒终生不会毒发。”   “可若是大喜大怒,伤身的次数多了,说不定就会毒发,变得疯癫痴傻。”   侯夫人听到太医的话,连忙放缓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真是好歹毒的毒药……她被人下了毒,竟然还不能生气?   侯夫人想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乔姨娘!必定是乔姨娘!”   在太医告知侯夫人“无梦”这种毒药无色微甜之时,侯夫人就想到了乔姨娘日日送过来的药膳。   乔姨娘的药膳全都是甜汤!   她开始夜夜无梦,睡觉时间越来越长,正是从吃了乔姨娘的药膳开始!   侯夫人恨不得立刻把乔姨娘杀了,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但她还不能杀……她要审问清楚是谁指使的乔姨娘!   “把乔姨娘给我抓过来!”   “西边的柴房空着,用作刑堂。”   “打板子、抽鞭子、用针扎、夹手指……不拘用什么手段,定要审出来是谁让乔姨娘害我!” 第41章 用刑   原本侯夫人想去段家看望女儿,没想到反过来,江昭华听说母亲中毒之后,心急如焚地跑回侯府。   “娘——”江昭华哭着扑到侯夫人怀里。   侯夫人连忙搂住她:“小心些,你现在怀着孩子,怎能如此毛躁?”   江昭华仔细端详侯夫人的脸色:“母亲的身子怎样了?”   侯夫人不想女儿担心,隐藏了太医说的三分余毒解不了的事,笑着说道:“无事,还好察觉得早,太医会为我解毒。”   江昭华担心母亲的身子,侯夫人也担心女儿的身子:“你前日怎么动了胎气?现在可好了?”   侯夫人追问江昭华因何动了胎气,江昭华瞒不住,只能说了实话。   “我赴宴时听说九千岁身边多了一个极宠爱的女人,那个女人擅舞,我一时糊涂,以为是二妹妹,吓了一跳。”   侯夫人听说九千岁身边有了爱宠,也吓了一跳:“真的?九千岁向来不近女色……”   早些年,还有人大着胆子送美人给九千岁,那些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如今已许久没人敢给九千岁送女人了。   不过侯夫人的惊讶只是因为不近女色的九千岁身边有了爱宠,她想不通昭昭怎么竟能想到江云舒身上……   难道真是一孕傻三年?   侯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这怎么可能?天下间擅舞的女人何其多。你一听到会跳舞,就想起了江云舒?”   “江云舒早就为皇帝殉葬了。”   侯夫人不知道江昭华上辈子被九千岁救了一命,带回谢府之事。因此便想不通江昭华为何会冒出这样的荒唐念头。   江昭华也无法向母亲解释,好在她已经知道是虚惊一场。   她笑着对母亲说道:“是我想岔了,九千岁的女人不仅擅舞,还擅琴,九千岁遍寻名琴给她。”   “二妹妹可不会弹琴。”   侯夫人点头:“当然不可能是江云舒。”   “日后万万不可如此一惊一乍了,你怀着孕,要好好保重身子。”   江昭华连连点头:“娘放心,我好着呢。不说我了,娘的身体真的无事?”   侯夫人笑道:“真的没事,娘也好着呢。”   江昭华眉头一松,又是一紧。   “乔姨娘那个贱人,可招了?”   侯夫人和江昭华全都认为乔姨娘背后有人指使,根本不相信是乔姨娘自己的主意。   乔姨娘被打得皮开肉绽,在鞭子下气若游丝:“没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要给夫人下毒……我要给二姑娘报仇!”   “我的二姑娘……做了江昭华的替死鬼!”   “江昭华、侯爷、侯夫人……一起害死了我的二姑娘!”   乔姨娘说的是真话,可侯夫人和江昭华一个字都不信。   “你给二姑娘报仇?二姑娘又不是你亲生的!编瞎话也编的像一点!”   “接着用刑,到她说真话为止!”   “还不说真话,再用刑!”   “再用刑!”   侯夫人请侯爷从朝中请回了擅长刑名的酷吏。酷吏按照侯夫人的吩咐,用了好几轮刑。   在侯夫人说再用刑的时候,他禀告道:“夫人,若是再用刑,人就没命了。”   酷吏又添了一句:“依卑臣的刑讯经验来看……乔姨娘没有说谎,的确无人指使她,是她自己想为二姑娘报仇。”   “乔姨娘还说,夫人只是她报仇的第一人,若是日后她能接近侯爷和大姑娘,她也要让侯爷和大姑娘偿命。”   酷吏经验丰富,他这样说,侯夫人和江昭华终于信了。   只是她们心中依旧震惊不解,不明白乔姨娘为什么要为一个和她毫无血缘的二姑娘,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侯夫人得知真相后,气疯了!   她冲进刑房,狠狠扇了乔姨娘一耳光!   “你疯了?为了一个卑贱庶女,给侯府主母下毒?”   “别说江云舒已经死了,就是她活着,你们两个也都要在我手下讨生活!”   乔姨娘本就骨瘦如柴,经受了这么多轮的酷刑,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侯夫人用尽全力的耳光扇过来,乔姨娘吐了一大口血。   侯夫人看到乔姨娘这番模样,痛快极了,她哈哈大笑:“你和江云舒不过是两个在侯府后院里抱在一起取暖的小可怜罢了……你还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了?”   “你是生不出孩子,失心疯了吧!”   乔姨娘将口中的残血,朝着侯夫人狠狠呸过去:“该死的是江昭华!”   “该死的是你们!”   “你们都该死!”   侯夫人看到乔姨娘眼中燃烧的仇恨,再也不怀疑她在撒谎,她是真的想为江云舒报仇,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侯夫人冷笑道:“可是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呢……江云舒死了,你也马上就要死了。”   “江云舒死得好!”   “能替昭昭去死,是她的福分和造化!”   “你竟敢心怀怨恨?”   侯爷听到侯夫人的话,心中也是认同的。   虽然江云舒也是他的血脉,但是一个卑贱的庶女当然无法和名满京城的嫡女相比。   江云舒从小便不得侯爷喜欢。侯爷记得,在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从不像姐妹们一样来讨好他这个父亲。   其他女儿都争着做针线送给他这个父亲,在他面前撒娇卖乖……只有江云舒,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浑身难受。   江云舒的眼睛很大,眸子极黑,眼神通透得让人害怕……   侯爷每次对上江云舒的眼神,就感觉对上了镜子,清晰地映照出自己。   江云舒看向他这个父亲的眼神根本没有崇拜、敬爱,只有无视,甚至鄙夷……   这样的女儿,他怎么能喜欢得了?   侯爷和侯夫人想的一样,用江云舒的命换昭昭的命,太值了!   江云舒替姐姐去死,是她的造化!   江昭华想的比父亲母亲更恶毒。她想,江云舒这样痛痛快快地死,已经是便宜了她。   她上辈子可在九千岁的私宅里不见天日地受了那么多年的罪……   江云舒也应当像上辈子的她一样,受那么多年的罪再去死! 第42章 姐妹相见   “江云舒替昭昭去死,是她的造化。”   这句话在乔姨娘耳中反复回荡,她满目猩红,浑身是血的朝着侯夫人扑过去!   “去死,都去死!”   然而被刑讯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乔姨娘,根本没有力气。   乔姨娘被侯夫人一脚踢在心窝,惨叫着滚出去,流了满地的血。   乔姨娘痛苦地喘息着,将身体里最后的力量一点点积蓄起来,缓缓地抬起脖子,含恨看向三人。   江昭华一瞬间竟然被乔姨娘的眼神所震慑。   这是怎样的眼神啊……   为了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江云舒,乔姨娘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江云舒死都死了,乔姨娘原本可以在侯府里衣食无忧地活下去……   江昭华恍惚地想,上辈子人人都以为她死了,有人为她做到这一步吗?   她亲生的父亲、母亲、弟弟……以为她死了之后,有人像乔姨娘这样悲痛吗?   乔姨娘悲痛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为江云舒报仇……   江云舒她凭什么拥有这样的爱?   突然,江昭华回过神来,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和江云舒一个死人比什么?   江云舒还活着的时候,除了一张脸,也处处都不如她……   父亲母亲对她的爱,自然胜过乔姨娘对江云舒的爱。   这辈子,换她嫁给段谨行,她会越来越风光,让父亲母亲都以她为荣!   江云舒上辈子的好日子,这辈子轮到她过了……江昭华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   就在这时,传话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侯爷,夫人,九千岁来侯府了!”   “已经到侯府大门口了!”   侯爷和侯夫人听到小厮的话,齐齐变了脸色。   “九千岁……他来侯府做什么?”   夫妻两人心中惊惧不已,又一刻不敢耽搁,脚步匆匆地去恭迎九千岁。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江昭华霎时间脸上褪去所有血色,她浑身发抖,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江昭华捏紧手中的帕子,她在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她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如今她是侯府嫡女、未来丞相夫人,再也不是上辈子那个被关在九千岁府邸中,和粗使仆妇一起干活的无名无姓之人。   她不必如此恐惧九千岁……   九千岁来侯府,定然与她无关,是来寻父亲的……对,是来寻父亲的……   江昭华浑身发抖,她想飞快地逃回自己的院子,躲在自己的卧房里,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总之离九千岁越远越好!   可九千岁来侯府,侯府所有人都要去门口恭迎!   祖母站在最前方,然后是父亲和母亲。江昭华站在父亲和母亲身后,拼命压抑着想要逃跑的冲动。   她是侯府嫡女,身后还站着弟弟妹妹们,她不能被弟弟妹妹看出不对劲。   侯府附近的几条街都早已静街,闲杂人等全部清离,是江昭华从未见过的空旷安静。   禁卫军披坚执锐,守卫在侯府外,身上的甲胄泛着寒光。   不……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守卫,更像是将侯府层层围住!   江昭华心中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恐慌。   站在她前面的祖母和父亲母亲,显然也发觉了不对劲,一齐用畏惧的目光看向缓缓停在侯府门口的车队。   九千岁出宫,前有禁卫军开路,后有无数仆从跟随。   正中央的马车宽阔高大、豪奢无比。   车队在侯府大门口缓缓停稳。   祖母带头,所有人都跟着一起跪下。   小太监不紧不慢地掀开马车的车帘,请九千岁下车。   九千岁脚尖一点,轻轻踩在小太监的背上,下了马车。   江昭华跪在地上,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九千岁,更不敢让九千岁看到她。   她的余光只能看到九千岁的靴子。   九千岁下马车后,站在马车旁没有离开,而是转过身……   难道九千岁的马车里还有别人不成?   江昭华奇怪极了,稍稍抬起头,用余光偷看。   她看到九千岁亲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一抹纤细的身影从帘子里走出来,九千岁伸手扶住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下马车!   九千岁从马车上抱下来一个女人?   九千岁抱着她向前走了几步,女人的小腿从九千岁的臂弯垂下,裙摆下露出一双如意云纹的锦鞋。   鞋尖上缀着一对鸽子蛋大小的东珠,颤巍巍地泛着粉白珠光。   江昭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更难得的是浑圆无瑕,两只一模一样的珍珠凑成了对!   一只这样的珍珠镶嵌在头面上便可作传家宝,凑成一对更是价值连城,竟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镶嵌在鞋子上?   她之前听说的种种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江昭华想起上辈子九千岁只掀开盖头看了她一眼,就将她扔去干粗活,再也没见过她第二面……什么样的女人,能将九千岁迷住?   江昭华实在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啊——”这一眼,让她心神俱震,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   侯爷和侯夫人在江昭华的尖叫声中,震惊地抬起头,看到已经死了的江云舒。   侯爷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牙齿发出颤栗声。   侯夫人的尖叫刺破云霄:“鬼啊!”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昭华吓得瘫倒在地。   不……不可能……江云舒怎么可能还活着?   江云舒怎么会和九千岁在一起?   从不许任何女人近身的九千岁,为什么会亲自把江云舒抱下马车?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江云舒,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第43章 不亏   江昭华瘫在地上,眼神牢牢地黏在江云舒身上。   江云舒在九千岁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九千岁才将她放下来。   她毫不怜惜地将缀着东珠的鞋踩在地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江昭华瑟瑟发抖地看着本该埋葬在地下的庶妹,她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上辈子,江昭华从不曾正眼瞧过庶妹。这辈子,江昭华有了重生的依仗,更不曾把江云舒放在眼里。   印象中的二妹妹,穿衣打扮低调素雅,与任何人在一起时都不抢风头。   今日的二妹妹,乍一看依旧素雅,莺儿黄上衫、松花色裙子,浅浅的缃叶色帔帛。   除了乌黑鬓发间插着一把白玉梳,浑身上下再无半点首饰。   江云舒定是仓促间赶来,全然顾不上梳妆打扮。   可细看之下,她身上每一件都不是凡品。   别说头上的白玉、鞋上的东珠,就连身上的衣裳料子,侯府都寻不出一样来。   江昭华、侯爷和侯夫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死死黏在江云舒身上。   江云舒却一眼都没有看或跪或瘫在地上的众人,她直奔西边的柴房。   片刻后,侯爷第一个反应过来,江云舒冲着审讯乔姨娘的刑房而去,她今日是为了乔姨娘而来的!   “快……快!”侯爷声音颤抖着喊道。   快去将刑房里的种种刑具都收起来!快去将乔姨娘身上血擦一擦,将刑房地上的血迹刷洗干净……   侯爷以前从未把江云舒这个庶女放在眼里,可她现在竟然抱上了九千岁的大腿,显然正得九千岁宠爱!   若是让她看到乔姨娘半死不活的样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侯爷迟钝地反应过来,江云舒直奔刑房,定然早已知道刑房在哪里……   至于江云舒是怎么知道的,侯爷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在东厂的秘密监察之下,传闻连夫妻在帐子里的私语都逃不过东厂的耳朵……   这一回轮到西平侯府了。   侯爷来不及收拾刑房,更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江云舒带着一众太医闯进了刑房。   原来跟在掌印马车之后的几辆马车,载着的都是太医院的太医。   侯爷看到太医院中最擅长治疗金创和脏腑出血的大夫,甚至平日坐镇宫中,连侯府老夫人重病都请不来的太医院院判,全都跟在江云舒身后。   江云舒推开柴房门的一瞬间,看到倒在血泊中,双眼紧闭的乔姨娘。   一瞬间,她喘不过气来。   太医上前摸脉:“还有气。”立刻将一颗吊命的药丸塞进乔姨娘口中。   江云舒长松一口气,几乎站不住,她身子摇晃几下,撞上身后温热的胸膛。   太医飞快地为乔姨娘止血、医治。   就在这时,乔姨娘微微睁开了双眼,她茫然的目光越过身前一个个陌生的面庞,落在后头的江云舒脸上。   “云舒!”乔姨娘露出惊喜的笑容。   “原来真的有阴间啊,你一直在等我吗?”   乔姨娘的眼神黯淡下来:“云舒,姨娘没用,没能替你报仇……”   江云舒痛哭失声,乔姨娘浑身都在流血,她不敢碰,只敢握住她的指尖。   “姨娘,你没死,你还活着!”   “我们都还活着!”   乔姨娘的眼睛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嘴唇翕动,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太医见状,连忙说道:“江姑娘,这位姨娘心血已快耗尽,此时万万不可激动!”   江云舒听到太医的话,霎时变了脸色。如太医所说,她不该告诉乔姨娘她们都活着,甚至不该让乔姨娘见到她,直接让太医医治。   江云舒无措地看向太医:“如今该如何补救?求太医出手相救!”   太医沉吟片刻,说道:“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我施针让这位姨娘暂且昏睡过去,再用药慢慢地养回心血。”   这是最好的医治方法,但是太医也知道,许多伤患的家人不会答应。   生命垂危的伤患,闭眼昏睡实在让人揪心。   太医没想到,江云舒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她点头道:“我信太医,请太医用最好的法子医治。”   太医为乔姨娘施针,乔姨娘缓缓闭上双眼,呼吸变得平稳。   太医用征询的眼神看向谢凛和江云舒:“最好将人抬到一处干净的屋子里,进行后续的医治。”   乔姨娘命悬一线,太医方才直接在刑房中救治。如今要把人从刑房挪到哪处,太医要请示谢凛和江云舒。   江云舒自从看到乔姨娘浑身是血的模样,脑子就呆呆的,听太医这么问,她想也没想就说道:“她如今可受得住回宫的马车颠簸?”   带江云舒回到安平侯府后,一直没有出声,全凭江云舒决断的谢凛,突然轻笑一声:“娘娘这是已经把未央宫当自己家了?”   “想带谁回去就带谁回去?”   谢凛的笑声又阴又冷,江云舒浑身一抖,猛地清醒过来。   谢凛才是未央宫的主人,她怎么能自作主张把乔姨娘带回未央宫?   她方才真是糊涂了……连她自己都在谢凛的手下偷生,谢凛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就死。   退一步讲,纵使谢凛答应让她带乔姨娘回宫,江云舒自己也不敢带她回去!   未央宫又是什么好地方?   她想将桃叶和柘枝送出去都不成,怎么能再把乔姨娘带回那个龙潭虎穴?   她方才怎么会想把乔姨娘带回宫?   是这些日子她跳舞谢凛弹琴,把她弹晕了?还是一件件奇珍异宝把她砸晕了?   江云舒的指尖狠狠掐着手心,她绝不能忘记谢凛有多危险。   “将乔姨娘抬回自己的院子里。”谢凛瞥了一眼江云舒,慌乱之下的举动更见本心,江云舒方才下意识的选择……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谢凛答应救乔姨娘,不过是好奇之下的顺手为之。   江云舒方才的表现,倒是让谢凛觉得,救乔姨娘不算亏。 第44章 耳光   江昭华从九千岁把江云舒从车上抱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感觉自己坠入了一场噩梦。   她一定是在做梦……   上辈子,九千岁看中了她的眼睛,才把她掳回自己的府邸,这辈子江云舒早该死了才对,怎么也在九千岁身边?   为什么上辈子自己被关在谢府,到死只见过九千岁一面……这辈子江云舒却住在宫里,朝夕与九千岁相伴?   为什么自己被关在谢府里那么多年不见天日……而江云舒能重回侯府,光明正大地走在日光下!   珠光以莹润柔和为美,江云舒鞋尖上的两颗东珠是举世难寻的珍品,泛着极为柔和的珠光,却深深地刺痛了江昭华的眼睛。   她不是嫉妒江云舒……   只是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乔姨娘一个卑贱的姨娘,敢给主母下毒,本就死有余辜。   竟将整个太医院里的太医几乎都请过来……救她一条贱命!   江云舒凭什么?她也早就该死了。   她如今还活着,还能救下毒害自己母亲的贱人,全凭九千岁的宠爱……   江昭华整个人被妒火吞噬,喊破江云舒的身份。   “江云舒,你不是为先帝殉葬了吗?怎么还活着?今日见到你,爹娘都以为见鬼了……”   江云舒正要追着乔姨娘的软轿而去,突然听到江昭华这样大喊,脚步一顿。   今日之前,她没想到自己还能走出未央宫。   此刻之前,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喊破。   她是早该殉葬了,嫡姐让她替嫁进宫,若不是她运气好,她早就死了!   嫡姐害死她一次还不够,竟然还要害死她第二次吗?   江云舒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嫡姐,她们在闺中从未有过矛盾,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嫡姐……   嫡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侯府上上下下、太医院的十来位太医、护卫在旁的诸多禁卫军——喊破她的身份,她定然活不成了吧?   立春飞快地看了一眼九千岁的神色,走到江昭华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认错人了?”   他年纪小、个子矮,与江昭华说话时微仰着头,可江昭华却吓得瑟缩一下。   上辈子她在谢府干粗活的时候,九千岁身边的这些小太监,她只能远远地仰望……   但她现在不是谢府的粗使丫鬟了!她是侯府嫡女,未来丞相的夫人!   她挺直腰杆:“我怎会认错自己的亲妹妹?”   “她就是侯府庶出的二姑娘江云舒,被先帝册封的婕妤,早该为先帝殉葬……”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江昭华脸上。   这一巴掌,是立春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扇的。   江昭华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以极快的速度高高肿起,嘴里的嫩肉破了,唇角往外淌着血……   立春年纪虽小,冷笑却已学到两分掌印的模样:“夫人,话可不能乱说。”   江昭华被打懵了,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乱响。   她身形摇晃了几下,险些没摔倒,连忙伸手护住肚子……她还怀着孕!   “我没有乱说。”江昭华死死盯着江云舒,“我又不瞎,你当然是江云舒!”   “而且我明明听见掌印叫你娘娘!”   “还听见太医叫你江姑娘!”   立春听到江昭华的话,眼珠一转:“夫人弄错了。这位姑娘虽姓江,却不叫江云舒。”   江昭华懵了:“那她叫什么?”   “啪!”立春的第二个耳光,又狠又快地落在江昭华脸上。   “掌印身边人的名讳,也是你能打探的?”   江昭华满嘴的血腥味,左右两边脸一齐肿起来。   小太监分明在睁眼说瞎话!   她看向身后的父亲和母亲。母亲心疼极了,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可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正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闭嘴。   父亲没在看她,正小心翼翼地看九千岁的脸色。   江昭华从小到大哪里被人打过?父亲母亲祖母都疼她入骨,不曾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哪怕上辈子在谢府当粗使丫鬟,她也没挨过打。没人敢在谢府里打人。   今日,九千岁身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太监左右开弓扇她耳光,父亲和母亲竟不敢说一个字……   谢凛轻笑着向父亲开口:“侯府的二姑娘,可是叫江云舒?”   西平候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点头:“是,是。”   谢凛又问了一遍:“侯府的二姑娘,可是叫江云舒?”   这一回,西平侯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自己刚才真是傻了。   西平侯连忙大声说道:“不是!”   “府中二姑娘的闺名并不是云舒!”   谢凛不置可否,脸上亦不辨喜怒,径直迈步离开。   西平侯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的回答应当让九千岁满意了吧?   西平侯下定决心,等九千岁离开后他立刻下令告诫全府上,侯府二姑娘、进宫的江婕妤,闺名从来不叫江云舒!   日后谁要是说错话,小命不保可不怪他!   江昭华望着谢凛和江云舒并肩而行的背影,内心风雨飘摇。   她以为江云舒的身份见不得人……她以为自己捏住了江云舒最大的把柄……   可小太监两个耳光,就把她内心的坚信全都打碎。   江昭华身形摇摇欲坠,尚未隆起的小腹一阵阵抽痛……   那她上辈子又算怎么回事?   凭什么她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在谢府不见天日地被关到死……江云舒大摇大摆地回到侯府,所有人都要装作侯府二姑娘不叫江云舒! 第45章 动胎气   九千岁和江云舒回宫,带走了前簇后拥的仆从和上百禁卫军。   太医们全都留了下来,还留下了几个小宫女和数名禁卫军,小宫女留下来照顾乔姨娘,禁卫军把守在乔姨娘的小院门口。   侯府众人谁也不敢直视禁卫军泛着寒光的甲胄。难道还有人敢对乔姨娘做什么吗?   直到九千岁乘马车扬长而去,侯夫人才敢扶住女儿,泪水涟涟:“昭昭啊……可曾动了胎气?快去请太医!”   侯爷训斥道:“犯什么糊涂!去哪里请太医?”   侯夫人愣住了。是啊,宫里的太医现在不都在侯府里?   只是不在他们的正院里,全都在乔姨娘的小院里……   谁现在敢去乔姨娘身边把太医请过来,给江昭华看病?   侯夫人立刻说道:“那快去外头的街上请大夫!”   “昭昭,你别怕……娘让人去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看!”   西平侯看到侯夫人这副溺爱无度的模样,沉着脸训斥道:“看你惯出来的好女儿!竟敢当着九千岁的面乱说话,想把全府的人都害死吗?”   父亲在江昭华面前向来和蔼可亲,她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疾言厉色,吓得红了眼圈。   侯夫人:“昭昭怀着孕,又被打成这样……侯爷要教训孩子,也不急于一时啊……”   “昭昭,娘先扶着你躺下,肚子痛不痛?”   江昭华原本没觉得肚子痛,躺在床上后,反倒越来越痛……   “娘!娘!”她又痛又怕,直喊娘。   侯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眼泪不停往下流。江昭华两边的脸都高高肿起来了,如今眼睛都变成一条缝,实在是受了大罪。   侯夫人只盼着江昭华肚子里的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江昭华的哀嚎声突然变了调,她满脸恐惧:“娘……我在流血!”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侯夫人紧握着女儿的手:“没事,谁怀孕的时候没落过几次红?”   “大夫马上就来了,孩子肯定会没事的。”   其实侯夫人心里也怕极了,但是在女儿面前,她必须装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   医馆里的大夫很快请来了。   大夫听说是侯府请人,心中就直打鼓。侯府看病不该去请太医吗?来医馆里请大夫,难道是给府里哪个受宠的小妾看病?   大夫不敢不答应,立刻收拾东西跟着侯府的下人走了。进了西平候府,大夫惊讶地得知要看病的不是哪房小妾,而是侯府正经的嫡女。   侍女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大夫差一点惊呼出声。   这……侯府嫡女怎么被打成这样?   是谁敢把侯府嫡女打成这样?   世家大族的辛密,大夫一个字也不敢问,他只说怎么治:“先用冰敷一敷,再敷上白药……”   大夫的话被打断了,侯夫人焦急地说道:“大夫您先看看该怎么保胎!”   霎时间,大夫脸上冷汗直流,被打成这样的侯府嫡女竟然还怀着孕。   他连忙去诊脉,又得知已经落红了,连忙开了药方让药童去抓药煮药,自己用针灸帮江昭华暂且稳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动胎气了吧?”大夫诊脉诊出来。   侯府有权有势,大夫生怕自己陷入麻烦,尤为注意撇清自己的责任。   “上一次动胎气难道没请大夫来看吗?”   “前头的大夫难道没有叮嘱,以后一定要好好静养,万万不可再动胎气……”   侯夫人见大夫诊出来这不是江昭华第一次动胎气,对大夫的本事顿时多了几分信服。   上一回动胎气,自然是请了大夫的,当时还请的是太医,太医自然也这样叮嘱了……可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又怎么能不动胎气呢?   侯夫人身体里的毒还没解,大夫也叮嘱她以后要一直平心静气,万万不可心绪太过激动。   可……可今日这样的情况,哪里能做得到呢?   侯夫人现在也头晕又头痛,但她不能倒下,昭昭需要她这个母亲……   “大夫,昭昭的胎能保住吧?”侯夫人焦急地问道。   大夫觉得多半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可不敢打包票,一番话说得十分保守,绕来绕去,听得侯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   大夫还是有几分本事,为江昭华保住了胎。   不过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这一次能保住已是不易。”   “以后一定要好好养胎,平心静气,万万不可再心绪激动。”   “若是再有第三回 ,神医来了也保不住了!”   侯夫人连忙点头应下:“绝不会有第三回 了。”   大夫收拾好自己的医箱,离开侯府,心想高门大户里的故事果然深不可测……   侯府大姑娘今日动了胎气,和被打倒是没什么关系,脸上的皮肉伤和肚子无关……主要是吓的和气的。   侯府大姑娘今日受到的惊吓可真不小啊,还有她脉中的怒气和郁气……   他行医二十余年,从来没在年轻姑娘身上把出这样的脉。   他只能医人,不能医心。   若是侯府大姑娘自己治不好自己的心病,依他看,想保住肚子里这一胎可就难了。   大夫眉头紧皱,这一回他是给侯府大姑娘保住胎了,可若是还有下一次怎么办?   若是侯府见他这一次治得好,下一次再来请他怎么办?   在京中,除了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他也是数得上的妇科圣手了,今日侯府肯定就是听到他的名声来请他的。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大夫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避出京几个月稳妥些。他回去立刻和家人商量了一番,妻子儿女都十分赞同,老妻立刻开始为他整理行装,让他去二百里外的岳家避祸。 第46章 胜券在握   西平侯府,江昭华还不知道给自己看病的大夫已经吓得出了京。   她连着喝了几日的保胎药,感觉自己腹中的胎儿总算安稳了。   她这番模样,自然不能回段家。   西平侯府往段家送消息,也只说了江昭华动了胎气,在娘家养胎,她被扇了两个耳光的事一个字也没有提。   段谨行在书院,段母收到儿媳动胎气的消息后,急坏了,立刻跑来西平侯府。   然后被西平侯府的侍女拦住了。   侍女好茶好点心地招待段母,侯夫人也很快就迎了出来,热情地接待段母,又是谈心又是留饭……   可是段母几次提出想看看江昭华,都被侯夫人拒绝了。   “昭华身子不舒服,在睡觉呢。”   最后,段母还包了一大堆礼品,派了一辆车送段母回家。   段母一上车就沉下脸,侯府欺人太甚!   她段家的媳妇,在段家一直好好的,回了一趟娘家,就动了胎气。   动胎气后不说回段家养胎,竟然就这样在娘家住下了!是段家没有房子住,还是段家请不起保胎的大夫?   这样的大事,侯府只派一个下人来传信。她这个婆婆来看儿媳妇,竟然连儿媳妇的面都见不着!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段母原本不愿打扰在书院读书的儿子,从侯府出来,再也忍不住,立刻让人去书院传话。   段谨行立刻从书院回了家。   他听说江昭华动了胎气,惊喜极了,心中立刻生出期待。   是男人都不愿养别人的儿子,他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要借侯府的势,只能忍耐。   不过若是江昭华自己把这一胎折腾掉了,那就再好不过!   段谨行听到母亲在侯府呆了大半天,却连江昭华一面都没见到,一脸沉思:“会不会这一胎没保住?”   段谨行默默期待着,段母却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愣住了,拍着大腿开始哭:“我的大孙子呦!”   “这娶的什么孽障媳妇,连肚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不行,我得去侯府问清楚,我的大孙子到底还在不在!”   段谨行见段母这番模样,连忙拉住她:“娘,你在家歇着,明日我去侯府。”   段母很听儿子的话,闻言立刻点头:“对,他们不让我这个婆婆见儿媳妇,难道还拦着你,不让你见媳妇吗?”   第二日,段谨行去侯府,同样被拦在了外头,见到了岳父岳母小舅子,又是吃菜又是饮酒,然而一眼都没见到江昭华。   段谨行心中有了新的猜测。侯府定然有事瞒着他,不过瞒着的事应当不是江昭华小产了,毕竟小产又能瞒多久呢……   段谨行回去打听一番,倒真打听到了些东西!   在江昭华回娘家的同一日,九千岁带着他的宠姬也来了侯府!   除此之外,他一个字也打听不出来了。   段谨行对着棋盘,一个人推演了半日,依旧想不明白侯府能和九千岁扯上什么关系……江昭华又为何不见他?   段谨行想了想,开始给江昭华写信。   “爱妻昭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段谨行每日一封信,送到西平侯府。   江昭华读了信,信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思念和牵挂,让她脸红心跳,又哭又笑。   江昭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段谨行行云流水的一笔好字,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对折,压在枕下,夜里枕着这封信入眠。   她终于睡了这些天的第一个好觉。   就算江云舒没死又如何?就算她一时间被九千岁宠上天又如何?   九千岁那样狠辣无情的人,难道还会有什么真心?   人人皆知九千岁性子最为阴晴不定,今日他把江云舒捧得越高,明日江云舒就摔得越惨。   九千岁很快就会腻了她,到时候她还能不能保住小命?   而她自己,现在是没有江云舒的那些稀世珍宝,可她以后会是丞相夫人、一品诰命。   段谨行爱她爱到了骨子里,每日送过来的信里都是对她的思念。   她有一个坚贞不渝的丈夫,她肚子里还怀着两人的孩子,以后她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九千岁再权势滔天,也只是一个阴晴不定的死太监,江云舒跟着他又能嚣张几天?   江昭华在梦里唇角高高翘起,她脸上消肿了许多,如今笑起来不太疼了……   梦中,她胜券在握,浑然不知段谨行在写每封信时,笔尖流淌着甜言蜜语,心中却一遍遍诅咒她小产。 第47章 睁眼就输了   “啊——”   天旋地转,江云舒整个人被谢凛翻过来,两只手腕被狠狠压在锦被上。   江云舒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到这一幕。谢凛的脸近在咫尺,冷白无瑕的肌肤几乎贴在她脸上,气息喷洒在她的颈边,痒酥酥的。   她想躲开,可整个人都被谢凛禁锢住,动弹不得。   “掌印?”江云舒茫然无措地看着谢凛,三更半夜,她正熟睡……难道谢凛突然来了兴致?   江云舒一脸为难:“掌印这是想做什么?”   谢凛冷笑一声:“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做了什么?”   江云舒双眸泛起迷蒙的雾气:“我?我在睡觉啊……我正做梦呢……”   她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乔姨娘倒在血泊中,没了呼吸。   她拼命给乔姨娘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等等……江云舒隐约记起,她整个人被谢凛翻过来之前,两人的位置是颠倒的?   她在上头,谢凛在下头,她不会把谢凛当成乔姨娘了吧?   谢凛看到江云舒怔住,声音森寒:“想起来了?”   方才他正睡着,江云舒突然扑过来,两只手用力按他的腰!   头埋在他的肩膀上,热气喷在颈窝。   谢凛浑身一凛。他已有十余年不许人近身,沐浴更衣全都自己动手。贴身伺候的小童不过是帮他铺床叠被,他从不允许旁人这样触碰自己的身体。   他时刻将自己的身体藏在整齐的衣冠之下,哪怕是炎炎夏日,也不会露出分毫……反正他有用不尽的冰,夏日的宫殿也可以十分清凉。   可是现在,江云舒距离他如此之近。   微凉的手触碰到谢凛滚烫的肌肤,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被人这样触碰过了。他此生应当从不曾这样与人肌肤相贴,就算曾有过,也只会发生在他不记事的襁褓之中。   谢凛想一脚把江云舒踹开,或者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丢出去!   可是伸出去的手,不知道怎么就变了方向。谢凛把江云舒翻过来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江云舒对上谢凛充满杀意的眼神,瑟缩了一下。   她在梦里对乔姨娘进行的抢救,对谢凛都做了一遍……   江云舒连忙解释:“我是在做梦。”   谢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原来娘娘在梦中这般热情奔放……臣记住娘娘的喜好了。”   江云舒脸一下子红了:“不是!”   她该怎么让谢凛相信,她做的梦不是他想的梦?   后半夜,江云舒再也睡不着了。她一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乔姨娘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谢凛带她回侯府救下乔姨娘,就像是一场美梦一样。   那一日,密探将乔姨娘被刑讯的消息禀告给谢凛,她听到消息后跪下来求谢凛。   谢凛竟然一刻也没有耽误,带上太医与禁卫军,直奔侯府,救了乔姨娘一命。   太医说,若是再晚上一刻钟,乔姨娘就救不回来了。   真是太险了!江云舒回到未央宫后,一直在后怕。   尽管太医已经送来消息,告诉她乔姨娘不再有性命之忧……   可江云舒没有亲眼见过,就总是放不下心来。她一闭上眼,都是乔姨娘瘦骨嶙峋、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样子。   尤其是今夜,她从噩梦中醒来后,越发心神不宁。   几次困意袭来、半睡半醒之时,脑海中都会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乔姨娘被救活,才是她的美梦?   梦醒之后,她就会发现乔姨娘已经死了。   每次浮现这个念头,江云舒就被吓得瞬间清醒,困意荡然无存!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直到分清虚幻和现实。   三番五次之后,谢凛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你在做什么?”   江云舒吓了一跳:“掌印恕罪,我扰您清梦了。”   谢凛一直没睡着,身边若是有人醒着,他便无法入眠。   江云舒解释道:“我做了噩梦,总是担心乔姨娘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掌印能不能再让我见乔姨娘一面?”   “等我亲眼见到了,就能安心了。”   谢凛轻笑一声:“娘娘这是把臣当菩萨,对着臣许愿?”   江云舒的小心思被看破,脸红了。   时至今日,她求谢凛的每一件事,谢凛都让她如愿了……江云舒一边提醒自己谢凛心狠手辣,一边忍不住试探。   谢凛拨弄着手腕上的白玉珠:“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娘娘用什么来换呢?”   谢凛沉吟片刻,说道:“不如臣和娘娘打个赌,娘娘若是能做到整整一日双眼紧闭不睁开,臣便允许娘娘见一面乔姨娘。”   江云舒想到谢凛骗她“剜掉眼睛”的那三天三夜,霎时间一张脸红透了。   他让她闭着眼睛,又想重新体会当初的情境么……   不过能见到乔姨娘,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江云舒红透着脸低声应下:“好。”   她乖顺地仰起头:“掌印蒙住我的眼睛吧。”   谢凛摇头:“不,蒙起来的怎么作数呢?”   “这一回眼睛上什么也不蒙,娘娘自己闭上眼睛……”   “若是忍不住睁开了,就算娘娘输了。”   “娘娘可一定要忍住啊。”   谢凛话音落下,江云舒就闭上了眼睛。   一天一夜,不过十二个时辰,只要一直闭着眼睛就能见乔姨娘一面。江云舒刚听到的时候觉得容易极了。   等真正开始后,她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可以用任何东西蒙眼睛,也不可以用手捂住眼睛。   只是轻轻地闭上眼睛,没有任何遮挡……   睁眼,实在太过容易。   一直闭着眼睛,实在是违背本能。   谢凛为了让江云舒睁眼,更是使出了种种手段。   “砰!”身侧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炸响,江云舒吓得跳起来。   面对危险,她本能地想要睁眼逃走,好在及时忍住了。   用膳的时候,江云舒看不见,谢凛一口一口喂她。   突然,她吃到一个古怪的东西,江云舒一口咬下去,立刻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谢凛笑道:“炸虫子。”   江云舒吓了一大跳,差点睁开眼,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谢凛没得逞,面露失望,报复性地往江云舒嘴里不停塞炸虫子。   “不想看看自己吃的是什么吗?”谢凛声音蛊惑。   江云舒紧紧闭着双眼,只要她不看,她吃下肚的就是香喷喷的蛋白质!   一整个白天,谢凛使出了无数手段。   入夜,谢凛把江云舒抱进浴房,让她自己闭着眼睛沐浴。   江云舒沐浴完了,轻声唤道:“掌印。”   浴房里安静极了,她的声音回荡在其中,没有人应答。   她一个人被留在了浴池里,不能睁眼,没有衣裳。   江云舒沿着浴池的边缘来回摸索,她来来回回摸了好几圈,什么都没有摸到。   最终,她靠着浴池的一角,抱着膝盖坐下。   她心中一片焦躁,但还是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掌印,掌印……”江云舒小声呼唤着。   在热水里泡久了,江云舒感到阵阵头晕,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再泡下去,她恐怕要晕倒在热水里了……江云舒没办法,只能闭着眼睛从浴池里出来。   她不知道谢凛在不在,是否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将这一切全都收入眼底。   江云舒忍着巨大的羞耻,克制住睁眼的冲动,伸手在整个浴房里不安地摸索……   在浴房里绕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她终于触碰到了谢凛。   她微凉的手指颤抖着,紧紧地抓住了谢凛的手臂。   在这一瞬间,江云舒想要睁眼的冲动竟然比之前每一次都强,她用力咬着嘴唇,忍住了。   但她没有忍住,整个人攀在谢凛身上。   谢凛长臂一弯,一把将她抱起。   来不及一件件穿衣裳,直接用一件斗篷将她从头到脚裹住,穿廊过榭,从浴房抱回寝殿。   轻纱软帐来不及掩好,一半堆在床上,一半垂在地上,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   谢凛的眼神,与平时很是不同。   对上谢凛目光的一瞬间,江云舒瞬间清醒过来!   她怎么睁眼了?   谢凛已经看到她睁眼了!   江云舒怔住,她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眼泪从眼尾大滴大滴地滚落。   谢凛伸手拂过,将她的眼睛轻轻合拢。   他滚烫的手掌贴在江云舒的双眼上,静静地放了一刻钟。   然后江云舒听到谢凛的声音:“时辰到了。”   “你赢了。” 第48章 一分为二   江云舒怔住。   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凛分明看到她睁眼了……这是在明晃晃地帮她作弊?   江云舒想起上次回侯府,谢凛不容置疑地说:“侯府二姑娘可不叫江云舒。”   江云舒知道这话从谢凛口中说出去,必定会成真,侯府这几日怕是马不停蹄地将家中的族谱都改了吧?   不知道侯爷把“江云舒”三个字改成了什么?   不过改成什么,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云舒若有所思,之前总是听说谢凛只手遮天,如今亲眼见过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话必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就成了真的。   他说她不是本该殉葬的侯府二姑娘,便没人敢说她是。   他愿意让她回侯府看乔姨娘……她赌输了也不要紧……   只是谢凛明明早有主意,为何还要和她打这一场赌?   既然他在乎的不是结果,那就只有过程了……昨日闭着眼睛的滋味,的确又和之前蒙着眼睛不同……   江云舒脸颊发烫,连忙停下脑中的胡思乱想!   谢凛为什么会答应她?谢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云舒心中好奇,但是不敢深究。她担心谢凛反悔,如今最紧要的是去看望乔姨娘。   这一回,江云舒自己回侯府。   她以为会轻车简行,没想到排场丝毫不亚于上一回,依旧是百名禁卫军静街开路,无数仆从跟随。   江云舒一出门就看到这么多禁卫军和宫人,吓了一大跳。   “掌……掌印,派几个人护我周全就是了,不必这么铺张吧?”江云舒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从未央宫出去的,就是一条狗,该有的排场也不能少。”   江云舒:“…………”   谢凛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江云舒只能微笑:“多谢掌印。”   谢凛不在,江云舒让桃叶、柘枝、夏至和小满都和自己坐一辆车。   六驾齐驱的马车极宽敞,坐下她们三大两小五个人,依旧有空位。   柘枝听着两侧禁卫军清脆的马蹄声,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一角,飞快地朝外偷看一眼。   “嘶……”柘枝倒吸一口冷气,“宫里的娘娘回家省亲,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桃叶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若是下次再说这种为姑娘惹祸的话,我可要罚你了!”   柘枝立刻认错:“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姑娘愿意剜掉自己的眼睛救她们的命,她们回到姑娘身边,纵使帮不上姑娘大忙,也绝不能为姑娘惹祸!   江云舒朝着柘枝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过她也没有反驳桃叶的话,点头道:“咱们是都该小心。”   向前行驶的马车突然转了弯,江云舒轻掀车帘,惊讶道:“这……走错路了!”   “去侯府要过两个街口再转弯!”   “快去和最前头的马车说,走错路了。”江云舒对跟守卫在马车一旁的禁卫军说道。   “是。”禁卫军低头应了一声,快马加鞭跑到最前头传话。   片刻后,禁卫军骑马回来,低着头不敢看江云舒的容颜,朗声说道:“回禀贵人,最前头领路的车夫说没有走错路。”   “是侯府新开了一扇门,今日车队从新开的门进去,便走这条路。”   江云舒听得一头雾水:“啊……好……”   是她听错了吗?好端端的,侯府为什么要新开一扇门?   还是那名禁卫军搞错了,其实侯府是打开了一扇平时不用的侧门?   不对啊……马车行驶的这个方向,根本没有侯府的侧门……   直到马车缓缓停在一扇崭新的大门前,江云舒猛地瞪大眼睛。   诶?侯府怎么多出来一扇门?   诶等等!侯府中间怎么还多了一面高墙?   凭空多出来的这一面高墙刚建到一半,青砖裸露在外,但已经初具规模。   这一面墙恰巧将侯府切割成两半,把云舒院、乔姨娘的小院和西边的大片竹林分了出去。   “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桃叶和柘枝也都吓了一大跳。   江云舒直觉这件事和谢凛有关,她让桃叶去问一问春分,他在谢凛面前能说得上几句话。   春分很快就来江云舒面前回话了:“掌印说了,江姑娘日后总要来看乔姨娘。”   “侯府人多杂乱,掌印不喜。”   “京中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宅子让乔姨娘搬过去,索性将乔姨娘的院子隔出来,姑娘日后再来就不会碰见乱七八糟的人了。”   江云舒愣住了。   她仰头看着已经快盖完的高墙:“掌印什么时候吩咐的?”   春分答道:“江姑娘上次来过侯府,掌印就下令动工了。”   江云舒双手握拳,谢凛明明早就准备好了,还要让她……让她打那个闭眼睛的赌!   从新开的门进去,没走多远,就到了乔姨娘的小院。   江云舒看着被一分为二的侯府,打从心底觉得……太爽了!   她们这一半,虽然只有一个小小的云舒院和乔姨娘的秋霜院,但是那片竹林大啊!   江云舒不止一次听侯夫人说过,想把这片竹林砍伐一半,挖一个小湖出来。   现在全都归她们了!   依旧归侯府的那一半,其实面积比她们这一半大不了多少,但是里面住的人可多太多了,老夫人的院子、侯爷和夫人的正院、嫡姐三妹妹四妹妹的院子……全都挤在那一半。   江云舒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她能不能卖两件首饰换钱,请人在竹林里挖个小湖出来。   让侯夫人亲眼看到,她曾经想要的小湖,现在是她们的咯!   江云舒这样想着,迈过门槛,掀开帘子,看到了半倚在床上的乔姨娘。   乔姨娘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嘴唇已经有了血色。   江云舒扑过去,紧紧抓住乔姨娘的手:“姨娘——”   乔姨娘见到江云舒,泪水滚滚而下:“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乔姨娘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活下来,更没想到她以为早就赴黄泉的江云舒还活着。   真好啊!真好! 第49章 欠臣一回   乔姨娘看到江云舒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宫人,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今日江云舒回来的浩荡排场,她虽然身子虚弱不能起来亲眼看见,但耳朵里也听得差不多了。   其实也不必看今日的排场,乔姨娘只看前些日子那么多位太医一起守在她的床边,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再看那位竟然把侯府隔出一半来……   乔姨娘迷迷糊糊地病了几日,清醒过来之后,震惊地得知侯府里在盖高墙、造新门。   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一半侯府,总不会是为了给她住吧?   乔姨娘思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隔出来的这一半侯府,日后就是江云舒的娘家了。   乔姨娘在病中听着动工的声音,一点都不觉得吵。这声音听得她心中舒畅,她越听越有力气!   虽然京中关于掌印有种种可怖的传闻……可乔姨娘觉得,掌印能为江云舒做到这种地步,江云舒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江云舒牵挂着她,掌印就救了她的命。   侯爷侯夫人和江昭华害过江云舒,掌印就夺走了一半的侯府。   乔姨娘怕江云舒年纪轻、出身高,转不过这个弯来,紧紧拉着她的手叮嘱她:“活着就好。”   “不必理会别人怎么说,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江云舒怔了一下,便明白了乔姨娘的意思,她挥手让宫人们全都退下,只留下桃叶和柘枝在屋里,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乔姨娘的手上。   “姨娘放心吧,我没那么傻。”   倘若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侯府之女,或许会觉得委身阉人不如殉葬皇帝。可她是穿越来的,侯府给她吃女德女戒洗脑包的时候,她早就有了自己成形的三观。   那些洗脑包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再说阉人和阉人的区别也是很大的……   谢凛长得帅不变态。   不对,谢凛对别人变态,对她不变态。   也不对,谢凛对她也变态,不过不是那方面的变态,是那个那个方面的变态……   总之,江云舒真心实意地对乔姨娘说道:“姨娘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   “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姨娘不必担心。”   “我会好好活着,不管在哪里,都尽量把日子过好。”   乔姨娘看到江云舒的神情,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松了一口气,笑了:“对,你是这样,不管在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好。”   乔姨娘想起江云舒只有那么一小点,还没她大腿高的时候,就能让心如死灰的她重新活过来,两人在侯府作伴,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只可惜……”乔姨娘压低声音,“没办法有个孩子……”   乔姨娘没想到江云舒竟和她一样,没办法生孩子了。   江云舒知道乔姨娘极喜欢孩子,她若是说自己原本就不想生,乔姨娘必定是不信的。   她笑着说道:“姨娘捡了‘我’这个孩子,没准哪天我也能‘捡’一个呢。”   “到时候捡一个比姨娘捡的更聪明更漂亮的。”   乔姨娘噗嗤一声被江云舒逗笑了,她摇着头:“不可能!我捡的这个最聪明最漂亮!”   玩笑过后,乔姨娘神色认真起来:“若是可以,你探探掌印的口风,领一个孩子给你……”   江云舒头皮发麻,连忙打断这个话题:“姨娘,掌印暂且没这个打算!”   江云舒发觉乔姨娘对她和谢凛的关系,有很大的误会。   她和谢凛才不是乔姨娘以为的那种关系……江云舒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反正她和谢凛不是可以一起养孩子的稳定关系!   乔姨娘身子还虚弱,说了一阵子话就累了。江云舒给她盖上被子:“姨娘睡一觉吧,我先回宫了。”   乔姨娘舍不得让江云舒离开,强撑着不肯闭眼:“再待一会儿,下次再见……”   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江云舒劝道:“都在京中,难道还见不成面?”   她宽慰乔姨娘:“再说侯府都隔成两半了。掌印把姨娘的秋爽苑和我的云舒院一起隔出来,难道是给姨娘一个人住的?我总有机会回来住的。”   其实江云舒也摸不准谢凛的阴晴不定性子,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说不定就是隔出来给乔姨娘一个人住的。   不过她的宽慰对乔姨娘显然很管用,乔姨娘立刻就笑了:“也是。”   “好了,姨娘别强撑着了,快睡一觉吧。”   江云舒正要离开,突然一只白猫轻盈地跳到窗棂上,朝着她喵了一声。   江云舒眼中闪过惊讶之色:“这不是厨房里那只抓老鼠的白猫?”   江云舒以前经常偷着喂它。   乔姨娘说道:“是啊,谁知道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盖墙的时候乱糟糟的,可能它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等墙盖高了,就回不去了。”   “也有可能是饿狠了跑到这边来的,那边可顾不上喂猫。”   “既然来了,也没办法送回去了……”再送回去,侯爷侯夫人定要拿这只猫撒气,把它打死的。   “来了就是缘分,小厨房日日喂它呢。”   乔姨娘的手臂从床帐里垂下来,白猫优雅地走过来,用头顶轻轻蹭了蹭乔姨娘的手心。   江云舒看到这一幕,笑了:“正好与姨娘作伴。”   江云舒凑过去摸了两下,白猫的皮毛又顺又滑。   她想起自己离开侯府,以为自己要进宫当宫妃的时候,最舍不得的就是乔姨娘和这只白猫,心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没想到,没过几个月就见到了。   更没想到,这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   江云舒回宫的时候,刚一迈进未央宫的大门,便有小宫人告诉她:“掌印已经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天色,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谢凛今天怎么回来的格外早?   江云舒走回寝殿的路上,脚步一拐,先去了浴房,洗澡洗头,从头到脚换了衣裳,才去见谢凛。   谢凛先听到江云舒轻盈的脚步声,再闻到一股淡香混着水气,然后看到江云舒走进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回来沐浴过了?”谢凛的语气听起来对此很满意。   江云舒轻轻嗯了一声,心想她猜对了。谢凛爱洁成癖,自己出门后回到未央宫第一件事便是沐浴,她便也这样做了。   谢凛坐在案几之前,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玉,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雕刀,竟然正在亲手雕玉。   江云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谢凛的手和手中的玉都美得无瑕。   一刀下去,玉屑簌簌落下。   她想,还有她不会做的事吗?   “乔姨娘很好,多谢掌印救了乔姨娘一命。”江云舒说道。   谢凛神色淡漠:“不必谢臣,是娘娘昨夜自己换来的。” 第50章 猜错了   江云舒怔住了,原来昨夜不许睁眼的“打赌”,在谢凛心中,竟然不是她回侯府看乔姨娘的交换,而是他救乔姨娘一命的交换吗?   那为何在她哀求谢凛救乔姨娘的时候……他没提出来?   是了,那时候乔姨娘生死不知,她担忧害怕极了……   可是这么算来,这一次她回侯府看望乔姨娘,岂不是没拿出任何与谢凛“交换”?   谢凛仿佛能读懂江云舒的心声一般,四目相对,谢凛唇角若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这样算来,娘娘还欠着臣一回呢。”   江云舒脸红了:“那……那掌印想让我还什么?”   谢凛放下手中的雕刀,将手边的一盘玉料移过来。   “娘娘先来猜一猜,昨夜是哪一个?”   江云舒愣住了。   这一盘玉料她方才便看到了。她以为那些只是谢凛准备雕刻的玉料……昨夜,昨夜竟是……   她昨夜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今第一次看清楚,江云舒一下子就红了脸。   这些玉料都尚未精雕细琢,是天然的美玉,有剔透的翠玉、幽深的墨玉、还有沁着一抹瑰丽妃色的白玉。   若是让江云舒说一说这些玉适合雕成什么,她每一样都能说出来,   可谢凛这样的要求,完全是强人所难。她昨夜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   江云舒猜了几次都没猜对,急得快哭了,“是这个?”   谢凛摇头:“错了。”   “也是,昨日娘娘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这样猜是有些难为娘娘了……”   江云舒没想到谢凛竟会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立刻拼命点头。   这要怎么猜?   她昨夜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而且她昨夜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克制睁眼的冲动上,哪里顾得上……   江云舒咬紧牙关,在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死太监,死太监!”   谢凛的回答永远是冷漠的两个字:“错了。”   江云舒每次听到这两个字,都忍不住浑身发抖。错上一次,就要重来一轮……   她越是煎熬,谢凛便越是享受。   他衣冠整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   若是只看谢凛的脸,根本猜不出他此时正在做什么。   江云舒想,只看这张脸,若是说他在大殿召集朝臣议事,都毫无违和。   她看着谢凛仿佛神仙下凡、不惹尘埃的模样,真想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将他一丝不皱的衣裳攥在手里狠揉一番!   可她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九千岁定会要了她的命!   最终,江云舒依旧连谢凛的衣角也不敢触碰,她狠狠攥着身下的锦衾,想象成谢凛的衣裳……   谢凛长眉一挑,似乎对江云舒的表现很是意外。   江云舒被谢凛的无赖气得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无赖!无耻!死太监!她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早知道她开不开口都是一样的结果,她就咬死不开口了,才不让谢凛这个死太监如愿!   最后,她几乎全都猜错了一遍之后,终于歪打正着地猜对了。   “对了。”谢凛的薄唇吐出这两个字时,江云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才睁开眼睛,朝着谢凛手中看了一眼。   原来是一块烟紫色的玉,如映着晚霞的春水,摇摇欲滴。   她真后悔自己没早点猜中这一块……江云舒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就昏睡过去。   谢凛盯着江云舒的睡颜,看了许久,抱起她走向浴房。 第51章 大兴土木   段谨行亲自去侯府,把养胎的江昭华接回了段家。   段母看到儿子这般做小伏低,心中气闷得很:“你还要去接她?真是给她脸了!”   “在段家好好的,回娘家一天就动了胎气。”   “我这个婆婆去看她,见都不见我一面!我诚心诚意地去了,连人都没见着,灰溜溜地回来。”   “你也去过三次了,坐了三次冷板凳,她可有一次见你?她根本没把你、没把段家看在眼里!”   “当初嫁也是她自己要嫁的,嫁进来又觉得段家委屈她这个侯府大姑娘了?”   “若不是段家娶了她,她现在早埋在土里了呢!”   段谨行笑着哄段母:“娘,昭华年纪小不懂事,您不要和她计较。”   “她毕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侯府嫡女,性格难免傲气些,娘多多包容。”   “等我金榜题名,便要去做官了。若是我一个人外出为官,只留下娘在京城,我可放心不下。我只盼着能留在京中做官,到时候还少不得侯府相助。”   “昭华出身侯府,日后能助我良多。娘看在这上头,些许小事,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吧。”   段谨行最懂得如何哄段母。段母听到他这样说,连连点头:“对,对,娘也舍不得你跑远了,就在京中当官,最好!”   段母听到儿媳妇能在儿子当官这件事上帮忙,心里立刻觉得儿媳妇顺眼了。   “行了,你快去接人吧。”   “你放心,你媳妇现在大着肚子,我不会为难她的。”   “又是胎像不稳,又是动胎气的……等你把她接回来,我就像供祖宗一样把她供起来,一定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下我的大孙子!”   段谨行听到段母的话,心中恶心不已。江昭华肚子里的孽种,怎么这回竟没小产?   段母浅薄无知,不知道侯府发生了什么事,段谨行却没那么容易被瞒住……   他知道侯府一定发生大事了。   那一日,江昭华匆匆赶回侯府,必定是有十万火急的急事!   江昭华回侯府没多久,九千岁便带着一名宠姬,浩浩荡荡地前往侯府。   那一日,紧闭的侯府大门之内发生了什么,段谨行无从得知。   但是侯府接下来发生之事,是瞒不住人的。   整个京城都知道,侯府被一劈两半,中间建起了高墙。   原本四方对称的侯府,像是被砍了一大刀,砍走了一半。   九千岁为何这样做,京中众说纷纭。   有人说侯府惹恼了九千岁,九千岁在惩罚、羞辱侯府。   还有人说九千岁看上了侯府里的庶女,用一半侯府来金窝藏娇。   还有更离谱的,说九千岁看上了侯府里的一位姨娘……   段谨行起初不信后头两种传言,毕竟人尽皆知九千岁从不近女色,最可信的还是侯府惹怒了九千岁。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西平侯府在京中是数得着的人家,可在权势滔天的九千岁面前,只有侯府看九千岁脸色的份。   先帝在时从不理政,只是九千岁手中的傀儡罢了。   如今先帝薨了……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九千岁等着吴婕妤肚子里的娃娃生出来,让一个奶娃娃坐皇位,愣是没有别人赶来抢。   从先帝驾崩到现在,帝位已经空悬了好几个月。   先帝没有儿子,倒是还有几个兄弟,那几个王爷不是没人蠢蠢欲动……可兵马全都在九千岁手里,他们有这份心也没这份本事。   只能所有人都按下焦躁,等着吴婕妤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不是没有人问过,若是吴婕妤生下一个公主怎么办?甚至吴婕妤的孩子没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怎么办?   可九千岁一句“到时再议”,便没有人敢再问第二遍。   九千岁在朝中如此只手遮天,段谨行是西平侯府的女婿,如何能不怕西平侯府惹怒了九千岁?   不过后头发生的事,倒是让段谨行看不懂了。   九千岁不仅将西平侯府一分为二,还将侯府西边的人家迁居,花银子买下他们的民宅,让原本住在侯府西边的人家迁走,要将侯府西边的院子扩得更大。   从迁走的民宅范围来看,以后这个新扩出来的府邸,比原来的侯府还要大上数倍。   各种木料、石料、砖瓦……络绎不绝地运过来,能工巧匠也都被召集过来,不知道要建造怎样的琼楼玉宇。   这样大兴土木,九千岁要金窝藏娇的猜测,顿时又尘嚣日上。   段谨行原本不信这个,如今也半信半疑,难道是真的?   当然,也有人说这与女人无关,只是九千岁看中了侯府这块风水宝地,于是隔走一半,再扩建几倍,要为自己建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段谨行猜不出真相,但他觉得江昭华一定知道些什么。   这一回,段谨行去接江昭华,是江昭华在回信中暗示了一番。   段谨行送来一封又一封情深意切的信,看得江昭华脸红心跳,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江云舒嚣张得了一时,嚣张不了一世。   九千岁把她宠上天,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她无名无分,连一个妾室都不如,甚至连外室都不如……追根究底,其实就是太监的对食。   做太监的对食,乃最低贱最丢人之事,有些宫女忍不住深宫寂寞或者想找人庇佑,在宫中做了太监的对食……等到出宫之后,无一不对这段过往讳莫如深,绝不会提起一个字!   而她,是段谨行明媒正娶的夫人。   夫君送来的每一封信中的每一行字,都写满了对她的深情。   夫君对她的真情,与谢凛对江云舒的见色起意可不同。   别看江云舒现在嚣张,她把给主母下毒的贱人救出去,又抢走了一半侯府,让西平侯府沦为全京城的笑柄……等到谢凛对她始乱终弃后,她绝没有好下场!   等到那时候,江云舒今日的嚣张,江昭华全都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段谨行来接江昭华时,她脸上的伤已经养好了,腹中的胎儿也用保胎药保住了。   江昭华欣喜地看着风度翩翩的夫君。   段谨行体贴地扶着江昭华上马车,坐在马车上,江昭华掀开车帘,看到新造起的围墙围着比侯府更大几倍的地方……眼中闪过浓浓的愤恨和嫉妒!   段谨行看到江昭华的眼神,越发确定她肯定知道什么。   他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夫人,这究竟是怎么样?”   江昭华脸上闪过犹豫之色,想到夫君在信中的深情,想到他们成亲后便是夫妻一体,想到夫君是未来的丞相,必定足智多谋……她下定决心,告诉夫君真相。   “我的二妹妹江云舒,她没死。”   “九千岁藏下她,现在极为宠爱她,她成了九千岁身边见不得天日的禁脔。”   “侯府西边这个府邸,应当就是九千岁为二妹妹造的。”   段谨行万万没想到,他竟问出了这样的答案!   他倒吸一口冷气,九千岁可真是……真是胆大包天!   他数月前曾匆匆一见,本以为会成为他的妻子的侯府二姑娘江云舒,竟然没死吗?   段谨行脑中浮现出那张美得仿佛仙女下凡的脸……这样的美人,竟让九千岁也动了凡心。   谁看到这样的美人不想金屋藏娇,再也不给别的男人看上一眼呢?   只是九千岁再权势滔天,也只是一个阉人。   把这样的女人藏在家里,除了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第52章 火锅   秋去冬来,几场绵绵的秋雨过后,宫人们从单衣换成了夹衣。   未央宫中,江云舒最大的享受,从庭院烧烤变成了暖房火锅。   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火锅汤底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混合在一起,江云舒惬意地感慨道:“啊……真是冬天最美妙的声音。”   谢凛轻飘飘地瞥了江云舒一眼:“那臣弹的曲子呢?”   江云舒立刻说道:“掌印的琴声自然是天下一绝,只是立冬之后,妾还不曾有幸聆听掌印的琴声。”   谢凛冷哼一声,低头认错和有事求他的时候就说“妾”了,平日里成天将“你”“我”挂在嘴边。   若是他计较这个,她的舌头现在还能长在嘴里?   她还立刻用公筷,在他面前的火锅里烫了一筷子薄如蝉翼的牛肉片,小心翼翼地夹到他的碗里。   哼,这时候知道伺候他了,平日里他多给她几分好脸色,她就会说“火锅要自己烫着吃才好吃”的怪话。   谢凛看着江云舒给他烫了大半盘牛肉,只剩下一小半的时候,江云舒偷偷看了他一眼。   看到他没什么反应,她一脸心痛地继续把剩下的一小半也烫进他面前的火锅里。   谢凛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江云舒这么笨的人,一边讨好他,一边让他看出来她连半盘牛肉都舍不得?   真不知道她在侯府里成天都在吃什么?一盘牛肉而已,竟然像是什么举世难寻的珍馐。   谢凛对牛肉没什么偏好,但是看着江云舒想吃又吃不到嘴里的模样,今日他吃到嘴里的牛肉就变得格外香。   谢凛对美食没什么兴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江云舒这样的人,只是吃到好吃的就会从头到脚洋溢着高兴?   在他看来,牛肉不过就是牛肉的味道,厨子切得薄如蝉翼也不是什么难事。   唯独值得一提的就是江云舒调配的蘸料,不管蘸什么都好吃。   谢凛将又薄又嫩的牛肉在蘸料里滚了两圈,将牛肉片正反两面都挂满了蘸料汁,才放进嘴里。   谢凛就这样让江云舒伺候他吃完了一盘牛肉片,悠哉游哉地回到书房。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江云舒这么傻的人?明明是她最爱牛肉,他又没那么喜欢牛肉。   可是在她赔礼道歉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给他吃,其实他吃别的也是一样。   谢凛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微微翘起,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发自内心的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想,江云舒肯定不敢再让厨房上一份牛肉片……   甚至明日用膳,她不敢再和他一起吃锅子了。   接下来会硬生生地忍上好几天,确定他忘了这件事后,再将这份牛肉补上,大吃特吃。   江云舒送走谢凛之后,看到谢凛面前的蘸料碗已经空了,唇角一抽,心想谢凛可真能吃蘸料啊。   满满一碗蘸料,竟然全都吃进肚子里了。   一起吃锅子的时候,江云舒为谢凛调了一次蘸料,谢凛一吃便爱上了,之后每次都让江云舒为她调。   立春为此还特地来请教过江云舒,她的蘸料是怎么调的。   江云舒没说。   立春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姑娘别误会,我不问了。”   江云舒狠狠瞪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油腻!”   立春明明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呢,做事却透着一股职场老油条的味。   “你这样挤眉弄眼,不就是想说我藏着这一手,要用来争宠?”   立春怔住:“难道不是?”   江云舒:“当然不是!”   立春:“那你告诉我啊?”   江云舒:“……不行。”   她真不是故意藏一手,只是她的“秘方”实在是不方便说。   其实就两样,加一点蒜汁、再加致死量的糖。   可未央宫里的所有人都以为谢凛是不碰葱姜蒜的,立春还特地叮嘱过她谢凛的忌口。   一开始,江云舒也严格遵守,直到第一次谢凛拿走了她刚调好的蘸料汁,里头明明加了蒜汁,他吃了之后神色十分满意。 第二回 江云舒再为谢凛调蘸料的时候,特地没敢放蒜汁,谢凛竟然还不满意了:“比上次少了些许滋味。”   江云舒:“…………”   大哥,你没发现少了滋味是你“从来不碰”的蒜味吗?   加致死量的糖这一招,江云舒也不敢传授给立春。   谢凛明明特别爱吃甜的,要是在现代喝奶茶一定要喝全糖的那种,可他却从来不表现出自己爱吃甜。   若是将这一点说穿了,估计谢凛就不会再吃他最爱的甜甜蘸料了……还很有可能会生气!   所以她这个“秘方”,还是藏起来谁也不要说吧。   最近谢凛和江云舒用膳的次数,比之前更多了一些。   他经常在一起用膳的时候,问一问江云舒想把“云府”里建成什么样。   云府——是指乔姨娘正在住的,从西平侯府里割来一半,又迁走西边的诸多民宅,再扩建数倍的府邸。   这个府邸,虽然没在大门前挂牌匾,可是提起来总要有一个名字。   一开始,谢凛随口说了一个“江府”,江云舒皱起眉,她不喜欢这么叫。   虽然她姓江,可是这个姓氏不是她自己选的。若是她能自己选,她并不想和西平侯一个姓氏。   谢凛挑眉:“难道你想叫乔府?”   “不。”江云舒看到谢凛的神色,连忙否认。   显然,谢凛认为在建的那个府邸的主人是她,而不是乔姨娘。   果然,谢凛听到她的否认后,神色缓和了许多。   江云舒想了想,试着问道:“不如叫云府?”   谢凛随意地点了一下头,从此以后两人再说起来,便叫云府了。他们身边的宫人也都跟着一起叫云府。   江云舒很晚才听说云府在扩建的消息,那时西边的民宅都已经迁空了,新建的高墙将数倍的面积都圈进云府。   江云舒听说后十分震惊!   为什么要扩建?   侯府一劈两半之后,东边一半挤着老夫人、侯爷、侯夫人、所有的姨娘和子女……   西边一半只有乔姨娘、侍女和一只白猫!   难道还不够大、不够宽敞吗?   谢凛做事的缘由,自然不会向江云舒解释,她也不敢追根究底。   江云舒心想,或许谢凛只是觉得无聊,想要找点事做吧。   毕竟每次谢凛和她商量要在云府的哪里挖湖、哪里造景,都兴味盎然,仿佛在玩一个大型乐高。   乔姨娘的小院在云府的角落,云府动工,倒也碍不到她的事。   如今,乔姨娘的身子已经养好了。   虽然还是太瘦、太虚弱,但这都要慢慢调养,已经用不着太医了。   守在云府里的太医,全都撤了出来,回宫守着吴婕妤——   怀着如今唯一的龙种,下一个皇帝的吴婕妤,进了腊月就快要生产了。 第53章 婕妤产子   皇帝驾崩之后,吴婕妤便是风口浪尖上的人。   她住进凤仪宫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谢凛派禁军重重守卫凤仪宫,不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伤害到尚未出生的皇嗣。   江云舒自从那日在宫妃殉葬的大殿中见了吴婕妤一面,之后再也没见过吴婕妤。   不止她见不到,凤仪宫外的所有人都见不到。吴婕妤知道有太多人想害死她肚子里的皇嗣,不敢迈出凤仪宫一步。   虽然大家都见不到吴婕妤,但是并不妨碍随着她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阖宫都在关注她、议论她。   江云舒也不能免俗,她忍不住问道:“要是吴婕妤生个女儿,那可怎么办呢?”   小满脱口而出:“就算生个女儿,也会换成儿子。”   江云舒倒吸一口冷气,这岂不是混淆皇家血脉?   九千岁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仔细想了想,九千岁还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九千岁敢做,不代表她们能说。这种事越是真的就越不能说!   江云舒连忙叮嘱自己身边的人:“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你们以后都不要说了。”   能好好活着,她才不要找死。   小满立刻保证:“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桃叶和柘枝更是深切地体会过活着不易,如今处处谨慎。   从此,江云舒和身边的宫女听到旁人议论这件事,都会远远避开。   又过了半个月,一个月朗星稀的冬夜,凤仪宫突然在半夜灯火通明。   宫中各处,看到凤仪宫传出来的亮光,心中便有数了,吴婕妤发动了。   小太监隔着门,轻声唤道:“掌印……”   谢凛听到第一声便立刻醒了,他动作飞快地起身穿衣,大步流星地走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江云舒。   她依旧睡得很沉,一点也没被吵醒。   谢凛想不通怎么能有睡这么沉的人,半夜被人杀了都不知道。   谢凛走进凤仪宫时,太医和医女都已经准备好了。   吴婕妤在产房里,时不时传出两声闷哼。   谢凛一来,太医立刻向他禀告:“吴婕妤胎位正,胎儿也不算大,应当能顺利产子。”   “不过吴婕妤是头胎,如今才刚开始,最快也要一两个时辰,若是慢些,或许要一两日。”   谢凛自然没有耐心在这里守着吴婕妤生孩子。   他在产房内外巡视一圈,看到太医医女宫女早有准备、各司其职,又敲打了一番:“小皇子若是不能平安生下来,你们就都去为小皇子殉葬吧。”   众人战战兢兢地应下。   院判额头满是冷汗,说道:“臣必定竭尽全力,保小皇子平安无虞。”   谢凛敲打完,将未央宫的掌事留下,自己回了未央宫。   江云舒还睡着,谢凛自己没了困意,不想去看她睡得又香又沉的模样,转身去了书房。   第二日清晨,江云舒醒来,谢凛又去了凤仪宫。   江云舒睡到自然醒,这时才听说吴婕妤从昨天半夜开始生孩子,已经生了一宿了。   江云舒面露同情之色:“半夜开始生,多困啊!”   桃叶一脸无奈。姑娘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生孩子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犯困呢?   江云舒却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有道理,半夜生孩子肯定没白天精神足啊,精神不够力气就不够,再想到古代这样的医疗条件……唉,只盼着吴婕妤能母子平安吧。   此时此刻,凤仪宫中。   “哇——”   医女将婴儿倒提在手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面色有些青紫的婴儿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医女大大松了一口气:“吴婕妤平安诞下皇子!”   只是这个小皇子,在接生经验丰富的医女们看来,身子实在说不上康健。   又瘦又小,而且生的时候有些憋到了,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受影响。   当然,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吴婕妤听说自己果真生下了皇子,激动地想要坐起来,伸手去抱孩子:“皇子……皇子……”   她真的生了皇子!   她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是皇帝。   她就是太后!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吴婕妤生产后身子虚弱,又激动过了头,还没抱到孩子,就昏了过去。   医女也不会把孩子先给她抱,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清洗干净,抱出产房,双手高举着孩子跪在九千岁面前,给九千岁看刚生下来的小皇子。   谢凛远远地看了一眼,顿时面露嫌弃。   刚出生的小婴儿好丑,而且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挥手让医女退下:“好好照看小皇帝。”   他依旧将未央宫的掌事留下,下令道:“若是小皇帝有什么事,立刻来报。”   一个时辰后,一个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传话。   “掌……掌印……”小太监脸都跑白了。   “怎么,是小皇帝出事了?”谢凛慢悠悠地问道,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小太监看到掌印的模样,心中一惊,难道掌印盼着小皇帝出事?   他连忙止住念头,这可不是他能妄自揣测的事!   “不,不是小皇帝,是吴婕妤……太医说吴婕妤有血崩之兆。”   万万没想到,掌印以为小皇帝出事的时候一点也不着急,听说出事的是吴婕妤,竟变了脸色!   谢凛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去了凤仪宫。   院判上前,向谢凛请示,要如何医治吴婕妤。   虽然院判问得委婉,但谢凛一下子就听懂了。   院判在问他,他想让吴婕妤活,还是想让吴婕妤死。   谢凛冷笑一声,什么医者父母心,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不擅妇科,可也知道,产妇一旦血崩是神仙难救,发现血崩之兆后的每一瞬都至关紧要,都是在和阎王爷抢人。   可这么多太医,没有一个人敢医治,全都在等他的意思。   谢凛不必去看那些太医,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必定以为,他更想让吴婕妤就这样死了。   他想操控小皇子这个傀儡,肯定不想多一个太后碍事。   在一众太医战战兢兢的注视下,谢凛开口了。   “吴婕妤,必定要救活。”   “你们若是救不活,就都下去给她陪葬吧。”   太医们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立刻使出看家本领,去扭转吴婕妤的血崩之兆。   这一回,谢凛没再离开,他亲自坐镇凤仪宫。   太医们用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将吴婕妤救了回来。   院判擦着头上的汗水,向谢凛禀告:“吴婕妤没有大碍了。”   谢凛嗯了一声,依旧是那句话:“吴婕妤若是有什么不好,你们谁也逃不掉。”   有谢凛这句话,太医们格外谨慎。排了一个班,在凤仪宫轮值。   今日不轮值的太医们,先回去安歇。   祝太医便是其中一位。   他走出凤仪宫后,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同行的太医见状,问道:“祝太医,有事?”   祝太医收回目光,摇头道:“无事。”   他面色如常地往前走,心里想起了幼时听闻的一件宫廷秘事。   二十几年前,当时的皇后在这座凤仪宫中产子。   那时,祝太医的伯父正是宫中的太医。   当时的皇后,生下一个小皇子后,很快就血崩去世了。   而那个生下来的小皇子……竟在宫中凭空消失了!   翻遍皇宫,也找不到刚出生的小皇子!   后来没过几年,皇帝死了,贵妃生的大皇子继位——继位的大皇子便是今年驾崩的先帝。   先帝继位后,将这一宫廷秘辛隐去,改了内史,改成先皇后生了死胎。   祝太医的伯父,也没有善终。   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祝太医当时年幼,没人想到伯父会将这件事讲给他听,更没人觉得他这样的稚龄幼儿会记事。   可祝太医早慧,从小记性便极好,伯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今日,大约是同在凤仪宫,又同是血崩,让他想起这桩旧事。   祝太医想,他如今应当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活人了。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恢弘的凤仪宫。   不知道当年那个消失不见的小皇子,如今在哪里?   祝太医自失一笑,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个小皇子,定然早就死了。 第54章 满意   吴婕妤在腊月里诞下皇子后,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   宫中各处都为新年而准备起来,处处张灯结彩,年味陡然间浓了数倍。   人人心里都安稳了,才如此有庆贺新年的兴致。   如今安稳下来,有了对比,江云舒才惊讶地发现之前宫中是多么人心浮动。   她身边的桃叶柘枝、夏至小满,也个个喜气盈腮。   江云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帝对大齐王朝的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此时的人们心中,国不能无君,就像天上不能没有太阳。   在这浓浓的气氛之下,江云舒也跟着一起感到安心、高兴。   大齐朝有了小皇帝,对她来说当然也是一件大好事!   皇帝死了该儿子继位,若是没有儿子,那兄弟就要过来抢了。   江云舒弄不清楚先皇有几个兄弟,大齐有几个王爷,约莫有七八个?都不在京中,在各自的封地上。   若是七八个王爷一起抢皇位,岂不是要打仗!   江云舒想到打仗,就害怕得不得了。   而且王爷都已经成年,登基为帝之后定然不甘心当谢凛手中的傀儡,怕是要对付谢凛!   江云舒如今全靠谢凛的庇护,她肯定站谢凛这边!   当然是小皇帝继位更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就是小皇帝不想当傀儡,那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何况小皇帝从生下来就在谢凛的股掌中,谢凛定然不会给小皇帝生出“反心”的机会。   所以还是小皇帝继位好啊!至少会有十几年二十年的安定,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她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吃饭睡觉跳个舞。   谢凛发现自从吴婕妤诞下小皇子后,江云舒每日都很高兴。   谢凛想不通:“你很高兴?”   江云舒点头:“是啊。”   大齐朝有了小皇帝,又马上要过新年,双喜临门。   谢凛无法理解,江云舒难道不嫉妒?   同为婕妤,吴婕妤生下了小皇帝,日后就是太后。   她这个“江婕妤”,日日伺候他这个阉人。   嫉妒乃人的天性,谢凛想起江云舒那个嫡姐,看到她鞋尖上的东珠,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难道江云舒就没想过……自己当太后?   可江云舒脸上竟然真的一点嫉妒都没有,她发自内心地高兴。   谢凛皱眉:“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江云舒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了小皇帝,京中就安稳了啊。”   “京中安稳的,我才能继续过自己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当然值得高兴。”   江云舒笑得一脸恬淡满足,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满了星星。   这样的笑容,谢凛以往会觉得美,但这几日他正心烦,看到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刺眼。   谢凛忍不住,刺破江云舒的纯真。   他冷笑道:“一个无人庇护的小皇帝,你真以为他能平安长大,坐稳帝位?”   “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奶娃娃,他的身份越贵重,处境就越危险。”   谢凛眸色几番变幻,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犹如小儿抱重金过市……他的帝位,就是他的催命符。”   江云舒疑惑地看向谢凛:“掌印不是会庇护小皇帝吗?”   江云舒以为谢凛更希望小皇帝活下来,他需要小皇帝做他的傀儡。否则之前何必力排众议,让帝位空悬数月,等着吴婕妤诞下小皇子?   谢凛笑得阴冷:“想要我的庇护,那就看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江云舒听不懂,小皇帝还是一个奶娃娃,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难道看他喝奶喝得多不多,奶嗝打得响不响?   谢凛看江云舒一脸茫然的模样,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又说了一遍:“想要我的庇护……那就看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一个时辰之后,江云舒浑身无力地从浴池里出来,终于明白谢凛方才那句话,竟然不是对小皇子说的……   而是对她说的。 第55章 补偿她   江云舒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凛的情绪不对劲。   虽然谢凛平日也脸色阴沉,纵使笑也多是冷笑,但她还是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谢凛的情绪。   谢凛不高兴的时候,格外喜欢吃甜食。   马上要过年了,膳房做了许多糖。膳房知道江云舒喜欢吃,每次做了新口味的糖就给她送过来,结果江云舒根本没吃几口,一盘又一盘全都进了谢凛的肚子。   除了更爱吃甜食,还有一个显著的变化,那就是谢凛在夜里……格外凶狠。   江云舒想不明白,吴婕妤诞下小皇子,还在吃奶的小皇帝任谢凛摆布,这对谢凛来说明明是一件大好事。   谢凛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他哪怕权势滔天,也永远不可能自己当皇帝吗?   难道谢凛已经不满足于在背后操控皇帝了吗……江云舒打了一个冷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江云舒吩咐身边的宫女,都将脸上的笑收起来。   “最近在掌印面前,不要笑,低头做事。”   宫女们得到江云舒的叮嘱,在谢凛面前都格外小心。   立春日日都在谢凛身边服侍,可他一点也发觉掌印不高兴啊?   掌印明明像平时一样吃饭、一样睡觉……真不知道江姑娘为什么在掌印面前格外小心,还仔细约束身边的宫女?   立春想不通,但是他转念想到掌印处处都更爱江姑娘的服侍,连江姑娘调的蘸料都能多吃半碗……   立春觉得江云舒定然有些他没有的本事。   既然江姑娘觉得掌印不高兴了,虽然他没看出来,但他宁愿谨慎些。   于是立春也学着江云舒,约束未央宫的宫人收起浑身的喜气,在掌印面前闷头做事。   宫人们个个都如此小心,让谢凛连发脾气的机会都找不到。   这股气发不出来一直憋在心里,憋得越久,越让人难受!   这样一来,谢凛发泄的途径便极少了。   江云舒根本没想到,她叮嘱小宫女小心谨慎,立春发觉后跟着学,反过来把她自己给坑了。   “掌印,掌印……”   后来,她已经顾不上叫掌印了,直接叫谢凛的名字。   “谢凛……谢凛!”   谢凛被她求得烦了,一只手用力捂住她的口鼻。   江云舒立刻安静下来。   她不仅发不出声音,还喘不过气了。   谢凛终于松开手时,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来没有觉得空气如此香甜醉人。   她气得不理他,她刚才感觉真的只差两秒,甚至一秒就要憋死了。   若是再有下一次,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江云舒盯着谢凛的眼睛:“够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配合他、迁就他……可今晚谢凛的疯狂让江云舒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谢凛看到愤怒点燃了江云舒的双眸。   她的眼睛像是在烈焰中燃烧过的宝石,亮得能灼伤人。   谢凛伸出手,轻轻盖住江云舒的眼睛:“我抱你去沐浴。”   江云舒不想让谢凛抱,她想自己走,可她现在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最终还是谢凛把她抱到浴池。   再回到床上,江云舒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熟睡后的她,没有躺在往常的位置,而是蜷缩在离谢凛最远的角落。   谢凛靠过来。   江云舒在睡梦中感受到身侧传来的热意,立刻躲得更远。可她原本就在最边上,这样一躲,头立刻撞在雕花的床围上。   江云舒太困了,撞出一声闷响,依旧没醒,只是不舒服地哼了一声。   谢凛伸出手,垫在江云舒的头和床围中间。   柔软的掌心代替了坚硬的床围,江云舒舒服多了,她在睡梦中下意识地蹭了蹭,眉眼更加舒展。   谢凛低头看着熟睡的江云舒,只有在这样的寂静无人时,他眼中才会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睡吧,以后不会了。”   今夜是他失控了,他会补偿她的。   第二日,江云舒醒来的时候,谢凛已经离开了。   她偷偷松了一口气,昨夜那样,今日她一时间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谢凛。   她刚洗漱完毕,正在用早膳的时候,立春就捧着两卷奏疏进来。   “江姑娘,这是礼部为小皇帝拟的名字。”   “这是礼部拟的年号。”   “掌印让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从中挑选一个。”   “若是都不喜欢,您也可以自己取……”   这一番话,立春说得战战兢兢。   江云舒听得更胆战心惊。   “给皇帝取名字、取年号……”,她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让我来?!” 第56章 登基大典   江云舒大震惊!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给皇帝取名、定年号,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轮得到她?   她抓着立春问了好半天,是不是他传错了话。立春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绝没有传错,就差指天发誓了。   这件事太过离谱,江云舒不停思考究竟为什么……难道是谢凛这个大老板懒得操心,把活丢给她这个小秘书?   也不对啊,她根本不是谢凛的秘书,最多算个生活助理?   谢凛每日与臣子议事,他是实实在在有一个秘书团的!   这样的大事不让秘书团处理,让她这个生活助理来做决定?   奇怪奇怪真奇怪。   可谢凛将这个任务交给她,江云舒也不敢不做。   她洗手、焚香、在长长的书案上小心翼翼地展开两份奏疏,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   江云舒实在不懂要怎么选年号和皇帝的名字,只能凭自己的喜好。   景安——所有年号里,她最喜欢这个,联想到平平安安、国泰民安。   皇帝的名字,江云舒看了几遍,完全没有头绪。礼部备选的名字听起来都差不多,都是寓意吉祥的字,还有几个生僻字江云舒不认识。   她没有字典,更不好意思问别人,就默默地将那几个生僻字的名字排除了。   傍晚,谢凛回来之后,江云舒就是这样向他汇报的。   “我不懂这些,私心觉得景安这个年号听起来不错……”   江云舒一句话还没说完,谢凛就拍板了:“那就这个。”   江云舒:“…………”这么草率的吗?   见到谢凛这样,江云舒更加小心翼翼:“皇帝的名字,妾实在不知该怎么选,妾对皇帝一无所知……”   谢凛扬声道:“立春,让乳母把小皇帝抱过来。”   乳母很快就抱着小皇帝来了,谢凛朝着江云舒颔首:“喏,去看吧。”   江云舒:“…………”   小皇帝的脸上又没写着字,难道她看一眼就知道给小皇帝取什么名字了吗?   不过江云舒还是凑过去细细看了看小皇帝的长相。   襁褓里的太子她听说过,襁褓里的皇帝真的没见过啊!   江云舒十分好奇小皇帝的长相,然而看过之后十分失望。除了襁褓上绣着帝王才能用的龙,小皇帝看起来实在是一个过于平凡的婴孩。   小小的、瘦瘦的、皮肤皱巴巴的、脸色还有一点泛黄……看起来一点也不可爱,甚至称不上健康。   额,亲眼看到小皇帝并不能给她任何取名的灵感。   江云舒一直盯着小皇帝,谢凛误会了,说道:“想抱就抱。”   乳母恭恭敬敬地将小皇帝递给江云舒,还教江云舒抱孩子的姿势。   江云舒:“…………”她现在说不想抱,还来得及吗?   罢了,可能她们穿越女命中注定要抱皇帝,只不过别人是那样抱,自己是这样抱。   江云舒按照乳母教给她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帝抱在怀里。   小皇帝热热的……湿湿的……骚骚的?   “啊!”江云舒抱着小皇帝崩溃大叫,“皇帝尿尿了!”   乳母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接小皇帝。江云舒崩溃大叫的模样,让乳母害怕极了,怕她马上就要把小皇帝扔出去!   江云舒还不至于如此失去理智,她将小皇帝稳稳地递给乳母。   “掌印恕罪,容妾先去沐浴更衣……”   谢凛:“不许去浴池。”   江云舒:“……自然。”   浴池她以后也要用啊,不必谢凛命令,江云舒自己也过不去这一关。   江云舒急匆匆地去沐浴,谢凛又连忙添了一句:“洗三次。”   “洗完之后把三个浴桶都扔了。”   江云舒立刻应下:“是。”   乳母震惊地看着谢凛和江云舒,想到一件要命的事。   其实小皇帝每次沐浴的时候,都会在浴盆里尿尿……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掌印和江姑娘?   乳母心想,掌印一个阉人,江姑娘也未曾生育,自然都不懂这些。   江姑娘沐浴的浴桶都要扔三个,那小皇帝沐浴的浴盆……   乳母正胆战心惊、犹豫不定时,立春开口呵斥:“还不快抱着小皇帝退下?去给小皇帝沐浴更衣!”   乳母立刻将嘴巴的话咽了下去,一言不发地抱着小皇帝退下了。   这件事她还是不说了。反正她不说,九千岁和江姑娘也不会知道。   只要每次都将小皇帝洗干净,再将浴盆洗干净,九千岁和江姑娘永远也不会发现。   江云舒丝毫不敢马虎,格外仔细地沐浴了三遍,扔掉三个浴桶和全身的衣裳。   她回到寝殿时,谢凛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嫌弃。   “这回你好好认识了小皇帝,想好名字没有?”   江云舒想到方才看到的小皇帝,又瘦又小,哭声都没什么力气的模样……   “不如取个寓意康泰、平安的名字?”   谢凛一锤定音:“那就叫泰安吧。”   江云舒:“…………”是不是略微随意了一点?   江云舒委婉提醒道:“妾记得未央宫有个小太监叫安泰。”   安泰、泰安,听起来都很像太监的名字啊!   谢凛点头:“的确不妥。”   江云舒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听到谢凛说道:“给那个小太监改个名,改成康宁吧。”   江云舒:“…………”   小太监叫康宁,小皇帝叫泰安……听起来活脱脱一对亲兄弟!   谢凛看到江云舒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表情,安慰道:“反正也没什么人叫皇帝的名字。”   江云舒:行吧,您高兴就行。   皇帝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地定下了,大齐朝国姓为纪,纪泰安。   入夜就寝,谢凛面露迟疑地看着江云舒,似乎想把她赶出去睡。   沐浴三遍的江云舒被谢凛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冒火,她微微一笑:“再过几日,掌印要在登基大典上抱着小皇帝,抱的时间可比我今日长多了。”   登基大典定在新年头一天。   小皇帝这么小,只能被人抱在怀里参加登基大典。   抱着小皇帝的人,自然是谢凛。   江云舒在心中默默期盼,到时候让小皇帝在谢凛怀里尿一次、两次、三四次!   好好治一治谢凛的洁癖!   到时候看谢凛还有没有资格嫌弃她,不让她上床……   谢凛看到江云舒期待的目光,一眼便看透她肚子里的坏水。   登基大典,原本是要谢凛抱着小皇帝,可是今日发生之事,让谢凛改了主意。   他绝对受不了今日发生在江云舒身上之事,发生在他身上!   谢凛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娘娘多虑了。”   “娘娘不必为臣担忧。”   江云舒疑惑地看着谢凛,不明白他有什么办法能避免,毕竟小皇帝那么小,任何人都控制不住啊。   新年初一,登基大典。   江云舒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登基大典与江云舒无关,谢凛天不亮就出门了,她在未央宫的寝殿里一觉睡到自然醒,把早膳和午膳合在一起吃。   她正吃着新年的第一顿饭,柘枝将自己打听到的一手八卦告诉江云舒。   柘枝的嘴巴紧紧贴着江云舒的耳朵,确保她的话只有江云舒一人能听见。   “小皇帝就在未央宫的偏殿里睡觉呢,几个乳母一起守着小皇帝……”   “掌印抱去登基大典的襁褓,里头只塞了两件衣裳……”   江云舒倒吸一口冷气。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谢凛为了避免她那日的“惨剧”发生,竟然用了这样釜底抽薪的一招?   小皇帝竟没被抱去登基大典……   那岂不是文武百官跪拜的只有谢凛一人?! 第57章 太后千岁   江云舒被柘枝的八卦震得迟迟回不过神来。   登基大典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谢凛抱着的襁褓里根本没有小皇帝?   “下头的文武百官,竟没一个人看出来吗?”   桃叶和柘枝纷纷摇头,她们也无法想象。夏至和小满年纪小,在这上头倒是头脑更灵活一些。   夏至说道:“文武百官站得那么远,根本看不清,纵使有一两个目力惊人的,恐怕也要怀疑自己眼花了吧?”   小满点头:“而且登基大典上,文武百官都在低头行礼,没什么抬头的机会。”   夏至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算真的有人看清了,也不敢在登基大典上说破吧?”   江云舒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柘枝的八卦来源,其实也不是登基大典现场,而是留在未央宫偏殿中的小皇子……   登基大典现场现在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件事的真相,恐怕只会在未央宫里极少数人之间隐秘地传播,外头的文武百官很可能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但江云舒还是忍不住倒吸冷气,谢凛的胆子可真大啊……   这不就是皇帝的新衣.大齐朝版?   原本在江云舒心中极其庄严肃穆的登基大典,也太……太荒唐了?   江云舒想到今日要在登基大典上颁布的年号,还有小皇帝的名字,都是她随便取的……   好吧,其实从那一日起她就该意识到登基大典有多荒唐的。   谢凛可真是懂黑色幽默。   可惜看破谢凛黑色幽默的人寥寥无几,文武百官依旧格外谨慎地对待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之后,紧接着就是册封太后的大典。   然后便是新年大宴。   江云舒在未央宫里也有一桌筵席,过年的菜色比平时丰盛得多。   江云舒一边用公筷夹菜,一边将自己吃不完的菜赏赐给宫女太监们。   虽然宫女太监们不敢和她同桌,用膳的桌子都摆在远处,但是她也能听到那边的动静,每次赏菜下去那边都会谢赏。   “娘娘这边比前头大殿还热闹。”谢凛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江云舒吓了一跳:“掌印怎么来了?”   新年大宴还没结束,谢凛竟然就这样回来了?   尤其是今日的新年大宴,与往年更是不同。刚刚举行了登基大典,颁布了年号,文武百官定会感到国朝安稳,新年大宴格外热闹。   谢凛方才显然喝过酒,平日与白玉般冷白的脸,染上一抹绯红,嘴唇更是红得妖艳。   喝过酒后,他说话更慢了些,声音比以往更缠绵。   “马上就要放烟火了,娘娘可想去看?”   江云舒怔了一下:“去哪里看?”   谢凛笑了:“烟火自然要站在高处看。”   “娘娘披上斗篷,抱个手炉,跟臣走吧。”   江云舒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跟着谢凛出了未央宫。   她本以为自己今日不会出门,虽是新年,发髻也梳得很简单,江云舒兜上斗篷的帽子遮掩。   宫中有几处高楼,不知道谢凛会带她登上哪一栋?   江云舒在心里猜了几处,没想到都猜错了,谢凛竟带着她登上了宫墙!   两人站在宫墙的最高处,猎猎寒风吹过江云舒的斗篷。   往后看,整座皇宫收入眼底,往前看,亦能看到内城中不少高门大宅。   “砰——”第一朵烟火在墨色的天空中炸开。   宫墙里,来参加新年大宴的文武百官,齐齐抬头仰望。   宫墙外,住在内城的勋贵之家,也纷纷出门共赏烟火。   “砰——砰——砰——”同时炸开的烟火连成一片,照亮了高高的宫墙。   宫墙内外的人们,远远望见江云舒和谢凛两道身影。   谢凛身量极高,瘦削挺拔,很容易辨认。   而江云舒的身形,与今日册封太后的吴婕妤差不多,她披着宽大的斗篷,双手在寒风中抱着一只手炉……远远望去,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   不知道是谁最先看错了,以为城墙上的江云舒,是抱着小皇帝的太后。   宫墙内外的人们如海浪般纷纷跪下,口中高呼——   “皇帝万岁!”   “太后千岁!”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声浪中,江云舒下意识地往后退。她只退了一步,后颈便被谢凛的手掌托住。   “娘娘难道就不想尝尝,当太后是什么滋味?”   谢凛滚烫的掌心,紧贴着江云舒的后颈,热度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纤细的脖颈完全在谢凛大手的掌控之中,仿佛被叼住脖颈的猎物。   谢凛用这样的姿势,说出这样的话,江云舒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危险。   直觉告诉她,她的答案若是不能让谢凛满意,她今夜便再也走不下城墙。   寒风中,江云舒如平时一般轻柔舒缓的声音,缓缓飘入谢凛耳中。   “不急,我还没尝够做掌印的女人的滋味。” 第58章 婴儿   烟花散尽,宫宴散场,文臣武将从宫门鱼贯而出。   皇宫外,内城中出来看热闹的人家,也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宫墙内外,灯火鳞次栉比地熄灭。   高高的城墙上,江云舒借着天上星辰的一点微光,看到谢凛洁白如玉的手拨开她的斗篷。   猎猎寒风和火热的手掌,一同探进来……   江云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城墙的。城墙的台阶又高又陡,她的两条腿又酸又软。   谢凛想要抱她,江云舒不肯,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去。   毕竟她方才被认成了太后,虽然众人已经散去,但万一再碰到人……   岂不是要被误会成九千岁怀里抱着太后?   尽管一路无人,江云舒还是用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端庄。   走进未央宫大门的一瞬,谢凛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不用装了。”   下一秒,天旋地转,江云舒整个人被谢凛打横抱起来,周围的宫人纷纷低下头。   谢凛一路把江云舒抱进寝殿,扔在柔软的大床中央。   江云舒的双臂攀住谢凛的脖颈。   谢凛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朵上:“娘娘今夜,很是不一样呢……”   江云舒闭上眼睛,脑中不断回放着她居高临下,万民跪拜的那一幕。   权力,果真比任何烈酒都醉人。   她只品尝到了这样一星半点,就醉得如此厉害。   她紧紧抓住谢凛的衣襟,目光落在谢凛神色淡漠的脸上……   她的呼吸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浑身汗水淋漓,而谢凛看起来依旧如此的轻松平静。   今日他在登基大典上,也是这番模样吗?   他问自己想不想尝尝当太后的滋味……他呢?   他怀中抱着空空的襁褓,接受文臣武将的叩拜时,他又在想什么?   新年的第一夜,江云舒入睡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早晨,她以为谢凛会照常早起忙碌,不会吵醒她。   没想到刚过了巳时,谢凛就将她唤醒了。   江云舒昨夜累狠了,眼睛根本睁不开,她闭着眼睛问道:“掌印可有事?”   谢凛:“倒也没什么大事,本想着和娘娘回一趟云府。既然娘娘睡不醒,那就算了。”   江云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我醒了!特别清醒!”   “什么时候去云府?现在?”   江云舒生怕谢凛等得不耐烦,说道:“我能在马车上洗漱!”   谢凛看到江云舒光着脚就想往地上踩,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娘娘小心着凉。”   “给娘娘留两刻钟梳洗。”   江云舒眼睛一亮,两刻钟的时间足够了!她上辈子读书的时候每天早晨都是极限速度。   没用两刻钟,江云舒就衣冠整齐地出现在谢凛面前:“掌印,我收拾妥当了。”   谢凛的目光扫过江云舒,正值新年,她的穿戴打扮依旧简单得很。   明明她有那么多富丽堂皇的首饰,难得出宫去云府,哪怕只为了让乔姨娘放心,她也该将自己打扮得华丽些?   谢凛问道:“那些首饰,你怎么都不戴?”   江云舒:“太沉了,坠得头皮疼。”   最关键的是,她怕秃!   江云舒真想不明白,大齐朝的贵妇将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再戴上死沉死沉的首饰,让头发紧紧扯着头皮……天长日久,怎么会不秃头?   大齐朝可没有米诺地尔和霸王洗发水!   奇怪的是,江云舒见到的贵妇头发都很浓密……难道是因为她们不用熬夜?   那她更要小心了。   熬不熬夜这件事,不是她能做主的。   云府新修建了大门,门口摆放着两只气派的石狮子。马车径直从大门行驶进去,一路向前。   江云舒发觉这不是去乔姨娘的秋爽苑的路。   “掌印要带我去哪?”江云舒方才高兴过头了,现在才回过神来,如果只是来看望乔姨娘,她自己回云府就行了,谢凛不必陪她一起回来。   那谢凛今日来云府做什么?   是要带她看看新建的亭台楼阁吗?   还没过多久,民居迁走拆除后被圈进云府的空地,就已经大变了模样。   亭台楼阁初具规模,中间还空着一大片地是要挖成湖的,冬日土硬,等到春日再挖。   谢凛没回答,马车继续往前走。突然,江云舒听到婴孩的啼哭声。   江云舒愣住!   她听错了吧?   云府里怎么会有婴孩在哭?   然而随着马车不断向前,啼哭声越来越清晰,江云舒还听到乔姨娘在哼唱家乡小调……   难道乔姨娘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孩子养?   江云舒吓得一颗心噗通乱跳,紧张地偷看谢凛的脸色。   谢凛定然也听到了婴孩的啼哭,他神色未变,最起码江云舒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她只能随机应变了。   马车停下,谢凛下车,江云舒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婴儿哭声的方向走去,迈过门槛,江云舒吓了一大跳。   床上的婴儿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一个婴儿在哇哇大哭,另一个婴儿在旁边酣睡。   江云舒傻眼了,难道乔姨娘捡了一对双胞胎?   照顾两个婴孩的乳母见到谢凛,连忙行礼,乔姨娘脸上难掩惊慌之色,也连忙朝着谢凛行礼。   江云舒看到乳母们的反应,心底大松一口气。   这些乳母显然早就见过谢凛。   谢天谢地!这两个婴孩不是乔姨娘自作主张捡回来的!   不过乔姨娘应该是偷偷来看这两个孩子的,没想到谢凛今日突然过来,撞了一个正着,此时正吓得浑身发抖。   江云舒偷看一眼谢凛,大着胆子说道:“乔姨娘,你先退下吧。”   谢凛没有反驳,乔姨娘连忙在江云舒的眼神暗示下,静悄悄地退下。   谢凛挥手,让乳母也都退下。   江云舒问道:“掌印今日带我回云府,就是为了这两个小孩子吧?”   “不知这两个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谢凛一眼便看出,江云舒急着吸引他的关注,生怕他要罚乔姨娘。   他今日心情好,不愿计较这些小事,问道:“这两个小孩子,娘娘看着可喜欢?”   江云舒眼中露出疑惑之色,不明白谢凛为何这样问。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乔姨娘之前的话,让她和谢凛领养一个孩子……   难道谢凛也是这样想的?   江云舒神色复杂地看着谢凛:“这两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谢凛:“都是男孩。”   江云舒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其实我不喜欢小孩子……如果一定要养,我更喜欢女孩子……”   “嗤。”谢凛轻笑一声,“娘娘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江云舒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她知道自己误会了,可是也怪不得她误会!   “掌印到底为什么要养这两个小孩子?”总不可能是在学雷锋做好事吧?   谢凛:“这两个小男孩被丢在育婴堂门口……”   江云舒震惊地瞪大眼睛,难道谢凛真的是在学雷锋做好事?   “我提前吩咐过育婴堂,若是有与小皇帝年龄相仿,身体康健的男孩,就送到云府……”   江云舒大松一口气,谢凛果然不是在做好事。这才是她认识的九千岁。   “和小皇帝年龄相仿……”江云舒捕捉到谢凛话中的重点。   “掌印是在为小皇子培养影卫?”   江云舒恍然大悟。孤儿出身、年龄相仿,最好再身形相貌有几分相似,这不就是最好的影卫人选吗?   谢凛但笑不语,没有回答。 第59章 好看   江云舒细心地发现,云府中有几个院落看起来是为了养育小孩子而建造。   从正在建造的院落来看,谢凛想要养育的孩子显然不止两个。   留出这么大的地方,便是十个二十个也养得下!   也是,皇帝的影卫只有两个显然不够。   江云舒在现代读过的小说,影卫至少要有十几个。   谢凛自己也是有影卫的,江云舒见过不止一个。不过谢凛的影卫长得和他一点也不像——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长得像谢凛这么美的人。   根据江云舒的观察,谢凛的影卫平日里主要帮他做一些重要的情报工作,直接向谢凛汇报。   估计小皇帝的影卫会更偏向于死士?   所以才要找孤儿,并且从小抚养,培养他们的忠心。   只是江云舒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谢凛对小皇帝竟然如此上心吗?   小皇帝还是刚生下来的奶娃娃,谢凛就开始为小皇帝准备影卫了。   唔,大概小皇帝虽然是谢凛手中的傀儡,但这个傀儡可是个独苗苗。   死了这个,谢凛再也找不出来下一个,才对小皇帝的安危如此关心吧。   “娘娘觉得这两个小孩子,相貌与小皇帝可有几分相似?”谢凛问道。   江云舒仔细看了看,摇头。   “虽然这么小的孩子五官还没长开,但是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和小皇帝都不太像啊……”   说来奇怪,明明皇帝相貌英俊,吴婕妤也是个美人,可两人生下来的小皇帝,实在是……其貌不扬。五官全都小小的,皱巴巴地挤在一起。   这两个孤儿都是双眼皮大眼睛,在云府让乳母喂了一些日子,长得胖乎乎的。   方才正在哭的小孩子,哭累了,睫毛上挂着泪珠睡着了。   方才酣睡的小孩子醒了过来,醒来也不哭,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江云舒和谢凛。   把孩子扔在育婴堂门口的人家,怕是日子穷苦得实在过不下去。可只看相貌的话,这两个小孩子都比金尊玉贵的小皇帝更好看。   谢凛点头:“那娘娘觉得什么样的小孩子最好看?”   江云舒的审美比较大众,她说道:“白皮肤、高鼻梁、唇红齿白……”   “眼睛不一定要特别大,但是要有神,眼睛和眉毛的形状要好看……”   江云舒说到这里,发觉谢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说的每一点谢凛都完美符合,仿佛她在按照他的相貌说……   江云舒红着脸:“长得好看的人,难免相似。”   她慌乱地转换话题:“可影卫不是小皇帝生得相似最好?或者相貌不起眼,不会引人关注……并不是生得越美越好吧?”   谢凛笑了:“娘娘懂得倒是不少。”   “臣不过是随口一问。”   不知为何,江云舒觉得谢凛今日的心情十分愉悦,她大着胆子试探道:“乔姨娘极喜欢小孩子,掌印可否允许她日后常来看看这些孩子?”   谢凛随口应下:“可。”   谢凛留出时间,让江云舒和乔姨娘说话,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乔姨娘。   乔姨娘果然很是高兴,她听说云府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时,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呀?”   乔姨娘听江云舒说,这些孩子长大后会是皇帝的影卫,叹息一声:“也好,也好。”   当影卫虽然要为皇帝出生入死,但若是太平盛世,也未必有那么多危险。   “最起码他们都能平安长大。”   江云舒依依不舍地握着乔姨娘的手说了半天话,到了回宫的时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乔姨娘反倒笑话她:“好了,我在这里有孩子有猫,日子过得好得很。”   然而看着江云舒走出几步远后,乔姨娘的声音还是有些哽咽:“你好好服侍掌印……万事小心。”   江云舒为了让乔姨娘放心,笑得灿烂:“我在宫里也有孩子有猫。”   孩子自然是小皇帝,宫里也养了一些猫抓老鼠。   “就是宫里的孩子和猫都没云府的好看。”   乔姨娘吓了一跳:“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江云舒:“实话嘛。”   回宫之后,江云舒又见过好几次小皇帝。小婴儿的长相变化很快,每个月都不一样。   冬去春来,小皇帝长大了不少,只是依然不好看。   三月,春闱。   江昭华已经很显怀了,她挺着大肚子为段谨行准备考场上要用的笔墨和衣食。   “我等着夫君连中三元。”   听江昭华的口气,仿佛连中三元是什么容易的事一样。   段谨行压下心中的厌恶,虚与委蛇地应付她:“借夫人吉言。” 第60章 会元   三月春闱,段谨行果然如江昭华上辈子听说的那样,又是头榜头名,中了会元!   段母这一回学聪明了,没去张榜的地方人挤人,端坐在家中正堂,等着报喜的人来家中道贺。   江昭华瞧不上段母的做派,但她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根本抢不过段母。只能在一旁看着段母颠三倒四地接待那些前来道贺之人,连一杯好茶都没端上来。   江昭华扶着腰回了卧房。   反正今日来道贺的那些邻里亲朋,也没什么值得来往之人,等日后夫君步步高升,这些人连她家的门槛都迈不进来。   如今也不配让她招待,就让老太婆招待去吧。   江昭华躺在床上,侍女跪坐着为她捶腿。   怀孕可真是辛苦,最后这两个月,她的腿脚都是肿的,腰也酸痛得厉害。   不过今日江昭华心里高兴,身上的痛楚全都消失不见,她的夫君中了会元!   解元——会元——状元,她的夫君已经连着中了前两个!   连中三元指日可待!   肚子里的孩子和她心连心,江昭华高兴,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一起激动,在她的肚子里不停地挥拳踢腿。   “诶呦……诶呦……”江昭华被踢得很疼,可她一边疼一边笑。   “你也替爹爹高兴,是不是?”   江昭华抚摸着肚子,对尚未出生的孩子说道:“等你生下来,让爹爹教你读书。”   “你的爹爹连中三元,娘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真不知道你生下来以后有多聪明伶俐……”   “等你长大以后,也像爹爹一样连中三元,官至丞相!”   江昭华眼神痴迷,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场极美的美梦中。   一门父子两丞相,这是能载入史册,流传千古的佳话。   她的丈夫当丞相、她的儿子当丞相……丈夫和儿子一前一后为她挣来荣华富贵。   她的丈夫当了丞相,心中只有她这个妻子,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的儿子当了丞相,最为孝顺敬爱她这个母亲,事事以她为先。   江昭华沉醉在这样的美梦中,直到肚子里的孩子狠狠踹在她的肋骨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江昭华才猛地清醒过来。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儿子当丞相是她这个当娘的美好期盼,夫君当丞相……是她已经知道的事实。   夫君三元已经中了两元,只等四月殿试,皇帝在太极殿上点状元。   等等……江昭华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如今皇帝只是一个奶娃娃,这个状元要让谁来点?   总不可能要让奶娃娃来点状元吧?   江昭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人,便是登基大典上抱着皇帝的九千岁……   可点状元这样的大事,难道也要让一个阉人做主?   江昭华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心中慌乱起来。   如今江云舒在九千岁身边正受宠,江云舒恨极了侯府,若是她给九千岁吹一吹枕边风……   九千岁因此故意不点夫君当状元怎么办?   江昭华坐立难安地等着夫君回家,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给夫君。   段谨行心中厌恶至极,江昭华看似在关心他,其实她关心的只是自己的荣华富贵。   他连江昭华肚子里的孽种都忍下了,不就是为了侯府能助他一臂之力?   可如今,侯府对他不但丝毫没有帮上他,还被九千岁记恨上,反过来极有可能连累他!   倘若殿试结果真由九千岁决定,那他十余年的寒窗苦读,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段谨行想起自己苦读十余年的艰难,如他这样的寒门子弟,读书比那些出身富贵的学子要艰难得多……   冬日严寒,没钱买炭火,他一双手长满冻疮,手指肿得像一根根小萝卜,写起字来又痛又痒。他也不曾停歇一日,日日读书习字。   母亲更是艰难,为了供他读书,给大户人家洗衣赚钱。冬日里井水冰冷刺骨,母亲落下一身病……   若因娶了江昭华,便毁了他的前途,他绝不会放过江昭华!   万幸,段谨行已经听说,这次殿试由徐太师主持。   徐太师乃为先帝传道授业的恩师,文臣中的清流之首。   据说,先帝不理朝政、九千岁祸乱朝纲之时,徐太师一起痛斥先帝和九千岁。   如今先帝驾崩,新帝年幼,如果在朝廷中找一个能与九千岁抗衡之人,那便只有清流之首的徐太师了。   人尽皆知,徐太师和九千岁是死对头。   倘若是别人主持殿试,段谨行还要担心九千岁在背后指派。   如今主持殿试的是徐太师,段谨行就不怕了,徐太师绝不会做九千岁的傀儡,定会指定殿试作答最为出色之人当状元!   段谨行对自己极有信心!   真是天助他也。九千岁正宠爱江云舒,因此记恨西平侯府,说不定连他这个西平侯府的女婿也一起记恨上……可这次殿试由死对头徐太师主持,九千岁插不上手。   过不了多久,九千岁定然对江云舒失去兴趣。   如九千岁这样权势滔天之人,宠爱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女人,又能宠爱多久?不过一时新鲜罢了。   等江云舒失宠了,九千岁自然不再记恨西平侯府,也就连累不到他了。   日后,西平侯府依旧是他在官场上的助力。   因此,段谨行心中厌恶江昭华,面上却不显分毫。   他耐心地对江昭华解释:“夫人不必担忧,这次殿试由徐太师主持。”   江昭华闻言,大松一口气,露出舒心的笑容:“是我多虑了。”   “登基大典,九千岁抱着小皇帝狐假虎威。”   “殿试这样的大事,可由不得他一个阉人胡来。”   段谨行立刻皱起眉头:“夫人慎言。”   “东厂最擅监察之事。夫人难道忘了?侯府前一刻对乔姨娘动了私刑,后一刻九千岁便来了。”   江昭华想起那一日,她犹如见鬼一般见到了还活着的江云舒,还有比厉鬼更可怕的九千岁……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她当然知道,侯府中必定有东厂的眼线,九千岁才能对侯府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九千岁离开后,侯府也不敢清查在诸多仆人之中,谁是九千岁的眼线。   不过江昭华回过神来,觉得段谨行太过谨慎了。   “段府人口简单,倒不必担心有东厂的眼线。”   江昭华的八个贴身侍女,都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绝对信任。   老太婆买回来的那十个侍女,都是从她那个鸟不拉屎的老家买回来的,连东厂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有东厂的眼线了。   那十个侍女中最漂亮的那个芙蓉,也只会一味地巴结老太太罢了。   江昭华默默观察过,芙蓉出现在夫君面前时,夫君一眼也不曾多看过她。   江昭华心中甜蜜得很,夫君果真对她坚贞不渝。   西平侯府仆人众多,一等二等三等仆人加起来有两百余人,东厂想要安插一个眼线自然容易。   段家一共就这么几个仆人,根本不可能有东厂的眼线。   段谨行听到江昭华的话,点头:“是我多虑了。”   江昭华也连忙说道:“夫君谨慎自然是好的,我在家中与夫君无话不谈,出门在外必定小心谨慎。”   段谨行以后要当丞相,她绝不能拖夫君的后腿。   转眼间便到了四月,殿试的日子。   江昭华早早为段谨行准备好殿试的衣裳,让最会梳头的侍女为段谨行梳头,打扮好之后,江昭华扶着腰送段谨行出门。   她看向夫君的眼中满是爱慕。   夫君本就生得好,今日这样精心打扮,更是文质彬彬、玉树临风。   “我在家中静候夫君的好消息。”   段谨行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宫。今日殿试有十人,他是会元,站在十人之首。   十人毕恭毕敬地进入太极殿,行大礼。   “诸位免礼。”   段谨行在徐太师的声音中站起身,余光看到殿上之人,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今日殿试确由徐太师主持,可谢凛为什么悠然自在地坐在后头? 第61章 九品芝麻官   段谨行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万幸他头上脸上不爱出汗,冷汗全藏在衣裳里,无人能看见。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专心回答徐太师的问题。   徐太师在前提问,谢凛在后头又如何?   徐太师总不会任由谢凛胡来!   段谨行在心中一遍遍如此想着,慢慢平静下来。   接下来的作答,他自认为答得不错,徐太师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神色。   殿试结束后,徐太师果然点了他当状元!   段谨行一颗心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用尽全部力气装出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果然,徐太师还是制得住九千岁的。   段谨行心中打定主意,自己日后定然要投效徐太师。   他本就是科举出身的文臣,加入清流一派理所应当。   段谨行连中三元,同榜进士全都在恭喜他。   能连中三元之人,史上寥寥无几!   段谨行的起点,已比旁人高了一大截!   连中三元的消息送回段府之中,段母差点高兴得晕过去。   江昭华早有准备,听到这个好消息时还是一阵激动。   她临近生产,大喜之下,突然一阵腹痛。   “快扶我回屋……”江昭华说道。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扶着江昭华回屋躺下,又连忙去请大夫和稳婆。   不过最后只是虚惊一场,江昭华躺在床上静养片刻后,肚子又不痛了。   段母一脸失望:“还以为我的大孙子要今天出来,凑一个双喜临门!”   江昭华听到段母的话,气得脸色铁青:“难道过几天生出来,就不是双喜临门了?”   “孩子在肚子里呆够日子才能长得好,哪有祖母盼着孙子早产的道理?”   段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在气势上依旧要压江昭华一头:“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就要与婆母顶嘴?”   段母拿出身份压人,江昭华只能自己生闷气。   她在心中一遍遍想着,日后夫君为她请封一品诰命,可没为这个老虔婆请封……   说不定这个老虔婆根本没活到那一日呢!   她上辈子在谢府中,侍女们津津乐道段丞相和夫人恩爱非常,可没人关心过段丞相的母亲还活没活着,江昭华自然也无从得知。   这样想,江昭华总算平心静气了。   状元郎打马游街,芙蓉扶着段母去看热闹。   江昭华肚子太大,随时要生产,哪怕坐马车去酒楼看也不保险,只能躺在家中,遗憾自己看不到夫君连中三元后打马游街的英姿。   江昭华安慰自己,连中三元只是夫君迈出的第一步,日后还有更多的荣光,她都会陪在夫君身边。   这几日,是段家最风光的日子。   段谨行连中三元,段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段谨行白日只能避去书院,段母在家待客不亦乐乎。   江昭华虽然肚子大了,只能在卧房静养,可她也从未如此高兴过!   一切都如上辈子她听说过的那般。   上辈子江云舒的好命,这辈子是她的了!   数日后,江昭华半夜发动了,下人立刻将大夫和稳婆请回来。   江昭华在一阵接一阵的痛楚中,心焦如焚地等着大夫和稳婆……恨极了段家的小房子。   若不是段家屋舍狭窄,早就该让大夫和稳婆都住在段家,她一发动立刻便能赶过来。何必像现在这样,三更半夜赶着马车去请人。   自从江昭华肚子大起来后,段谨行一直睡在书房。   书房和卧房明明相隔不远,可是不知为何,江昭华这边动静这么大,段谨行竟然没醒。   连段母都醒了,她过来看了一趟,面露喜色:“天一亮,谨行就要被授官了。”   “我的大孙子果然是个有福的,非要凑成双喜临门。”   江昭华痛得哀嚎连连,根本没想起自己生孩子和段谨行授官是同一日。   “母亲……母亲将夫君叫来……”江昭华痛得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她此时非常想见段谨行。   段母变了脸色,大声呵斥:“胡说什么!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自己生?”   “男人怎么能进产房?”   “产房污秽,会冲撞男人的运势!”   “你不是侯府嫡女吗?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江昭华听到段母的话,气得肚子更痛了,她不理段母,让自己的侍女将段谨行叫来。   片刻后,段谨行急匆匆地来了,一脸心疼地走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昭昭……你受苦了……”   段母焦急地想把段谨行赶出去,段谨行不听她的,反过来把段母赶出去了。   “昭昭别怕,我陪着你。”   然而段谨行也只能陪江昭华一小会儿,天色蒙蒙亮了,今日授官,段谨行要进宫了。   夫君如此真心待她,江昭华心中已经满足,授官这样的大事万万不能迟。   江昭华不停催促:“夫君快去……要迟了!”   “我在家为夫君生儿子,等夫君回来,我就是从六品官夫人了。”   大齐朝的惯例,状元、榜眼和探花初次授官,全都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乃天子近臣!   日日在皇帝身边做事。一旦得到圣心,便能平步青云!   史上许多丞相,起步都是翰林院修撰。   上辈子的段谨行也是如此,因此江昭华在段谨行连中三元后,便毫不怀疑段谨行的第一个官职是翰林院修撰。   段谨行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没人看到,在他上马车的那一刻脸上的如释重负。   江昭华继续忍受着痛楚产子,稳婆说第一胎生得都慢,不过她胎位很正,应当能顺利产下。   万万没想到,过了晌午,段谨行授官的消息传回段家。   江昭华在生产,段母先得到消息。   她听到后,不可置信地大喊:“什么?从九品官?”   “状元不是从六品官吗?怎么到了我儿这里,就变成了从九品?”   “怎么差了这么多!”   “从九品的什么官?”   “太仆寺马厂协领……这是什么官?”段母听不懂,焦急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得到答案后,段母白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养马?修车?”   “错了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我儿寒窗苦读十余年,中了状元,定然是要当大官的!怎么会去养马修车?”   段母这边大哭大嚎,闹着要出去亲自去问,压根没想到一墙之隔,江昭华正在生产。   江昭华全都听到了,浑身霎时脱了力。   她脸色灰败、双目呆滞,和段母一样不停地重复道:“错了……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夫君连中三元后,是当了翰林院编修啊……我记得清清楚楚……”   稳婆心中狠狠一颤,夫人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她在旁边急得冒火:“夫人,夫人……”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您在生孩子啊,您快用力!”   稳婆劝了半天,见江昭华依旧一脸呆愣愣的模样,一咬牙。   “啪!”稳婆一巴掌狠狠扇在江昭华脸上。   “夫人醒醒。再不用力,就是一尸两命!”   江昭华猛的回过神来。   她连忙开始用力,可是发觉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聚不起来。   江昭华吓坏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能死啊,我还没当丞相夫人——” 第62章 难产   江昭华的情形当真不好了!   稳婆满脸冷汗,她接生了半辈子,最怕三种情形,一是胎位不正、二是产后血崩,第三样便是江昭华这般,产妇用不上力气!   这用不上力气,孩子怎么能生出来?   时间若是拖得太长,孩子憋死在肚子里,产妇也只有死路一条。   稳婆一边用力帮江昭华推肚子,一边大喊“用力”。   江昭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没力气了……”   稳婆连忙出去叫大夫,她已经没办法了,只盼着大夫能有办法,让江昭华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大夫,您快进来看看,段少夫人用不上力……”   候在产房门口的大夫连忙拎起箱子去救人。段母见状,“嗷”地一声冲过来,拦在大夫身前。   “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男人,怎么能去看我儿媳妇生孩子?”   大夫被段母的话气得火冒三丈:“谁要看你儿媳妇生孩子?我是去救人命的!”   “不想让你儿媳妇和肚子里的孙子一尸两命,就赶紧让开!”   江昭华生产的稳婆和大夫,都是西平侯府提前请来的。   若是以前,西平侯府定然要请宫中的太医。如今触怒了九千岁,宫中的太医是请不到了,凭借侯府的权势和人脉从外头的医馆中请来了妇科圣手。   大夫一进段家,吓了一大跳。   他是侯府请来的,只知道是侯府的嫡女要产子。万万没想到侯府的嫡女怎么会嫁进这样的蓬门?   段府的屋舍拥挤到多一个大夫都挤不下!   大夫后来得知,侯府嫡女嫁的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方才恍然,这样倒也配得上。   没想到今日在段家少夫人生产之时,又传来了状元郎被封为太仆寺马厂从九品芝麻小官的消息……   大夫听到这个消息,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太仆寺最低一等的官职,每日都与车马打交道,说白了就是修车官、养马官。   朝廷怎么会让状元郎去当这样的官?   这已不止是大材小用了……这简直是故意羞辱!   段母听到这个消息,果然接受不了,呼天喊地地闹起来。   大夫听到段母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心中一沉。   段家少夫人就在隔壁生产,产妇最忌大悲大怒!多少产妇都死在这上头!   大夫连忙想去阻止段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江昭华果然已经听到了段母的话。   她果然一时间接受不了,一下子就不好了!   大夫不知道段母是太蠢,还是根本不在乎儿媳妇的死活,现在他要去救人,段母还死死拦着他。   大夫呵斥道:“你再不让我进去,你的孙子可真要活活憋死了!”   果然,段母不在乎儿媳妇的死活,孙子的死活还是在意的。   段母面露犹豫地让开了,然后紧跟在大夫身后进了产房,她要在旁边盯着。大夫对儿媳妇做了什么,她回头全都要跟谨行说清楚!   段母心想,孙子的命最重要。今日儿媳妇被大夫看到身子,失了清白,大不了日后她再给儿子多纳几个清清白白的小妾。   江昭华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是年轻姑娘,哪里经得住这样的事?听说江昭华难产,甚至可能会死,一个个全都吓坏了。   还是稳婆出声提醒:“快回侯府,把侯夫人请来。”   “女人生孩子,还是要有娘家人在!”   稳婆真不知道西平侯府是怎么想的!贫寒人家都知道在女儿生产的时候,娘家人过来陪着,哪里能把女儿的生死全都交到婆家手里?   稳婆如今心慌极了,她是侯府请来的,若是江昭华有个三长两短,侯府会不会怪罪她?   最好赶紧把侯夫人请来,让侯夫人亲眼看着,到时候才能说清楚!   江昭华身边的侍女被稳婆了提醒了才如梦方醒,急匆匆地回侯府请人。   侯夫人听说女儿难产,吓得差点瘫倒在地上。她身上余毒未解,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大喜大悲,可事关女儿性命,侯夫人如何能沉得住气?   她浑身气血翻涌地厉害,头一阵阵地发晕,整个人摇摇晃晃站不安稳。   侯夫人知道这是自己身子里的余毒又发作了,可她现在顾不上这个,让侍女扶她上马车,快马加鞭赶去段家。   侯夫人飞奔进屋的时候,大夫正在给江昭华施针。   侯夫人看到面如金纸的女儿,哭着扑到床边,握住女儿的手。   “昭昭啊……娘的昭昭!”   “你还这么年轻,好日子都在后头……这一关,你一定要撑过去啊!”   侯夫人的话像一柄重锤,敲在江昭华的头顶上。   是啊,她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上天如此偏爱她,让她重活一世,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死了?她还没当上一品诰命夫人!   夫君如上辈子一样连中三元,虽然现在授官出了差错……可她相信夫君非池中物,夫君上辈子能当上丞相,这辈子定然不会被这样一点小挫折打倒。   她不能死,她还等着当丞相夫人呢!   不知道是母亲的话还是大夫施针起了作用,江昭华身上突然有了力气。   稳婆察觉后,连忙大声喊道:“少夫人跟着我的声音来,用力、用力、用力啊!”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稳婆将婴孩抱在手里,声音喜悦:“恭喜少夫人,是个儿子。” 第63章 吃瓜   春日,未央宫庭院中的树木抽发新枝。   江云舒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手边的矮几上放着几盘洗好切好的果子,盘子下镇着冰,一旁摆着银制的小叉子。   原来大齐朝就有很精致的水果叉了!   江云舒如今用的银叉子,上头还镶嵌着剔透的玛瑙珠。   她不在乎叉子华不华美,只在乎方不方便,这样吃水果真的太方便了!   她躺在摇椅上,一伸手就能叉到手边的水果。盘子里的樱桃已经空了大半,春日里新下来的樱桃,酸酸甜甜,一吃就停不下来。   还有大齐朝的一种叫白瓜的脆瓜,江云舒穿越前没见过,大概已经失传了。白瓜口感非常清脆,闻起来还有一股特别的香气,美中不足是味道寡淡不够甜。   江云舒拌上蜂蜜吃,立刻变得非常完美。   她一边吃瓜一边吃瓜,享受双倍开心。   一盘瓜在她手边,另一盘瓜,身边的密探温十七正在绘声绘色地为她讲述。   今日,温十七讲述的八卦主题是——段家房小是非多,段少夫人难产差点命丧黄泉,究竟是因为夫君当了养马官,还是因为婆婆偷了参汤里的人参?   东厂出品,必属精品。   江云舒听到的八卦的细节非常详实,远超她穿越前听到的娱乐圈床底料,她甚至怀疑东厂真的派人藏在床底!   因为江云舒太爱吃瓜,密探温十七成为了吃瓜专用对接人。   选择温十七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来她是密探中为数不多的女人,和江云舒相处更方便,二来她的口才非常好,每个八卦都能讲得跌宕起伏,让江云舒听得津津有味。   大齐朝女子有手帕交,温十七就是她的“八卦交”!   两人交情越来越深,江云舒自然不好意思自己躺着她站着,自己吃瓜她看着。   她指着身边的另一只摇椅,热情邀请温十七:“你躺下来,一边吃水果一边讲八卦。”   “这样你不累,我也自在。”   温十七站在她身边,像下级向上级汇报公事一样,江云舒看着都替她累。   然而不论江云舒怎么劝,温十七今日都不肯在旁边的躺椅上躺下,更不肯和江云舒一起吃水果。   最后,江云舒只能让桃叶在矮几旁又摆了一张凳子,让温十七坐在凳子上,面前给她倒了一盏茶。   江云舒奇怪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呆板守规矩了?上次你和我并肩躺在摇椅上,你说八卦给我听,不是很好吗?”   温十七欲哭无泪,上次江姑娘实在热情难却,她便按照江姑娘的吩咐并肩躺在了躺椅上。   没想到只有这一次,就恰巧被掌印看见了。   掌印的眼神像雪亮的刀锋,狠狠地割在温十七的脸上。   江姑娘当时没看到,温十七看到后心中便是一沉。   那一日,温十七离开未央宫时,去向掌印请了罪:“微臣言行无状,请掌印恕罪。”   掌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无妨。”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月,温十七过得苦不堪言。   她交接密信的地点,突然变成了猪圈。温十七捏着鼻子在猪圈里等了两个时辰,被猪圈里的母猪拱了两个跟头,对接的人才缓缓来迟,不知怎么回事,温十七得知的对接时辰竟提前了两个小时。   这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温十七再傻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温十七向掌印请辞:“微臣笨嘴拙舌,请掌印另择贤能,为江姑娘讲‘八卦’吧。”   谢凛指尖缓缓拨弄着白玉佛珠,温十七说的这些他当然早就想过。   谢凛手下最得力的密探,从一到二十八,一共有二十八个。其中二十四个是太监,只有四个女人。   那二十四个太监,谢凛毫不考虑。   四个女人里,有两个是美人,江云舒喜欢美人,不行。   有一个肌肤白净,江云舒喜欢生得白的,也不行。   最后剩下的就是温十七了,她身量中等,五官平庸,皮肤微黑,扔到人堆里一点也不显眼,刚见过她的人也很难想起她的特点……这样的人极适合做密探。   这般平庸的相貌,也不是江云舒喜欢的美人。   可谢凛想起江云舒和温十七并排躺在摇椅上,一边吃果子一边谈天说笑的那一幕,就觉得刺眼极了!   庭院里的两把摇椅,江云舒三月就摆上了,如今已经四月末,江云舒也从未邀请他并肩躺一躺。   虽然温十七和江云舒同为女子,女子与女子并肩躺在摇椅上实属寻常……   江云舒和她身边的桃子桂枝两个侍女更是亲密,她竟愿意剜掉自己的眼珠子救她们的命。   但桃子桂枝两个侍女,从小和江云舒一起长大,江云舒对她们是姐妹情。   江云舒对夏至和小满也极好,但夏至和小满还都是小孩子,江云舒对她们只是对小孩子的疼爱怜惜。   温十七最让谢凛介怀!   她们明明相识不久,却一见如故。   温十七讲“八卦”的时候,江云舒看向她的眼神专注极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谢凛知道自己不必介怀,温十七不仅相貌平庸,她还是一个女子。   可他……也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现在能对江云舒做的事,女人也都能对江云舒做。   谢凛被江云舒和温十七并肩谈笑的那一幕刺痛的刹那,他看清自己内心中翻滚着的欲望。   他想把江云舒关起来,除他以外,不让她见到第二个人,不论是男人、太监,还是女人。   其实在他骗江云舒被剜掉眼睛的时候,谢凛内心深处便有这样的念头,只是他自己不曾察觉。   那三个日夜,江云舒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缺失的被她重新填满。   谢凛认真思索过这样做,最终还是放弃了。   如果他把江云舒关起来,那双眼睛会黯淡的吧。   就像被挖下来的眼珠一样,变得黯淡无光。   谢凛最喜欢江云舒亮闪闪的眼睛。她在吃到美食的时候眼睛会亮,听到有趣的“八卦”眼睛也会亮……   谢凛找不出第二个人选,让温十七在猪圈羊圈牛圈鸡圈里各交接几次后,勉强出了一口气,继续让她给江云舒讲八卦。   温十七受过这样的教训,哪里还敢躺在摇椅上?   如果不是江姑娘不喜欢她站着,她连小凳子都绝不会坐。   她愿意一直站着讲,不,跪着讲! 第64章 克夫   江云舒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打死她也猜不到谢凛莫名其妙的妒火。   温十七每次从猪圈牛圈马圈鸡圈出来,沐浴时都恨不得洗掉自己一层皮,江云舒也没闻到任何异味。   今日的吃瓜时间,江云舒听温十七讲段家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在段谨行连中三元后,江云舒已经确定,江昭华必定有金手指,知道段谨行前途无量才嫁给他。   然后她就听说段谨行被封了从九品的养马官?!   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官场起点真是与众不同。   江云舒十分好奇,有金手指的江昭华,提前知道这件事了吗?   听到温十七带回来的一手八卦后,江云舒确定了,江昭华肯定不知道,否则也不会被气到当场难产。   唔……这说明在江昭华用金手指预知的未来中,段谨行没有当从九品养马官。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样的偏差?   江云舒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谢凛。因为江昭华送她去死,所以他断送了段谨行的前程?   可是谢凛会为她这样做吗?   她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江云舒想到她每一次求谢凛帮她救人,谢凛都要索取“回报”。   这一回,谢凛一个字都没有对她提,更是什么都没有索取,就默默地帮她报仇了?   江云舒觉得这实在不像谢凛的风格。   然而温十七却坚信道:“必定是掌印做的。”   “掌印爱洁,他觉得让段谨行当养马官,是最难以忍受的惩罚。”   让她在猪圈牛圈羊圈鸡圈接密信也是一样!   掌印用的根本是同一招,只是这件事温十七不能告诉江云舒。   江云舒听到了许多八卦细节。   “接生的稳婆、以防万一的大夫,都是侯府找的。侯爷和侯夫人觉得江昭华生产时身边都是自己人,不会出事,便没有去段家陪女儿生产,也没有把女儿接回侯府。”   “段谨行连中三元,侯府觉得这个女婿前途无量,便格外顾及段谨行的脸面。”   “没想到给段家留了面子,却差点害死自己的女儿。”   “江昭华生产之前,侯府送去了很多老参。但是侯夫人听说江昭华难产,赶到段家后,看到摆在女儿床头的那碗参汤,只是用几根参须煮的,清水一般,连参味都闻不到!”   “侯府送去的那些老参,您猜去了哪里?”   江云舒大概猜到了,但还是十分配合地问道:“去了哪里?”   温十七说道:“早就被江昭华那个婆婆拿去药铺卖钱了!”   “而且,侯府后来追查到药铺,发现段母卖人参的时候还被坑了。”   “段母根本不知道那样好的老参有多贵,卖的时候被狠狠压下了一多半的价钱。”   “侯夫人听说后,当场就和段母打了起来!”   江云舒哇哦一声,双眼炯炯发光:“谁打赢了?”   温十七笑道:“两败俱伤。”   “侯夫人身娇体弱,自然打不过常年干活,有一把力气的段母。可是侯夫人身边带的侍女仆妇多,一窝蜂地冲过去,把段母狠狠压在下头打。”   尽管温十七描绘地绘声绘色,江云舒还是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看见。   在她心中,自己这个嫡母一向端着侯府主母的架子,哪怕要害人也是勾心斗角。   她真的很难想象侯夫人亲自冲过去和段母厮打的画面!   温十七的八卦里,有江昭华、有侯夫人、有段母,但是江云舒从头到尾都没听到一个人:“段谨行呢?”   妻子难产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温十七说道:“段谨行想进产房陪着妻子,段母死死拦在外头,不许他进去。”   “段母说,都是因为江昭华半夜发动的时候,段谨行进了产房,被产房里的血气‘妨’到了,清晨进宫授官,才被封了从九品的养马官!”   江云舒瞠目结舌。   温十七说道:“段老夫人很是信这个呢!段谨行再想进产房,段老夫人就说自己要一头撞死在墙上。除非段谨行踏着她的尸身走过去,否则别想再进产房。”   “当时那个场面,闹得别提多厉害了。”   温十七说道:“段母认定江昭华克夫,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今日的八卦,听得江云舒身心舒畅,她拍拍手:“赏!”   江云舒满满几库的珠宝首饰,她一个人根本戴不过来,用来赏人比放在库里落灰更让她快乐,因此她赏人时格外大方。   可江云舒敢赏,温十七却不敢收。   她躺个摇椅吃盘果子,都要被掌印扔到猪圈里,若是收了江云舒上次的珠宝那还了得?   温十七拼死拒绝,不肯收江云舒赏的首饰:“这太贵重了。”   最后,江云舒从首饰上抠了一颗珠子,递给温十七:“一点心意,不算贵重了吧。”   温十七:“……?”   江云舒竟还觉得这样很好,她说道:“以后我都送你小珠子吧,你自己串手链玩。”   江云舒:古代版潘多拉!   最后,她还有一个非常好奇的问题:“段家人口那么少,竟然也有你们的眼线,你们的眼线是谁?”   江云舒的想法和江昭华一样,段母从受灾的老家买来的侍女,总不会是东厂的眼线吧。   那东厂的眼线就在江昭华身边的八个贴身侍女中了。   八个贴身侍女,江云舒全都认识,她太想知道是谁了。   温十七摇头:“微臣不能说。”   “姑娘想知道,可以去问掌印。”   江云舒点头,好吧,眼线的身份的确要好好保密,但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绝对不想做坏事。   她巴不得江昭华身边全都是东厂的眼线呢!   夜里,谢凛回来,江云舒立刻去问他。   她太心急,一不小心被谢凛看出来,谢凛便不肯轻易告诉她了。   谢凛指了指窗外树荫下的摇椅:“今夜臣和娘娘在摇椅上……每过一盏茶的功夫,娘娘可以问臣一个侍女的名字,臣说是或不是。”   江云舒震惊地瞪大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和谢凛商量:“能不能将摇椅搬进来?”   谢凛:“自然不行。”   江云舒拼命摇头:“怎么能在外头?若是被人听见……”   谢凛:“那娘娘可要小声一点,从头到尾都忍住了。”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娘娘若是运气够好,第一个人便猜中了,便只需一盏茶的功夫。” 第65章 摇椅   江云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没答应,就被谢凛抱到了庭院树下的摇椅上。   “等……等等……我没答应啊……”   谢凛的气息喷洒在江云舒的耳垂上,麻酥酥的:“臣听到娘娘嗯了一声。”   江云舒:“没……没有啊……”   可是此时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往日,江云舒面对着衣冠整齐的谢凛觉得羞耻,今日她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自己亦是衣冠整齐。   宽大的裙摆在夜色下遮掩住一切。   可细微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显得如此清晰。   江云舒知道,入夜之后,宫人们都不许乱走,此时不会有人来庭院。   可庭院中这种幕天席地,毫无遮拦的感觉,还是让她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在极度的紧张下,一切感官都变得敏锐极了,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中被放大了许多倍。   江云舒无法判断自己现在听到的声音究竟是大是小。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谢凛第一次让江云舒开口猜人的时候,她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我……我不猜了……我们回屋去……”   谢凛:“不行。”   嫡姐身边的八个贴身侍女,明明她都很熟悉。可此时她脑子里茫茫然一片,咬着唇想了半天,才想起第一个名字。   江云舒生怕自己和谢凛说话的声音被人听到,贴着谢凛的耳朵小声说出来。   谢凛轻笑道:“错了。”   “娘娘好好想一想,一盏茶后再猜。”   江云舒努力去想,可她又怎么能专心?   白日里还没开花的树木,不知何时绽开了花苞,在清凉的夜风中飘散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江云舒深深地吸着气,感觉将清香吸到了身体最深处。   第二次,她又猜错了。   第三次、第四次……江云舒想哭了,她今日的运气怎么这么差?   一共八个贴身侍女,她猜了一半都没猜对。   “我,我不猜了。”江云舒想逃走,可摇椅仅容一人躺下,她被谢凛掐住腰按在上头,根本无处可逃。   江云舒听得心慌,这本该一人躺的摇椅,可别散了架。   若是摇椅散架了,明日宫人们看到,她该怎么解释?   江云舒下意识地抬起双臂,勾住谢凛的脖颈,心中觉得这样能让摇椅上的重量少一些。   轻软的布料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露出两条白玉一般的胳膊,在夜色中莹莹生辉。   谢凛的呼吸陡然乱了,他猛地把江云舒抱起来。   江云舒吓了一大跳,她差点惊叫出声,连忙死死咬住嘴唇。   “娘娘再猜。”   江云舒又猜了第五个侍女。   谢凛依旧毫不犹豫:“错了。”   第六个。   “错了。”   第七个。   “错了。”   江云舒气坏了,她今日的运气怎么这样差!   她猜了七个人都不对,眼线竟然是第八个侍女。   “停,停下,我都知道了!”江云舒真想在谢凛白皙的脖颈上狠狠咬一口,然而看到谢凛淡漠的脸,她不敢……   谢凛声音恶劣:“我何时告诉过娘娘,眼线在江昭华的八个侍女之中?”   江云舒愣住了。   她仔细回想一番,谢凛的确没有说过,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误会了!   眼线竟然不在江昭华的八个侍女中吗?那就在段母买回来的侍女之中了。   “可……可我根本不知道段母买回来的侍女叫什么名字啊……”   谢凛的声音宛如恶魔:“那便是娘娘自己的事了。”   一片柔嫩的花瓣,被夜风吹下来,打着旋儿地落在江云舒的唇瓣上。   她伸出舌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将花瓣抿在嘴里……有点苦,又有点甜。 第66章 产后   段家。   段谨行已经去太仆寺任职,太仆寺离段家颇远,他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入夜才带着一身马臭味回家。   他在太仆寺的同僚,连同进士都没有几个。他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就像落进鸡群里的一只仙鹤,格格不入。   同僚们都远远地躲着他,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他走到哪里,同僚立刻避之不及地躲开。   他这个马厂委署协领,是太仆寺中官职最低的从九品芝麻官,所有人都比他官职更高。   九品芝麻官毕竟也是官,按理说脏活累活自有杂役来做。   可段谨行前来任职的第一日,上官拍拍他的肩:“杂役家中有事请假了,你多辛苦一段时间。”   于是从第一日起,喂马、刷马、打扫马厩……全都要段谨行亲自做!   上官对他还格外严苛,每日来巡查许多遍,马厩略有一点脏污,就对着他一阵阴阳怪气。   “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竟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难怪派你来太仆寺养马,从九品的官都当不好,还想去当从六品的官?”   段谨行气得胸膛起伏,满脸通红。   他寒窗苦读十余年,连中三元,竟然被如此羞辱。   他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作了无数篇经世济国的文章,所学的一身本事……可不是用来扫马粪的!   上官如此刁难他、羞辱他,定然是受人指使。   指使之人是谁……段谨行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自然是九千岁。   他这一回,可是被江昭华、被西平侯府连累惨了!   他愿意娶江昭华这个不贞的女人,愿意替别人养儿子,不就是为了侯府助他一臂之力吗?   可如今,侯府不仅一点都没帮到他,反倒把他连累得这样惨……   段谨行心中闪过和离的念头。   可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和离。   江昭华怀着野种嫁给他,段谨行并没有丝毫证据。   他私下偷偷查过这件事,然而侯府势大,将这件事遮掩得极好,段谨行没有找到任何奸夫的蛛丝马迹。   若是他此时和离,世人只会觉得他与妻子不能同患难,于他名声有碍。   段谨行从少时懂事起便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小心经营自己的好名声。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是要当官的,想要当官,名声极为重要。   世人不知底细,若是他此时与江昭华和离,他的名声必定受损……日后又能娶到怎样的好妻?   而且,虽然他今日因侯府受累,但九千岁对江云舒的宠爱不过过眼云烟,等九千岁厌烦了江云舒,自然就放过了侯府,更不会连累他了。   到时候,侯府在京中的权势,自然能帮他铺一条为官的青云路。   段谨行打定主意,他不仅不和离,还要趁此机会表现出对妻子的情深似海。   让妻子对她情根深种,让岳父岳母想要补偿于他,让世人赞颂他的深情与专一!   段谨行想得很好,然而真正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白日里,他在太仆寺一刻不停地辛劳一整日,比他寒窗苦读还要苦上十倍、百倍!   多少次,段谨行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上官轻飘飘吐出两个字:“考评。”   只需要这两个字,段谨行就被拿捏地死死的,继续干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脏活累活。   他想要往上升官,必须要有好的考评。   他当然,当然要往上升,绝不能被困在这里养马!   在太仆寺一日下来,段谨行身心俱疲。回到家中面对江昭华,他早就没了强颜欢笑的力气。   而且在他去太仆寺的第一日,回家后去看望江昭华,江昭华竟然被他身上的气味熏得连连干呕。   段谨行心中愤怒极了,他如此狼狈不堪,不都是因为江昭华?江昭华竟然还反过来嫌弃他!   他竭尽全力,才压住心中的怒火,没被江昭华看出端倪。   江昭华一脸歉意地说道:“约莫是月子里身子弱,我如今闻不得许多气味,并不是嫌弃夫君……呕!”   江昭华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始干呕。   段谨行见状,连忙退出去沐浴。   和妻子的嫌弃不同,母亲对他只有心疼:“我的儿啊,可是苦了你啊……”   “你这么累,怎么还自己沐浴?咱家现在那么多侍女呢!”   段母立刻去喊心灵手巧的芙蓉:“芙蓉,你来伺候谨行沐浴——”   段谨行听到母亲的话,连声拒绝:“不必,我自己来!”   虽然男人由侍女服侍沐浴实属寻常,并不算对妻子的不忠,但段谨行知道,江昭华那个人心量极窄。   倘若他是从小到大都由侍女服侍沐浴的贵公子,婚后继续让侍女服侍他沐浴,江昭华不会介怀。   可他生在寒门,从小身边并无侍女服侍,此时若是让侍女为他沐浴,江昭华心中必定不痛快。   段谨行想,江昭华从心底还是看不起他的出身。   婚后,她从未提过要让侍女服侍他,她自己也从不曾服侍他这个丈夫。   在她心中,寒门出身的他根本不配像那些贵公子一样让人服侍。   段母看到儿子这样对侍女避如蛇蝎,心里直冒火:“你是个男人,还要为她守身如玉不成?”   “她都把你害成什么样了!”   段母坚信,段谨行当了养马官,都是因为进了江昭华的产房!   段谨行没办法和母亲解释,他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娘,昭华毕竟是侯府嫡女,便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你对她还是客气一点。”   母亲和妻子如此水火不容,让段谨行的内心越发烦闷。   他有点后悔了。   其实江昭华生产的那一日,段谨行得知自己被封从九品芝麻官后,他就知道母亲在家中一定会闹开,折腾得江昭华无法安心生产。   他本该回家阻止这件事。   可是段谨行心中也有恨。   他恨自己被江昭华连累至此!   因此,段谨行虽然提前预料到母亲会怎样,他依旧装作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   他想,让江昭华吃点苦头也好。   可他没想到,江昭华竟然差点一尸两命。   段谨行吓了一跳,他没想让江昭华死!   最多,他内心深处,盼着江昭华和奸夫生的那个野种死了……江昭华一定要活下来。   可惜了。   虽然难产,可那个野种还是好好地生下来了。还是个儿子,身子骨健壮得很,能喝奶能睡觉,哭声特别洪亮。   因为难产,江昭华和段母两人现在像仇人一样。   段谨行沐浴了许久,皮肤都搓疼了,终于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去卧房里看望江昭华和儿子。   “仕明今日乖不乖?”   段谨行随意给儿子取了一个名字,段仕明。   江昭华提起儿子,立刻就有说不完的话:“仕明今日乖得很呢,吃完奶就睡觉,不哭不闹。”   段谨行看着段仕明的脸,从中找不到一点与他相似的地方。   眉毛、鼻子、嘴巴……全都长得像江昭华。   眼睛不像江昭华,可也不像他。   段谨行心想,必定生得像奸夫。   段谨行每日都来看孩子,他自认为装得很关心孩子,可在江昭华眼中,夫君对这个孩子依旧十分冷漠。   打死江昭华也想不到,夫君竟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她自然而然地想偏了,以为儿子一出生,夫君就被封了养马官,让夫君觉得儿子不旺他。   江昭华把儿子抱在怀里,感觉天大地大,只有她们娘俩紧紧相依。   她如愿以偿生了儿子……可是生完儿子后的一切,都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以为夫君高中状元、喜得贵子,凑在一起就是双喜临门。全家上下喜气洋洋,夫君对她浓情蜜意,婆母对她比怀孕时更好……   可夫君被封养马官,让家中喜气荡然无存。夫君对儿子很是冷淡,婆母更是看都不来看一眼……   江昭华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孩子,除了她自己心疼,别人竟全都不在意。   段家添丁进口,竟仿佛无事发生,连个红绸都没挂。   全家上下愁云惨雾,没有一点欢喜。   江昭华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段谨行:“夫君可要抱抱他?”   段谨行下意识地躲开:“他还这么小,像块嫩豆腐一样,我不敢抱。”   江昭华黯然神伤地将孩子抱回自己怀里。   她今日这般,都是因为江云舒……都是江云舒害的她!   江云舒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为什么还不死?   不过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江昭华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江云舒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想让她死的人,可不止江昭华一个。   江昭华已经和宫中的太后搭上了线。   太后,也觉得江云舒挡了她的路。 第67章 踢毽子   一生难得是春闲。   阳春时节,惠风和煦,江云舒觉得今年的春日比去年要舒服得多。   几场春雨将天地间洗涤一新,天色放晴后,清风扑面,凉爽宜人。   这几日,江云舒时常能听到宫女们的笑闹声从未央宫的宫墙外飘进来,还能看到高高飘在天上的风筝。   春日难得,宫女们干完活之后,趁着好天气玩耍。   过了两日,宫女们嫌风小,风筝飞不高,改成踢毽子。   踢毽子比放风筝更热闹,高高的宫墙遮不住她们的笑声与喝彩声,最热闹的是大家一起喝倒彩的时候。   每当这时,江云舒都忍不住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哪怕她知道会被高墙遮挡住目光。   桃叶和柘枝听着外头的声音,脸上也露出羡慕之色。   江云舒看在眼里,一阵心疼。桃叶和柘枝在深宫中的日子很是寂寞。谢凛嫌成人身上气味污浊,桃叶和柘枝既要服侍她,又要小心翼翼地避开谢凛。   这一日,柘枝去小厨房提膳,带回来一把颜色鲜艳的羽毛。   江云舒奇怪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柘枝像献宝一样给江云舒看:“小厨房给我的鸡毛,已经洗刷干净了,不臭。”   “姑娘不知道,现在这个鸡毛珍贵着呢。宫女们为了做漂亮毽子,御膳房一杀鸡,她们立刻就去抢最漂亮的几根鸡毛。”   “咱们未央宫里的鸡毛没人抢。小膳房听说后,特地将最好的鸡毛攒下来,今日给我,让咱们做毽子。”   柘枝手中的鸡毛确实鲜艳漂亮,江云舒凑过去看了一眼:“看起来不像寻常的鸡毛,像山鸡、锦鸡的翎羽……不知道小膳房是从哪里寻来的?”   柘枝听说后,立刻更宝贝手里的鸡毛了,当日便自己缝了毽子。   等到谢凛白日里出门,江云舒跳舞的时候,柘枝和桃叶找个树荫角落踢毽子。   江云舒看她们玩的高兴,自己也不想跳舞了,跑过去和她们一起踢。   她穿越前没怎么踢过毽子,从小到大都忙着练舞,穿越后就更没机会踢毽子了。   不过江云舒默默看了一会儿桃叶和柘枝是怎么踢的,很快就学会了。   她正着踢、反着踢、跳起来踢花样……   桃叶和柘枝在一旁叫好,江云舒越踢越起劲。   夏至和小满也跑过来看,两个小宫女眼中满是佩服。   江云舒踢累了,把毽子扔给小宫女玩:“你们试试。”   夏至和小满纷纷摇头,她们从来没有踢过毽子,一开始肯定踢不好,不敢在江云舒面前丢丑。   江云舒听着院墙外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觉得夏至和小满小小年纪就被困在未央宫里,实在有些可怜。   “踢不好有什么要紧?关着院门自己随便玩玩罢了。”   江云舒心想,她没办法给身边的宫女自由,总该趁着大好春光,让她们在未央宫里玩乐一番。   桃叶和柘枝也说道:“就是,一点都不难,我们教你们。”   夏至和小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毕竟还是两个小孩子,很快就抵御不住诱惑,开始学着踢毽子。   “啪——”   突然,有一只小小的秃毛毽子,从高高的院墙外掉了进来。   院墙外的笑声戛然而止。   江云舒伸手捡起这只秃毛毽子,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惊讶道:“这么高,她们是怎么踢进来的?”   柘枝接过毽子,看了一眼,说道:“咱们的毽子可漂亮多了。”   她伸手掂了掂秃毛毽子,毽子上头的毛虽然不剩几根了,但是下头沉甸甸的,“里头估计缝了四五枚铜钱呢。”   江云舒这才想起来,现在的毽子都是用铜钱做的,四五枚铜钱虽然不多,但是就这样丢了,宫女怕是也要心疼。   “还给她们吧。”江云舒说道。   柘枝走到未央宫的院门口,把毽子丢出去。   过了很久,外头才跑来一个宫女,飞快地弯腰捡起毽子,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柘枝看到这一幕,无奈道:“咱们好心还给她们毽子,她们把咱们当作洪水猛兽呢。”   江云舒笑着推了柘枝一把:“别自作多情了,她怕的可不是你。”   是掌印。   哪怕同在宫中当宫女,外头的宫女也很害怕未央宫里的宫女。   在外头的宫女眼中,谢凛住的未央宫就是龙潭虎穴,里头的每一个人都令人畏惧。   江云舒好奇道:“她们这么怕未央宫,怎么还在未央宫旁边踢毽子?”   柘枝很快打听清楚了:“那些宫女踢毽子,还划分了地盘呢。”   “她们没抢过别的宫女,只剩下未央宫旁边的地方有树荫了。”   “其实离未央宫也不是特别近,上头还有树枝挡着,宫墙又那么高,真不知道这毽子是怎么踢进来的。”   桃叶笑道:“碰巧踢进来一次吧,估计再没第二次了。”   然而这一回,桃叶猜错了。   接下来的几日,毽子又踢进来好几回。桃叶和柘枝每回捡到毽子,就帮她们扔到院门外。   次数一多,那些宫女对桃叶和柘枝也不再避如蛇蝎了。   从捡了毽子就跑,变成朝着她们笑一下,再变成轻声说一句多谢……   过了几日,毽子又踢进来的时候,柘枝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究竟怎么踢这么高的?”   宫女抿嘴一笑:“我们有个大力士呢。”   不远处的一群宫女听到这句话,嘻嘻哈哈地笑开了,纷纷伸手去推那个“大力士”。   柘枝回来后,羡慕地告诉江云舒:“她们分成两队比赛呢。”   江云舒这才知道,原来宫女们踢毽子的玩法很丰富,比赛规则和足球差不多,她们用树枝围了简易的“球门”。   上、中、下,三个“球门”排成一列,踢进最下头的那个球门加一分,中间的加两分,最上头的加三分!   因为最上头的那个球门特别高,想要踢进去特别难,既要力量也要技巧。   被宫女们嘻嘻哈哈地围在中间的“大力士”,力量是够了,技巧还差点,经常一脚把毽子踢飞。   飞进未央宫的毽子,几乎都是她踢进来的。   宫女们一开始都挺紧张,现在看到未央宫里的宫女每次都很和善地把毽子拿出来还给她们,也就不怕了。   江云舒让桃叶告诉那些宫女:“掌印不在的时候,她们在那里踢毽子不要紧。”   “掌印在的时候,不许她们踢。”   谢凛喜怒无常,不仅毽子踢进来可能惹怒他,宫女们的笑声说不定也会惹他心烦。   宫女们自然连声应下。   桃叶说道:“姑娘不必为她们担心,掌印回来了,定然都躲得远远的。”   “趁着春日晴好,在宫里偷偷玩耍一番倒也没什么,但宫女们心中都有数,绝不敢耽误干活、惊扰贵人的。”   桃叶在心中叹息,她们姑娘终究差了一个名分。   再加上姑娘为人太和善,那些宫女对姑娘少了几分敬畏。   江云舒不知道桃叶在偷偷想什么,她心中想着另一件事。   那些宫女们的踢毽子比赛,听起来可真有意思……   一年到头,这样风和日丽、凉爽宜人的春日,不过寥寥数日。   人这一生中,青春年少时又能拥有几个这样的春日呢?   她是没办法和宫女们一起比赛踢毽子了……   但是她可以探一探谢凛的口风,让桃叶柘枝和未央宫里的小宫女们玩耍一番?   反正就在未央宫门口,几步路而已,听起来也不算过分……   江云舒斟酌着该如何向谢凛开口,突然,她奇怪道:“春日里踢毽子,是宫中本就有的习俗吗?”   去年这个时候,她也进宫了。怎么没见到宫女们踢毽子?   桃叶笑着答道:“婢子也奇怪这个呢,问了那些踢毽子的宫女,她们说往年并没有。”   “今年是因为太后爱踢毽子,从太后的凤仪宫开始,宫女们纷纷开始踢毽子了……”   江云舒一脸惊讶:“竟然是太后?”   不过她转念一想,吴太后其实只比她大两岁,正值青春年华。   如今她贵为太后,没人拘束,在宫中玩乐一番乃是人之常情。 第68章 羡慕太后   江云舒忽然发觉,虽然她和吴太后同居宫中,但她对吴太后一无所知。   其实在宫女们将鸡毛毽子踢进未央宫之前,她和未央宫外头的宫女也没有任何交流。   明明只隔着一道院墙,未央宫关起门来,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太后在凤仪宫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江云舒问道。   她身边的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   吴太后是这个皇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却仿佛没有在皇宫中留下任何痕迹。   柘枝去打听了一番,打听出来的消息也不多。   她对江云舒说道:“太后之前很少出凤仪宫,在凤仪宫中专心养育小皇帝。”   柘枝凑近江云舒的耳朵,低声说道:“据说小皇帝生下来身体很弱,又瘦又小,夜夜啼哭不止,很是难养。”   “太后按照太医开的药方,给乳母喝药,再让小皇帝喝乳母的奶,悉心调养了几个月,才把小皇帝的身子调养得健壮些。”   “前几个月,太后怕是一心担忧小皇帝的身子,别的都顾不上。大概是如今小皇帝的身子好了,太后方才生出一些玩乐的心思?”   “听说如今凤仪宫关起宫门来,太后在里头和宫女们一同玩乐。”   “太后的毽子踢得极好呢,每一次太后带领的那一队都能胜。”   柘枝偷偷说道:“据说太后开始踢毽子,也有想恢复身姿的缘故……如今御膳房送去的菜肴,都十分清淡……”   江云舒一开始不明白柘枝为何这样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她们又没说太后的坏话。   转念一想,江云舒明白了。太后身份再尊贵,先帝死了,她也成了一个寡妇。   作为大齐朝最尊贵的寡妇,她身上套着最严苛的枷锁。   按理说,她不该打扮、不该玩乐,甚至不应该想着恢复窈窕身姿……   但太后都做了!   江云舒感慨道:“太后现在的日子,过得可真舒心啊!”   在宫中,太后地位最高,根本没人能管到她头上。   江云舒心中暗自羡慕,吴太后是大齐朝最好命的女人了吧?   尤其是江云舒想起前几日温十一告诉她的段家最新八卦——   嫡姐江昭华现在过得很不好。   江昭华本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她就是段家的大功臣,儿子就是段家的心肝宝贝。   可她的美好愿望,一个也没实现……   事与愿违。   婆母觉得江昭华生的儿子克父,出生当天段谨行就被封了养马官。   段谨行更是怀疑,江昭华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这是东厂眼线根据蛛丝马迹做出的推断,温十一保证非常可信。   江云舒:……好大的瓜!!   “那孩子的爹究竟是不是段谨行?”江云舒问道。   温十一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东厂的探子可以确定,江昭华现在还不知道段谨行怀疑孩子生父这件事。”   江云舒看热闹不嫌事大:“哇哦!”   江昭华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这种感觉好爽!   和嫡姐江昭华苦哈哈的日子相比,太后如今的日子真的是逍遥似神仙。   江云舒对身边的桃叶感慨:“可见女人生了儿子还不够……生了儿子又死了丈夫,那才是最爽的!”   桃叶不停朝着江云舒眨眼睛。   江云舒莫名其妙:“桃叶,你眼睛痒吗?”   就在这时,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江云舒耳垂上,一道幽幽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娘娘说,什么才是最爽的?”   江云舒吓得惊叫:“啊!!”   我   谢凛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云舒一颗心吓得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完……完蛋了……   她那句话在说太后,可是一句话狠狠踩了两个雷!   第一,生儿子,谢凛生不出来。   第二,死丈夫,谢凛虽然不是她的丈夫,但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江云舒立刻改口:“没有孩子牵绊劳累,与夫君比翼双飞,才是最爽的!”   谢凛面若寒霜,手指用力按住江云舒的唇瓣:“娘娘这张嘴,可没说实话啊。”   江云舒在谢凛森寒的目光下,不敢再巧言令色,她俯下身,想要认罪。   谢凛伸手扶住江云舒:“娘娘的嘴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让臣喂娘娘吃樱桃吧。” 第69章 樱桃   谢凛伸手,端起茶几上一盘红艳欲滴的樱桃。刚洗净的樱桃,上头挂着晶莹的水珠,白瓷盘下头镇着冰,凉沁沁的。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颗红艳欲滴的樱桃,放在江云舒眼前。   “娘娘看这颗樱桃,是不是极美?”   “比颜色最通透的红玉还要美。”   迎着光,谢凛指尖的樱桃近乎透明,的确美极了。   可是江云舒看着这颗小小的樱桃,顾不上欣赏它的美丽,更顾不上回味它酸酸甜甜的滋味……   她心惊胆战,满心都是樱桃的脆弱娇嫩。   大齐朝的樱桃和她穿越前吃到的不同,如今的樱桃小小的,一颗樱桃只有指甲盖大。   樱桃皮极薄、极嫩、极容易破。   里头的樱桃肉也和又硬又脆的车厘子相反,软软嫩嫩,汁水充沛。   吃起来简直像是一层薄皮里包着一颗水珠子。   牙齿轻轻碰到樱桃,酸酸甜甜的汁水就在嘴里流淌开。   谢凛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樱桃,迎着光,几乎能看到里头的汁水在流淌。   只要稍稍用力,极薄极嫩的樱桃皮就会破掉,里头的汁水流淌出来。   ……江云舒大松一口气,感觉比打了一仗还要累。   不必再小心翼翼地一动不敢动,江云舒心头火起,狠狠一口咬在谢凛的皓如白月的手腕上。   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江云舒轻舔一下牙齿。   谢凛说的不错,这样的红色,真的很美。   谢凛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血珠,他已经有太多年没见过自己的鲜血。   那些血流成河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辈子。   这么多年来,江云舒是第一个敢让他流血的人,谢凛捏住江云舒的下巴:“好尖的牙……好大的胆子。”   江云舒毫不心虚地瞪回去。   谢凛方才虽然没伤到她……反正她咬一口一点也不过分!   谢凛对上江云舒的目光,轻笑一声。她这副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狸奴,明明害怕了,却还在虚张声势。   他用手指抹掉血珠,一抹淡红更衬得他肌肤如玉。   世人皆知他杀人如麻,都以为他见惯了鲜血,毫不在意。   只有谢凛自己知道,他极厌恶血腥气。   谢凛迫不及待地想去沐浴,江云舒却又拉住了他的袖子。   “掌印,外头的宫女都在踢毽子,能不能让未央宫的宫女也去一起玩?”   谢凛冷哼一声:“宫女?娘娘是想自己玩吧。”   江云舒怔住,她真是替宫女问的,但是谢凛误会了,她是不是顺水推舟更好?   江云舒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谢凛竟然应下了:“可。”   “娘娘可以带着宫女去外头踢毽子,但是不许外头的宫女来未央宫。”   “从外头回来,要换鞋子、沐浴、更衣。”   “臣若是发现,踩过外头的鞋子,踩一脚未央宫的地……娘娘就把整座未央宫的地洗刷一遍。”   “好。”江云舒笑着应下,在心中暗骂,谢凛的洁癖真是没救了。   他的脚也踩过未央宫外头的地,他怎么不把自己的脚砍掉?   虽然谢凛的规矩又多又烦,但能走出未央宫,哪怕只是在未央宫外不远的树荫下踢毽子……江云舒也仿佛在空气中闻到了自由自在的香甜气息。   第二日,江云舒难得在谢凛起床时,一起早起了。   谢凛刚一出门,她就带上未央宫里的大小宫女,去和外头的宫女踢了一场毽子比赛!   江云舒轻松地带着宫女躺赢了!   没过几日,未央宫宫女踢毽子厉害的消息就传开了,越来越多的宫女来找她们比试。   江云舒来一队、赢一队,来两队、赢一双。   她两辈子的舞蹈没有白练,江云舒发现自己在跳舞时锻炼出来的长处,力量、柔韧、敏捷……踢毽子的时候都有用。   江云舒带着宫女把未央宫外头的宫女们杀得落花流水,又过了几日,一支陌生的队伍找上门来。   领头的女人衣着素净、打扮简单,身上没戴什么首饰,头发也紧紧束在脑后……   但江云舒一眼便能看出来,她绝不是宫中的宫女。   女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江云舒俯身行礼:“妾拜见太后……”   她话音未落,便被太后身边的宫女扶了起来。   吴太后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忽然笑了。   “我年长两岁,便不和江姑娘客气,唤江姑娘一声妹妹吧。”   “听说江妹妹毽子踢得好,带领宫女从无败绩。”   “今日江妹妹敢不敢和我赛上一场?” 第70章 吴太后   江云舒上次见到吴太后,还是在妃嫔殉葬的大殿中。   她那时生死一线,根本顾不上去看吴太后长什么样,只记得一位宫妃说自己怀了龙嗣,然后立刻就被太监们带走了。   今日可以说是江云舒与吴太后第一次见面。   吴太后刚生育完不久,身材略有些丰腴,不过她的容貌依旧美丽,脸色白里透粉,一看便知日子过得舒心。   简单素净的装扮,既显得吴太后还在悼念先帝,又方便与宫女们一起踢毽子。   江云舒不敢再说大逆不道的话,但是见到吴太后,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默默羡慕。   老公死了儿子当皇帝,吴太后的日子可真逍遥自在!   只看太后现在有踢毽子的闲情逸致,江云舒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必定不差。   江云舒打量吴太后的时候,吴太后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吴太后早就听说,掌印身边有一个女人。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掌印权势滔天,他终究是一个阉人,不可娶妻纳妾。   那个女人,不过是掌印身边无名无分的一个玩物罢了。   阉人对女人,怎会有真心?   直到新年那一日,吴太后白日里刚在册封大典上被封为太后。夜里,江云舒和掌印并肩而立在城墙上,世人以为江云舒才是太后,万民跪拜!   吴太后心中不甘,明明她才是太后!   江云舒凭什么窃取她的尊荣?   吴太后炙热的一颗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   自己这个太后,根本不是她想象中呼风唤雨的模样。   她有太后的份例、太后的排场……可这些都是虚的,她缺一件最关键的东西,权势。   手中没有权势的她,在宫中就是无根之木。   宫中的权势全都在谢凛手中。   吴太后冷静下来,想到先帝尚且是九千岁的傀儡,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帝,恐怕这一辈子都是傀儡的命。   她们母子两人,都要仰仗九千岁。   为了儿子,她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吴太后下定了决心。   吴太后开始让宫人替她打探江云舒的消息。太后的名头还是好用的,吴太后如今身边可用的人很多。   她还是吴婕妤时就伴在她身边的宫人自不必说,对她自然是忠心耿耿。在她当上太后之后,来投效她的宫人也数不胜数。   吴太后在宫人带回来的消息中,逐渐拼凑出江云舒的模样。   她长得极美,不喜奢华打扮,仿佛画中仙子。   她擅跳舞,她跳舞时,时常央求掌印为她弹琴。   掌印对她极尽宠爱,新鲜的蔬果、罕见的珍宝,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   听说掌印为了给她出一口气,竟然不惜与西平侯府作对,把侯府院子抢走一半,狠狠打了侯府的脸!   还有今岁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也是因为得罪了江云舒,掌印竟直接让他去养马……   吴太后搜罗到这些消息后,松了一口气。江云舒长得美,可脑子是蠢的!   听听她央求九千岁为她做的那些事,可真是轻狂。   江云舒仗着自己的漂亮脸蛋,或许还有一些从她那个瘦马姨娘那里学会的狐媚手段,能迷住九千岁一时,可长久不了。   吴太后想,男人的宠爱要用在刀刃上,而不是贪得无厌地四处挥洒。   江云舒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九千岁很快就会腻烦了。   那时,她的机会就来了。   她比江云舒更体贴、更懂事……为了儿子,她可以放下一切身段。   九千岁一定会更喜欢她。   吴太后无比笃定。   她倚仗的不是美貌,也不是她的体贴懂事,而是她的身份。   她是太后。   九千岁权势滔天,可终究只是一个残缺的阉人。   一个残缺的阉人,怎么能拒绝得了让太后这个和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来服侍自己呢?   吴太后心底自然是不想伺候一个阉人的,可想想他们母子两人的前程,再想想谢凛那张脸,吴太后便觉得这口气也不是那么难忍。   她忍上十几年,等到泰安长成了,那时候九千岁也年老了,泰安自然收回所有权柄!   吴太后想,她生的儿子、她悉心教导的儿子,一定不会像先帝那样荒唐无用,任由一个阉人把持朝纲。   白日里,吴太后想了很多,甚至连儿子长大以后要与京城中哪几家的后妃都想好了。娶了那些高门贵女为后为妃,她们的娘家自然会站在泰安身后,到时候泰安手中的权势,绝不是九千岁一个阉人能比……   夜里,吴太后梦到泰安长大的那一日,十几年后,她依旧风韵犹存,算是极年轻的太后……   在梦里,吴太后露出舒畅的笑容。   -   江云舒和吴太后的毽子比赛,第一场,险胜!   怪不得踢毽子的风潮是从吴太后的凤仪宫开始,吴太后的毽子踢得当真极好。她身边的宫女们个个也都灵巧得很,配合极佳地把毽子踢给吴太后,让吴太后“射门”。   江云舒之前和其他宫女踢,一路赢过来,自然是开心的。可都没有和吴太后踢的这一场开心,酣畅淋漓时,江云舒觉得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她运气当真不错,最后一盏茶的功夫,江云舒连着几次踢进最高的那个筐里。   有一次她甚至是背对着踢进去的!   吴太后高声为她叫好,两队的宫女一起喝彩。   一场比赛踢完,吴太后虽然输了,但是看起来也很高兴。   她看了一眼天色:“皇帝这个时辰快醒了,我要回凤仪宫了。江妹妹也快回去吧,今日踢的畅快,明日我再约江妹妹!”   吴太后风风火火地来了,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江云舒回到未央宫,小心翼翼地按照谢凛的要求行事。   她和宫女们一起先换鞋,再去沐浴更衣……连鸡毛毽子都不能漏过,这次玩过的鸡毛毽子不能再进未央宫,下次要换一只新的。   白玉砌成的浴房,江云舒此时不能用,要先在浴桶里沐浴。   江云舒心中默默想到,她半夜被谢凛抱去白玉池沐浴的时候,哪次不是满身汗水?如今又讲究起来了!   桃叶和柘枝自己洗好后,来帮江云舒洗头发。   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散开后像一匹墨色的绸缎,看起来是美,可洗起来实在累人。   桃叶一边为江云舒细细洗着头发,一边聊天:“姑娘,您和太后之前从未见过,怎么今日太后突然来找您踢毽子了……”   江云舒踢毽子累了,如今泡在热水里,昏昏欲睡。   她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因为我踢毽子踢得好呗。”   定然是她从无败绩的名声,传到了太后耳中!   江云舒今日见到吴太后,对她的印象很不错。吴太后显然是个聪明人,她明知道江云舒的身份,是先帝的婕妤,是侯府的二姑娘,可她从头到尾只字不提。   甚至连江云舒的名字都不曾提过,只叫她“江妹妹”。   吴太后不仅以姐妹相称,对她的态度也很平常,既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屈身仰视。   不过保险起见,江云舒还是将今日与吴太后踢毽子的事和谢凛说了。   谢凛皱眉。   他允许江云舒出未央宫,想着她和宫女们玩乐散心一番,倒也出不了什么事。   “你倒是厉害,一下子就招惹上了太后。”   谢凛俯身,气息喷在江云舒的颈窝上。   “娘娘白日里这么有力气,想来是夜里……臣服侍得还不够。”   江云舒浑身一颤:“别……别……明日我已经和太后约好了。”   谢凛冷笑:“那就看娘娘明日,还能不能起得来床了。”   他可不信太后来找江云舒,是为了和她交朋友。 第71章 听戏   第二日,江云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和吴太后约好下午一起踢毽子,可她一起床,就知道今日必定要爽约了。   “桃叶,派个小太监去凤仪宫传话,就说我昨日踢毽子累到了,今日踢不动了。”   江云舒是真累坏了,只不过她不是白日踢毽子累坏了,而是夜里被谢凛“服侍”得累坏了……真不知道昨夜那么晚才睡下,谢凛今晨是怎么起来的。   江云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疲乏从骨头缝里冒出来。   桃叶和柘枝伺候她梳洗的时候,江云舒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她发觉今日桃叶和柘枝的神情都不太对,目光躲躲闪闪,为她梳洗时也不敢看她……   江云舒对镜自揽,这才发觉脖颈上留下了点点红痕,在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怪不得!谢凛爱洁成癖,在床笫间从不会亲吻,昨日破天荒地嘬弄她的脖颈……原来是在故意留下印迹!   江云舒想,谢凛必定是在报自己咬破他手腕的仇。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姑娘,要不要用粉遮一遮……”桃叶低声问道。   江云舒如今脸上都不扑粉,想到脖子上扑粉的感觉,她摇了摇头:“不必,换一件高领的衫子吧。”   如今天气还不太热,穿高领的衫子也能说得过去。   桃叶应下,找出一件轻薄的高领衫子。换上之后,能将脖颈的红痕遮掩住九分,只余下一分能隐约透过轻薄的布料。   江云舒对镜自揽,很是满意。这样的春日早已穿不了厚重的布料,这样就可以了。除非死死盯着她的脖子看,根本看不出来。   江云舒正用着午膳,派去凤仪宫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桃叶在廊下听了小太监的回话,进屋禀给江云舒。   “太后说踢不了毽子就算了,邀您下午去湖边水榭听戏。”   江云舒眼睛亮了:“湖边水榭听戏?”   还是太后会享受啊!   桃叶面带犹豫地看着江云舒:“姑娘要去吗?”   江云舒:“去啊。”   她要去解锁新地图咯!   谢凛都允许她走出未央宫了,她总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困在未央宫里一辈子。   江云舒笑着点了桃叶和夏至:“今日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去,下次我再带柘枝和小满。”   今日江云舒才知道,谢凛允许她出未央宫,不是一句虚词。她说下午要出宫,立刻就有软轿和轿夫听她使唤。   竟然还是专门她制的新轿子……江云舒吓了一跳,她根本不知道谢凛是什么时候备下的!   不过转念一想,以谢凛爱洁成癖的性子,在未央宫外踢过的鸡毛毽子都不许再拿回来,轿子更不可能让她用旧的,才早早备下新轿子。   若是往常,江云舒说不定会一路走去湖边。今日她浑身酸痛,便毫不犹豫地乘了轿子,轿子走得慢,也不耽误她欣赏皇宫中的景色。   出了未央宫,旁边就是先帝居住的长乐宫,如今太后住的凤仪宫在后宫的正中央。   江云舒回头眺望,远远地望见当初妃嫔殉葬的大殿一角。   满殿的妃嫔,只有她与吴太后两个人从那里活着走了出来。   吴太后靠的是肚子里的小皇帝,江云舒靠的是……   她至今也不知道谢凛为什么那一日会带她离开。   桃叶和夏至跟着软轿走,庞大又陌生的宫苑,让桃叶心生畏惧。   夏至年纪虽小,却反过来安慰桃叶:“姐姐不必怕,咱们是从未央宫出来的,在这宫里谁也不用怕,只有别人怕咱们的份。”   桃叶听了夏至的话,再留心观察,发现果真是这样。   她们经过的路,旁的宫女太监都不敢走,远远避开。   若是碰到实在避不开的,便贴着墙角俯身行礼,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桃叶在心中咋舌,怪不得都叫九千岁……这派头比起万岁也不差什么……   宫里的湖澄澈如镜,得名镜湖。轿子离着镜湖还有一段路,江云舒便感到习习凉风和水气扑面而来。   春末,镜湖里的荷花尚未结花苞,新长出来的荷叶又小又圆,是嫩生生的绿色。   这般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江云舒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与连成一片的荷叶,咽了一下口水,对桃叶说道:“问问膳房会不会荷叶鸡这道菜?”   桃叶:“……是。”   就在这时,水榭中的吴太后看到了江云舒,朝她招了招手。   吴太后的目光在江云舒的轿子上,停留了很久。   江云舒的轿子……违制了。   且不说她现在没名没分,在宫中根本不配乘轿子,便是以之前婕妤的身份,也不配乘如此奢华的轿子!   吴太后自己的轿子都朴素得很!   和江云舒乘的这顶轿子一比,吴太后立刻就想把自己的轿子砸烂。   明明她才是太后,是皇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为何江云舒的衣食住行所用之物,全都压她一头?   不,不应该这样。   吴太后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拨乱反正罢了。   她们母子必须得到掌印的庇护。   她愿意委身掌印,甚至……甚至愿意让皇帝认掌印做干爹。   阉人不是最喜欢收干儿子吗?掌印如何能拒绝皇帝管自己叫“爹”?   吴太后心中感到一阵屈辱。当然,这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   她自己甘愿受辱,却希望自己的儿子不必向任何人屈身!   吴太后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心急,一切都如她所愿在进行。   今日与江云舒一起听戏,她定能了解她更多。   她与江云舒接触得越多,就越能知道掌印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知道他们平日怎么相处……   昨日初识,吴太后就看出来江云舒是个心思简单的,她和她来往多了,必定能熟络起来,让江云舒放下警惕。   到时候她想做什么,就方便多了……   吴太后心里正想着,就看到江云舒掀开轻纱走进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太后娘娘的日子可真是惬意。” 第72章 吐槽   江云舒的感慨发自内心。   她听说在临湖水榭听戏时,还担心春日里湖边蚊虫多。没想到宫人早有办法,用轻软如烟的纱帐将水榭围了起来,什么蚊虫也飞不进,又丝毫不遮挡视线,亦挡不住湖面上吹来的徐徐清风。   瑞兽香炉里还燃着熏香,其中有几味驱蚊虫的香料,纱帐外也不见蚊虫盘旋。   面前的几案上,摆着数样瓜果、点心,还有冒着凉气的酸梅汤。   水榭对面不远处,恰有一方平地作为戏台。   戏声从湖面上传来,这样不远不近地坐着赏戏……   至尊VIP视角!   江云舒坐在椅子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至尊VIP的座位稍微硬了一点……   其实也不怪椅子硬,是她的腰今日实在酸疼。   江云舒自认为没露出什么端倪,可吴太后竟然看出来了。她立刻让宫女拿来一个软枕,垫在江云舒身后。   江云舒十分惊讶,吴太后也太心细了!   吴太后笑道:“我刚踢毽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前一日玩得痛快,第二日就浑身酸痛。”   江云舒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吴太后相信她是踢毽子累到酸痛的,没想到别处去。   江云舒没想到,吴太后体恤入微,是因为她正仔细地观察着她。   吴太后这些日子,一直在模仿江云舒的衣着打扮。   万幸江云舒风格素净,倘若她穿得艳丽,吴太后就不能学了,不合她太后的身份。   可江云舒的素净打扮,吴太后试了又试,也不是那么好学的。穿在江云舒身上显得舒适随性,清爽宜人的衣裳,吴太后照着搭配,却显得她容貌黯淡平庸。   江云舒头上戴的钗环太少了,吴太后照着打扮之后,再添上好几样,才勉强看得过去。   可这样一添,又谈不上和江云舒相似了……   因此,今日江云舒一进来,吴太后最先端详的就是她的穿戴。   她看到江云舒穿着一件高领的衫子,微微一怔。   虽然现在天气还不算炎热,可宫中的宫女们早已换上了低领的衣裳……   吴太后的目光几次飘到江云舒的衣领处,透过轻薄的料子,看到衣领遮挡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吴太后暗自心惊……她早就听闻,太监找宫女做对食,折磨人的花样格外多……   没想到九千岁位高权重,竟然也一样爱折磨人。   吴太后想到儿子在襁褓中酣睡的小脸,一咬牙,拼了。   “江妹妹爱看什么戏?”吴太后将戏折子递过去。   江云舒连忙推拒:“我什么都爱。太后愿意带我一享清福,自然是太后听什么,我便跟着听什么。”   吴太后递过去的戏折子里,一曲曲戏目也不是随便安排的,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戏文,唱的皆是痴男怨女。   吴太后早就想好了,看江云舒选哪折戏,从中多少能窥出她与掌印之间是何种感情。   可惜她劝了半天,江云舒不肯选。   吴太后没办法,只能自己选了两折。   戏子粉墨登场,在水榭对面唱起了戏。   江云舒以前在侯府,逢年过节也听过戏,但戏子远不如宫里好,更没有在水一方的灵秀春景。   江云舒连瓜果点心都顾不上吃,沉下心来欣赏。   吴太后早就听过这折戏,今日她可不是来听戏的。   戏子唱到书生在花园外捡到小姐的绢帕,将绢帕还给小姐,两人因此一见钟情。   吴太后用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感叹道:“可真是姻缘天定……”   吴太后想引着江云舒多谈一谈戏文,人说出的话,就是映照自己的一面镜子。   只要听江云舒怎么说戏里的书生小姐,吴太后就能猜出戏外江云舒和九千岁是怎么一回事,试探出九千岁对江云舒用情有多深……   江云舒没想到吴太后谈兴如此之浓。   啊,如果在现代,吴太后就是那种在电影院里滔滔不绝聊天的人吧?   江云舒恰巧相反,她在观看过程中不喜欢和人讨论,只想自己一个人沉浸其中。   不过今天是吴太后请她看戏,江云舒蹭了临湖水榭这个私人影院,自然要客随主便,陪着主人聊聊天。   只是江云舒方才欣赏的是她们的身段、唱腔和浑然天成的布景,至于剧情嘛……   江云舒一开口吐槽就停不下来:“这是什么书生啊?捡到一方绢帕,就对着帕子肖想妙龄未婚的小姐。”   “绢帕上又没绣着名字,说不定这方帕子是家中主母的、姨娘的、侍女的、八十岁的老夫人的!”   “书生归还帕子,见到了小姐,就一见钟情。”   “若是见到了八十岁的老夫人……是不是要当场给自己认个祖母?”   江云舒脑中浮现出那样的场景,立刻被自己逗笑了,“哈哈哈哈哈!”   吴太后:“……”   江云舒笑完一场,接着吐槽:“这出戏写得实在离谱,书生去归还帕子,竟然亲眼见到了小姐。”   “若是在现实里,别说小姐了,连小姐的贴身侍女都见不着。”   “退一万步讲,就算书生捡到的绢帕上真绣着小姐的名字,难道府上就会认?”   江云舒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她和谢凛回侯府救乔姨娘那一日,谢凛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可谓是炉火纯青。   江云舒仿照谢凛那日的作答,现想了一个:“书生拿着绣着小姐名姓的绢帕找过去,府里的下人见到绢帕,自然可以说,您弄错了,我家的小姐不叫这个名字。”   吴太后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书生若是问起,府中小姐叫什么名字,该当如何?”   江云舒脱口而出:“那就一个耳光抡过去。我家小姐的闺名,也是你能打听的?”   江云舒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   那一日谢凛就是这样对付江昭华的,可真是痛快!   吴太后:“…………”   她是想借聊戏文的机会,试探一下掌印对江云舒用情有几分,试探一下掌印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她好扮成那样的女人,去勾引掌印。   可现在,吴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在旁边笑得停不下来的江云舒。   掌印喜欢的是傻子吗?他喜欢又疯又傻的?   吴太后:……这让她怎么装?她装不出来啊! 第73章 忍辱   好戏散场,江云舒心满意足地说道:“多谢太后今日热情款待。”   “过些日子,我也准备一番,邀太后同乐。”   吴太后极为勉强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那我就不客气,等着江妹妹相邀了。”   江云舒与吴太后辞别后,背向而行,一个回未央宫,一个回凤仪宫。   回未央宫的路上,桃叶忍不住问道:“姑娘,吴太后对您是不是有些太热情了?”   “当初在侯府,大姑娘对您……”   江云舒听懂了桃叶的未尽之言,当初在侯府,江昭华与她乃同父所生,只因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女,江昭华便瞧不起她。   如今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是没名没分的小小侍妾。两人身份更是云泥之别,太后为何要对她如此热情?   江云舒说道:“可见也不是人人都像江昭华那样以出身看人。”   “太后应该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江云舒觉得太后还挺爱聊天的,每一折戏文都要拉着她一起点评。   江云舒明白桃叶的担忧,但是怎么看她拿的也不像是宫斗剧本。   先帝,死了;皇帝,半岁;太后和她这个太监对食搞宫斗?   江云舒拍拍桃叶的手:“放心,我心中有数。”   江云舒愿意和太后交际,但她知道交朋友要循序渐进,没有交浅言深的道理。   刚认识的朋友,她不会问对方的私事,也不会吐露自己的私事。聊聊美食,聊聊音乐,吐槽一下最近的电视剧……都是最安全的话题。   换到古代也一样,今日吴太后请她看戏,她们的聊天内容不就是“吐槽离谱的电视剧剧情”吗?   江云舒觉得吴太后的娱乐活动安排得很好,自己聊天时话题也找得很好。   她们两个新认识的朋友,从头到尾都没有冷场呢!   江云舒问桃叶:“你帮我想想,下次我请太后,在哪处、做什么好?”   江云舒畅想下次该如何请回去时,吴太后忍着怒火回了凤仪宫,再也忍耐不住。   她关上门,挥退宫人,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摔在地上!   她今日费尽心机筹谋一番,请江云舒来听戏,想打听的是——   江云舒委身掌印,是满心屈辱,还是心甘情愿?   掌印对江云舒,是贪图美色,还是更喜欢她禁忌的身份?   两人平时又是怎样相处的,掌印喜欢女人在他面前柔情似水,还是有点自己的小脾气?   结果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这折戏文一看就是穷酸书生写的,根本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什么样……”   “夫君戍卫边疆,妻子留在家中奉养公婆十载。十年后,夫君带着别的女子回家,妻子竟然自请下堂?还哭诉舍不得与公婆分开?”   “啧,男人都在写什么东西!”   “女人看的戏本子,还是要女人来写才对味……”   吴太后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她费尽心思想了解江云舒和掌印之间的事……结果江云舒这说的都是什么?   吴太后想听的,一个字都没听到!   她的苦心谋划,全盘落空!   为了今日请江云舒听这一场戏,吴太后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出去……   太后的份例是高,可吴太后收拢了一大批宫人,每个宫人的忠心都是她用银子买回来的!   每个月除了打赏宫人的钱,吴太后手中所剩无几,她每一分钱都要算计着花。   她宫外的娘家出身平平,一点也指望不上。娘家人别说帮她了,还个个都等着她帮扶,想让吴太后给娘家人弄些官来当当。   吴太后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她养活儿子就用尽了全部力气。   吴太后不知道小孩就是这样难养,还是宫中有人害她的泰安。   泰安从生下来就身体弱,隔三岔五病一场,还是个夜哭郎,夜里经常莫名其妙地啼哭不止,第二日一准生病。   吴太后对泰安身边的乳母万分仔细,一边重赏、一边恫吓。她们照养泰安才几个月,得到的赏赐就足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地过十年日子。   赏赐乳母要花钱,收拢宫人的忠心,为她打探消息也要钱……吴太后的家底早就掏空了。   今日听戏时摆上的时鲜瓜果,都是份例之外的,吴太后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吃。   可江云舒吃了她的瓜果、听了她的戏,竟没说出一句她想听的话!   “简直像条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吴太后摔碎了桌上的所有东西,气得直喘粗气:“说的那些话简直不知所谓!”   吴太后让宫人进来收拾的时候,宫人看到满地狼藉,头也不敢抬,默不作声又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   吴太后拔腿去了皇帝的屋里。   小皇帝刚吃完奶,正要睡觉,乳母们不敢出声,纷纷无声地跪下行礼。   吴太后伸手去抱小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上带着怒气煞气,在乳母怀里安安静静的小皇帝,一到吴太后手中,就开始哇哇大哭。   吴太后哄了半天,她越哄,小皇帝哭得越厉害。   最终,领头的乳母大着胆子,膝行过来,把小皇帝接过去哄睡。   吴太后本就心烦,被小皇帝这样哭了一通,更是烦上加烦。   等到小皇帝睡熟了,吴太后看着儿子的睡颜,心中就只有满满的欢喜。   “泰安……泰安……”吴太后轻声念着小皇帝的名字,“你一定要像掌印给你取的名字一样,康泰平安地长大。”   吴太后还不知道纪泰安的名字是江云舒取的。若是她知道了,还不知要怎样发疯。   吴太后在心底默默想,“娘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你,娘什么都愿意做。”   “等你长大成人,收回权柄,就能保护娘了……”   “把今日欺负过娘的人,全都杀光!”   吴太后脑中浮现出江云舒那张娇嫩的面庞,还有谢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待到二十年后,她定要将看过她狼狈不堪一面的人,千刀万剐! 第74章 书房   夜里,谢凛回到未央宫,江云舒正轻轻哼着今日听的戏里头的调子。   谢凛不必主动去问,立春就会在他每日回来时主动禀告,江云舒今日都做了什么。   谢凛不觉得自己想知道这个。   至于立春为什么会觉得他想知道,以及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制止立春这样做……   谢凛从来没考虑过这两个问题。   江云舒嘴里的调子荒腔走板得厉害,谢凛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她哼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从她的声音里,谢凛能听出来她发自内心的愉悦。   “今日和吴太后一起听戏,很高兴?”   江云舒点头:“嗯!”   她主动将今日听戏的见闻告诉谢凛:“水榭四周全挂上纱帐,坐在里头赏戏极舒服……”   谢凛不在意这些,他问道:“吴太后与你都聊了什么?”   谢凛不信吴太后是真心与江云舒相交,只有江云舒这样的傻子才会信。   在家中,她尚且是侯府的正经姑娘,她那个嫡姐都瞧不起她。   如今江云舒怎么会相信,吴太后能瞧得起她?   天下人皆是如此……好比那些文臣武将,一边怕他怕得要死,一边又在心中瞧不起他是无根之人。   吴太后畏惧江云舒有他的宠爱,可从心底,自然也是瞧不起江云舒的。   但是吴太后的用意,谢凛竟然也看不透。   他安插在吴太后身边的暗桩,也没有禀告任何有用的消息。   正因此,谢凛没有拦着江云舒与吴太后交际,他总要看清吴太后的谋算。   谢凛想,吴太后究竟在谋算什么,从她与江云舒的对话中,总能窥探一二。   然后谢凛就听到了江云舒吐槽戏文的一二三四点……   谢凛神色复杂:“你们只聊了这个?”   江云舒看到谢凛的眼神,误会了。吴太后请她听戏,她吐槽了好多剧情,听起来是挺奇葩的?   江云舒澄清道:“每次都是太后问我,我才说的。”   “而且我不止说了戏文的不妥之处,也夸了很多,戏子的唱腔、水榭的美景……我全都夸了!”   谢凛听到江云舒说,都是吴太后先问的,隐约猜到吴太后想从中窥探什么……得到这样一大堆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不知道吴太后作何感想?   谢凛轻咳一声,忍住笑意。   “你说了一堆戏本子这不好那不好,难道还想自己写戏本子不成?”   江云舒惊讶地瞪大眼睛:“掌印竟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谢凛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江云舒竟是这种反应,他皱眉:“你真想写?”   江云舒小心翼翼地看着谢凛:“可以吗?”   “想写就写。”谢凛心念一转,“你这样问我,是想用书房?”   “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随便你用,但我的东西不能乱碰。”   江云舒愕然地睁大眼睛,不,不是……她没有这个意思……谢凛怎么突然想到书房上头去的?   如果说未央宫是谢凛的洁癖发作区,谢凛的书房就是他的重度无菌区!   谢凛的书房从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整理丢弃的活都是谢凛自己动手,宫人打扫灰尘,也必须要在谢凛的眼皮底下。   如今谢凛竟然允许她用书房?   江云舒不敢说……她其实没有想用书房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每次进书房之前,是不是要沐浴焚香?”   谢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江云舒认真琢磨谢凛这个眼神的含义,这到底是用,还是不用啊?   谢凛看到江云舒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气别人的时候,谢凛觉得好笑,气到自己的时候,他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谢凛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不用,记得换鞋。”   江云舒立刻点头,明白,就像小时候进机房要穿鞋套嘛。   “不如掌印现在就领着我去书房看看?”江云舒看向谢凛,她觉得自己第一次进书房还是谢凛在的时候比较好,毕竟是谢凛非常私密的私人领地。   谢凛领着江云舒进入书房的时候,立春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他是在做梦吗?掌印竟然领着江姑娘进书房了。   看来他以后,要对江姑娘客气再客气,巴结再巴结,怎么客气怎么巴结都不为过。   江云舒进了书房,已经做好赞叹的准备,然而赞叹的声音却卡在自己的喉咙中。   未央宫中,江云舒目之所及,处处奢华至极。   江云舒本以为谢凛的书房,定然也是同样的奢华,可她走进书房后却发现截然相反。   谢凛的书房,如果用现代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极简风。   一面墙的书柜,紧紧靠在墙上,上头摆满了书。   木料虽然名贵,但竟简朴到一丝雕花也无。   一张长长的书案,一把椅子,别无其他。   江云舒左看右看,她在书房里坐哪里啊?   谢凛看出她心中所想,吩咐立春:“再去找一把椅子,凑成一对。”   立春心中叫苦,当初工匠打椅子的时候,谢凛这把椅子可是独一无二的一把。哪个工匠敢再打和九千岁一模一样的椅子?   可现在九千岁说要凑成一对,那就得凑成一对,立春干脆地应下,准备今晚就去抓木匠。   他不睡觉,木匠也别想睡。   谢凛吩咐完之后,伸手指着书案的一边,说道:“以后你的椅子就放在那边。”   第二日,江云舒的椅子就送过来了,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这下江云舒就是想偷懒也不能了,她说自己想写戏本子,只是一个娱乐,怎么现在变成上工了啊!   真正动笔后,她才知道,吐槽别人的剧情是真容易,自己想剧情是真难!   她在书房里枯坐一整天,写了五版废掉的开头,每个开头不超过三行……   算了,今日不宜写作。   明日……明日要不然她回请太后吧?   江云舒立刻为明日不写戏本子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至于邀请吴太后做什么,她早就想好了。如今天气正好,在花园里摆个小宴,一边赏花一边吃饭。吃完饭再来个如今流行的游戏,唔……比如说投壶,就很好。   江云舒相约,吴太后赴约。   吴太后对她准备的饭菜赞不绝口,就像上回江云舒赞美她准备的戏班子一样。   又是宾客尽欢的一日。   江云舒心想,吴太后说的不错,她们果然合得来。   消食片刻之后,江云舒和吴太后还有一众宫女们,一起玩投壶。   江云舒心想,既然吴太后毽子踢得好,投壶应当也不错。   果然,吴太后十投八中。   轮到江云舒了,她先热身一番,拉伸一下自己的手臂。   谢凛经过凉亭,远远地就看到被一群宫女簇拥在中间的江云舒。   这是又来踢毽子了?   谢凛今日出门早,不知道江云舒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可是他远远地看到那一抹身姿,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套古怪的“热身”动作,江云舒每次跳舞之前,都会来一遍。   谢凛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个方向,他走到凉亭旁,宫女们纷纷俯身行礼。   江云舒面露惊讶:“掌印?”   谢凛的目光扫过中间的投壶:“你这是又和宫女玩起投壶了?”   吴太后站在一旁,看着谢凛和江云舒旁若无人地对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谢凛见到她这个太后,竟然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给她留了吗?   谢凛若是行礼,吴太后自然会避让,可谢凛竟连一点要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这时,谢凛的目光落在吴太后身上,他脸上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臣刚看到太后在此,恕臣失礼。”   吴太后敢怒不敢言:“掌印免礼。”   起初,吴太后以为谢凛是装的,他在故意羞辱她。   然而她仔细端详谢凛的神色后,绝望地发现,谢凛方才竟然真的没看到她。   明明她就站在江云舒身侧,明明宫女们全都俯身行礼,她是那样的显眼……   谢凛竟然没看到她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吗? 第75章 云雀   凤仪宫中,吴太后站在落地铜镜前,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   “莺儿,我长得美吗?”   宫女莺儿的赞美毫不迟疑:“娘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身旁的宫女立刻也跟着一起夸,你一言、我一语,将吴太后夸成了天上的仙女。   吴太后知道宫女多有溢美之词,但还是被夸得笑起来:“你们啊……”   吴太后对镜自揽,也觉得自己容貌不俗。先帝死了,她成了老气横秋的太后,可她分明还在青春年华。   虽然生了泰安,但出了月子,好好调养一番,容貌也不减当年,只是身量微微丰腴了一点。近来她又是忌口、又是踢毽子,已经苗条了许多,照吴太后看来,反倒比未生育时多了几分风韵。   当年先帝还在时,便极喜爱吴太后的容貌,在后宫诸多宫妃之中,最为偏宠她。   否则吴太后也不会有机会,给先帝下了那样的药……   那药是从一名方外之人手中得的。   下药之时,吴太后还半信半疑。没想到下药之后,她果真顺利有孕!   吴太后知道皇帝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她在后宫中第一个怀孕,定然是宫妃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怀孕的消息,想等满三个月怀胎稳固后再说出来。   可没想到皇帝突然暴毙!   吴太后吓坏了,皇帝明明身体康健得很,怎么会突然暴毙?   会不会……会不会与她给皇帝下的药有关系?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吴太后不后悔。因为她怀着龙嗣,她是唯一一个不用殉葬的宫妃……后来她才知道还有一个江云舒。   她顺利生下了儿子,掌印大权在握,各处王爷不敢妄动,掌印扶持着她的儿子继位为帝!她成了太后!   吴太后这一辈子都会将自己给皇帝下药这件事死死藏住。   她虽然怀念先帝的宠爱,可与太后之位相比,先帝的宠爱就不算什么了。   吴太后唯一担心的就是,泰安是她用药强求而来的,身子骨会不会有问题。   泰安刚生下来的时候,又小又弱,特别爱哭,还经常生病,吴太后日夜悬心。   好在养了这几个月,泰安的身子骨越来越健壮。   吴太后夜深人静时,禁不住偷偷想到,会不会先帝本该命中无子,她用方外之药,强得了一子。先帝将龙气分给儿子,自己龙气不足,便驾崩了。   泰安那么丁点一个小人儿,便极有脾气,若是一点小事不依着他,便要哭得撕心裂肺……她生的儿子,真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而她自己,是大齐朝最年轻最貌美的太后。   谢凛看不见她,自然是谢凛眼瞎。   也是,他一个太监,哪里懂女人的美?   吴太后叫来心腹宫女莺儿,对着莺儿耳语几句。   谢凛既然喜欢江云舒那个模样的,那就再为他寻一个那样的!   普天之下,太后只有她一人,像江云舒那般以色侍人的女子到处都是……寻一个与她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又是什么难事?   吴太后不惜人力物力,立刻去寻人,很快便寻到了一个和江云舒有七分相似的女孩子,买进宫记为宫女。   吴太后见到此女的相貌后,十分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吴太后问道。   女孩子低声报了自己的名字,太后觉得不好听,想了想,笑道:“以后你就叫云雀吧。”   太后的贴身宫女莺儿、画眉……都是鸟雀的名字,云雀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她身边的人。   而且又和江云舒一样,都有云字,日后云雀得了谢凛的宠爱……到时候江云舒心里的滋味一定格外难受吧?   吴太后想到那一天,心中就期盼极了。   只是云雀还不能立刻送到谢凛身边,她初入宫闱,总是畏畏缩缩的。   江云舒毕竟是侯府的姑娘,虽然是庶女,从小又不受宠,可吴太后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股气定神闲的劲儿。   吴太后让身边的姑姑,照着江云舒的气质,好好调养云雀。   衣裳、妆容,也处处都模仿着江云舒来。   然而云雀还没调养好,吴太后还没把人送到谢凛眼前,就突然传出了消息——   谢凛要带着江云舒出宫了!   吴太后吓了一跳:“怎么突然要出宫?去哪里?”   莺儿回禀道:“去乌山。”   “乌山……”太后松了一口气,“倒是不远。”   来回一趟,大约也就两日光景,倒是不耽误她把云雀推到谢凛眼前。   吴太后灵机一动,她说不定还能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再做点别的事。   吴太后立刻对莺儿说道:“你去打听一番,掌印出门都带谁随行。”   吴太后揣摩道:“身边伺候的人,掌印必定要带未央宫里的。”   “可未央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出宫后干不了那么多活,定然还是要带大宫女大太监的。”   “还有膳房的厨子,未央宫小膳房的厨子做不出那么多人的饭,肯定也要带外头膳房的厨子。”   “你从这两条路去打听,看看有什么我们的人。”   莺儿领命道:“是。”   -   江云舒得知谢凛要带着她出宫,也吓了一跳。   “去乌山?怎么突然要去乌山?”   难道是去……春游?   夏至告诉江云舒:“娘娘,立春方才悄悄和我说,掌印每年五月都会去一趟乌山。”   “去乌山前后,掌印的心情都比较……低沉。”   江云舒:“是我想的那种心情低沉吗?”   夏至:“娘娘想的是哪种?”   江云舒:“看谁不顺眼就杀谁的那种。”   夏至:“…………”   江云舒从夏至的沉默中读懂了答案。   春游一下子变成鬼门关游。   江云舒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滚来滚去:“能不能不去啊……”   不必宫女们回答,她也知道,要是她敢对谢凛说自己不去,死得更快。   突然,江云舒从床上坐起来:“掌印每年五月都去乌山?”   “等等,去年他没去啊?”   去年五月,她已经搬进未央宫住了,江云舒记得清清楚楚,整整一年间,谢凛从来没有夜宿在外的时候。   每一个晚上,她和谢凛都同床共枕。   夏至回答道:“往年掌印一个人骑马拉回,只带护卫。清晨出宫,夜里就快马加鞭回宫了。”   江云舒怔住,原来谢凛去年也去了乌山,只不过她不知道。反正谢凛经常早出晚归,江云舒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至于在那前后几日,谢凛的心情有没有低沉,江云舒也想不起来了,反正谢凛的心情总是阴晴不定。   江云舒一声连着一声叹气。   为什么谢凛去年一个人快马加鞭,今年就要带她一起去了呢? 第76章 麻花   谢凛也不想带着江云舒这个累赘。   他一个人来去轻松,带江云舒出去又要马车又要随从,至少要在外头住两夜。   可留江云舒一个人在宫中,谢凛又不放心。   吴太后明显有所图谋。虽然谢凛没查出来她在图谋什么,但不管她想做什么,他出宫都是动手的好时机。   江云舒又是个蠢的。吴太后都知道用钱到处买宫人的忠心,江云舒竟然一点也没这个意思。   除了她那两个侍女,就只认识夏至小满,还有最常在他身边的立春几人……余下的宫人,从不见她来往。   若是太后在他出宫时对江云舒做什么,谢凛真不知道她能怎么应对。   太后那么明显地刻意接近她,她竟然生不出一点警惕。   每次太后一叫她,她立马高高兴兴地赴约,还会回请太后。   谢凛早就发觉了,江云舒说是要自己写戏本子,每次写不了两行,就要找各种借口出去。最常用的借口就是去找太后玩!   要不然就是去练舞。   谢凛从没见过这样半途而废的人。   写戏本子又不是别人逼她写的,明明是她自己要写的,却一遇到困难就想逃……   谢凛真不知道江云舒小时候是怎么学会跳舞的,明明练舞和练武一样都要下苦功。   夜里,他回到未央宫,问道:“收拾行装了?”   江云舒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掌印,这次出宫,我身边能不能不带人?”   谢凛笑了:“娘娘是想吃喝拉撒都让臣服侍?”   江云舒:“我自己可以……”她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就一个人当过背包客呢。   但是在谢凛的目光下,江云舒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什么也不敢说了。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神情就猜出来,江云舒这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自己每年去乌山前后都易怒。   她不敢说自己不去,但是不想让自己身边的宫女去冒险。   谢凛冷哼一声:“都带上,一个都不能少。”   怎么会有这样的蠢人?连危险会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太后明显不怀好意,江云舒没有丝毫警惕,高高兴兴地和她相处。   他若是想对她做什么,何必等到今日?   谢凛便是心情不好,也不会在宫外随随便便杀了江云舒。   杀她身边的人……倒是有可能。   不过谢凛想到他杀了江云舒身边的人,她那双眼睛或许会变得黯淡无光,就不想杀了。   反正天下人那么多,他大可以挑别人杀。   当然,谢凛是不会对江云舒直说的,看她心生畏惧,比平日更乖更贴心的样子,也不失为一个乐趣。   谢凛看到江云舒像小松鼠一样,出门前吩咐膳房做这做那,囤了很多东西准备带上马车。   然而出宫时天色还没亮,江云舒根本睁不开眼睛,收拾好的行囊都让侍女拿着。   她身边那个侍女,原本想偷偷塞一包吃的在江云舒手里,但江云舒太困了,连弯弯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根本拿不住。   侍女没办法,只能自己拿着吃的去后面的马车。   谢凛伸出手。   侍女震惊地瞪大眼睛。   谢凛从侍女手中把那包吃的拿过来。   侍女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僵了一瞬,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江云舒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打瞌睡,马车颠簸,她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   不过不要紧,她以前上课的时候偷偷睡觉,练出了睁着眼睛睡觉的绝招!坐着睡觉,摇晃一点,根本不算什么……   半梦半醒中,仿佛有一个火热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江云舒想甩开……好热……   可她困得没力气,只能这样被热度包裹着睡觉,脑袋倒是再也没有撞到马车车厢,于是睡得更沉。   等她睡醒一觉,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了。   江云舒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谢凛,立刻伸手摸了摸嘴角,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流口水。   她又偷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在今日清晨桃叶给她梳的发型简单又结实,她睡了一觉后也没乱,江云舒只需要整理一下鬓发。   咕噜噜……江云舒低头,自己的肚子在叫。   好饿……她隐约记得今天清晨,她闭着眼睛,夏至往她嘴里塞了两只小馄饨,江云舒实在没胃口,摆手不肯再吃早饭。   但她不是准备了各种吃的,准备在马车上吃吗?   她明明带了瓜子、蜜饯、新鲜瓜果……糕点、酥饼、小麻花……   都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江云舒在宽阔、豪华,但是空荡荡的马车中环视一圈,一个自己收拾的包袱都没看到。   咕噜噜……肚子又叫了,江云舒沮丧地想到,那些她精心准备的在马车上吃的东西,她没有拎上马车,谢凛更不会拎上马车,宫女们只能拿到后头的马车上去。   唉,上马车的时候她不该贪睡的。   江云舒正懊悔着,突然看到谢凛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包袱,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打开,垫着洁白的绢帕,从里面捏起一根蜂蜜小麻花,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江云舒:……?!   好眼熟的包袱,好眼熟的麻花,它们现在不应该在她嘴里吗?为什么在谢凛嘴里!   谢凛慢条斯理地吃着小麻花。江云舒想不明白,这样的小零食,他为什么能吃得那么优雅。   终于,谢凛吃完一根,看了江云舒一眼。   “娘娘饿了?”   江云舒点头。   “娘娘也想吃?”   江云舒猛点头。   谢凛一脸为难地说道:“娘娘未曾净手呢。”   江云舒立刻在自己身上找绢帕,然而她的绢帕都在宫女手中,自己没有随身带着。   谢凛缓缓笑了:“娘娘想吃倒也可以,但是……不能动手。” 第77章 登山   乌山,因产出一种特殊的乌石而得名。乌石可制成染料,染制乌衣,洗涤数十次后方褪色,乃百姓喜爱之物。   马车距离乌山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时,江云舒就看到绵延起伏的小山,车帘掀起,吹进车窗的风也逐渐清凉起来,带着雨后湿润的草木气息。   不到一日路程,此地风光已与宫中、与京城截然不同。   江云舒将脸凑到车窗边,看着外头的葱葱绿意,连着深吸几口气,仿佛将胸中的憋闷全都吐了出去,肺腑中洗涤一新。   谢凛瞥了她一眼:“这么高兴?”   江云舒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高兴啊。”   车队停在乌山的山脚,谢凛指了指其中一座山峰:“臣要去那座山顶,马车上不去。”   “娘娘是在山脚下赏玩一番,还是坐着滑竿让人抬上去……”   江云舒兴致正浓,没等谢凛说完,便抢先说道:“我自己爬上去!”   谢凛挑眉:“若是臣一人登山,半个时辰足矣。若是娘娘登顶,怕是要一个半时辰。”   江云舒不服气地看回去:“掌印小瞧我了。”   她可不是弱质纤纤的闺阁女子,前后两辈子坚持练舞,最近又几乎日日踢毽子……她现在强得可怕!   江云舒二话不说,就要往山上走。   谢凛眼角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抱住江云舒的腰,抱着她转了半圈,将她又抱回马车旁。   周围的侍卫、宫女和太监,纷纷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副自己根本没长眼睛的样子。   江云舒:……?   谢凛:“娘娘是不是忘了什么?”   江云舒顺着谢凛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脚尖。裙摆之下若隐若现的双脚,穿着软底的绣鞋。   额……穿这样的鞋子爬山,确实不方便。   可是现在也没运动鞋啊?   江云舒看了一眼谢凛的脚,发现他脚上穿着靴子,今日身上穿的也是利落的玄色骑装。   腰间连玉佩都没有系,只有衣带中央有一枚紫玉带钩。   江云舒再低头看自己长长的裙子和脚上的软底绣鞋,她面露沮丧之色。她今天穿这一身,根本不适合爬山啊……   谢凛根本没准备带她爬山!   谢凛看上江云舒一下子就从刚才的兴高采烈变得垂头丧气,眼角的笑意更浓。   “还不快回马车里换衣裳鞋子?”   谢凛取出一柄剑,佩在腰间,然后双臂环胸,一副等待江云舒更衣的模样。   江云舒面带犹豫地多看了谢凛几眼。一来,她极少看到谢凛佩剑的模样,明明只是在腰间多了一柄剑,可谢凛的气质莫名变得肃杀起来。   二来,江云舒想不明白,她哪里有适合登山的衣裳鞋子可以换?   就在这时,夏至抱着一个包袱,从后头的马车上匆匆跑过来,扶着江云舒进马车里更衣。   江云舒看到夏至从包袱里拿出一身骑装,还有一双靴子,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带上的?”   夏至说道:“来之前,立春提醒的。”   江云舒眉头微蹙,立春提醒的……是立春自己的意思,还是谢凛的意思?   依江云舒来看,立春在谢凛身边服侍,她也打过一些交道,不像是热情周到的性子,会提醒夏至这些……   可立春不是热情周到的性子,难道谢凛就是了?   江云舒打了一个寒颤,更不敢相信这是谢凛的意思。   大概还是立春的意思吧……   江云舒觉得立春最近对她身边的宫女越来越热情了。   江云舒的骑装与谢凛差不多,都是一身玄色,她极少穿骑装,更极少穿玄色的衣裳。   刚换上身,马车里服侍她的宫女眼睛就齐刷刷地亮起来。   江云舒换上骑装,顿时与她平日的清纯温婉不同,身形利落瘦削,玄色更衬得肤白如雪。   靴子大小刚刚好,鞋底是木头的,像是木屐的鞋底,底上雕了花纹,里头垫了软布,穿起来不像木屐那样硌脚。   靴筒很高,几乎包裹住整个小腿。现在的布料没有弹性,因此登山的靴子,比平时的靴子又有所不同,靴筒上多了带子。   江云舒想起她在现代看的笑话,说一个人急得跑丢了鞋子,她一直以为这是夸张的说法。   穿到古代她才知道,原来跑快了是非常容易掉鞋子的!   登山的话,没有一双合适的靴子,显然也极容易掉。   桃叶试了几次,帮江云舒把靴子上的带子系的不松不紧。   江云舒穿戴一新,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朝着谢凛粲然一笑:“走吧。”   谢凛转过身去,举步登山。   江云舒连忙跟上。   说来奇怪,谢凛明明如平日一般冷着一张脸,可江云舒莫名觉得谢凛今日的心情不错。   她心中一阵茫然,谢凛身边的宫人不都说,他每年去乌山的前后几日都会沉郁易怒,容易杀人吗?   为什么她觉得谢凛今日心情挺好的?   大概是她的错觉吧。江云舒默默提醒自己,应当小心再小心。   在江云舒和谢凛前头,已经有一批护卫提前上了山。   真正开始爬山,江云舒才知道,她低估了古代爬山的难度。   在古代爬山等于在现代爬野山!   哪怕乌山有一条现成的山路,也只是许多人踩出来的一条泥土小路,没有现成的台阶。   两旁的树木、杂草,经常旁逸斜出,长到小路上。还会有水坑、有石头……   在谢凛和江云舒前头开路的护卫,就是要为他们解决这些问题的。   护卫在前头劈开树枝、清理杂草、搬开石头、填平泥坑……同时侦查一番是否有野兽的痕迹。   不过乌山离京城不远,并非深山,平日里也有登山踏青之人。人气旺的地方,多是没有大型野兽的。   蛇鼠之类,护卫们在前头一路用木棍敲打开路,也会纷纷退避。谨慎起见,护卫还一路撒上驱蛇避虫的药粉。   在谢凛和江云舒后头,同样还有一大群侍卫仆从。   侍卫断后,确保他们的安全。宫人们在后头拿着洁净的食水、衣物和常用之物。   今夜他们要在山上过夜。   乌山山顶有谢凛的房舍,已经提前派人收拾好了。   江云舒登山累了,就望一望越发西斜的夕阳。   没有太多时间给她休息,想到古代的山和古代的照明设备……若是天黑了还没爬到山顶,哪怕前后这么多人簇拥着,江云舒还是打了一个寒颤。   不过登山路上的景色,抵消了一切劳累。   山间不知是昨夜还是今晨刚下过一场雨,将一切草木都洗得干干净净,清凉的气息在呼吸间,仿佛将她整个人也洗涤一新。   道路两旁长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溪水从山壁上潺潺流下。   中间短短一段山路与小溪作伴,溪水中还有小小的游鱼,傻乎乎地不知道怕人。   中间几次,遇到陡峭难行的小路,谢凛回头看江云舒。   他以为江云舒会求他帮忙,她不是很会求人吗?   救她、救侍女、救姨娘……江云舒每一次求谢凛,他都无法拒绝。   可是江云舒一路往上爬,爬得两颊发红、鬓发凌乱,一次也没有开口求过他。   到了陡峭的地方,谢凛身怀武功,轻轻松松地攀登而上。他回过头,看到江云舒手脚并用……   谢凛看着江云舒脏兮兮的双手,眉头紧皱。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拘小节的闺秀……   他看了一眼。   又看一眼。   又看一眼。   直到江云舒爬完这段难爬的路,站直身子、抬起头,谢凛连忙转过头去。 第78章 遇蛇   江云舒抬头仰望,山顶终于近在咫尺。   她长舒一口气:“终于快到了!”   谢凛扭头看她,看到江云舒的碎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侧,气喘得厉害,可是一双眼睛却像被山间的岚雾洗过,又清又亮。   谢凛:“要不要休息片刻?”   “不用。”山顶近在咫尺,江云舒想着一鼓作气登上山顶!   可是她顺着谢凛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路边一片平坦光洁的大石头,却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这一片石头,简直像是天生的石凳。   江云舒嘴上说着继续爬,却迟迟挪不动脚步。   谢凛看到江云舒这副模样,眼角又泛起丝丝笑意。   他不说话,看着江云舒想休息,又不肯开口的模样。   她此时纠结迟疑的眼神,真是有趣……   谢凛的目光牢牢地被江云舒吸引住,他发觉异常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心!”   谢凛猛地拉了江云舒一把,把江云舒搂在怀里,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狠狠一脚踩在地上。   直到这时,江云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脚踝有点疼,低头看去,看到自己的靴子上有两个小小的洞,血已经透过靴子流了出来……   地上躺着一条被谢凛踩住七寸,已经踩死的蛇。   “啊——”   江云舒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软。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根本无法尖叫。   江云舒在现代就极其怕蛇,看到视频都会赶紧闭起眼睛,心脏怦怦跳的程度……她甚至不喜欢看到“蛇”这个汉字。   读书的时候,她的表姐每到暑假就邀请她看《新白娘子传奇》,江云舒看到片头的大蛇,就闭着眼睛尖叫逃走。   可是现在,她见到了一条活生生的蛇。   哦不,她看到的时候,谢凛已经把这条蛇踩死了。   但她还是看到了一条刚死的蛇,还热乎着!   哦不,蛇是冷血动物,它不热乎……   但她还是好怕!她被蛇咬了!   江云舒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眼泪。   直到谢凛伸手捧住她的脸,她才意识到,谢凛一直在对她说话。   “江云舒,咬你的蛇有毒。”   “平静下来,否则你死得更快。”   一个极坏的消息。   比刚才的每一个消息都更坏。   江云舒听到这个消息,却仿佛一盆水兜头泼下来,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她仿佛回到那个殉葬的大殿中,一个又一个宫妃在她身边死去,或许下一个就是她……   那时候,她抓住了谢凛这根救命稻草。   可是现在,就是谢凛也救不了她。   江云舒缓缓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她弯下腰,想脱下靴子……   谢凛却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靴尖,解开带子,小心翼翼地将靴子褪下。   洁白纤细的脚踝上,有两个深深的血洞,正在往外流着血。   两个血洞周围,已经肿了起来,皮肤的颜色也泛着可怖的乌青。   江云舒捡起脱下来的靴子,想把上面的带子拆下来,绑在自己的小腿上。   又一次,谢凛的动作比她更快。他将绳子牢牢地绑在江云舒的小腿上,勒出深深的痕迹。   江云舒痛得深吸一口气,但她什么声音都没出,紧紧地咬住嘴唇。   谢凛拔剑,用剑尖在她脚踝上划破两道的时候,江云舒也一声不吭。   谢凛伸手,想为江云舒挤出毒血。   然而他挤了几下,却没有多少血渗出来。   江云舒的脚踝明显肿得比刚才更高了。   谢凛他对上江云舒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和那日在大殿中一样。其他妃嫔的眼睛都灰暗了,只有她眼中的生命之焰越烧越旺。   前头开路的护卫已经登顶,哪怕现在收到他的信号,往回折返也需要一段时间。断后的护卫和仆从,被他们甩下了一大截,一时间还爬不上来。   护卫和仆从都离他们很远……因为谢凛在登山之前,这样暗示过。   他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是他大意了,根本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江云舒等不及了。   谢凛望向山顶,那里有一片桃花林,桃花开得正盛。   山风从他耳边吹过,仿佛带来十年前的私语。   “最想活的人,最该活下来。”   他低下头,殷红的嘴唇贴在江云舒瓷白的脚踝上,用力吸吮毒血。   江云舒吓了一跳,她连声喊道:“谢凛,停下。”   “这样你也会中毒。”   “蛇毒会从你嘴巴里渗进去。”   口腔粘膜很脆弱,根本无法阻挡蛇毒。   江云舒心想,谢凛是古代人,他大概没有这样的常识。   然而谢凛却没有停下来。   他吸吮得更快、更用力。   江云舒看着谢凛一口口吐出来的毒血,从发黑的颜色,逐渐变得鲜红。   她恍惚地看着谢凛的头顶,想起他方才在她被蛇咬后果断又正确的处理,意识到谢凛其实很懂蛇毒。   他冒着自己中毒的危险,为她吸毒血。   ……为什么? 第79章 谢十一   谢凛吸干净毒血,依旧握着江云舒的脚踝,没有松开。   两人维持着吸毒血的姿势。   江云舒坐在大石头上,谢凛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脸与她的脚平齐。   江云舒当然知道,单膝跪地这个姿势在古代与求婚没有任何关系,可她还是怔了一下。   她的心跳有点快,她很难分辨其中的原因。因为蛇毒,因为生死关头,还是因为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谢凛,看到他谪仙一般的面庞仰望着她。   谢凛缓缓站起身。   若是中了蛇毒,越动发作越快。   山顶近在咫尺,江云舒和谢凛也不能自己登顶。   侍卫抬着滑竿,在后头。不论是登顶还是下山,他们都应该在原地等待滑竿,等滑竿来了,让侍卫将他们抬下去。   太医也在后头一波人里,江云舒知道太医随身携带着常用的药材。只是不知有没有解蛇毒的药材?   在山里被蛇咬,应当是常见的意外吧?   江云舒心中盼着太医提前想到了这一点,预备了需要的药材。   快点……快点来吧……   江云舒坐在大石头上,望着下方盘旋的山路,心中焦渴。   谢凛:“枯坐无事,娘娘可愿和臣走一段平坦小路?”   江云舒诧异地看着谢凛,他们极有可能都中蛇毒了……   “现在走路,死得更快。”江云舒说道。   谢凛:“娘娘很怕死?”   江云舒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难道掌印不怕死?”   谢凛坦荡地说道:“不怕。”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江云舒起初以为谢凛在嘴硬,可她对上谢凛的眼神,发现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谢凛的眼睛璨若星辰,竟像是……隐含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江云舒浑身一凛。   就在这时,谢凛突然笑了:“放心,不会死的。”   江云舒问道:“为什么?”   谢凛语气轻松地说道:“娘娘难道没听过一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臣与娘娘都是祸害,定然长命百岁。”   江云舒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是祸害,她分明是个好人,可照谢凛这么说……   谢凛突然凑近,盯着江云舒的眼睛:“娘娘害怕了?”   “那就更要跟臣走过去看一看了。”   “臣带娘娘看一看死后葬身之地,景色极美。”   “娘娘看完之后,或许就不怕死了。”   江云舒:“…………”   哪怕她死后葬在5A级景区,她也怕死啊!   像她这种死过一回的人,特别怕死!   她死一回,从现代穿到大齐朝,要是再死第二回 ,穿回远古时代怎么办?她可不想过茹毛饮血的日子!   可是谢凛已经打定主意,带江云舒去看死后葬身之地。   他一弯腰,轻松抱起江云舒,向前走去。   “掌……掌印……”江云舒吓了一跳,她贴在谢凛的胸膛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缓了。   哪怕谢凛武艺惊人,这样抱着她往前走,也要耗费力气,会让蛇毒发作得更快!   谢凛真的不怕死……   江云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人人都知九千岁杀人如麻,可有人知九千岁竟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   谢凛抱着江云舒走了一段盘旋的山路,停在一片山崖下。   江云舒闻到阵阵桃花香,她抬起头,发现山顶正在头顶的山崖上,片片桃花盛开。   这是一片幽静又隐秘之处,树荫遮蔽,凉风习习,潺潺溪水环绕。   谢凛绕到一棵大树后,江云舒看到一块小小的石头。   不,是石碑   谢凛轻轻把江云舒放下,弯腰拨开石碑前的野草,露出四个字——   温凛之墓。   江云舒面露惊讶:“温凛?你们的名字是同一个字。”   江云舒话说出口,紧张地咬住唇。她突然意识到,谢凛每年五月都来乌山,都是来祭拜此人。   在这块小小的墓碑下长眠之人,必定对谢凛很重要。   难怪谢凛每年五月格外易怒、易杀人。   她不该好奇墓中之人为什么和谢凛一样都名“凛”。就算好奇,在心中偷偷好奇就是了,不该一时口快问出来……   江云舒偷偷看谢凛的神色,他看起来没有生气,但也没有解答她的疑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块墓碑。   江云舒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谢凛,思绪越飘越远。   她想,外头都说九千岁奢靡无度,未央宫中吃穿用度的确挥金如土,谢凛送给她的珍宝也是一车一车地拉进来。   为什么谢凛每年都要来乌山祭拜之人,只有一抔黄土,一块石碑?   谢凛明明可以为他修筑一个极豪华的陵墓。   真不知此处埋葬之人,究竟是何人。江云舒想,若是此人与谢凛同样姓谢,那便极好猜了,多半是谢凛的亲人。   可两人同名、不同姓。谢凛、温凛……江云舒实在猜不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谢凛的确在出神,但是他早就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江云舒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入眼中。   她那样直愣愣地盯着墓碑,定然是在想她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谢凛懒得为她解惑。   其实这一趟来乌山,谢凛带着江云舒同行,只是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宫中,和居心叵测的太后在一起,就顺便把她带出来了。   他只是带他来看看青山绿水,江云舒想不想登山,都随便她。   在谢凛原本的打算中,他根本没想带江云舒来祭拜温凛。   毕竟温凛不认识江云舒,江云舒也不认识温凛。   此时此刻,江云舒站在温凛的墓前,完全是一场意外。   江云舒被蛇咬是意外、他帮江云舒吸吮蛇毒也是意外……左右等滑竿来还要一小会儿,他就带着江云舒来了这里。   但他并不打算满足她的好奇心。   谢凛看向江云舒:“你身上不是带了吃的?拿出来。”   江云舒打开随身小包——她穿越后才知道原来古代是有包的,而且非常精致漂亮,古装剧中从袖子里往外掏一堆东西都是骗人的!   因为在马车上,江云舒差点没东西吃,她爬山的时候随身带了一点点吃的,没让任何人帮她拿。   可惜她一口都没吃到自己嘴里,现在全都给了谢凛。   谢凛瞥了江云舒一眼,她怎么像小狗一样护食?   江云舒带的这些精巧吃食,倒是新鲜。   谢凛摆放在温凛的墓碑前,心中默念,“今日给你尝个鲜。”   谢凛祭拜地很随意,随便拔了拔坟头上的草,又随便添了两捧土。   谢凛用火石擦了火,点燃香。   香上刚冒出袅袅青烟,谢凛便以练武之人的非凡耳力,听到后头的人来了。   “滑竿来了。”谢凛对江云舒说道。   江云舒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以为谢凛要燃香祭拜。   没想到谢凛把香随便往坟头一插,就转身走了。   江云舒目瞪口呆,谢凛每年祭日都来祭拜,这墓中之人对他来说定然极为重要,上香竟然如此草率?   谢凛回过头,催促江云舒:“娘娘呆在这里不动,是等着毒发吗?”   江云舒连忙走到谢凛身旁,她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她心想谢凛用她带的那些小零嘴来祭拜,是不是太随意了点?   这一眼让谢凛误会了,他以为江云舒舍不得那些吃的。   谢凛说道:“娘娘可不吃亏。”   谢凛为江云舒吸毒血,正因想起温凛十年前说的话。   一包小零嘴换几分生机。   江云舒不亏。   后头的侍卫和宫人们来了,得知江云舒被蛇咬了,纷纷变了脸色,得知谢凛用嘴为江云舒吸吮了蛇毒,全都吓得差点跪下!   掌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掌印的走狗”,必定也活不成!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将谢凛和江云舒扶上滑竿。   太医连忙去查看被谢凛杀死的蛇。其中有擅解毒者,见到死蛇身上的花纹,立刻神色大变!   这条蛇的毒性很是厉害!   虽然不至于让人顷刻毙命,可每年被此蛇咬伤者,若是医治不够及时妥当……死于此毒之人不在少数!   滑竿抬着江云舒和谢凛上山,又快又稳,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山顶。   进了山顶的山居,太医立刻又为江云舒的脚踝放了血。看到血是鲜红色的,伤口肿得不厉害,也没有泛黑,太医偷偷松了口气。   解毒的药方太医已经斟酌好了,抓药、煮药……   谢凛的药量比江云舒的更重。   太医心中既忧又惧,忧惧掌印的情形比江姑娘更加凶险。   江姑娘被毒蛇咬了,但勒腿及时、放血及时又彻底,再加上被咬的脚踝是距离脏腑和头颅最远之处。   所以江姑娘如今的情形,是被毒蛇咬后最好的一种。   可掌印就不同了。   掌印用嘴吸吮毒血,口中肌肤脆弱,毒性最易渗入。   若是毒从口入,距离头颅就太近了,更易丧命!   哪怕性命无碍,五官相连,蛇毒也极易导致眼瞎!   太医想到这里,狠狠一颤。掌印死了,或者掌印瞎了,太医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两者哪个更可怕。   对太医来说唯一的区别或许是,掌印死了,他死在掌印敌人的手里,掌印瞎了,他死在掌印的手里。   太医候着掌印和江姑娘喝了药,建议他们吃一些清淡好消化的饮食。   在太医看来,掌印和江姑娘今夜该分开睡两间房,方便太医守在他们身旁。   可掌印不许太医守在床榻旁。   太医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大概便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守夜?   掌印还要让江云舒和她睡一张床。   这大概便是卧榻之侧……掌印也不想空着?   太医和宫人们只能在门外守夜,外头守着一屋子人。   江云舒得知谢凛比她更加凶险之后,心情复杂沉重。   倒是谢凛,看上去很是轻松的样子,仿佛经历凶险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谢凛真的不怕死,江云舒心想。   夜里,江云舒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谢凛开始高热。   起初,江云舒没有发觉,她今日奔波劳累,受了惊吓,又中了蛇毒。   虽然心中记挂着谢凛,可依旧昏睡过去了。   直到谢凛的呓语将她吵醒。   江云舒伸手探了一下谢凛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   她连忙起身唤太医!   太医和宫人鱼贯而入,寝殿灯火通明,谢凛依旧没有醒来。   “蛇……蛇……好多蛇!”   “别过来!别过来!”   江云舒听清谢凛的梦话后,突然怔住。谢凛在做噩梦?他梦到蛇了?   他梦话的声音满是恐惧,谢凛竟然也怕蛇吗?   江云舒想到白日谢凛斩蛇的干脆利落,从头到尾脸色丝毫未变……怕蛇的人,会像谢凛这样吗?   她想不通。   太医又开了退热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谢凛口中。   谢凛依旧没有醒。太医说,此时强行唤醒谢凛,对他的身子无益有害。   太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虽然并未言明,但是江云舒听懂了太医的隐晦暗示……谢凛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江云舒坐在床畔,端详着谢凛的睡颜。他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睡得一点都不舒心。   谢凛会这样睡着睡着,再也醒不过来吗?   理智上,她相信太医的话,可是情感上,江云舒一点也不信。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谢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江云舒伸出手,轻轻抚平谢凛的眉心。   谢凛的眉头很快又皱起来,她再抚平。   又皱……再抚……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仿佛谢凛的眉心舒展了,他就不会再做噩梦。   不知道谢凛正在做什么梦?   方才,谢凛在梦中,成了十几年前的少年。   他梦到了那个蛇窟。地面上一个大洞,先扔下去千百条蛇,再把他扔下去。   那些蛇都有微毒,被咬上一两口并不会死,但若是被咬得多了,就活不下来了。   这是义父给他们的试炼,甚至不是最难的一种。   ……但却是谢凛最怕的一种。   谢凛面对老虎的时候,都不曾这么怕。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指节发白。   朝夕相伴的剑是他唯一的倚仗,他要靠日日苦练的剑法,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突然,一道充满朝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十一!”   “谢十一!”   “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帮你。” 第80章 探查   “切,小气鬼,你叫一声哥怎么了?算了算了,不叫就不叫吧,我来帮你啦!”   事实上,谢凛十几岁时在义父手下的这些试炼,都要独立完成。无论是怎样的绝境,都不会有人相助。   义父手下有上百个“义子”,每个人都是如此,一个人活下来,或者一人死去。   可梦境不是真实,而是人心底最深的渴望。   温凛从天而降,出现在谢凛面前。   不,此时的谢凛,还不叫谢凛。他叫谢十一。   温凛的性格就像一只小猴子,谢十一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在义父的修罗地狱里……性子像猴儿一样。   就连温凛最喜欢吃的东西都和猴子一样,他最喜欢吃桃子。   温凛总是说,若是他能活着离开这里,就要住在桃林里面。   在桃子成熟的时节,他日日躺在桃树下,等着熟透了的桃子从枝头掉下来,直接掉到他嘴里。   大概是白日里江云舒问过,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是“凛”字。   梦里,谢凛很快梦到了这一幕。   原本,谢凛叫谢十一,温凛叫温七。   义父“收养”的第几个孩子,就用那个数字来取名。至于他们的姓氏,则是义父在百家姓上闭着眼睛指的。   有一次,温七和他一起按照义父的吩咐,去灭一个人家满门。   那一户人家里,有一个被全家疼爱的小公子,名字叫顾凛……还是陆凛?   谢十一记不清了,他向来懒得去记将死之人的姓名。   温七和谢十一灭门之时,全家人都在用自己的性命保护那个小公子。   当然,最后那个小公子还是成了他们的剑下亡魂。   但是温七特别羡慕。   他照着小公子的名字,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温凛。   温七偷偷告诉关系最好的谢十一。   谢十一听说后,很是不屑。   “他的名字好听,还是死在了我们的剑下。”   “你觉得他的名字好听,你的名字难听。”   “可现在你活着,他死了。”   “剑下亡魂的名字,有什么好用的?”   何况谢十一丝毫不觉得自己和温七的名字难听。   温七听到谢凛的话,不停摇头:“难听死了!温七,瘟鸡!”   “温凛多好听,像个威风凛凛的大侠!”   后来,威风凛凛的大侠,死在了谢十一的剑下。   再后来,谢十一在猴子大侠坟墓上的那片山崖,种满了桃树。   小小的坟墓上头,正对着山崖的边缘。桃树的枝干伸出来,桃子熟透了,就会落下山崖。   再再后来,谢十一的名字,改成了谢凛。   “谢凛……谢凛……”   谢凛在梦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近,又有些远。   一只凉凉的手,拂过他的额头,给他换了一方凉凉的帕子。   谢凛觉得那只凉冰冰的手很舒服,他抬起手来,抓住了那只手。   江云舒的手突然被谢凛滚烫的手紧紧握住,她轻轻挣脱,挣不开。   她低下头,看到谢凛生的极美的一双手,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因为发热,指甲是深粉色,更衬得手指白皙。   江云舒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和谢凛第一次牵手。   他们早就做过更亲密的事,次数多得她已经数不清。   可是这样手牵着手,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十指紧扣、掌心相贴……是完完全全的第一次。   太医和宫人都在屋子里,天色渐明,晨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江云舒却并不觉得羞涩。   谢凛因为她才这样浑身滚烫地躺在这里,江云舒想,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凛昏迷不醒,有些事耽误太久,或许就找不到证据了。   江云舒沉声下令:“负责在前头开路,撒药粉驱蛇的侍卫,都给我绑起来。”   遇蛇的真相,她要查清楚。   江云舒知道谢凛身边有几个人是绝对可靠的,最起码谢凛是绝对信任的。   比如谢凛的那些暗卫。   江云舒因为听八卦,与暗卫们熟悉起来。现在谢凛昏迷不醒,江云舒来下令,让暗卫们去毒蛇伤人的地方查看。   江云舒吩咐道:“务必要仔细。若是发觉什么不对劲之处,不管多细微,不管能不能想明缘由,都要先报给我。”   几个暗卫齐声应下。   江云舒摇头:“不是让你们一起做这件事。”   “我还有别的事要吩咐。”   江云舒点了两个暗卫,让他们去查探遇蛇的地方周围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她又点了两人,让他们回未央宫报信。这一回来乌山,谢凛自然没将暗卫都带来,宫中也留了可靠的人。   江云舒将谢凛因病滞留乌山的消息,偷偷送回宫。   谢凛原本计划三天后回宫,如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只做了自己三日不在宫中的安排。   若是不送信回宫,三日之后,宫中见谢凛迟迟不归,必定群龙无首,一团乱麻。   每一件事,江云舒都派两个暗卫一起去做。这样做,若是其中一个暗卫包含祸心,也很难逃过另一个暗卫的眼睛……   若是两个暗卫都是坏的,只能怪谢凛自己信错了人,成了糊涂鬼也没办法。   暗卫们纷纷领命而去。   江云舒又给侍卫和宫女排了轮换的班次。之前本以为只在乌山过两夜,自然不需要轮班。如今要住的日子长了,就要有轮班的章程。   宫人如何轮值、厨子如何做饭……江云舒花了半日时间,一一安排妥当,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此时,他派去查看遇蛇之处的两个暗卫回来了。   两人向江云舒禀报,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为的痕迹。但是从遇蛇之处的一小段路之前开始,道路两侧洒下的驱虫蛇的药粉,的确比之前少了很多,直到山顶都是如此。   江云舒听到这里,面色一沉。   她之前心中生出一点疑心,便是因为她被蛇咬之处的那块大石头,极其平坦,恰与椅子差不多高,简直是一个天然的石椅。   江云舒被蛇咬之后,谢凛把她放在那块石头上坐着,为她吸吮脚踝上的毒血,高度刚刚好。   她想,假如此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害他们,选在这处,就是觉得这处极适合坐下歇息。   爬山劳累之时看到一处天然的石椅,坐下歇息片刻不是很正常?   若是将毒蛇放在附近,他们坐下歇息的时间越久,被毒蛇咬到的可能就越大!   因这份怀疑,江云舒当机立断,将在前头开路洒药粉的侍卫全都绑起来。   如今,暗卫查探到药粉在这一段路上明显变少,这又是一个证据,证明毒蛇出现更有可能并非偶然!   “这一段路的药粉,是谁负责的?”江云舒问道。   很快,一个被缚着双手的侍卫被带到江云舒面前。   侍卫见到江云舒,磕头喊冤:“江姑娘明鉴,那段路药粉变少,只是因为前头的药粉撒得太多了,到最后药粉所剩无几,便是想多撒,也变不出药粉来了……”   “我想着距离山顶已经很近了,山顶有掌印的山居宅院,常年有仆从住在山顶打扫修护。”   “这条路沾染人气,山中之蛇自会退避……”   “我办事不利,但绝不是故意害江姑娘和掌印性命!”   江云舒认识面前喊冤的侍卫。   谢凛身边的侍卫,她有印象的不多。既然她对这个侍卫的长相有印象,那就说明这个是得谢凛重用的近身侍卫。   江云舒找立春确认这件事,发现果然如此。   她该如何处置这个侍卫?   江云舒沉思片刻,做出决断。如今谢凛昏迷不醒,她可以抓住时机探查真相,但她不能越俎代庖处置谢凛的侍卫。   她无法辨别侍卫所言真假,但她不能用刑审讯谢凛的侍卫。   最终,江云舒把这个侍卫暂时关押起来,让其他侍卫轮班看守,以防他逃跑、传信、自尽。   等到谢凛身体恢复后,由他来处置。   若是谢凛身体恢复不了……那也不用处置了,大家一起死吧。   突然,江云舒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仅仅是驱蛇的药粉快用完了,少撒了一些,他们就被蛇咬了吗?   这当然有可能,只是也太凑巧了些……   有没有可能,有人偷偷换掉了药粉?在这一段路上,将驱蛇的药粉换成了引蛇的药粉?   毕竟药粉都长得差不多,功效究竟是驱蛇还是引蛇,仅凭眼睛可看不出来。   她怎么没早点想到!   江云舒心中阵阵懊悔,她被蛇咬、谢凛吸吮蛇毒、她喝药后平安无事、谢凛却高烧昏迷……这些事太突然太凶险,让江云舒没时间冷静思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懊悔的情绪。往事不可追,她只能做好现在能做的事。   江云舒让侍卫几人一组,去接近山顶的最后一段山路收集地上残存的药粉。   假如那些药粉真有问题,撒药之人未必会冒险回收……这样做太容易被发现了!   江云舒换位思考,如果她来做这件事,绝不会在事后再回收药粉。一来,未必能有人想到换掉药粉,二来,山上风吹雨打,那些药粉不必动它,也很快就会不见踪迹。   当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可能侍卫没问题、药粉更没问题,被蛇咬只是巧合。   不过既然江云舒想到了,那她定然要做些什么。   她下令道:“若是有药粉,将药粉搜集起来。”   “若是看不见药粉了,就将之前撒药粉的地方的土挖一些,保存好。”   侍卫们按照江云舒说的去做。   果然,有一些地方还能看到药粉,有一些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江云舒把药粉和土分别保存起来,每一份都标注清楚是从哪一段路上取来的。   她不知道如今验毒都有什么方法,也不知道药粉的成分,或许散落渗透进土里的药粉,回宫后也有办法能检验出来。   但是谢凛的武功和医术——他用针灸扎江云舒的盲穴,能让她的眼睛三天看不见——这种针灸术到现代已经失传了。   江云舒穿越后切身体会到,古代有很多落后之处,但也有已经失传的瑰宝。或许以古人的智慧,能从渗有药粉的土壤里验出是什么药粉。   不论如何,她先保存下来,就是保存一份证据、保存一份希望。   江云舒做这些的时候并未瞒着人,甚至可以说是大张旗鼓。   她不怕有人来偷、有人来掉包……她早就防备着这个可能,派人在暗中盯梢。   若是有人来做贼,那就更好了!   把人一抓,一切都水落石出。   夏至和小满看到江云舒雷厉风行的这一系列动作,目瞪口呆。   她们陪伴在江云舒身边已经有一年多了,第一次见到江云舒做这么多事,而且做得如此有条不紊,想的永远比别更深一层!   她们以为被蛇咬是意外事,江云舒想到了人为。   她们不明白侍卫所言真假时,江云舒想到了药粉的问题。   她们以为江云舒把药粉收起来是为了带回京查验时,得知江云舒准备一箭双雕,引蛇出洞。   夏至和小满震惊了一次又一次,原来江云舒竟然如此聪慧!   她们服侍了一年,竟然都没有发现,每日里只见到江云舒吃饭睡觉跳舞……   桃叶和柘枝看到夏至小满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毕竟桃叶和柘枝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过程。   一开始,她们觉得姑娘真懒。   后来,她们觉得姑娘真聪明。   最后,她们发觉姑娘真聪明可是也真懒。   平日无事之时,姑娘就懒着,只有遇到事才展现出智慧。   姑娘偶尔动一动脑子,就是为了解决掉困难之后,能继续懒着……   江云舒自认没有做什么。作为谢凛的女人,她在高热昏迷之时,分享了一些谢凛的权力。   但她很有分寸,只是克制地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以便谢凛恢复后查探,没有自作主张越俎代庖。   她每日最多的时间,还是花在关心谢凛的身体上。   她白天黑夜地守在谢凛身边,按时给谢凛喂药、喂米汤。   床边的温水没有断过,在高热退去之前,江云舒不停地给谢凛用湿帕子物理降温。 第81章 骑马   江云舒在谢凛的额头搭上帕子,再轻轻擦拭脖颈、手肘、腿窝……   虽然谢凛一直在昏睡中,但江云舒就是觉得,她每次给谢凛额头上换过新帕子,擦拭过他的身上后,谢凛的神色都会舒展一些,看起来睡得更加舒服。   江云舒没猜错,谢凛虽然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但他也不是无知无觉。   江云舒凉凉的手,每一次触碰到谢凛,他都知道。   好舒服……   谢凛本能地想将自己的滚烫的脸,贴住江云舒的手,多贴一会儿、再多贴一会儿。   只是他的头昏昏沉沉的,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动弹不了。   谢凛一直在做梦。每一次江云舒换了新的凉帕子时,谢凛的梦中就会下雨或是下雪。   温凛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他们一起在大雨和大雪中奔跑。   温凛用力推着谢凛:“快一点,你往那边跑。快点从这里跑出去!”   谢凛回过头,想拉着温凛一起,然而他怎么都拉不住温凛。   远处,有一道女声在叫他的名字,时断时续,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谢凛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可他一直想不起来是谁……   “你快去啊!”温凛朝着那道声音的方向,用力推了他一把。   谢凛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江云舒惊喜地睁大了眼,“掌印,你终于醒了!”   谢凛用了片刻,从冗长的梦境中走出来,想起他昏睡前发生之事。   江云舒不必他开口问,立刻告诉他:“掌印高热昏睡了两天两夜。”   谢凛伸手摸到自己额头上的湿帕子,原来他在昏睡中感受到的冰凉触感是这个。   看来梦境中听到的那道声音,也是江云舒的。在一直在她的病床旁呼唤他的名字?   谢凛的目光移到江云舒的脸上,不知道他在自己的病床前守了多久?   他看到江云舒双眼下方各有一片浓重的青黑,她嘴唇干燥苍白,一张脸很是憔悴。   看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可是也遮不住其中的疲惫。   看来江云舒这两天两夜,都没怎么休息。   他身边之人,好像总是比他自己,更想让他活下去。   太医们鱼贯而入,为谢凛诊断一番。   江云舒自己翻译了一下太医有些深奥的话。谢凛醒了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这意味着他的身体在和蛇毒的对抗中占了上风。   接下来谢凛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好,他的身体会渐渐排干净蛇毒。   接下来,果然如太医所说,谢凛发热的温度越来越低了,额头不再烫得惊人。他发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每日夜里更易发热,白日里体温如常。   谢凛也没再昏迷过,只不过身体虚弱,睡得比平时更长一些。   不过谢凛平时睡得太短了,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如今他睡得多了,也不过和江云舒一样睡四个多五个时辰。   江云舒前几日不能安眠,熬得狠了,一日睡五个时辰都不够,因此每日睡得比谢凛更多……   因此,两人同床共枕,更多的时候是谢凛清醒着,看到江云舒在他身边睡得很熟。   如果不是谢凛身体逐渐恢复后,询问了江云舒在他昏睡期间做的事,他定然以为江云舒对他一点也不上心,依旧吃吃睡睡没心没肺。   他看向江云舒的眼神有些复杂。江云舒的做法有智有谋,当机立断。   她自己也被毒蛇咬了,却日夜照顾自己。   最让谢凛想不明白的是,在他醒了之后,江云舒只是简明扼要地向他交代了她查探的过程和被关押起来的侍卫……   她照顾自己的事,一个字也没提。   假如不是谢凛在梦中感受到了凉津津的帕子、听到了江云舒的声音……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她明明做了,却不说,为什么?   -   谢凛常年练武,身体底子极好,一旦开始恢复起来,速度就比常人更快。   退烧后的第二日,便看起来一切如常了。   下山的时候,谢凛甚至想自己走下去。江云舒吓了一跳,她既担心谢凛的身体受不了,更是因为蛇咬留下了心理阴影。   若是走路下山,再被蛇咬一口怎么办?   谢凛看到江云舒眼中满是担忧,又欲言又止,不敢开口的模样,抬腿坐上了滑竿。   江云舒见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也连忙坐上滑竿。   一路平安下山,一行人打道回京。   明明来乌山不足十日,可是坐马车回去的路上,江云舒觉得恍如隔世。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不寻常了,让人觉得时间过得极慢。   江云舒靠在马车宽大舒适的座椅上,掀起帘子往外看,她回望一眼被抛在身后的青山……   就要回京了吗?   谢凛看到江云舒脸上的不舍。   这一趟出来,的确没来得及做什么。刚上山就中了蛇毒,刚解毒就要回京了。   “想不想骑马?”谢凛问道。   江云舒愣了一下:“骑马?我不会。”   谢凛:“我可以教你。”   他想,回京的路上教一教她骑马,算是稍稍弥补了这一趟的不足,也是回报她在他高热昏迷的时候,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还不停唤他的名字。   谢凛竟然愿意教她骑马?   江云舒惊喜地应下,她穿越到古代这么久,一直没机会学骑马,现在终于要补上这一环了!   车队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停下,谢凛带着江云舒下车。他从队伍中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让江云舒先和马熟悉一番。   谢凛指着马屁,告诉江云舒哪里地方不能碰不能抓:“骑马的时候不能抓马鬃,双腿也不能太用力夹马腹……”   谢凛牵起江云舒的手腕,将一个糖块放在她的手心。   江云舒疑惑地看着谢凛,缓缓将糖块送向自己嘴边。   谢凛一脸无奈地拦住:“你怎么这么馋?让你喂马的。”   江云舒有些惊讶:“马也吃糖?”   她这才知道,原来马非常爱吃糖。她捏着糖块,小母马热乎乎的舌头舔在她手上,吃得开心极了。   江云舒喂完糖,小母马对她亲近多了。   谢凛扶着江云舒坐上马鞍的时候,小母马十分配合地一动不动。   江云舒坐在马上,手中紧紧攥着缰绳。这匹马明明看起来不高,骑上去怎么这么高!   江云舒两条腿下意识地想夹紧马腹,感觉这样更有安全感一点,不容易摔下去。   没想到随着她的动作,小母马突然加速了!   江云舒尖叫一声,她被吓到,双腿不由自主地夹得更紧。   谢凛也抓着缰绳,马跑起来,他也跟着一路急追,竟然没被甩在后头。   呼呼的风从耳旁掠过,谢凛大声喊道:“放松!你不要用腿夹它!”   谢凛往后拉缰绳,一边拉一边喊道:“吁——”   江云舒连忙按照谢凛的指令放松双腿,马恰在此时在谢凛的命令下减速停下。它停得太急,马头转向一旁,身子跟着转了半圈。   江云舒在马背上坐不稳,身子摇摇欲坠。   谢凛连忙伸手,掐住江云舒的腰,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谢凛一脸无奈:“跳舞那么聪明,骑马怎么这么笨?”   “你坐在我前头,我带着你骑一圈。”   谢凛为江云舒挑选的小母马,无法两人共骑。   他打了一个呼哨,唤来自己的常骑的千里马,奔霄。   奔霄是一匹银白色的骏马,浑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无,在阳光下朝着他们跑来,身上泛着绸缎一样的光。   奔霄高大矫健,奔驰如风。只是脾气不算温顺,只认谢凛一个主人,并不肯给谢凛之外的人骑。   不过谢凛和江云舒一同上马,他带着江云舒来骑,就没问题了。   奔霄极聪明,不是糖块可以收买的。谢凛握着江云舒的手,带着她摸了摸奔霄的脸侧。   奔霄一开始歪着头躲开,谢凛对它说了几句话,奔霄甩了甩尾巴,不躲了。   它低下头,做出一副请人上马的姿势。   谢凛告诉江云舒:“它这是同意了。”   谢凛伸手,先把江云舒抱到马背上,再自己翻身上马,坐在江云舒背后,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条手臂搂住江云舒的腰。   周围所有侍卫和宫人,全都低下头去。   江云舒知道此时没人敢看他们,还是脸上发烫。   马鞍是有弧度的,原本给一人坐的马鞍,现在挤着她和谢凛两个人,江云舒的身体顺着马鞍的弧度不停往后滑,好像她不停往谢凛怀里挤似的!   她的背紧紧贴着谢凛的胸膛,隔着衣裳,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谢凛一抖缰绳,奔霄小步跑了起来。   江云舒身子往后仰,在颠簸的马背上,两人的衣裳窸窣摩擦。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谢凛胸膛的触感,他常年练武,胸膛硬邦邦的,可是硬中又带着一点弹性……   江云舒收回心神,努力忽略身后的谢凛,专心体验第一次骑马的感觉。   谢凛无疑是一个骑马的高手,江云舒靠在她怀里,不必担忧骑马的危险,可以毫无负担地体验骑马的快乐。   谢凛关注着怀里的江云舒,她的身子不算紧绷,也没有发抖,看起来不算害怕。   他一甩缰绳,让奔霄跑得快一点。   奔霄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加快速度,马蹄声更加轻快。刚才它在主人的命令下,耐着性子慢慢跑,那样的速度对奔霄来说太慢了,它有些不耐烦。   现在跑得更快,奔霄明显更加快乐。   江云舒也体会到了骑马的快乐。   山间清新的风从江云舒的耳畔呼啸而过,带走谢凛洒在她耳边的灼热呼吸。   江云舒逐渐忽略身后存在感强烈的谢凛,她看到道路两旁的一切飞速向后掠去,她感觉自己正奔向天边的云。   她微微仰起脸,眯起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山风。   连马蹄下飞扬的阵阵尘土,仿佛都带着自由的气息。   她有一种想要大喊的冲动。   “啊——”江云舒真的喊了出来。   山间的鸟雀扑棱棱地飞起来,发觉没有危险后,又换了一个枝头落下。   江云舒喊完之后,感觉心中畅快多了,仿佛将这些日子积压在心中的紧张与恐惧全都释放出来。   她深深地吸气,再用力地吐气。   谢凛看江云舒这么喜欢,带着她多跑了一段路。   马车载着宫人和行李跑不了这么快,被两人远远甩在身后,只有一些侍卫骑着马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谢凛渐渐慢下来的时候,江云舒面露不舍:“掌印,再多骑一会儿吧。”   她还没骑够呢!   谢凛无视了江云舒的请求,让奔霄慢慢停下来,抱江云舒下马。   江云舒双脚踩在地上,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她的一双腿又酸又痛,尤其是大腿,肌肉酸痛得厉害。   她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衣料摩擦到大腿内侧的肌肤,更是火辣辣得疼。   谢凛似笑非笑地问道:“娘娘可还要多骑一会儿?臣现在便带着娘娘上马。”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话,连忙摇头。   她在马背上飞驰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自己的腿,没想到第一次骑马,即使是谢凛带着她骑,照样会受苦。   江云舒最为爱惜自己的身体,顿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后头的马车赶过来接她。   过了许久,马车辘辘驶来,停在江云舒与谢凛面前。   江云舒咬着牙,忍疼朝着马车走去。刚迈出一步,谢凛就把她打横抱起,直接抱着她上了马车。   江云舒坐在马车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两条腿之间微微留出一点空隙。这样的姿势不够大家闺秀,可她若是两条腿贴在一起就更疼了……   谢凛一上马车就打了一盆水,仔细洗手。   马车很大,两人乘车赶路的时候,洗漱、用膳、睡觉都在马车里。   江云舒看到谢凛上车就洗手,心中并未多想,只以为谢凛爱洁,方才骑马风沙大,上车后立刻洗手洗脸。   没想到谢凛洗净双手后,用绢布擦干手上的水珠,立刻伸手来解她的裙子。   江云舒吓了一跳,这可是在马车里!   她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裙子:“掌印……掌印想做什么?”   谢凛似笑非笑:“娘娘以为臣想做什么?” 第82章 床底料   江云舒听到谢凛这样问,脸上一红,知道自己想歪了。   可,可这也不能怪她!   明明是谢凛每次……之前,都要仔仔细细地洗手。他方才仔细洗手的样子,和那些时候一模一样。   他洗完手又径直来解她的裙子,怎么能怪她误会?   江云舒睁大眼睛,狠狠瞪了谢凛一眼。   谢凛取出一个小巧的药箱,修长的手指从中捏起一个白瓷瓶,打开瓶塞,江云舒闻到了一股白药的气味。   她恍然大悟,原来谢凛是要为她上药。   若是她伤在别处也就罢了,江云舒想到自己磨伤的地方,手护着裙子,脸色更红:“我……我自己来……”   谢凛不由分说地抓住江云舒的手,移到一旁。   “臣带娘娘骑马,不慎伤到了娘娘,自然该臣来替娘娘上药。”   江云舒不断摇头:“不怪掌印……只是些微小伤,不上药也行……”   谢凛把江云舒的裤腿,向上推到腿根。   他眸色一暗,江云舒的肌肤,比他预想的更娇嫩,更容易磨伤。   谢凛知道江云舒第一次骑马,大腿上没有常年骑马之人的茧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尽量避免受伤。   他估算着时间,只带江云舒骑了片刻。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还是把她磨伤了。   两条大腿内侧红彤彤一片,已经微微有些肿了。   谢凛用指腹轻轻地按了一下,江云舒立刻疼得倒吸冷气。   谢凛将白药倒在掌心,整个手掌贴在江云舒的腿侧。   江云舒同时感受到白药的凉和掌心的烫,谢凛把药大片大片地涂抹开。   “疼……疼疼……”江云舒疼得直往后缩,可谢凛抓着她的腿,让她无处可逃。   他的声音中藏着笑意:“娘娘小声些,这样容易令人误会。”   江云舒怔住,她这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慢了下来,正在极缓慢极平稳地向前移动。   车帘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时不时掀起一个小角。   透过车帘的缝隙,江云舒看到守在马车两侧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不见了。他们骑马走到马车的前后,还隔着一段距离。   江云舒羞愤不已,一双眼眸中蓄满泪水,将落未落。   人们肯定都误会了……这种事又没办法解释!   谢凛看到江云舒委屈的样子,轻笑一声:“娘娘倒也不冤枉。”   江云舒顺着谢凛向下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双腿上。她连忙移开眼,羞于看谢凛为她上药的这一幕。   谢凛见状,笑意更盛:“娘娘若还是觉得枉担了这个虚名,不如……”   江云舒狠狠瞪了谢凛一眼。在回京的马车上,周围都是侍卫和宫人跟随的情况下?   “想都别想!”   -   回到未央宫,江云舒竟然有种回家的感觉。   出宫是好玩,可也是真累啊!   又是被蛇咬,又是因为骑马磨破大腿……好在谢凛的药非常管用,抹上去就好多了。   不过这一趟出宫,还是把她累坏了。回宫后的江云舒开始疯狂补眠,每日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更长。   明明这次生死关走了一遭的人是谢凛,可他的精力却比江云舒好得多。   谢凛回宫后立刻处理起出宫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事情,当然还有查明这次在乌山被蛇咬的真相。   江云舒把自己留存的证据交给谢凛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顺利完成交接!   这次去乌山,意外地让江云舒对谢凛多了几分了解。   江云舒感受到谢凛身上淡淡的死意。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的话,她感觉谢凛其实……不太想活了。   他都不想活了,竟然还天天加班?   江云舒摇头,看不透,她真的看不透。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么珍惜生命热爱生活的人,每天都不想上班,正好全都和谢凛反过来。   她想活,不想上班。   谢凛不想活,天天加班。   江云舒:……可能他们不想活的人,就是喜欢加班吧?   江云舒在未央宫里重新进入躺平状态,吃饭、睡觉、听八卦。   温十一告诉了江云舒一个大八卦。   她的嫡姐江昭华,前一阵子和段谨行吵架了。   吵得非常厉害,如今段谨行已经不再回段家,夜夜宿在太仆寺马厂。   吃到瓜的江云舒双眼一亮:“都吵了什么?从头开始一句一句说!”   温十一满脸震惊:“东厂的密探又没趴在床底,怎么能一句一句都听见?”   江云舒也震惊了:“外头不是流传着很多出自东厂的床底料吗?”   果然床底料都是骗人的!   不过温十一虽然没有床底料,但带来的八卦也够细节详实了。   江昭华与段谨行矛盾的起源,应当就来自于段谨行去太仆寺马厂当了从九品的芝麻官。   这一切,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段家。   段母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太仆寺喂马之后,哭天抢地。   “我连中三元的儿子啊——紫微星下凡的儿子啊——被你这个丧门星给害惨了!”   段母逼迫江昭华回娘家求助:“你娘家是侯府,得罪了九千岁,肯定还有别的路子。”   “快点走别的路子,给我儿弄个大官当当。难道你要让你的夫君一直养马不成?”   江昭华当然也不想让夫君在马厂里养马。   她是才艺双绝、名动京城的侯府嫡女,从小到大都活在长辈的赞美中,活在同龄人艳羡的目光下。   她嫁的夫君,本该也是人人羡慕的对象,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是青云直上的未来丞相、是对妻子忠贞不二,一辈子没有纳妾的专情之人。   她的婚姻本该人人称颂,让无数人羡慕嫉妒,就像她上辈子听说的那样!   为什么上辈子段谨行娶了江云舒,让江云舒成为天下女子都羡慕的一品诰命夫人。   这辈子娶了她,却让她成为了京中贵女嘲讽的对象? 第83章 洗脚   前几日,江昭华去给张老夫人贺寿,寿宴后,年龄相仿的贵妇贵女一起去逛花园。成亲前,每有这样的场合,江昭华都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可是这一次,愿意和江昭华结伴的人极少,她还听到了许多尖言冷语。   “侯府嫡女嫁给从九品养马官,这样的奇事,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吧?”   “错了错了,可不是嫁给养马官,是嫁人之后才连累状元郎成了养马官。你们难道没听说,都是因为侯府得罪了九千岁呢……”   “什么!得罪了九千岁?那今日的寿宴怎么还请了西平侯府,我们可要躲远一点,别沾染上晦气……”   “是该躲远一点,在座你我的夫君都是什么身份?她的夫君又是什么身份?马厂协领的夫人……”一个与江昭华不对付的新婚贵妇,说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   “身份如此低微,叫夫人可不合规矩!该叫马厂协领的老婆子!”   江昭华之前出身高贵、名动京城,有人羡慕她,自然也有人看不惯她高人一等的模样。   如今,早就看不惯她的那些人,看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奚落起她来自然不留情面。   江昭华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冲上去给那些嘲笑她的人一人一个耳光!   可是不行……江昭华的指甲掐破了手心。今日是张老夫人的寿宴,张家势大,如今夫君正是要人相助的时候,她不能得罪张家……   那些奚落她的贵女贵妇也不乏家世不凡之人,若是从前,江昭华自然不怕,可是如今她正拼命为夫君的官职走动……   江昭华忍着屈辱回家,手心被掐破了,嘴里也被自己咬得流了血。   她刚回到段家,就看到面色阴沉的段母。   “我儿被你害得这么惨,你还有心思出门玩乐?”   “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出门。留在家中好好尽段家媳妇的本分,养育儿子、伺候婆母。”   当日晚上,段母便要江昭华替她洗脚。   江昭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段母那个老虔婆,竟然要她伺候她洗脚?   她顿时气得一张脸涨红,胸膛起伏。   段母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失心疯了?她难道忘了,她是侯府嫡女,段母只是一个卑贱的洗衣妇,靠给别人家洗衣赚钱养大儿子。   只有小门小户才会让外头的洗衣妇来洗衣裳,像段母这般的洗衣妇,连给侯府洗衣裳的资格都没有,她们可不会洗侯府那些娇贵的绫罗绸缎。   侯府自己养着洗衣的仆妇,衣裳绝不会送到外头去洗。   可是现在,段母这个连给江昭华洗衣裳都不配的卑贱之人,竟然要江昭华亲自动手伺候她洗脚!   江昭华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段母嗤笑一声:“什么身份?这是要搬出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来压人了?”   “我管你以前是多么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嫁进我段家,你就是我段家的儿媳妇,我就是你的婆母!”   “再说了,你是侯府大小姐又如何?你嫁进段家以后,可帮到了我儿一件事?只会连累我儿。”   “要不是你,我儿连中三元,可是要去当大官的,怎么会去当一个喂马官?”   “既然你是侯府的大小姐,那就拿出侯府大小姐的本事啊,让你娘家帮忙疏通关系,给我儿弄个大官做啊。”   “只要你办到了,我愿意日日给你洗脚。”   “在你办到之前,就日日给我洗脚吧。”   江昭华气得直掉眼泪,段母简直是个泼妇。   “父亲已经在想办法了,可世人皆畏惧九千岁权势,此事也不能急于一时……”   段母不管江昭华的辩解,她恶狠狠地盯着江昭华:“反正你晚一天办到,就多给我洗一天脚。”   江昭华梗着脖子,不答应。   段母得意道:“你若是不给我洗脚,我立刻把你送回侯府去。你这样不孝的儿媳妇,我段家可不要,送回娘家去,让娘家再好好教教你规矩。”   江昭华听到这话,脸上霎时间血色褪尽。   段母这一招,死死拿捏住了她。   若是她被夫家赶回家去,让娘家重新教规矩,丢的可不止是她一个人的脸面,还是整个侯府的脸面!   江昭华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被捏住七寸的江昭华霎时失去所有力气,她绝望地看向段母。   段母脸上更得意了,她朝着江昭华抬起脚。   江昭华屏住呼吸,为段母脱鞋、脱袜……将段母一双生满老茧,粗糙丑陋的脚,放在热水里。   江昭华低头为段母洗脚,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水盆里。   她活了两辈子,都不曾为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洗过一次脚……   哪怕她上辈子在谢府当侍女的时候,干过很多粗活累活,但也没有给任何一个人洗过脚……谢府中没人敢欺凌别人……   她如愿以偿和江云舒换了亲事,嫁给让世间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夫君段谨行,可为什么……为什么要承受上辈子都没受过的屈辱?   侯府千金为她洗脚,段母心中畅快极了。   眼看江昭华洗得飞快,洗完立刻就要逃走,段母又下令道:“给我捏捏脚。”   “你没吃饭?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江昭华忍着屈辱,用力给段母捏脚。她从没干过这样的活,一双手很快就开始酸痛,段母却不许她停下。   江昭华死死咬着下唇。她想,上辈子江云舒一定也如此受过这个老虔婆的磋磨。   江云舒能忍,她也能忍。   上辈子江云舒定然也是如此忍过来的,没人知道她被婆母折辱的不堪,世人只看到她是丞相夫人、一品诰命……   怪不得上辈子段谨行只为江云舒请封了诰命,没有为母亲请封。怕是那个老虔婆欺辱儿媳太过,让段谨行心疼妻子,和母亲离了心!   江昭华为婆母洗脚捏脚之后,回到自己屋里,让侍女打来水,一遍又一遍地洗手。   每一遍,她都洗得极久,力气极大。   侍女们看到江昭华把一双精心养护十几年的白嫩柔夷,洗得通红一片,几乎要洗掉一层皮下来,纷纷含着泪去拦。   “姑娘,真的不能再洗了!”   “姑娘,再洗下去这双手不能看了。” 第84章 吵架   侍女们死死拦住江昭华,拿出养手的脂膏,最为滋润的那一种,在江昭华的双手上涂了厚厚一层,又用棉布将她的双手包起来,小心滋养。   江昭华洗了十几遍手,又涂上香香的脂膏,可方才那种恶心的触感仿佛依旧停留在指尖上,令她作呕。   江昭华想,她这一点确实不如江云舒。江云舒一个庶女,自幼做小伏低,早就干惯了伺候人的活,必定比她更能忍。   段母的折辱,对她这个千娇百宠的侯府嫡女,的确是极难忍的。   江昭华闭上眼,畅想以后她当上丞相夫人的风光、她受封一品诰命夫人后被所有女人羡慕的画面……咽下今日的屈辱。   守得云开,方见月明。   晚上,段谨行回家,江昭华见到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朝段谨行诉说委屈。   江昭华想,只要段谨行站在她这边,心疼她。段母将儿子当成心头肉,必定会听儿子的话,对她好一点。   段谨行听到江昭华的话,长叹一口气,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   他做小伏低道:“昭昭,我……我也没有办法……”   “那毕竟是我娘。你知道,我父亲去得早。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将我拉扯大,她既要辛苦赚钱,又要抚养照顾我,不容易极了。”   “娘不是恶人,她只是太在乎我了,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才一时气急、迁怒于你。”   “昭昭,你这样善解人意,定然能理解我和娘的苦衷,对不对?”   “我只有这一个娘……”段谨行紧紧握住江昭华的一双手,“我保证,除了我娘,这天底下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给你委屈受,好不好?”   段谨行生得俊美,如今又做出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仿佛眼里心里只有江昭华一人。   尤其是他最后那句话,“天底下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给你委屈受”,落在江昭华耳朵里,就是段谨行在对她承诺自己绝不纳妾,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昭华最吃这一套,立刻心软了。   她的夫君,以后会成为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哪怕现在他是养马官,哪怕现在婆母给自己气受……但是以后都会好的。   江昭华在心中一遍遍默念。   以后都会好的。   可她默念一千遍以后会好的,却减轻不了分毫当前的难熬……   江昭华在婆母的催促下,只能一次又一次回侯府求助。   每一次回侯府,她看到被割走了一半的侯府,都心痛极了。   旁边的云府已经修建好了,比侯府大得多、豪华得多、气派得多。   同样是朱红色的大门,不知为何,云府的大门衬得侯府的大门黯淡无光。   江昭华想到住在云府里卑贱的乔姨娘,竟敢给主母下毒,害得她母亲中毒……这样的人该千刀万剐才是!   可如今安然无恙地住在云府,仆妇成群,伺候她的人竟比伺候母亲的人还多!   江昭华就更比不上了……她如今住在狭小的屋舍里,只能容下八个贴身侍女伺候。   江昭华嫉妒地看着极为广阔豪华的云府,她也想要琼楼玉宇,想要假山流水、湖畔竹林。   隔壁云府里还有很多婴孩的动静,小的只有几个月,最大的也没超过两岁,吵吵闹闹的,热闹极了。   江昭华听到这些动静,心中平衡了些许。她想,这些孩子必定是九千岁养的干儿子。   九千岁再权势滔天又如何?一个无法传承血脉的阉人罢了。   江云舒嫁给九千岁,如今风光一时,等她年老色衰又没有自己的孩子,还不知道会多么凄凉。   江云舒和乔姨娘真是一模一样的贱命,谁也生不出孩子。   而她,刚成亲就怀上了孩子,一举得男。   江昭华想到自己一日比一日白胖的儿子,脸上露出舒畅的笑容。   可她没想到,令她骄傲的儿子,竟然也会成为段母拿捏她的软肋。   江昭华回侯府求助两次,西平侯走遍门路,都没能让段谨行升官后,段母心焦如焚,对江昭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段母日日让江昭华给她洗脚,还不是为了让她尽快为段谨行活动一番,助段谨行升官!   可这招竟然都不管用。   段母用出更狠的一招,要把江昭华的儿子抱到自己屋里养!   “你专心为谨行求官吧,把孙儿抱到我这里养。”   “等你什么时候办好了,再把孩子抱回去。”   段母不喜江昭华,却极喜欢大孙子。她原本就一直想和江昭华抢孩子,想抱孙子、想让孙子在自己房里睡觉、想让孙子亲她这个祖母胜过母亲……   现在正好有了正大光明地把孙子抱到自己房里的理由。   段母这次的话,踩到了江昭华的底线。   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和她血脉相连的儿子,她绝不可能抱给段母养。   江昭华想让段谨行回绝段母,保护她们母子。   段谨行依旧一脸为难地说了和上次差不多的话:“我娘她一个人拉扯大我不容易……”   这一回,段谨行表现得再深情,对江昭华来说都不管用了。   夫君对她来说固然重要,可还是儿子更重要。   江昭华和段谨行大吵一架!   第二日,段谨行就宿在了太仆寺马厂里。   段谨行心中对江昭华的厌恶已经到了极致,江昭华怎么有脸为了一个奸生子与他吵架?   段谨行并不是一味顺着母亲之人,只是在这件事上,他确有自己的私心。他实在不想一回家就在房中看到江昭华和野男人生的儿子,段母抱过去养,最起码能让他稍加喘息。   段谨行担心自己再不躲开,会被江昭华看出不对劲。   于是他住在太仆寺马厂里,一日、两日、三日……   到了第七日,江昭华见段谨行还不回家,心中慌了。   段谨行可是未来的丞相,她一定要与他夫妻恩爱。   江昭华想了想,拉下脸让厨房备下许多菜肴,自己亲自提着篮子去太仆寺马厂,给段谨行送菜。   几乎同时,江云舒和谢凛出了宫,前往太仆寺马厂。   从乌山回京的路上,江云舒爱上了骑马的感觉,她想练习马术,日后能自己骑着马自由驰骋。   谢凛得知后,便要送江云舒一匹马。   江云舒自己不会挑马,要谢凛陪她一起去挑。   他最近忙碌,耽误了几天,今天终于得空,两人一起出宫去太仆寺马厂挑马。 第85章 挑马   江昭华坐在马车里,越是临近太仆寺马厂,心中越是紧张不安。   她想到自己要在太仆寺众人的注视之下给段谨行送饭,让人人都看到她是马厂协领的妻子……江昭华就觉得丢人极了!   可她又不得不这么做。江昭华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夫君日后会位极人臣,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必要的。   她今日付出的越多,日后得到的回报也越多。   江昭华在马车上下定了决心,可她没有想到,马厂的气味竟然这么难闻!   正值盛夏,马厂里全都是马,江昭华刚一走进去,就被浓浓的马味熏得连连干呕。   她眉头紧皱、捏着鼻子往里走,实在憋不住气的时候用嘴巴浅浅呼吸一下。   即使这样,她还是能闻到臭味,中间几次差点吐出来。   江昭华举目四望,没看到段谨行,看到不少人在喂马、刷马。那些人的衣着举止,就像侯府的马夫一样。   江昭华想到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和这些“马夫”一起干同样的活,职位同样低微……又差点吐出来。   江昭华捏着鼻子向这些人打听段谨行在哪,人们给她指明方向,还有人立刻替她去叫段谨行。   “段状元!你媳妇来找你了!”   在马厂里,众人都管段谨行叫“段状元”,只是这个称呼不含任何尊敬,完全是对状元郎来马厂养马的嘲讽。   江昭华听到后立刻沉下脸,想要出声呵斥,想起他们不是侯府的马夫,又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段谨行听到江昭华来给他送饭,脸色霎时间也变得极为难看。他找了其他借口住在马厂中,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夫妻吵架之事,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他夫妻不和之事。   如今江昭华来给他送饭,定要被人看热闹,说不定还要被有心人猜中夫妻吵架之事。   段谨行心中不虞,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惊喜欢欣的模样。只是这副模样,在他朝着江昭华走过去,江昭华闻到他身上的马味,好一阵干呕的时候,差点装不下去。   段谨行脸上的表情僵住片刻,才艰难地将方才的表情续上。   “夫人……你怎么来看我了?”段谨行的眼中有些惊喜、又有些小心翼翼。   段谨行方才在刷马,身上沾的马味很浓。江昭华差点被熏吐了,刚才正低头抚胸压住恶心,根本没看到段谨行脸色僵住,只看到段谨行装出来的这副模样。   江昭华偷偷松了一口气,段谨行心中果然还是有她的。   至于夫妻吵架,不是什么大事,哪对夫妻不吵架?   段谨行显然也在思念她,只不过男人要脸面。今日她主动来送饭求和,再温言软语几句,段谨行定然就跟她回家了。   江昭华在马车上早就想好了该说什么,她柔情款款地看向段谨行:“夫君,我……”   然而江昭华刚说了几个字,马厂门口突然一阵骚乱。   有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快快快,九千岁带人来挑马了!快点准备起来!”   这句话,就像水洒进了沸油里,噼里啪啦乱溅。整个马厂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江昭华的反应比马厂里所有人都更惊慌,她惊叫一声,差点将手中的饭篮扔出去。   九千岁带人来挑马?恐怕带的是江云舒!   不行,她不能让九千岁和江昭华看到她在这里给养马的夫君送饭!   江昭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嗖的一下躲在一棵大树后,将自己和侍女藏起来。   段谨行看到江昭华这番模样,气笑了。   他就这么给江昭华丢人吗?江昭华怎么不想一想,他今日如此狼狈不堪,到底拜谁所赐?   马厂的上官将所有人都指使地团团转:“你快去将门口的地扫一下。”   “你去给马槽换水。”   “段状元,你去把马粪铲干净。”   段谨行根本没空去管躲在树后的江昭华,立刻被上官指使去干活。   马厂里热火朝天地忙了一阵。九千岁的车马停在门口时,所有人都退到两侧,站得远远的,肃手而立。   段谨行的马厂协领是最低的官职,站在一群人的最后。   江昭华一直躲在大树后,她方才有空悄悄离开的。可是一念之差,她想留在这里看一眼,九千岁今日带着谁来挑马?   或许已经不再是江云舒,换了别的美貌女子?   就算依旧是江云舒,她也不信过了这么久,九千岁对江云舒依旧疼爱如初,他就没一点腻烦?   江昭华想,成亲一年多,她为段谨行生了一个儿子,段谨行对她都比刚成亲时少了两分耐心。两人刚成亲时可从来没吵过架。   说不定……说不定她今日就能看到九千岁对江云舒的腻烦呢?   就这样鬼使神差,江昭华没有立刻离开马厂,反而拉着侍女更小心地在大树后躲好。   只是片刻,谢凛就下了马车,江昭华错过了离开的机会。   这时,她就是想离开也不成了,只能分外小心地藏在大树后。   谢凛带着江云舒走进马厂,马厂所有人都低着头。   江云舒第一次来马厂,面露好奇地环视一圈,马厂比她想象中干净得多。   有一些马味,不过谢凛提前在她身上系了草药做的香囊,又抹了一点薄荷膏在她的手腕上,提醒她若是觉得气味难闻,就轻嗅一下手腕。   江云舒抬起手腕闻了一下,果然觉得好多了。   她偷看了谢凛一眼,心想不知谢凛如何有的这些经验?更想不明白谢凛为何变得如此贴心。   谢凛的目光从站成一排的众人身上扫过,伸手指向最后一个:“你,出来伺候。”   一个瘦高的身影站了出来,江云舒顺着看过去,愣了一下。   这个人,好像是段谨行? 第86章 回味三遍   江云舒轻微脸盲,与段谨行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对他的长相实在是印象不深。   站出来的人好像是段谨行,又好像比段谨行丑。   面带憔悴,还黑了不少。   呃……那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段谨行?   江云舒立刻去看谢凛,想从谢凛的神色中找出答案。   她看到谢凛神色如常地吩咐那个养马官:“你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看中哪匹马,你就把哪匹刷洗干净,安上新鞍,牵过来给我们骑一骑。”   江云舒听到谢凛如此寻常的语气,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面前这个人只是和段谨行生得相似。   然而她一扭头,看到养马官正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里是藏不住的屈辱……   哦,这个还真是黑版段谨行。   江云舒多看了段谨行两眼。   段谨行这一晒黑,她立刻就发现,段谨行的五官并不是毫无瑕疵。他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全都依赖于长得白。   如今晒黑了一点,立刻就将瑕疵暴露出来,相貌差了一大截。   江云舒又扭头看了一眼谢凛。谢凛肤色冷白,如月色般皎洁。她细看谢凛的五官,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点瑕疵。   江云舒试着在脑海里给谢凛换上更深一些的肤色,感觉丝毫无损他的美貌,变成另一种味道的美。   谢凛不知为何,被江云舒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看马。”   江云舒抿唇一笑,将目光收回来,移到不远处的马厩里。   奔霄那样的千里马,高大骏美,气势不凡,江云舒自然喜欢。   可是她还不会骑马,第一匹马还是给自己选一匹性格温顺的小母马更合适。   江云舒不去看那些高大的公马,直接去看小母马。   她虽然不会相马,可是从眼睛就能看出来哪匹马更温顺一些,小母马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她心都软了。   她伸手指了几匹毛色喜欢的、眼神也喜欢的。   段谨行躬着腰,低着头,将几匹马牵出来,准备去一旁洗刷干净。   谢凛伸手指向其中一匹马:“这匹马是什么母马和什么种马配出来的?”   段谨行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他来马厂的时间不算短了,可一直将其视为莫大的耻辱,上峰让他干的活他不敢推脱,但绝不可能自己主动去学马经。   因此谢凛问的这个问题,段谨行一无所知。   马厂的上官看到这一幕,立刻想替段谨行回答。   谢凛冷冷一眼扫过去:“让他说。”   上官立刻不敢说话了。   段谨行额头上满是冷汗:“卑臣……卑臣不知。”   谢凛又换了一匹马,换了一个极简单的问题:“这匹马几岁了?”   段谨行依旧答不上来。   上峰不敢替段谨行回答,小心忖度九千岁的心意,呵斥了段谨行一句:“连这都不知道,你怎么做事的!”   谢凛没有言语。   上峰立刻知晓自己猜对了九千岁的心思,立刻疾风骤雨般厉声呵诉段谨行。   “在其位,司其职!状元郎连这都不知道,如何能当好养马官?”   “这些学不会,你以后只能一直刷马、铲粪!”   上峰将自己对九千岁的恐惧,全都化作训斥声,朝着段谨行而去。   在马厂之中,原本有些人对段谨行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心怀同情。   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他们都在心中暗恨段谨行答不出九千岁的问题,害怕九千岁因此发怒,害怕自己被段谨行牵连。   段谨行也不敢反驳一个字,弯着腰聆听上峰的训斥。   他深深低着头,隐藏起一脸屈辱。   躲在树后的江昭华,忍不住悄悄移动半步,偷看夫君此时的样子。   江昭华段谨行点头哈腰。她心中本该顶天立地的丈夫,在九千岁面前竟然如此卑微,被一个七品小官训斥竟然不敢还口……江昭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在闺中之时,便认定自己的丈夫一定是一个出身高贵、惊才绝艳之人。   而不是这样一个点头哈腰,像仆人一样的窝囊废。   江昭华将目光从段谨行身上,移到谢凛身上。   谢凛站在那里,正是她闺中梦想的夫君的模样。   在他身边的江云舒,是如此的碍眼。她身上戴的首饰不多,可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刺得江昭华眼睛发红。   江昭华看得入了魔,她不受控制地将头探出去一点、再探出去一点……   直到江云舒朝着这边看过来,她猛地惊醒,嗖的一下藏回树后。   江云舒没看到她吧?江昭华吓得心脏狂跳……   片刻后,无事发生,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看来江云舒没发现她。   -   江云舒最先发觉江昭华,靠的是鼻子。   鸡汤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飘到她面前,江云舒起初以为是太仆寺马厂的膳食,然而越闻越觉得这股香气有点熟悉。   她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裙子的一角。   江云舒挑眉,她猜到树后藏着谁了,竟然这么巧?   她不动声色地时不时朝着树后看去,没过多久,就看到江昭华露出小半张脸。两人四目相对,江昭华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嗖的一下又把头缩了回去。   虽然只有一瞬,但江云舒还是看清了江昭华的模样。   江昭华脸上扑了粉,依旧有些发黄,双眼下面更是有遮掩不住的青黑……可最让江云舒惊讶的还嫡姐的眼神,疲惫不堪、毫无生机。   哪怕嫡姐穿着艳丽的衣裳、戴着华贵的首饰,她的日子看起来也一点都不舒心。   江云舒心中升起好奇,当初嫡姐非要与她换亲,自然是因为知道进宫会殉葬。可她不进宫也能嫁别人,执意要嫁段谨行,不就是因为金手指告诉她段谨行是良人吗?   现在看来,嫡姐的金手指也不太管用啊。   段谨行刷干净了第一匹马,牵到江云舒面前。江云舒刚要自己踩着马镫上马,就被谢凛抱了上去。   谢凛走在江云舒身侧,帮江云舒牵着马,护着她绕马厂走了一圈。   九千岁这样为女人牵马,像一个侍卫……甚至像一个马夫……   以前哪怕先帝在世的时候,九千岁也不曾如此伺候。   所有人都低下头,一眼都不敢多看。   江云舒高高骑在马上,越发清晰地看到有一片裙角匆匆藏在树后。   江昭华死死咬住嘴唇,她差一点忘了躲藏,因为她偷看到的这一幕,让她嫉妒得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谢凛对江云舒这么好?两人在一起如此甜蜜?   骑在马背上的江云舒,看起来是如此的美丽、矜贵,像是被雨露滋润过的芙蓉花,恣意舒展。   上辈子她也被谢凛抢回去,可谢凛掀开她的盖头就转身离开,再也没来见过她第二面,让她在谢府当了一辈子的粗使侍女……   为什么换成江云舒就不一样了?   江昭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谢凛对她和对江云舒完全是两样,那段谨行对她会和上辈子对江云舒一样吗?   她被这个念头狠狠吓到了。   不……不……一定是一样的……   就算不一样,段谨行对她也会比上辈子对江云舒更好!   因为她比江云舒更好!   江昭华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一无所觉。   江云舒骑完一匹马,再换一匹马。谢凛不厌其烦地帮她牵马,绕着马厂走了一圈又一圈。   段谨行一次又一次将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马牵到两人面前。   他的手臂因为刷马太多,已经痛得抬不起来。   他忍着酸痛,又一次牵马过来的时候,飞快地偷看了一眼面前正在喁喁私语的江云舒和谢凛。   如果江昭华没有和妹妹换亲,如果他去了江云舒……段谨行忍不住畅想,那他此时是不是仕途顺遂、美人在怀?   -   换过几匹马之后,江云舒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马和马真的不一样!   马和人之间真的存在天生的默契。或许是她还不会骑马,不能熟练地应用骑术和马沟通,有些马弄不懂江云舒的意思,全靠谢凛在一旁控制。   但是江云舒现在骑着的这匹马,她感觉和自己心意相通一样!   她轻轻抖动缰绳发号命令,这匹马全都能听懂,随着她的心意跑快一点、慢一点、转弯、停下……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这匹枣红色的小母马,小母马仿佛感受到了她对它的喜爱,蹄声更加轻快。   跑完一圈,江云舒舍不得从马背上下来,她请求谢凛:“掌印,再多跑一圈吧。”   谢凛伸手握住江云舒的脚踝,帮她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踩在马镫的正中央。   “这么快就忘了骑马的姿势了?坐好。”   谢凛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位严厉的老师。江云舒连忙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不知道为什么,她骑在这匹枣红色的小马上特别放松,感觉它不会让它受伤,一不小心就坐得随意了。   谢凛握着江云舒的脚踝帮她调整姿势的这一幕,落在偷看的江昭华和段谨行眼中。   段谨行深深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昭华感觉自己心里打翻了调料罐,酸咸苦辣的滋味混在一起。   平日里,江云舒与谢凛竟然是如此相处的吗?   她看到谢凛为江云舒牵着马,目光一刻不离开地黏在她身上,时刻关心她的安危……   江云舒骑马的动作无疑是生疏笨拙的,江昭华深知自己二妹妹的性子,她在闺中不学无术、不求上进,自然是从来没有学过骑马的。   可是现在,不会骑马的江云舒被九千岁耐心地教骑术,在太仆寺马厂里随意挑选自己最喜欢的马。   骑术极好的她,在段家根本养不了马,也没空骑马。   还有她的夫君,正像一个卑微的仆人一般,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江云舒……   -   江云舒原本想装作没看见江昭华,可是江昭华窥探她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强烈。   如果一只苍蝇从她眼前飞过去一趟,她懒得理会。可若是一只苍蝇不停地绕着她飞,那她就想伸手拍死了!   江云舒挑好了马,就是那匹和她心意相通的枣红色小母马,要牵着马回宫。   小母马聪明极了,似乎知道江云舒要带它回家,高兴地在原地慢慢踏着步。   “就它了,走吧。”江云舒牵着马往大门走。   藏在树后的江昭华偷偷松了一口气,江云舒和九千岁终于要走了。她这样藏在树后既紧张又害怕,生怕自己被发现。   可没想到江云舒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绕了回来,径直朝着江昭华躲藏的大树而去。   江昭华大惊失色,躲都没地方躲。   江云舒走到江昭华面前,挑破这一切。   “姐姐明明看见我了,为何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像只老鼠一样鬼鬼祟祟藏在这里。”   霎时间,江昭华脸上血色褪尽。   “妹妹何时……何时……”她哆嗦地说不出话。   江云舒轻笑道:“我刚一进来,就看到姐姐了。”   “一直等着姐姐出来和我打招呼,竟没有等到……只能由我来,和姐姐道个别了。”   这一刻江昭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最不堪的一面,全都被江云舒看到了,从头到尾。   江昭华浑身脱力,一直拎在手中的饭篮砰得掉下来,里头的饭菜汤水全都泼洒出来。   江云舒扫了一眼,笑道:“姐姐这是心疼姐夫铲马粪太辛苦,来送饭……怎么都洒在地上了?”   回宫的路上,江云舒依旧舍不得从马背上下来。她慢慢骑着马,谢凛在一旁为她牵着马。   走了一段路,江云舒忍不住笑出声。   谢凛问:“娘娘在笑什么?”   江云舒回味着刚才,她走到江昭华面前的时候,江昭华脸上变了又变的表情……   啧啧啧,她今天睡前要躺在床上再回味三遍!   =   江云舒自从上次骑马摩伤肌肤之后,再也不敢任性了,骑了一小段路就下马上了马车。   谢凛跟江云舒一起上马车,问道:“娘娘可想好取什么名字了?”   江云舒面露思索之色,想到小马漂亮的枣红色,说道:“枣仁?枣糕?”   如今人们给马取名,或威风或文雅或有意境韵味,谢凛第一次听到这种食物取名法,震惊地看着江云舒。 第87章 鱼饵   “不如叫照夜?”谢凛取了一个。   江云舒摇头:“照夜这个名字该是白马才对。”   映着月光,白马身上的毛泛着银亮的冷白,向前奔腾时鬃毛飘逸,一路照亮漆黑的夜色。   她看向谢凛:“你的奔霄不也是白马?”   “奔霄、照夜……”江云舒突然发现这两个名字很有CP感。   凑在一起就是“宵夜”组合。   江云舒这么快就发现了,谢凛身后的手紧张地握成拳。   江云舒说道:“既然照夜这个名字正好和奔霄凑成对……”   谢凛听到江云舒的话,眼神中隐含期待。   江云舒:“那掌印就留给自己的马用吧!”   “我的小马就叫枣仁。”   江云舒掀开车帘一角,朝着跟在马车跑的小马,“枣仁枣仁”地叫起来。   谢凛:“…………”   枣仁牵回未央宫后,在未央宫的马厩里住单间。   谢凛偏爱高大的骏马,养的马大多是性子烈的公马,和枣仁养不到一起。   江云舒亲自跟到马厩,看到枣仁的小单间,还有两个以后负责照顾枣仁的养马太监。   未央宫里的马厩,打扫得比马厂里干净多了,天热也没有臭味。   江云舒一时好奇,把谢凛刚才问段谨行的几个问题拿出来问两个养马太监。   “你们可能看出来枣仁的血统?看出来枣仁几岁了?”   两个养马太监朝江云舒行了礼,仔细相马,看牙齿、看蹄子。   “回禀姑娘,枣仁应有一半波斯马的血统……”   “看着差不多三岁了。”   两个小太监都答对了。   江云舒点头,夸赞了他们两句。未央宫里的宫人果然个个业务水平过硬,段谨行的业务水平直接为零。   当然,段谨行可能根本没想过在马厂干好本职工作,更没想过靠自己的业务能力被提拔。   他应该觉得自己在马厂极委屈,等着西平侯府帮他调职?   江云舒想到今日见到的江昭华,说道:“江昭华竟然亲自去马厂送饭……”   明明江昭华最爱给人分三六九等,她最讨厌去“卑贱”的地方,接触“卑贱”的人,可却愿意为段谨行打破原则。   江云舒震惊:“她好爱!”   难道爱会顺着洗脚水传染?段母对儿子的爱满溢出来,传染给江昭华。   谢凛没领会到江云舒的讽刺,他听到江云舒的话,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谢凛比江云舒更早发觉躲在树后的江昭华。他知道她没有威胁,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便没有点破。   后来江云舒也发现江昭华后,谢凛更想看看江云舒会怎么做。   江昭华和段谨行两人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都逃不过谢凛的眼睛。   “恩爱?呵……”谢凛想到那两人的样子,不论是江昭华对段谨行,还是段谨行对江昭华,都各有算计,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江云舒说道:“西平侯府已经在替段谨行求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凛没有再对西平侯府做什么,许多人都以为谢凛与安平侯府仇怨已了。   渐渐的,有人愿意帮安平侯府这个小忙。   江云舒问道:“掌印还会做什么吗?”   她很好奇,谢凛想把段谨行一辈子摁在马厂里当养马官,还是收拾他这一回就算了。   谢凛唇角一勾:“一辈子当养马官,那有什么趣……”   当然是在他千辛万苦爬起来后,再让他狠狠地摔下来,才有意思。   “真是个好鱼饵……”谢凛轻声道。   把段谨行这个鱼饵放出去,正好可以把那些想对付他的人,一一钓出来。   谢凛没有细说,可江云舒听到他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她双眼发亮,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   江云舒想起乌山遇蛇之事。从乌山回来后,她一直没有问过。   “究竟怎么一回事,掌印查出来了吗?”   谢凛薄唇紧抿:“不曾。”   谢凛起初以为只是巧合,不过江云舒细心保存了线索,那他自然也要顺着查一查。   江云舒带回来的混着驱蛇药粉的土,太医已经没办法验明里头究竟有什么成分。   被江云舒绑起来的那个撒驱蛇药粉的侍卫,谢凛送去刑房审问,明明没有动重刑,可是那个侍卫竟然死在了刑房里!   谢凛原本只有两分疑心,这样一来,立刻变成了八分怀疑!   被审问之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刑房里,谢凛已经许多年没遇到过这种事。   行刑的人第一时间就被关起来,反过来被审问。   他咬死自己行刑时一切都按着规矩来,按理说那个侍卫绝不会死!   可是那个侍卫偏偏死了。   仵作验过、太医也来看过,也给不出一个统一的说法。谁也说不清那个侍卫是怎么死的。   究竟是侍卫为了保住秘密自杀?还是行刑之人替人灭口?   刑房里,除了有行刑官,还有监刑官。行刑官负责打人,监刑官负责盯着行刑官,不能让他把人打死了。   按理说,犯人在刑房里也绝没有自杀的机会。行刑官和监刑官经验丰富得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说真话,否则每个人受不住刑罚的时候都一死了之了。   侍卫死了,行刑官和监刑官反过来被好好审问了一番,可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两人都说一切按着规矩来,两人的说辞也都能对得上。   这一下子就成了悬案,谢凛对江云舒说的时候,脸色沉下来,他已经许久没这样被人挑衅过了。   江云舒听到这件事,亦是觉得迷雾重重。   那个侍卫有可能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子,自杀成功了,也有可能是行刑官用了什么隐秘的法子杀人灭口……不过既然这两种可能都没寻到什么蛛丝马迹,江云舒还想到了第三种可能。   “会不会那个侍卫有什么隐疾?平日里不显,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用刑的时候发病死了。”   行刑官审问健康之人时,绝不会让人死的手法,碰上病人可就不一定了。   江云舒想到的这第三种可能,就是有基础病的人,在被审问的时候突然猝死。   谢凛听到江云舒的话,怔住了,这竟然也能说得通!   他又去向太医求证一番,太医也说有这种可能。   谢凛只觉得这件事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原本他在侍卫死的时候,几乎认定毒蛇是人为。   可是江云舒提出的这个可能,又让一切反了过来,如果那个侍卫真的身患隐疾,那毒蛇也有可能是巧合。   谢凛问江云舒:“害怕吗?”   江云舒实话实说:“不怎么怕。”   谢凛挑眉:“说不定有人想要你的命,不怕?”   江云舒:“没有殉葬可怕。”   先帝都没把她带走,别人能把她带走?   江云舒冷静地分析:“我在宫里一直很安全,去乌山被蛇咬了。就算真的有人害我,对方在宫里也是完全没有机会动手的,只能在我出宫的时候动手。”   大不了她当个宅女,待在宫里不出去,苟到最后!   谢凛薄唇紧抿,未央宫里自然是安全的。若是未央宫都不安全,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是在外头让人寻到可乘之机,谢凛依旧不可接受。   江云舒的心态比谢凛好多了。她进宫这么久,只遇到过被蛇咬这一次危险,和宫斗剧里的各种毒药毒酒毒熏香、落水坠马疯狗咬相比,她的日子已经很安稳了。   谢凛问江云舒:“你可有怀疑的人选?”   江云舒摇头。   她想不出来有谁想让她死。   江昭华或许算一个。她毫不犹豫地让她去殉葬,她能害她一次,就能害她第二次。   但是江昭华没有能力。   她做不到在乌山安排毒蛇。   除此之外,江云舒想不到第二个人。   谢凛点头,看来毒蛇还是冲着他来的。想让他死的人,那就太多了,他能不喘气地说出一百个名字。   线索到这里,全都断了。   谢凛只能试一试段谨行这个鱼饵,能不能钓起来想对付他的人。   -   凤仪宫中,小皇帝又病了。   乳母们早已有了经验,小皇帝突然哭闹不止,怎么也哄不好,第二日多半就是要病了。   可乳母们之前有一次提前禀给了太后,太后大怒,说乳母们咒小皇帝生病。   从此以后,乳母们哪怕发现苗头,也不会提前禀告了,等小皇帝发热之后再禀告上去。反正同样都是被骂被罚。   这一回,乳母们禀告太后,太后竟然没罚她们,只是训斥了几句。   乳母们私下悄悄议论:“上头那位……竟然转性了不成?”   “说不定是习惯了?哪个小孩子不生病,咱们已经照料得精心再精心了,确实也怪不得咱们。”   “这回可真奇怪……”   太后这次没有大怒,正如乳母们所说,其一是她已经习惯了小皇帝隔一段日子就要病一回,这回只是小病,不算凶险。   其二,是太后灵机一动,想到可以用小皇帝生病这个理由,把九千岁请过来!   相貌与江云舒有七分相似的宫女,太后在谢凛去乌山之前就寻来了。   吴太后给她改了名字,叫云雀。   如今已经调教好了,一颦一笑更是相似。   可是从谢凛自乌山回宫到现在,吴太后都没机会将云雀送到谢凛面前。   谢凛日日与江云舒一起,两人一起挑马、骑马,谢凛亲自教江云舒马术……   这一回,太后总算借着小皇帝的病,把谢凛请来了。   她精心打扮了云雀,让她穿上与江云舒相似的衣裳、戴上相似的首饰。   云雀有些紧张,太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怕什么,事成之后,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   云雀眼中闪过野心。   太后又伸手拍了拍她:“把这样的眼神藏起来。”   “淡一点、再淡一点……一会儿你心里别想着自己是人,想着自己是一株花、一棵树……”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有那个味了。”   太后看着有七分相似的云雀,心想怪不得连掌印都被江云舒迷住了,男人就喜欢这种装得清澈如水的女人。   然而太后千算万算,没想到谢凛带着江云舒一起来了。   两人肩并肩站在太医面前,听太医禀告小皇帝的病情。   江云舒总结了一下太医那些掉书袋的话——病得不重、原因不知、照上回治。   江云舒的目光落在哭闹不停的小皇帝身上,小皇帝哭得一张脸皱起来,丑兮兮的。   她知道小孩生病很正常,可是想到生病的人是唯一的皇帝,先帝留下来的独苗苗……压力好大啊!   吴太后一双眼睛红肿着,仿佛连自己都站不直了,依偎在身旁的宫女身上。   江云舒的目光从宫女脸上扫过。诶,这个宫女挺漂亮的,看着又有点眼熟。   像谁呢?江云舒一时间想不起来,大概像某一个现代的明星吧。   吴太后正不停地追问太医,小皇帝究竟为何会得病。   太医们实在答不出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江云舒心底叹了一口气,心想吴太后这是关心则乱了。这么小的孩子得病,哪里一定能找出缘由呢?   想到两人一起踢毽子看戏的情分,江云舒目光在宫殿里仔细搜寻一遍,替吴太后寻找病因。   片刻后,江云舒目光一凝,她还真找到一处不妥。   “太后娘娘,这宫殿里的宫女是不是太多了些?”   宫殿里的宫女不仅多,而且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啊粉啊,大人闻着是香,是不是会刺激小孩子娇嫩的呼吸道?   而且这么多人,身上带的病菌也多,生病的几率就大了。   “小皇帝还太小,接触的人不要太多太杂乱,清静些更好?”江云舒看向太医。   太医点头,认为江云舒说得言之有理。   谢凛挥手:“还不快退下去?”   宫女们大气不敢喘,低着头鱼贯而出。   太后的指甲偷偷掐住掌心。平日里小皇帝身边当然没这么多宫女,今日还不是为了将云雀送到谢凛面前?   若是只有云雀一个宫女,那就太显眼了。   因此吴太后让宫女们都打扮起来,不拘着她们穿同样的衣裳,这样云雀才不显得奇怪。   从头到尾,太后一直让云雀扶着自己,云雀站得离谢凛最近。   可谢凛竟像是没看到这样一个美人一般。   谢凛与江云舒肩并肩离开后,吴太后牙关紧咬,做出了决断。   只要有江云舒在,谢凛眼中就看不到第二个女人。   那她就只能把江云舒除掉了。 第88章 身世之谜   吴太后早就觉得江云舒清澈如水的性子是装的,刚才轻轻巧巧几句话就让宫女都退下去了。   她定然看到了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云雀,不愿让谢凛看到。   吴太后心中暗恨,她好不容易等来的一次机会,又这样错过了……   谢凛与江云舒离开后,吴太后一巴掌扇在宫女云雀的脸上:“废物!”   “精心调教你这么久,你连让掌印看你一眼的本事都没有。”   云雀捂着脸,低头认错。   云雀乖顺的模样,依旧无法让吴太后消气。   吴太后的目光扫过云雀身上的衣裳和首饰,下令道:“这么贵的衣裳和首饰穿戴在你身上,竟然半点用都没有。全都给我扒下来!”   云雀脸上浮现出畏惧的神色,她连连求饶:“求太后开恩……太后开恩……”   太后神情冷酷,从殿外唤来宫女,吩咐宫女动手。几个宫女一齐走到云雀身边,有人伸手摁住她,有人扒她的衣裳,有人摘她的首饰……   最终,云雀发丝散乱,身上只剩下里衣里裤,眼泪不停流下来,强忍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宫殿里只有宫女。只有女人看到了云雀狼狈不堪的这一幕,可哪怕与贞洁无关,云雀受到的羞辱,也让她恨不得一死。   云雀跪在冷硬的地上:“求太后再给我一次机会……”   吴太后冷哼一声:“再给你一百次机会也没用。”   谢凛看都不看云雀一眼,让吴太后接下来的所有盘算都落空,她心中自然恼怒。   吴太后狠狠罚了云雀一番,然后问道:“可知道我今日为何罚你?”   云雀低声答道:“因为婢子没办成太后交代的事……”   “啪!”又一个清脆的耳光扇过去,吴太后盯着云雀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我为何罚你?”   云雀茫然地看着吴太后,片刻后隐约猜到了,她试着答道:“因为……因为婢子今日的衣裳首饰不妥?”   吴太后点头:“你明白就好。掌印身边人的穿戴,也是你能跟风的?”   “这次罚过你,以后可要长记性!”   云雀恭敬应下,她心中一片寒冷。她知道吴太后这番话既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屋子里其他人听的。   从此以后,无论是谁问她今日受罚的缘故,她都要说是因为自己跟风江云舒的穿戴,被吴太后狠狠罚了。   言下之意,她这样穿戴全是她自己的主意,可不是吴太后的吩咐,与吴太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甚至吴太后因此狠狠罚了她。   “婢子谨记在心。”云雀答道。   可不管云雀如何乖顺,吴太后根本没想放过她。   吴太后下令:“凤仪宫容不下你这样的宫女,罚你去浣衣局。”   云雀这样无用的一枚弃子,吴太后自然不要留在身边,立刻远远地打发出去,撇清关系。   云雀无法反抗,她被罚到最苦最累的浣衣局。她不怕苦累,心中只盼着她能在浣衣局平安度日……盼着吴太后不至于狠辣到杀人灭口。   吴太后没想着杀云雀,最起码在她除掉江云舒之前,不会杀云雀。   连着杀两个人,就太显眼了。   若是云雀真的老实,留她一命也无妨,但吴太后不会再留她在凤仪宫,越早赶到浣衣局,越能撇清关系。   云雀是一路哭喊着去浣衣局的,她既是真心为自己的未来而哭,也是知道太后想让她闹出动静,闹得人尽皆知她是被凤仪宫赶出去的。   夜里,吴太后躺在床上,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白日的所作所为,自认为没有留下破绽。   她让云雀去勾引谢凛这件事,做得足够隐蔽,只有自己和心腹宫女知道。   今日,她大张旗鼓地罚了云雀,又赶出凤仪宫。   哪怕谢凛和江云舒去查,查出来的也只会是这个结果。   吴太后这样做,十分对得住她与江云舒的“情分”。   等这件事传入江云舒耳中,江云舒怕是还会来感谢她……接触的机会这不就又来了?   不过要怎么动手才稳妥,吴太后还没想好。   掌印的厉害,吴太后自然有所听闻,她可不能让掌印发现蛛丝马迹……   毕竟她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掌印庇护自己和儿子。   她是为了母子俩的前程,可不是想找死。   究竟要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吴太后一边琢磨,一边双手伸到枕头下。   突然,她指尖触碰到一个陌生的东西。   吴太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查看,震惊地发现自己枕下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封信。   吴太后展开信,借着床头的灯光读信,刚读完第一行,就心跳如鼓。   她一脸惊慌地环顾四周,是谁?是谁把这封信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她枕下的?   她的寝殿只有贴身宫女才能进,难道是哪个贴身宫女放进来的……吴太后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她打了一个寒颤。   不,几个贴身宫女她都能信得过,不会是她们……难道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她的宫殿?   吴太后更害怕了,她惊惧地看向门和窗的方向。   门外静悄悄的,听不到守夜宫女的动静。   窗外的树影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摇晃,黑漆漆的一团,看起来就像后头藏了个人……   吴太后瑟瑟发抖,过了许久,她才断断续续地把这封不知道怎么出现在她枕头底下的信读完。   这封信里写的内容,比这封信冒出来的方式,更让吴太后惊骇。   谢凛他竟然……竟然是……   吴太后哆哆嗦嗦地将这封信反复读了许多遍,将里头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   然后将这封信凑到火苗上,看着火苗舔舐掉信纸,烧得干干净净。   呼地一下,吴太后吹熄了灯。她在夜色中睁着眼睛,满脸敬畏。   送来这封信的人,实在是手眼通天。   无论是送信的手段,还是信中的内容,都让吴太后畏惧极了。   万幸,那个人愿意给她送信。   这说明那个人愿意站在她和小皇帝这一边,不是吗?   想到这里,吴太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突然,她灵机一动。   她一直没想好怎么除去江云舒,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除去江云舒的办法,就在她刚烧到的那封信里……甚至不需她自己动手……   哪怕掌印去查,也查不到凤仪宫。   这一招成了,江云舒必死无疑!   吴太后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送信之人虽然神秘莫测了些,但显然是在帮她和小皇帝。   至于做事的人选,吴太后心中也很快做出决断。就让云雀做最后一件事吧。   吴太后寻来云雀,让她替她做事,自然能彻底拿捏住她。云雀的全家都在宫外,性命都攥在吴太后手中。   她现在想让云雀做的事,和最初想让云雀做的事,截然两样……可谁让云雀没本事勾引谢凛呢?   吴太后想,这是云雀自己的命,怪不得她。   数日后,云雀在浣衣局干活时,袖子里突然被塞进了一封信。   她紧张地藏起这封信,等到无人时,偷偷拆开看。   一封信还没看完,云雀脸色就变得惨白,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太后让她去做的事,一定会让她丧命的……可她也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否则丧命的就是她在宫外的全家人……   云雀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信纸上,洇湿了上头的字。   突然,云雀猛地回过神来,把信纸烧得干干净净。   三日后,中秋节,信里吩咐她在中秋节动手……   云雀抬头望一望只缺了细细一牙,马上就要变成满月的月亮。   三日后,便是她最后一次赏到中秋的月亮了。   -   今年的中秋节,江云舒提前和膳房说好了,月饼不要五仁馅的!   膳房小心翼翼地来询问江云舒喜欢什么馅,江云舒随便说了几样,然后叮嘱膳房不要做太甜,也不要太油腻。   江云舒上辈子为了维持跳舞的好身材,哪怕中秋节也不吃月饼,月饼的热量实在太高了。   这辈子她能少吃两口,但没怎么吃过月饼的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馅,只能告诉膳房她不喜欢太甜太油腻的。   膳房的厨子听了直皱眉头,他们不怕江云舒点菜,就怕江云舒不点菜。   江云舒说不出来,膳房就只能战战兢兢地多做几种口味。   万幸,膳房送过去的几种口味的月饼,江云舒都挺喜欢。   中秋节前一日,她出宫去了云府,把未央宫膳房做的各种美味月饼带过去给乔姨娘尝尝鲜。   乔姨娘身上的肉总算养回来了,她又恢复了以前的习惯,每次用膳七八分饱,除了用膳不吃其他零嘴。   因此乔姨娘吃月饼,吃得也十分克制。   她尝了尝味,便要给养在云府里的小孩子们送过去。   江云舒皱眉:“那些孩子还吃奶呢,哪里能吃月饼?”   乔姨娘惊讶道:“掌印没同你说?前些日子,又领回来几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子。”   “有几个三岁的,酥软一些的月饼他们肯定能吃了。”   江云舒震惊地摇头,她真不知道谢凛又捡回来几个孩子!   谢凛怎么看也不像是充满爱心捡孩子养的人啊?   江云舒想不明白,谢凛究竟为什么总是捡孩子呢?   江云舒跟着乔姨娘去看了看那些小孩子,最新来的几个孩子是年龄最大的,每一个都眉清目秀,看起来机灵又懂事。   她又和乔姨娘养的白猫玩了一通,很快就到了该回宫的时辰,江云舒万分不舍地与乔姨娘道别。   乔姨娘倒是比她洒脱,把她推上马车:“行了,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快回去吧。”   江云舒乘车回宫,进了宫门,她下了马车,骑着枣仁慢慢回未央宫。   她现在正喜欢骑马,骑上马后就舍不得下来。枣仁也很喜欢背着江云舒跑,江云舒和枣仁的默契越来越好,她们在宫里跑了一圈又一圈。   月亮渐渐升起来,明日就是中秋,今日的月亮就已经很圆,洒落皎洁的光辉。   突然,江云舒看到一抹雪白从面前嗖的一下窜了过去。   江云舒睁大眼睛:“好像是一只小兔子?”   一旁的宫女回话:“就是一只兔子呢。”   江云舒顿时生出兴趣,她笑道:“也不知道这小白兔是哪里来的?”   “明日是中秋,难道月亮上的玉兔下凡了?”   “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马蹄声会把兔子吓跑,江云舒翻身下马,蹑手蹑脚地去追兔子。   追着追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宫中的僻静之处。   江云舒身边宫人与侍卫众多,她原本并不害怕,可她突然听到角落里有两个宫女谈天的声音。   “你可知道掌印的身份来历?”一个宫女说道。   “其实掌印与去世的先帝,是亲兄弟……”   “掌印是皇后嫡子,天生的太子,可惜造化弄人,被阉成了太监……”   江云舒听清宫女的话,当机立断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这是主线副本还是支线副本,她只知道这是她不想触发的副本。   谁要触发副本“掌印的身世之谜”啊!   然而江云舒用最快的速度逃走,还是慢了一步。   她一扭头,就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江云舒抬头,看到谢凛铁青的脸。   她立刻举手发誓:“掌印,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谢凛盯着江云舒:“娘娘没听见什么?”   “没听见我与先帝是亲兄弟,还是没听见我本是皇后所出嫡子?”   江云舒欲哭无泪,谢凛为什么还要重复一遍?   他要在送她下去之前,让她当个明白鬼吗?   江云舒还没进宫时,就听闻过谢凛发怒有多可怕。   谢凛发怒的时候,曾在长乐宫前的空地上,一口气杀了上百人,剥皮抽筋。   长乐宫前的砖缝里,渗满了鲜红色的血迹,宫人们连着刷洗了半个月,依旧无法刷洗干净。   那时,长乐宫前的是皇帝召集朝臣开朝会的地方。   朝臣们看着砖缝里的颜色由鲜红变深红、再变黑,日日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心中对谢凛的恐惧到了极致。   从此以后,九千岁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朝臣们畏惧谢凛,远胜过畏惧皇帝。 第89章 血海深仇   皇帝皱一下眉头,朝臣紧张地跪下,九千岁皱一下眉头,许多人直接吓得瘫倒在地上。   掌印一怒,血流成河。   江云舒早就听闻谢凛发怒有多可怕,可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谢凛发怒。   女友视角沉浸观看掌印发怒全过程……她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体验啊!   一般人发怒时脸色发红,谢凛反过来,他脸上越发惨白。   黑色的瞳仁越发幽暗,眼白处蔓延出猩红的血丝。   他的神情阴冷无比,像是从幽冥爬上来的恶鬼。   唇角泛起的一丝笑意,让谢凛看起来更是可怖,仿佛恶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开启一场游戏,将人间也变成修罗地狱。   此时的谢凛,再也不复江云舒平日里熟悉的、与她一起用膳就寝弹琴跳舞的平和模样,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把她俩的下巴卸了。”谢凛的声音从齿缝里泄出来,又阴又冷。   谢凛身边的两个小太监立刻冲了上去,动作干脆利落地卸掉两个宫女的下巴。   江云舒以为谢凛卸下巴,是对两个宫女说他坏话的惩罚。   然而谢凛立刻就让两个太监检查她们的牙齿。江云舒这才明白,谢凛是怕她们嘴里藏着毒药,咬破毒药自尽。   “啊!啊——”惊叫变成惨叫,然后变成痛苦又含混的哀嚎。   两个说谢凛身世秘密的宫女被一路拖过来。   谢凛一脚踩在宫女的手指上:“是谁?你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宫女一边惨叫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婢子……婢子是浣衣局的……”   “还敢装傻。”谢凛冷笑一声,用脚一根根碾断宫女的手指。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又是谁让你在这里说的?”   宫女:“没,没人。”   宫女从见到谢凛那一刻就吓坏了,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口吐白沫……   不对!   江云舒看到另一个宫女也在口吐白沫!   “她们提前服了毒!”江云舒反应最快。   原来卸下巴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们根本不必咬破毒药,她们早在来到这里说出这些话之前,就已经服下了毒药!   毒药发作极快,太医赶来的时候,两个宫女都已经嘴唇乌黑、口吐鲜血,气若游丝地说不出话来了。   宫女提前服了毒,哪怕是傻子也知道这两个宫女是有备而来,专门掐好时间等在这里,把江云舒引过来之后,故意说那些话给江云舒听。   然后将谢凛引来,让他撞破,引他发怒。   江云舒心底冰冷一片,这个局,是为她设的啊!   有人想让谢凛杀了她!   如果说乌山遇到的毒蛇还有可能是巧合,今日这个局绝不会是巧合,到底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要她的性命?   太医们赶来了,翻看了两个宫女的眼睛,又摸了摸她们的脉,摇头道:“救不回来了。”   谢凛沉声问道:“不必救命,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们最后一口气撑得久一点,从她们嘴里问出话来?”   其中一个擅针灸的太医站了出来:“臣愿一试。”   两个宫女直接被拖到刑房,太医跟去刑房里,给两个宫女续了最后一口气,用银针让两个宫女回光返照。   行刑官抓住最后的机会严刑逼供,想要撬开两个宫女的嘴:“是谁指使你们的?说!”   谢凛死死盯着两个宫女,呼吸起伏,双眼猩红一片。   他也明白乌山那次不是巧合,若不是他当机立断为江云舒吸出蛇毒,江云舒怕是就死在乌山了!   这一回,竟又冲着江云舒的性命而来,想让他亲手杀了江云舒……   乌山被蛇咬已经让谢凛怒火中烧,这一回竟然在宫里,在他的地盘上!   谢凛刚一进刑房,未央宫的掌事就要把江云舒身后的宫女们全都带走。   宫女们吓得浑身发抖,胆子小的已经跌倒在地。   江云舒站在她们前头,问道:“掌事要带走我的宫女,还是要连我一起带走?”   掌事弯了弯腰:“江姑娘说笑了,自然只带走宫女。”   江云舒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脸色惨白的桃叶和柘枝:“这两个宫女的命,可是掌印亲自救下来的,她们两个也要带走?”   未央宫掌事露出为难的神色:“那……那她们两个就算了,余下的宫女……”   江云舒打断未央宫掌事的话:“余下的宫女也不行。”   “若是掌印问起来,便说是我的意思,让掌印来问我。”   未央宫掌事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下来:“是。”   倘若是别人留下掌印要带走的人,未央宫掌事自然不会答应。可如今这样做的人是江云舒,未央宫掌事略想一想九千岁平日里是怎么待江云舒的,自然不敢和江云舒硬着作对。   果然,未央宫掌事去向谢凛复命时,谢凛听到江云舒要留下所有宫女,一点也不意外。   “那就由着她吧。”   谢凛如今的样子十分可怖,两只眼睛满是猩红,一张脸白得吓人。   方才,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宫女死在自己面前。   太医为她们续上最后一口气,让她们回光返照时受刑,可是什么也没审问出来。   行刑官跪在谢凛面前,向他解释。严刑逼供有用有两个缘由,一是犯人怕死、二是犯人忍不住刑罚之苦。   可这两个缘由对那两个宫女都没用了,她们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死,所以不怕死,更知道刑罚的痛苦不会长久,她们马上就能解脱。   所以哪怕太医延了一口气,行刑官抓紧时间用最酷烈的刑罚,依旧没从她们口中问出真话。   不过从宫女口中问不出来,不代表谢凛就毫无头绪。   乌山遇蛇之事,谢凛之前觉得或许是意外,纵然是人为,也有许多人能做到。   可今日在宫中明目张胆地做下这样的事,幕后之人既要知道谢凛的身世,又要能在宫中买通宫女……   前者已经寥寥无几,再加上后者,谢凛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   他森然下令:“盯紧北疆,盯紧燕北王。”   -   凤仪宫中,太后一点都不敢打听外头的动静。   夜已经深了,深宫中依旧灯火通明。   替太后办事的两个宫女,都已经死了。余下在凤仪宫中的宫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宫人们都知道宫中必有大事发生,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后约束凤仪宫的宫人们都不许外出,宫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地等待结果。   “太后娘娘,掌印下令,今夜全宫都要搜一遍……”   东厂举着火把来搜宫,吴太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开了门,连搜宫的原因都不敢多问一句——不知道原因当然是装的,不过她的害怕是真的。   东厂将凤仪宫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又去下一个宫殿。   吴太后看着火光渐行渐远,许久后才收回目光。她吩咐宫人们紧闭凤仪宫大门,无事不许出去。   躺在床上,吴太后在黑暗中盯着帐子顶,她的眼睛看不清上头的花纹,但是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上头福寿绵延的花纹纹路。   吴太后想起她烧掉的那封信。   虽然她还不知道那封信是谁送来的,但是信中写的话,她相信是真的。   那封信里写着,谢凛是先帝的亲兄弟。   先帝对谢凛,有杀母、伤身之仇!   吴太后不敢去想,谢凛本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谢凛的母亲被害死,谢凛虽然活了下来,却成了阉人,再也无缘帝位……   这样的血海深仇,谢凛怎会容忍仇人的儿子平安长大、君临天下!   吴太后想起来便心惊肉跳,她甚至想不明白谢凛为什么容许他们母子两人活到今日……   思来想去,吴太后只能想到,谢凛觉得直接杀了她和儿子,太便宜他们了。   谢凛想让仇人之子比死更加痛苦!   不论如何,吴太后都知道,她和儿子与谢凛有不共戴天之仇。   既然如此,她和儿子天然地和谢凛的仇人站在了一边。   而且那个人在信中承诺,待日后事成,她依旧是太后,泰安依旧是皇帝……他只要摄政王之位。   -   深夜,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而至。   宫人们急匆匆地跑去关窗。江云舒站在最后一扇半开的窗前,忧心地望着远处一个接一个被大雨浇灭的灯笼。   瓢泼大雨中,深宫之中灯火晦暗。江云舒皱眉,大雨浇灭了灯笼,谢凛怕是不好带人搜宫了。   线索与证据也极易湮没在这样的大雨之中。   江云舒伸手关上最后一扇窗户,甩了甩手,落下一串晶莹的雨珠。   “膳房都备着什么汤?不管有什么,让膳房送两样过来,最好有酸辣开胃的。再切点肉片,和鲜嫩的蔬菜一起送过来。”   江云舒话音落下,桃叶半天才回过神来:“姑娘是要……烫锅子?”   柘枝声音惊讶:“姑娘还有心思吃夜宵?”   江云舒严肃地纠正:“这不是夜宵,是我还没来得及吃的晚饭。”   柘枝:“……姑娘还有心思补上没吃的晚饭?”   江云舒:“不吃会饿得睡不着觉。”   柘枝声音破碎:“难道姑娘吃饱了,就能睡着了?”   江云舒点头。   “你们也轮换着去吃点,天凉了,饿着肚子睡觉容易受凉。”   柘枝:“……我们今夜应该睡不着。”   江云舒宽慰道:“应该没事了。”   桃叶和柘枝的脸色依旧很差,她们今夜听到了掌印那么大的秘密,掌印真的不会杀她们灭口吗?   江云舒想了想,换了一个宽慰的角度:“要是掌印要我们的命,今夜就更应该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了。”   桃叶和柘枝:“…………”   她们算是看出来,什么也阻挡不住姑娘吃好睡好。   膳房送来了两个锅子,一个是排骨汤的,另一个是江云舒想要的酸汤。   金黄色的酸汤里添上红色的辣椒,翻滚中冒出来的香气又酸又辣,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   江云舒在酸汤火锅里涮肉,酸辣解腻。在骨汤火锅里涮蔬菜,蔬菜吸入了骨汤的香气,比涮肉更美味。   江云舒吃到一半的时候,谢凛回来了。   谢凛原本想直接去浴房,可是火锅的香味实太浓,让谢凛完全无法忽视,他顺着香味就走了过来,看到江云舒正吃得热火朝天。   谢凛神色复杂地看着江云舒。   “你胆子倒是大?”谢凛问道。   江云舒看向谢凛:“掌印也来吃一点吧,我让膳房备着汤底呢,肉菜也都是现成的。”   江云舒知道谢凛也饿着呢,他又爱洁,吃火锅一定要各吃各的锅底。   她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就吩咐膳房也给谢凛留一份。   还好她早有准备,江云舒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吃上锅子,掌印就回来了。”   桃叶和柘枝从谢凛进来,就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退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江云舒说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闪过同样的念头。   若是姑娘吃锅子只用一刻钟,碰上掌印回来,那算是碰巧。   可姑娘吃锅子已经吃了半个时辰了,全都吃完怕是要一个时辰!   姑娘吃那么久,吃锅子的时候碰上掌印回来不奇怪,碰不上才奇怪!   两个侍女想到的,谢凛当然也想到了,他目光落在膳桌上一个又一个的空盘上。   “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谢凛问道。   江云舒眨眨眼睛:“分明是别人在害我,掌印在帮我查出害我的人,我为何要怕掌印杀我?”   江云舒在谢凛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就偷偷观察过他了。谢凛的脸色恢复如常,眼睛里的红血丝全都褪去。   警报解除。   谢凛轻笑一声,不给江云舒装傻的机会:“那两个宫女害你的办法,不就是让你听到我的秘密,然后被我灭口?”   “那两个宫女说的那些秘密……”谢凛沉声道。   江云舒立刻打断谢凛的话:“我突发性耳聋,一个字都没听到。”   谢凛:“哦?可是后来臣又对娘娘说了一遍……”   江云舒抢答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谢凛:“都是真的。”   江云舒:“…………”聊不下去了! 第90章 夜谈   江云舒清了清嗓子:“既然小皇帝是仇人之子,陛下想杀就杀吧。”   “杀了小皇帝,就不能杀我了哦。”   谢凛愣了一下,笑出声来。   “用小皇帝的命换娘娘的命,这笔生意倒也勉强做得。”   “可是娘娘还求我饶了那些宫女,她们的命,又要用谁来换?”   江云舒立刻说道:“等掌印查清楚后,用幕后之人的性命,还有为他办事的那些人的性命来换。”   “杀掉这些人,比杀掉什么都不知道的宫女,要爽多了。”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质量比数量更重要。”江云舒真诚地看着谢凛的眼睛。   谢凛又一次被江云舒逗笑了:“那就按娘娘说的办。”   谢凛突然有了胃口,让膳房将他那一份锅底也端上来,要和江云舒一起吃火锅。   不过吃火锅之前,谢凛要先去沐浴。   江云舒忍不住提醒谢凛:“吃完锅子,头发上难免沾染上气味,掌印还要再去沐浴。”   谢凛看向江云舒:“娘娘在劝臣不必沐浴,先来吃锅子吗?”   谢凛伸手解开身上的斗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江云舒第一次闻到这么重的血腥气,连火锅的香气都盖不住。   闻到血腥气候,她的本能让她汗毛倒竖。她知道谢凛杀人是一回事,亲自闻到这么重的血腥气又是另一回事,江云舒立刻扭过脸去,用手遮住鼻子。   江云舒立刻改口:“当然要先沐浴!”   江云舒吃火锅暂停,敞开窗户给屋子里通风,等着谢凛一起吃。   谢凛沐浴完,半湿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坐在江云舒对面。   江云舒面前的两个锅底也都换过了,她换了一个鸡汤的、一个清汤的。刚才算是晚膳,可以吃得重口一些,现在算夜宵场了,还是吃清淡一点更养生。   火锅吃到一半被迫暂停,闻着香味等谢凛,江云舒刚才吃到肚子里的东西仿佛都消化掉了,等得她又急又饿。   重新开吃后,江云舒的筷子动得比谢凛这个一直没吃过东西的人还快。   她看起来是真不怕……谢凛盯着江云舒,心想她哪里来底气,笃定他不会杀她?   谢凛原本没什么胃口,他每次杀过人,都有一种餍足的感觉。若是以前,他今夜绝对想不起来吃东西,身边更没人敢提醒他。   可是今日,他看着江云舒吃得那么香,自己不知不觉也跟着食欲大开,吃了许多。   两人各自沐浴之后,江云舒躺在床上,困得直打哈欠。   夜已经很深了,再不睡觉都快天亮了。她今日先是受到惊吓,刚才吃撑了,又沐浴过……江云舒头一沾枕头就要睡过去。   可谢凛偏偏要拉着她聊天。   谢凛把江云舒的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指尖上,一圈一圈地绕着玩:“娘娘为什么一点也不怕臣杀了娘娘?”   江云舒困得已经没有了编谎话的能力,她打了一个哈欠,泪花从眼角流下来,直白地说道:“掌印真的在乎,自己的身世被人知道吗?”   做局害她之人,显然认为谢凛是极为在乎的,才想用这招除掉她。   可是依江云舒对谢凛的了解,她觉得他不会有那么在乎。   谢凛听到江云舒的回答,怔了一下。   没想到她平日里看起来傻乎乎的,吃吃睡睡像只小猪,在关键的事上,倒是出乎意料的通透和敏锐。   “是,我的确没那么在乎。”   谢凛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出现在先帝和先帝的母亲面前的时候,他期待着他们认出自己,可是谁也没认出他来。   他得到先帝的信任和重用,日日都要面见先帝,先帝还是没认出他来。   他当上东厂督公,权势滔天,无数人来打探他的身世……   谢凛想起自己那时期待极了,他期待着有人挖出他的身世,告诉皇帝和太后……可惜那些人也都是废物,他只对自己的身世稍加遮掩过,那些人竟没一个能打探出来的。   一晃很多年过去,谢凛已经不再期望有人来陪他玩这个游戏。   没想到这个游戏突然开启了,江云舒成了这么多年第一个当着他的面听到他身世的人。   至于江云舒的表现,谢凛的指尖缠绕着江云舒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满意不满意,勉强算满意吧。   谢凛对江云舒说道:“其实我在十六岁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江云舒的眼皮已经合上了,可谢凛竟起了谈兴。   江云舒仿佛回到了穿越前上课打瞌睡的状态,睡觉只敢睡八分,还有两分精神要防备着突然被老师提问。   “义父有一百多个义子,有些是父母养不活扔掉的孩子,有些是捡回来的小乞丐……我一直以为我的身世和他们一样。”   出生自贫苦人家的、没人要的孩子。   虽然有人会和谢凛开玩笑,说穷人家可生不出他这样好看的孩子,他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但谢凛从来没相信过。   倘若他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又怎么会被扔出去呢?   义父手下的所有养子,全都净了身。义父传给他们的武功,净了身才能练得更好。   起初,义父教他们所有人练功。没过几年,义父就开始安排各种要命的试炼。   再然后,就是义父让他们自相残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义父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他们这么多人里头,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   起初,谢凛和温凛并肩而战,杀死别人。   他们背靠着背,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彼此。就这样,他们杀死了所有人。   只剩下他们两人,必须要一决生死。   那一年,谢凛十二岁,温凛十四岁。   两人还远远不是义父的对手,听从义父的命令自相残杀,他们才能活下来一个,否则两人都要死。   谢凛很想活。   但是他的活,要用温凛的死来换。   谢凛最终做出决断,他对温凛说:“我们不要真打,假装打得厉害,等我给你暗号,一起去刺杀义父。”   其实谢凛和温凛都知道,他们两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一起去刺杀正值鼎盛之年,武功高强无人能敌的义父,结局只有一个。   但是他们宁愿殊死一搏,一起死在义父手中,也不愿意自相残杀。   ——谢凛如此想。他以为温凛也如此想。   倘若是现在的谢凛,他一定能发觉温凛隐藏在平静面孔下的真实想法,可那年谢凛才十二岁。   直到最后一战,谢凛和温凛假装打得难解难分之时,他持剑指着温凛,向温凛比了暗号……   那一瞬,谢凛才发觉不对。   可是一切都晚了。   温凛向前一步,撞在谢凛的剑上。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溅落一地。   谢凛大喊着抱住温凛,温凛的头轻飘飘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飘入谢凛的耳朵里。   “最想活的人,最该活下来。”   “带着我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温凛死了。   谢凛成了最后活下来的人。   谢凛想告诉温凛,其实他也没那么想活了。可是温凛说,要连着他那一份活下去,谢凛只能孤身一人艰难地向前跋涉。   义父看到最终活下来的人是谢凛,脸上的笑十分古怪,谢凛看不懂。   谢凛又苦练武功多年,终于亲手杀了义父。   义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凛,竟然没想到谢凛会杀他。   “你……忘恩负义……”   “若不是我,你一生下来就死了!”   义父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谢凛他的身世,告诉他是皇后嫡子,本该生下来就是太子。   但是被贵妃一党所害,一生下来就被偷出宫——义父那时正是宫中办此事太监,他本该杀死刚出生的谢凛。   可无人知晓,谢凛的义父与皇帝有血海深仇。   谢凛的义父全家都死于皇帝手中。杀死仇人的小孩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远不能让谢凛的义父满足。   他把这个本该当太子的孩子养活了,却又阉了他,让他再也无法继位。   他想让谢凛亲自弑父,为他报仇!   义父在生命的最后,呵呵笑着告诉他:“你以为贵妃一党真能做出偷皇嗣这么大的事?”   “他们能办成,根本是皇帝在背后默许的。”   “呵呵……你的亲爹,为了他另一个儿子,想让你死……”   义父死了。   谢凛入宫了。   他慢慢寻找当年的真相,发现义父说的几乎都是真的。   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贵妃一党能成事,究竟是皇帝不知道,还是皇帝真的默许了?如今已经无从考证。   谢凛也懒得考证,直接杀爹。   爹死了,哥继位。   谢凛知道自己接着杀死大哥和他的母亲,才算报仇成功。   但他不着急。   活着这样无趣,他又不能去死,只能自己寻找一些趣味……   谢凛让继位的新帝信任他、依赖他……让他沉迷声色,荒淫无道……   他像女娲捏泥人一样,一点点捏出一个昏君,想看看一个昏君能让大齐变成什么样……   谢凛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听到江云舒的呼吸逐渐平缓,但他没有去叫醒她。   “我原本想一直留着他的命……我的游戏才刚开始呢……”   直到先帝下旨,封西平侯府的姑娘为妃。   “他封谁为妃都能活着,偏偏封了你……”   谢凛只能遗憾地中止自己的游戏,让先帝死在大婚当晚。   谢凛以为已经睡着的江云舒,突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双眸像一片幽深的湖,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汹涌。   “所以那一夜,先帝不是自己暴毙而亡?”   江云舒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她已经知道了,先帝暴毙是谢凛动的手。   谢凛在她的洞房之夜杀了皇帝……   江云舒之前她想不明白的事,如今都想明白了。   她说:“在我进宫之前,掌印就见过我。”   “宫妃殉葬的那一日,就算我不去求掌印,掌印也会救下我。”   谢凛倏然一笑:“没想到娘娘如此聪慧……”   江云舒的聪明敏捷,又一次出乎谢凛的意料,他没想到江云舒反应这样快。   “娘娘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太聪明的人活不长?”   谢凛伸手去掐江云舒的脖子。   可是现在,谢凛再也吓不住江云舒了。   她朱唇轻启,嫣然一笑,低头将谢凛的指尖含入口中。   =   江云舒回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进宫前何时见过谢凛。   明明以谢凛的身份、相貌,只要她见过,绝对不会忘记才是。可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掌印什么时候见过我?”江云舒追问了好半天,谢凛就是不肯告诉她。   江云舒好奇极了,一直缠着谢凛问。   温热的气息不停喷在谢凛的耳朵上,他受不住了,一把将江云舒捞过来,禁锢在怀里,啪啪拍了她两下:“睡觉。”   “哦。”江云舒被打了屁股,不敢再追问,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谢凛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曾见过她呢……江云舒琢磨着这个难题,一秒入睡。   谢凛轻轻推了江云舒一下,发现她真的睡着后,摇头失笑。   今日发生了这么惊险的事,他方才又向江云舒讲述了自己的过去,竟然一点也不耽误江云舒睡觉。   谢凛以为今夜他必定无眠,然而听着江云舒轻柔舒缓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江云舒发丝间飘来的香气……他竟然也很快睡着了。   谢凛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后,身心轻松。   他难得没有立刻起床,躺在床上用手指绕着江云舒的发丝玩……再捏捏江云舒的鼻子、戳戳江云舒的眼睛……   江云舒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睡得香甜极了。   谢凛想不通怎么能有人睡得这样沉,看到江云舒小巧精致的耳朵,不知为何,谢凛突然凑上去咬了一口。   咬完之后,谢凛自己也怔住了,不明白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大概是江云舒白里透粉的耳朵,看起来有一点好吃?   谢凛觉得江云舒这回总该醒了,担心她发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连忙翻身离她远了一点。   没想到江云舒被咬了耳朵,也只是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耳朵,就翻身继续睡了。 第91章 不松手   江云舒这样一翻身,如瀑的黑发倾落下来,搭在谢凛的衣袖上。   谢凛又起了玩心,捏起她的发梢,往她鼻子里塞……发丝刚碰到鼻子,江云舒的鼻头就皱了皱,一副想要打喷嚏的表情。   谢凛连忙松开手,闭上眼睛,躺在旁边装睡。   江云舒缓缓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身旁的轮廓。   谢凛还躺在她身边睡觉……江云舒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立刻又合上了。   谢凛每日都起床极早,现在谢凛还没起床呢,天肯定还没亮,她再睡一觉。   谢凛装睡,等着江云舒醒来。然而他等了半天,身边什么动静都没有,呼吸声重新变得平缓。   谢凛惊讶地睁开眼,这样竟还没醒?   谢凛伸手捏住江云舒的鼻子,江云舒喘不过气来,又醒了过来。然而这一次连谢凛装睡都没来得及,谢凛一松手,江云舒立刻又沉沉睡去。   谢凛服气了,怎么会有这么能睡的人?   他的嘴唇贴在江云舒的耳边,轻声说道:“起床去云府了。”   “宫中不安稳,臣和娘娘搬到云府住两个月……”   唰,江云舒的睫毛像羽扇一样扇了一下,她立刻睁开眼睛。   骤然睁开的眼睛因困倦蒙上一层水雾,江云舒打了一个哈欠。她扭头,看到谢凛还在身边,惊讶地掀开帐子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天已经亮了啊,谢凛怎么还没起床?   这很少见,江云舒有点不习惯,她看到谢凛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脸上,心想得找点话说。   江云舒睡眼朦胧地看着谢凛:“我方才做了一个美梦……”   谢凛:“娘娘可是梦见要去云府住两个月?”   江云舒骤然瞪大眼睛,谢凛怎么会知道她的梦?难道是……   江云舒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难道是真的!”   江云舒立刻想喊人收拾行李,然而她转念一想。云府与皇宫离得不远,缺什么东西立刻让人来取就是。   江云舒和谢凛根本没花费时间收拾行李,直接轻装简行地出门。   唯一需要仔细斟酌的,就是要带哪些人去云府。   江云舒这边倒是容易,她身边只有桃叶柘枝、夏至小满,都是绝对能信得过的。   在未央宫里服侍谢凛的人数众多,去云府他也只带最为信任的几个宫人。   侍卫也不必多带,只挑选信任之人,在云府外轮值即可。   江云舒和谢凛起床后不过半个时辰,就轻装简行地出宫了。   马车驶出宫门,谢凛才问江云舒:“你怎么不把枣仁带上?”   江云舒愣住,她把枣仁给忘了!   枣仁留在未央宫里,养马的太监会把它照顾得很好,但是太监定然不敢骑枣仁,更不敢放枣仁出去乱跑,顶多每日牵着枣仁略微遛一遛罢了。   她这些日子日日骑着枣仁练马术,枣仁早就习惯每日载着她跑上许多路了。她离开未央宫,枣仁一定会很憋闷、很寂寞的!   而且她都没和枣仁道别,枣仁突然见不到她了,一定很想很想她!   江云舒用祈求的眼神看向谢凛:“掌印,让我回去带上枣仁吧,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谢凛缓缓转动手中的白玉佛珠,轻笑道:“娘娘准备拿什么和臣换?”   江云舒的目光落在谢凛轻拈白玉珠的修长手指上,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江云舒还是愿者上钩,她低声应下:“就算我欠掌印一次……”   江云舒话音未落,谢凛就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响起,离马车越来越近。   江云舒立刻掀开车帘,看到枣仁朝着她飞奔而来,身上枣红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像绸缎一样闪着光。   谢凛他分明早就带上了枣仁!   江云舒狠狠瞪了谢凛一眼。   她立刻出声喊车夫停下,她不想和谢凛这样的骗子同乘一车,她要下车,自己骑着枣仁去云府。   谢凛一伸手,扣住江云舒的手腕。   “娘娘别走,臣有正事要和娘娘说。”   江云舒怀疑地看向谢凛:“何事?”   谢凛拉着江云舒,让她重新坐在自己身边。谢凛拉着江云舒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从拉手腕变成十指相扣。   江云舒低头看到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怔住了。   她和谢凛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可他们还从来没牵过手,这是第一次。   不,认真算起来,前头还有一次。谢凛在中蛇毒后神志不清时,抓住了她的手。   可那时只是谢凛昏迷时的本能之举,现在谢凛可清醒着……   江云舒试着轻轻挣开谢凛的手,谢凛不松手,他开始讲正事吸引江云舒的心神。   “娘娘可知道,昨日故意在娘娘经过时说那些话的两个宫女,是哪里的?”   “不是浣衣局的吗?”江云舒昨日亲耳听到那两个宫女说的。   谢凛:“是。可娘娘知道,她们来浣衣局之前,是哪里的?”   江云舒皱眉,这个她自然不知。   谢凛娓娓道来:“一个宫女确是浣衣局的,另一个宫女,来浣衣局不过半月,此前一直在……”   “吴太后的凤仪宫。”   江云舒面露惊讶:“吴太后?”   竟会和吴太后有关?   江云舒想到吴太后热情相邀自己踢毽子、看戏的一幕幕,吴太后在她面前一直是爽朗热情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吴太后和她根本没有利益冲突啊?   谢凛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江云舒震惊。   “那个宫女名叫云雀,昨日吴太后坦言,宫女云雀被她从凤仪宫赶走,正是因为娘娘。”   江云舒震惊地看向谢凛:“我?”   谢凛的手指与江云舒交握得更紧,可江云舒全部的心神都被谢凛的话吸引过去,根本没发觉谢凛的小动作。   她想不明白,吴太后赶走宫女,为什么会是因为她?   谢凛似笑非笑地看向江云舒:“娘娘对这个宫女,之前可留有印象?”   江云舒摇头,她根本不认识吴太后身边的宫女。   谢凛:“据吴太后所说,云雀的相貌与娘娘有几分相似。”   “小皇帝生病那日,臣与娘娘一同去看望小皇帝,云雀刻意模仿娘娘的穿戴打扮……”   江云舒愣住:“为何模仿我的穿戴打扮?”   难道她在宫中引领时尚风潮?   谢凛没想到江云舒竟想不明白,他盯着江云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云舒突然醒悟,噗嗤一下笑了:“没想到还有人抢着当掌印的对食。”   谢凛瞥了江云舒一眼,江云舒现在真的不怕他了……偏偏他又没有办法!   谢凛问江云舒:“小皇帝生病那日,娘娘可对这个宫女留有印象?”   江云舒摇头,她根本不记得见过一个相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穿戴还刻意模仿她的宫女。   “掌印可有印象?”江云舒问道。   谢凛亦是摇头,他对那个宫女没有丝毫印象。昨日还特地仔细观察过那个宫女的相貌……恕他眼拙,他没从那个宫女脸上看出与江云舒哪怕一分的相似。   刚死之人,脸还没僵。   谢凛有经验,刚死的时候长得不像,说明活着的时候也不像。   不过显然,云雀自己觉得自己与江云舒长得像,吴太后也这般认为。   吴太后发觉云雀模仿江云舒,想要勾引谢凛后,立刻狠狠罚了云雀,并且把她赶出凤仪宫,扔进浣衣局。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吴太后就一无所知了。   吴太后得知云雀设计想要害死江云舒后,皱着眉头猜测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她心中对江姑娘有恨?”   江云舒凝神沉思,这样说的话,云雀确实有害她的动机。   吴太后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她的一切所作所为,听起来都合情合理。   甚至因为宫女模仿她,就把宫女赶走。在深宫之中,吴太后这份对她的情谊十分难得……   谢凛看向江云舒:“依娘娘所见,这件事与吴太后是否相关?”   江云舒思忖两秒,点头:“是。”   谢凛挑眉,等着江云舒解释。   江云舒只说了两点:“一,我不相信巧合。”   云雀曾经是吴太后的宫女,她们的关系足够紧密。   “二,吴太后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反倒令人怀疑。”   如果云雀一直在凤仪宫当宫女,江云舒或许不会怀疑她。可她刚从凤仪宫去了浣衣局不久就出了事,这便十分令人怀疑了。   谢凛的手指轻轻勾着江云舒的掌心:“娘娘所想,与臣不谋而合。”   “娘娘怀疑吴太后,接下来想做什么?”   江云舒卡壳了。是啊,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昨夜冒着大雨,谢凛已经带人搜过了凤仪宫,一无所获。   显然,就算是吴太后做的,她也早已将首尾处理干净,不可能留着证据等着他们发现。   江云舒仔细想了想:“除了昨日故意说话给我听的那两个宫女,定然还有人在替幕后主使办事。”   她昨日是被小白兔引过去的。   兔子又没成精,定然还需要有人掐准时间,把兔子放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两个说话的宫女已经死了,若是再找到别人,或许能顺藤摸瓜牵出幕后之人。   谢凛笑了:“笨办法。”   江云舒不服气,她当然知道这个办法不聪明,或许其他做事之人早就被送出宫,甚至想办法灭口了。可是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不成?   江云舒看向谢凛:“掌印有什么聪明办法,我洗耳恭听。”   谢凛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云府里又多了几个孩子。”   “娘娘在云府住的这些日子里,多去看一看、教一教那些孩子。”   “从三四岁的大孩子里,挑一个自己最喜欢的。”   江云舒蓦地瞪大眼睛,真的被乔姨娘说中了,谢凛想养孩子了?   江云舒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做对食可以,养孩子不行!”   直到下马车,江云舒才惊觉谢凛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松开!   从宫中到云府乘马车要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里,她和谢凛竟然一直十指相扣?   刚才谢凛说的话吸引住了她的全部心神,让她忽略了两人还牵着手这回事,可谢凛呢?   难道谢凛也忘了?还是他……   江云舒飞快地偷看了谢凛一眼。谢凛的神情一如既往,不辨喜怒。   江云舒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谢凛的手掌火热,她一只手被谢凛在手心里牵了这么久,温度比另一只手要高得多。   两只手一凉一热,江云舒有些别扭,下意识地用两只手贴了贴脸。   然后她发觉自己的脸颊也好烫……   她竟然脸红了吗?江云舒连忙避开谢凛的目光,然而谢凛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轻笑一声,直接抱着江云舒下马车。   随行的宫人和侍卫早就习惯了,江云舒下马车十次里有九次是被谢凛抱下来的。马车一停下来,宫人和侍卫们便纷纷低头看脚尖。   果然,这一次他们看脚尖又看对了。   走进云府大门,越往里走,桂花的香气越浓。江云舒觉得自己每一回来云府,府里都比前一回更漂亮些。   这一回,花木更加葱郁有致。金色的桂花满满地藏在浓绿的枝叶中,一棵棵枫树各染上了不同的颜色,半红半绿、半绿半金。   云府如今是乔姨娘在掌事,处处都管理得井井有条。   江云舒和谢凛的正院,乔姨娘在他们回来之前就打扫干净,换洗一新。他们几乎什么都不用再做,就能直接住下。   两人没花什么功夫,就在云府安顿下来。   江云舒打开窗户,窗外不远处就是一株桂花树,桂花的香气盈满屋子,比任何熏香都好闻。   从正院的窗子望出去, 能看到云府里的湖。昨夜的大雨将天色洗得澄澈,湖面也涨了水,平静如镜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   江云舒情不自禁地深吸几口气。整体而论,自然是皇宫更大更气派,可皇宫中的宫殿太多了,每个宫殿都被高高的宫墙隔开,从窗户里望出去,望不了多远就被墙挡住。   云府就开阔多了!   正院的景致尤其好,既能看湖又能看竹林……江云舒站在窗前,心情也开阔许多。 第92章 小豆丁   江云舒站在云府的正院。   向左望,能看到乔姨娘小院的一角,向右望,是养育谢凛带回来的小孩子们的南华堂,还有给略大一些的孩子们启蒙的培风院。   朗朗书声随风飘来,江云舒偶尔能听到一两句。她好奇地朝着培风院的方向望去。   谢凛走到江云舒身后,对她说道:“娘娘陪臣一起去培风院看看?”   江云舒点头,她心中越发好奇,谢凛究竟为何要“捡回来”这么多小孩子?   走进培风院,江云舒左顾右盼,她之前从未进过古代的书院,培风院正是她想象中书院的模样。   书院屋舍清雅,院子里遍栽松柏。   江云舒和谢凛缓步走到学堂的窗子旁边,窗子敞开着。   夫子看到谢凛的身影,朝着谢凛轻点一下头,便继续教屋子里的小豆丁们读书。   江云舒看到夫子如此,怔了一下。自从她来到谢凛身边后,旁人对谢凛的态度或是卑躬屈膝或是小心翼翼,她第一次见到对谢凛如此随意之人。   江云舒不由得多看了屋里的夫子几眼。   夫子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过看起来精神十足、鹤发童颜。   老夫子在谢凛的注视下,神态自若,松弛自在。   江云舒不由得多看了老夫子一眼,再看一眼,又看一眼。   谢凛轻笑一声:“看什么呢?”   江云舒压低声音:“我……我看这位夫子有些眼熟……”   谢凛:“娘娘以前没见过徐太师?”   江云舒怔住:“徐太师?哪个徐太师?”   谢凛:“大齐朝只有一位太师,更只有一位姓徐的太师。”   江云舒彻底愣住了。她看一眼徐太师,回头看一眼谢凛,再看一眼徐太师,再看一眼谢凛。   谢凛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娘娘在做什么?”   江云舒:“在做梦……”   她真的觉得她在做梦!   为什么徐太师会在云府里,给谢凛捡回来的这群小豆丁启蒙?   要知道徐太师可是先帝太师,学富五车,更是文臣清流中的第一人。   为皇帝传道授业的太师,来云府教这群两三岁大,坐久一点身子就要摇摇晃晃的奶娃娃……这不是院士来当幼儿园老师吗?   而且不是人人都说,徐太师和九千岁是死对头!   朝堂中,唯有清流之首徐太师才能与祸乱朝纲的谢凛抗衡一二。   为什么此时徐太师在教谢凛捡回来的小豆丁们!   为什么徐太师与谢凛见面之后,两人互相颔首,便算作打过招呼……为什么徐太师是江云舒见过的在谢凛面前最自在之人?   江云舒看向谢凛:“所以外头的传言都是假的?掌印与徐太师根本没有不和。其实你们关系很好?”   谢凛笑了:“很好倒算不上……”但传言确实不可尽信。   “朝堂之上,有敌人,才会有自己人。”谢凛说道。   江云舒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就像谢凛选中段谨行当鱼饵,徐太师是谢凛选中的靶子,或者说徐太师与谢凛彼此都选中对方当靶子。   她突然想到殿试上,徐太师点了段谨行当状元。   她原本以为,徐太师与谢凛是死对头,徐太师主持殿试,谢凛插不上手,才让段谨行当上状元。   可是现在……江云舒问道:“徐太师要点段谨行当状元,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   谢凛含笑看着江云舒:“状元郎去当养马官,岂不是很有趣?”   江云舒点头,谢凛与徐太师亦敌亦友的关系,她大概心中有数。   如今唯一让她疑惑不解的是,这些两三岁的小豆丁,哪里用得着徐太师来启蒙?徐太师可是天子之师……   突然,江云舒心中升起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为什么这些小孩子由徐太师启蒙?为什么谢凛不急着查清是谁在害他们,而是径直带她来云府,刚一来云府就带她来看这些小豆丁们……   江云舒原本以为,谢凛出宫来云府,是一招绝妙的釜底抽薪。不管害他们的人是谁,这样都无法再动手了,他们可以住在云府慢慢查。   然而现在她又冒出一个念头,谢凛搬来云府只是为此吗?   会不会这些小豆丁们,才是他们搬来云府的真正原因……   是什么,让九千岁突然改行开幼儿园?   假如真的是她猜的那样……   江云舒看着谢凛的脸,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谢凛似乎看透江云舒在想什么,他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今夜中秋宴,叫上这些能自己用膳的小孩子吧。”   “方便娘娘看一看,哪一个孩子讨娘娘喜欢。”   江云舒摸不准谢凛话中的意思。   “讨不讨我喜欢……要紧吗?”   谢凛笑了:“自然,这是最要紧的事。”   -   如果不是谢凛提醒,江云舒差一点就忘了今日是中秋节。   明明她已经为中秋节准备了很久,可是昨日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她先听到谢凛的身世,又死了人,还有深夜搜宫……   这一日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江云舒仿佛过了一个月,已经忘记今日是中秋节了。   “啊,今晚吃螃蟹!”中秋宴一定有螃蟹。   一时惊喜,江云舒没压住自己的音量。   一个临窗的小男孩忍不住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连忙转过头,坐得格外端正,小小的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头的徐太师。   江云舒不禁莞尔,这个小男孩的模样,和她上辈子读书时不小心看到窗外来巡查的教导主任时,简直一模一样。   小男孩的前桌回过头,想和他说话。小男孩十分紧张地给他使眼色:“嘘……”   这时前桌也看到窗外的谢凛和江云舒了,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前桌小男孩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前桌,偷偷告诉他窗外有人。   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很快整间屋子里的小豆丁都知道谢凛和江云舒的存在了。   这些小男孩明明都是两三岁大的小豆丁,可是看着他们,江云舒想起自己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如果哪个同学恰巧发现后窗外的教导主任,这件事也很快就在全班传开了。   江云舒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小豆丁们,感慨道:“他们懂事真早。”   现代两三岁的小孩子,可没有这么懂事早熟。   “这些小孩子,都是掌印精心挑选的?”江云舒试探道。   谢凛点头:“挑选过相貌。”   江云舒有些意外,怪不得不算喜欢小孩子的她,刚才觉得这些小孩很可爱。原来是每个小孩都长得挺漂亮,最起码端正清秀。   “掌印只挑选过相貌,没有挑选过性子?”江云舒不太相信。   谢凛瞥了江云舒一眼:“他们知道靠谁活着,知道靠谁过上现在的日子。”   谢凛不明白江云舒为何会觉得这些小孩成熟懂事。同样是两三岁的年纪,当年在“义父”手下,谢凛和他的“兄弟”们可比这些小孩子要成熟懂事太多了。   “娘娘两三岁的时候,难道无忧无虑吗?”谢凛挑眉,明明江云舒也从小在父亲和嫡母手下讨生活,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成如今这样的性子。   江云舒立刻说道:“我两三岁的时候比他们成熟多了!”她可是穿越的,和这些真小屁孩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谢凛上下看了江云舒一眼,摇头:“看不出来。”   江云舒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谢凛这句话是说她现在也很幼稚?   谢凛的思绪已经飘远了,他在想两三岁的江云舒是什么模样,小小的她在父亲和嫡母手下生活,一定十分不易吧?   大概正是因为不曾有过天真烂漫的童年,如今长大了才重新补偿自己,有时活得像个孩子一般……   他轻轻握住江云舒的手。   江云舒瞪了谢凛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喜欢牵手了?   “这是书院,小孩子们都上课呢……”若是看到他们在窗外拉手,像什么样子?   谢凛轻笑:“无妨。”屋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他们站在窗外了,没人敢再回头。   谢凛话音落下,徐太师就宣布今日提前下课了。   小孩子们鱼贯而出,依次从谢凛和江云舒身边走过,每一个都极有规矩地朝两人行了礼。   江云舒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批懂事的小孩子,里头竟然一个熊孩子都没有,非常不适应。   到了晚宴的时候,这些小孩子和江云舒同坐一桌,江云舒越发感慨古人的早熟。   在现代分明是连儿童筷子都还用不好的年纪,这些小孩子们用膳竟然都极有规矩。   在谢凛和江云舒动筷子之前,没有一个小孩子动筷。   谢凛说了开宴,这些小孩子才小心翼翼地动筷子。   江云舒能感受到他们的拘谨和疑虑。小孩子们不知道谢凛和江云舒为什么突然来云府住,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他们一起用膳。   以他们的年龄,还无法理解中秋节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有许多事情与平时不一样,比如他们以前没用过这么大的桌子,更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丰富的菜肴……   小孩子们都很紧张,但有些孩子紧张中还藏着兴奋。   江云舒很理解,她看到这么多好吃的都很开心!何况小孩子嘛。   “啪!”一个兴奋过头的小孩子,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碟子。   碟子里的菜弄脏了自己的衣裳,还弄脏了旁边小孩的衣裳。   打翻碟子的小孩子吓坏了,瘪嘴要哭。   旁边的小孩子连忙捂住他的嘴,用帕子飞快地擦拭掉两人身上的脏污,拉着打翻碟子的小孩一起下跪请罪。   “掌印恕罪,夫人恕罪。”   江云舒吓了一跳,连声让他们起来。   江云舒看着面前的两个小男孩,被连累到的小男孩正是今天在书院里,第一个回头发现江云舒和谢凛的那个。   小小年纪遇事就如此冷静,被同伴连累了也怪同伴,而是拉着同伴一起行礼请罪。   江云舒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紧张地眨了一下眼睛,江云舒这才发现,他也长着一双桃花眼,与她的眼睛很有几分相似。   “回禀夫人,我叫元承。”   江云舒愣住:“姓元吗?”   元承摇头:“回禀夫人,我名元承,还没有姓氏……”   他们这些孩子,都没有家,没有姓氏。   掌印对他们说过,等他们通过了考验之后,才能得到姓氏。   而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会被赏赐一个最特别的姓氏……   元承猜,应该是被赏赐掌印的谢姓?   不过今日他又见到了夫人,夫人漂亮又和善。元承心里偷偷想,自己如果能被赏赐夫人的姓氏就好了。   =   今年的中秋宴,江云舒吃了两场。她先和谢凛吃了晚饭场,又和乔姨娘吃了夜宵场。   谢凛离开以后,小孩子们明显放松了许多。一群小豆丁们吃饱喝足,又快到平日里睡觉的时间,全都开始犯困,一个个哈欠连连。   乔姨娘平日里常来看这群小豆丁们,对他们来说,乔姨娘在身边让他们觉得熟悉和安心。   乔姨娘看到小豆丁们哈欠连连,甚至有些人眼里都流出了泪水,心疼地和江云舒商量:“让小孩子们先回去睡觉吧?”   江云舒朝着乔姨娘,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这样放松又困倦的情况下,小孩子的一举一动更容易看出每个人的本性。   虽然说这样的要求对两三岁的小孩子实在是严苛,江云舒也于心不忍,但是她要挑选出来的并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而是一个可塑之才。   等他长大之后,肩膀上要担得起沉甸甸的重任。   江云舒看来看去,最喜欢的小孩子还是元承。元承也已经很困了,一双桃花眼水润润的,但他一直努力保持清醒,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仅克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在关心保护身边的其他小孩子。   元承看到身边的小孩子打瞌睡,偷偷戳他,让他保持清醒。还十分细心地把桌边的餐具往里推了推,以免他打瞌睡时再一不小心打翻东西。   在江云舒眼中,元承在这一群孩子中算是一个哥哥的角色。他关心照顾着其他小孩子,其他小孩子爱戴他、信服他。 第93章 变天   在一群小孩子里,元承的年龄算是比较大的,确实是哥哥。   但是和他同样大的男孩子也有不少,那些男孩子却没有元承的地位。   江云舒看了一会儿,与元承年龄相仿的几个小男孩,甚至还有几个比元承还要大一点的小男孩,也都很听他的话。   很显然,元承是这一群孩子里的主心骨。   小孩子们最崇拜强大的人,在一群小孩子里能做孩子王,说明元承有过人之处。   江云舒看到这群小孩子实在太困了,让宫人们领他们回去睡觉。   乔姨娘和这群小孩子们相处最多,江云舒征询乔姨娘的建议:“姨娘最喜欢哪一个?”   乔姨娘不知道江云舒问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她到现在脑子还转不过弯来,以为谢凛和江云舒是在为自己养义子。   乔姨娘说了几个自己印象最深的:“永宜天真可爱,颂章是个小开心果……论聪明懂事,元承第一。”   乔姨娘是真喜欢小孩子,每个小孩子在她眼中都各有优点。   江云舒听到乔姨娘的话,心中有数了,她点点头。   乔姨娘担心地问江云舒:“你和掌印这样急匆匆地赶过来,宫中是不是很不太平?”   江云舒让乔姨娘不必忧心:“掌印心中有数。”   “这次过来正好和姨娘一起过中秋,再好好看看这些小孩子。”   乔姨娘听江云舒这么说,立刻放心多了。九千岁在京中只手遮天这么多年,乔姨娘不信有人能是九千岁的对手,她担心的是江云舒。   “只要九千岁护着你就好。”   乔姨娘想到九千岁都愿意陪着江云舒回云府过中秋,顿时更放心了,九千岁明显把江云舒放在心上。   江云舒回到正院的时候,谢凛已经沐浴完,披散着半湿的头发,斜倚在床头等她。   江云舒看到这一幕,脚步微微一顿。谢凛身着白衣,这样散着头发,比束发的时候更多了几分仙气,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江云舒突然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急匆匆地退出去:“我……我先去沐浴……”   云府的正院就是江云舒曾经的云舒院扩大改建的,里头最大的变动就是精心修了一个比宫中更大更舒适的浴池。   江云舒脚步匆匆地走进浴房,她不知道自己今日怎么了,好像带着酒气靠近谢凛,就是对他的亵渎一般。   沐浴完毕后,江云舒回到寝殿,走向谢凛时脚步依旧有些迟疑。   谢凛看向她:“娘娘在磨蹭什么?”   江云舒慌乱间找了一个借口:“我……我吃撑了,想再站一会儿……”   她看着谢凛的眉眼,心想自己对谢凛的感觉终究是不同了。   以前,江云舒对谢凛只有仰望,昨夜过去,她再看到谢凛心中不由自主便生出怜惜。   江云舒心中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恶狠狠地警告她:“不要心疼男人!”   另一个小人语气犹豫:“可是他真的好可怜……”   江云舒怔怔地看着谢凛,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凛伸手握住江云舒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到帐子里。   “娘娘吃撑了?臣帮娘娘消消食。”   床帐慢悠悠地垂下来,将桂花甜香笼在方寸间。   “不……谢凛……不……”   透过朦胧的轻纱软帐,江云舒从半开着的窗子里看到高悬天边的月亮。   圆满无瑕的月亮将清冷皎洁的月光洒满院子。   江云舒看着院子里尚有几分熟悉的景致。扩建的正院将她曾经的云舒院囊括其中,所以这里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今夜的滋味因此格外不同。   半个时辰后,江云舒浑身无力,被谢凛抱去浴池的时候,心中恨恨地想道。   她心中那个凶巴巴的小人果然没有说错——不要心疼男人!   整个沐浴的过程都是谢凛在伺候江云舒,江云舒现在已经习惯了,她被伺候得理所应当。   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谢凛还要与她谈天。   “今日所有的小孩子里,娘娘最喜欢哪个?”谢凛问道。   这是个要紧的问题,江云舒打了一个哈欠,将自己观察到的一切向谢凛娓娓道来。   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我最喜欢元承。”   聪明、冷静、有担当,是一群孩子里的主心骨。   江云舒觉得最重要的是最后一样,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元承以后能不能让人信服、能不能让人愿意追随,是最要紧的。   江云舒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大通,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凛的神色,验证自己想的对不对。   然而谢凛的神色依旧如平时一般幽深难辨。   江云舒放弃观察,她直接问道:“掌印最喜欢哪个小孩?”   谢凛:“巧了,臣也最喜元承。”   江云舒问道:“为什么?”   与江云舒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不同,谢凛只有一句话。   “元承的眼睛,和娘娘很像。”   -   江云舒搬到云府后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悠闲自在。   她每日与谢凛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然而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她和谢凛在一起也并不会做什么,只是各做各的事。   谢凛有他的奏疏要看,有密探报上来的事要听。   江云舒就自己读书,她看得最多的是游记和话本。   可惜话本极少能看到她满意的,古人的思想和她的思想很难对上。江云舒托着腮认真思考,她或许可以花银子让人为她写一批“订制文”?   情节都按照她的口味来!   谢凛练武的时候,江云舒也练舞。她回到云府,终于能重新得到乔姨娘的指点了!   然后她就被乔姨娘骂了……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父知道。   最近事情太多,江云舒在练舞上松懈了许多,乔姨娘简直能在她身上挑出一百个毛病。   江云舒被骂得心服口服。她没想到乔姨娘管着偌大的云府,练武竟然一点都没丢下,不仅跳得和以前一样好,甚至隔了一段时间没见乔姨娘跳舞,江云舒明显地感受到了乔姨娘的进步。   “乔姨娘的天赋真可怕……”江云舒忍不住向谢凛感慨。   虽然乔姨娘管家也管得很好,可江云舒总觉得乔姨娘不该花太多精力做这些。   “若是能留下几支舞,名传后世……”那才是最好的!   谢凛问道:“那乔姨娘可愿去教坊司教舞编舞?”   江云舒怔住,她竟没想到这个。她立刻说道:“乔姨娘必定愿意!”   “不过我还是先去问问乔姨娘……”   谢凛嗯了一声:“若是乔姨娘愿意,等宫中风波平息之后,乔姨娘就能去教坊司了。”   乔姨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果然惊喜极了。   她双眼红彤彤地看着江云舒,曾几何时,跳舞只是她用来取悦男人的手段,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这样过……   在她教江云舒跳舞的日子里,乔姨娘真正地爱上跳舞。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去教坊司教舞编舞……   若是她真能编出流传后世的舞蹈,她的名字会和她的舞一起流传……   乔姨娘重重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 ,好!”   “等你们回宫,我就去教坊司。”   乔姨娘问道:“九千岁可提过什么时候回宫?”   江云舒摇头:“不曾。”   她真想就这样一直在云府住下去,每日与谢凛、乔姨娘、小猫、小马和小孩子相伴。   在云府的每一日,江云舒都很开心。唯一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是,段谨行终于离开了太仆寺马厂,他升官了!   段谨行被提拔到五城兵马司,任中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   一下子从从九品跃升到正六品,段谨行抱上了谁的大腿?   而且中城兵马司这个位置,实权在手,手下管辖之人着实不少。   看来段谨行这个鱼饵,这次钓上来一条大鱼。   江云舒听闻段谨行升官的消息后,又过了几日,谢凛就要回宫了。   谢凛似笑非笑地看着江云舒: “娘娘是想和臣一起回宫,还是留在云府,等一切平息了再回去?”   江云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掌印嘴上说着让我选,眼里的眼神可没准备让我选。”   这一回,谢凛真正地笑了:“有这么明显?”   江云舒主动牵住谢凛的手:“自然与掌印一同回宫。”   这一次回宫,两人暂且没带上乔姨娘,然而谢凛带上了元承。   江云舒面露惊愕:“为什么带元承回去?”   她早就猜到元承要进宫,可……可不该是现在!   现在太后和小皇帝都还在宫里,元承回宫干什么?   谢凛看向江云舒:“谁告诉娘娘,小皇帝还在宫中的?”   江云舒更加震惊,谢凛什么时候办的这样的大事?动作竟这样快!   -   凤仪宫中,一夜之间变了天。   吴太后不知为何会这样,她感觉自己正在做一场无比可怕的噩梦。她狠狠掐自己的手心,拧自己的大腿,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昨夜睡前,吴太后还将泰安抱过来,和泰安一起玩了很久。   泰安现在已经开始认人了,小不点精得很,明明是几个乳母照顾他更多,可是泰安最喜欢的还是自己这个娘亲……   窗外寒风呼啸,鬼哭狼嚎的声音很是吓人。凤仪宫温暖如春,吴太后怕泰安着凉,早早生起了地龙。   吴太后睡在温暖的寝殿里,想着泰安的笑脸,外头寒风的声音也不嫌吵,这一夜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清晨,吴太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唤乳母将泰安抱过来。   她每日都是如此。   乳母今日来得比平时还更快一些,吴太后听到门帘的响动,满眼笑意地看过去。   然后愣住了。   乳母手中牵着一个三岁模样的陌生男孩。   吴太后莫名其妙:“这是谁?”   小男孩朝着吴太后笑了:“娘,我是泰安呀。”   吴太后一脸恐惧,尖叫出声:“你不是泰安!我的泰安呢?”   吴太后疯了一样地在凤仪宫里找泰安,可是她找遍了凤仪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把泰安藏到哪里去了!”   小男孩身边的乳母,瑟瑟发抖,一个字也不敢说。   除了乳母,小男孩身边还围着八个人高马大的太监,个个看起来都武艺高强。   一群人将小男孩围在中间,小男孩年纪小,腿还短,他走不了那么快,但一直缓缓跟着吴太后。   吴太后每到一个地方停下来找人时,小男孩就晃晃悠悠地追上来。   “娘,你在找什么呀?”   “我就是泰安呀。”   “娘,您不认识泰安了吗?”   吴太后面露惊恐地尖叫个不停,每次小男孩嘴里说出“泰安”两个字的时候,她就想捂住他的嘴巴,不,她就想掐死他这个冒牌货。   可是八个武艺高强的太监围着小男孩,她根本无法靠近她。   “不,不,不!你不是泰安!”   “把我的泰安还给我!”   泰安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又在她身边养了快一年,她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孩子?   便是有人用生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换掉她的泰安,她也能认出来!   更不必说……更不必说现在换掉她的泰安的,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她的泰安还不会走路,这个孩子都会跑了!   用三岁的孩子换掉她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她就是个瞎子也能发现!   “泰安……泰安……”太后把凤仪宫找遍后,没有看到泰安的身影,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太后心虚了。   九千岁……一定是九千岁……   这是九千岁对她的报复。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他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合谋……   当年,九千岁就是那个被偷走的孩子。   当年他们把刚出生的他从母亲身边偷走,现在他同样偷走了她的孩子!   太后跪在地上,朝着八个太监砰砰磕头:“求公公向九千岁带话,我要见九千岁。”   谢凛收到这个消息后,慢悠悠地说道:“不着急,先晾她两天。”   江云舒坐在谢凛身边,听人禀告了凤仪宫中发生的一切,将太后的所有举动都仔细道来。   江云舒:…………   她被谢凛简单粗暴的操作,惊、呆、了! 第94章 放火   吴太后状若疯癫。   她在未央宫外一口气磕了上百个头,声嘶力竭地求谢凛把泰安还给她。   “妾以后都听掌印的,也会从小教导泰安都听掌印的,让泰安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掌印……不,直接让泰安认掌印为义父!”   吴太后的额头磕出血来:“求掌印把泰安还给我。”   “不,只要让我见泰安一面,见泰安一面就行!”   谢凛缓步走出来,靴尖停在吴太后触底的额头前。   “太后娘娘说什么呢?泰安不是就在这吗?”   谢凛招招手,“泰安”又过来了,他声音乖巧:“娘……”   吴太后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而是世间最可怕的鬼怪。   谢凛沉声道:“吴太后疯了,扶吴太后回凤仪宫,让太医好好为吴太后医治。”   “为了皇帝的安危,不许吴太后再接近皇帝。”   小皇帝之前一直与吴太后一起住在凤仪宫,谢凛沉吟片刻,说道:“先领皇帝回长乐宫吧。”   谢凛话音落下,宫人们一股脑地“扶起”吴太后,将吴太后一路“护送”回凤仪宫。   江云舒站在不远处,看着被宫人们拖回凤仪宫的吴太后,简直有点怜惜她了。   不知道这算宫斗还是政斗,不管是什么斗,显然谢凛都不按剧本来。   两方的实力过于悬殊,谢凛在吴太后面前可以为所欲为。   吴太后被关回凤仪宫里,新鲜出炉的小皇帝2.0版十分礼貌地向谢凛和江云舒道别,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到长乐宫。   虽然长乐宫和未央宫相邻,但江云舒还是有些担忧。   “元承才三岁,自己一个人和宫人们一起住长乐宫,能行吗?”   长乐宫一直是帝王居所,包括先帝在内的连着好几个皇帝都住在长乐宫里,这意味着长乐宫的寝殿里死过好几个皇帝。   江云舒想起这个都有点怕,身上汗毛倒竖。   “元承一个孩子,会不会害怕……”   谢凛瞥了江云舒一眼,说道:“娘娘是想让元承搬进未央宫?”   “娘娘就不担心……夜里不方便?”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话,想到夜里谢凛抱着她从寝殿去浴房、从浴房回寝殿……少的时候一回,多的时候有三四回。   宫人们都知道避让,可元承年纪太小了,若是不小心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江云舒立刻改了主意:“那就让元承住进长乐宫,多派些宫人陪着她,我也常去看看他。”   江云舒话音落下,便起身邀请谢凛:“掌印现在要不要与我同去?”   谢凛知道江云舒对元承不放心,他无奈地站起身:“若是这点风浪都禁不住,娘娘可就选错人了。”   江云舒:“他毕竟才三岁……”   江云舒选人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谢凛会这样揠苗助长?   江云舒走进长乐宫,进入正殿。元承现在住在正殿,宫殿恢弘,元承小小的身影坐在其中,越发衬得他只有一丁点大。   元承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子,突然换了陌生的环境,今日又经历了这样非同寻常的事,心中自然是害怕的。   好在云府中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宫人都跟着他一起进宫了,元承让熟悉的宫人都陪在他身边。   看到江云舒和谢凛进来,元承一双眼睛立刻亮起来,不过他的动作依旧极有规矩,规规矩矩地向谢凛和江云舒行礼。   江云舒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挥手让屋子里的宫人都退下去。   她声音温柔地问道:“元承,今天发生的事,你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吗?”   元承很喜欢江云舒,他看向江云舒的眼神满是依赖,可是他听到江云舒叫他原来的名字,一张小脸立刻紧绷起来。   “我不叫元承,我叫泰安,我是皇帝。”   “我就是太后的儿子,我一直在凤仪宫长大……”   很显然,这些话是有人教过元承,并且让他牢记在心的。   是谁教的不言而喻,江云舒回过头,狠狠瞪了谢凛一眼。   江云舒心疼地捏了捏元承小小的肩膀:“对,你说的都对,在别人面前一定要记住这些。”   “在我们面前……”江云舒原本想说在她和谢凛面前不必如此,可她又担心元承年纪太小,还不懂在不同的人面前可以表现出不同的一面,这样反倒把他弄糊涂了。   于是她只是说道:“在我们面前,你不必这样紧张。”   元承竟仿佛懂得了江云舒的意思,他松了一口气,肩膀稍稍放松了些。   江云舒问她:“今天发生的那些事,你都懂吗?”   元承摇摇头:“不懂。”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从云府来到宫里,不懂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皇帝。   皇帝不是皇帝生的吗?   自己不是皇帝生的,怎么也能当皇帝?   元承内心深处知道,明明吴太后说的才是真话,可是所有人都假装吴太后说的是假话。   明明自己说的是假话,可是所有人都假装自己说的是真话。   元承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记得九千岁教给他的话,全都按照教给他的做。   江云舒又摸了摸他的头顶:“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只要按照教你的做就行了。”   “等你长大了会明白的。你现在还小,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读书就够了。”   谢凛在此时看了江云舒一眼。   离开正殿后,江云舒牵住谢凛的手,问道:“掌印三岁的时候很苦吧?”   谢凛怔住,他许久没有说话,开口时声音微微沙哑:“娘娘为何这么说?”   江云舒心想,因为谢凛刚才的眼神,他看向元承这样童年与天真纯稚丝毫不沾边的小孩子,眼神中都藏着一丝羡慕和嫉妒。   谢凛小时候一定比元承还要苦得多。   江云舒想,谢凛小时候一定不曾听过这样的话。   于是江云舒轻轻踮起脚尖,也伸手摸了摸谢凛的头顶。   “谢三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读书啊。”   谢凛怔怔地看着江云舒。   江云舒温柔的声音和软乎乎的手,仿佛真的穿过岁月,落在三岁的他的头顶上。   -   吴太后被关在凤仪宫。   元承暂居长乐宫。   吴太后疯了一样地寻找的泰安,其实就在长乐宫的偏殿里,正安安静静地睡着。长乐宫与凤仪宫近在咫尺,只是吴太后根本无法进入长乐宫。   泰安还不到一岁,但已经认人、认床了。突然换了陌生的床和屋子,身边照顾他的人也都换了。   泰安狠狠哭了一通,哭得实在没力气了才睡着了。   江云舒去主殿看过元承后,绕到偏殿来看泰安。   快一岁的小孩子,五官已经很能看出美丑。   江云舒盯着泰安的脸看了半天,说道:“鼻子塌、嘴巴大、眉毛稀疏没有眉骨……”   她嫌弃的语气吵醒了泰安,泰安睁开眼睛,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孔,嘴巴一扁又开始嚎哭。   江云舒毫不留情地说道:“眼睛真小,声音也难听。”   想到这是谢凛的仇人之子,江云舒就觉得他哪里都难看极了!   江云舒甚至觉得泰安配不上她取的这个寓意康泰平安的名字。   “掌印让我取名字的时候,怎么不早说?”   她要早知道是谢凛的仇人之子,才不会取这样寓意好的名字,就应该取名叫狗蛋,不,叫屎球!   谢凛看到江云舒这副模样,笑意从眼底一层一层地漫出来。   其实泰安长得不算丑,虽然没能挑着先帝和吴太后的优点长,但毕竟先帝和吴太后两人都长得不算差,泰安的长相顶多算是平庸。   江云舒以前明明也见过泰安,也不曾见她对泰安如此嫌弃。   谢凛心中清楚,江云舒现在看泰安这么不顺眼,都是因为他。   江云舒看到谢凛笑,狠狠瞪了他一眼:“掌印什么也不说,就让我取名字,白白浪费了泰安这么一个寓意好的名字!”   她话音一转,多了几分担忧:“元承那边,他的名字怎么办?”   “他就改叫泰安了?还是以后再改回自己的名字,接着叫元承?”   谢凛懒洋洋地说道:“随便你。”   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敢把一岁的小皇帝换成三岁的小皇帝,所有人都要配合他装瞎,假装小皇帝从来没有被换过……名字更是小事一桩。   江云舒在谢凛身上,算是亲眼见到什么叫“指鹿为马”。   “既然这样,那我问问元承自己的意思,让他自己选吧。”   总而言之,江云舒看泰安哪里都不如元承。   “眼睛不如元承大、鼻梁不如元承挺、皮肤不如元承白……”   不仅长得丑,还身体差、脾气差!   泰安身边照顾他的宫人,也都说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小孩子,哭嚎起来简直能把屋顶都掀了。   走出长乐宫,江云舒犹豫着问谢凛:“掌印准备如何处置泰安?”   谢凛:“送去边疆吧。”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记事,转几次手送出去,收养他的人家也不会知道泰安的血脉身份。那样泰安就只是一个普通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长大后有什么造化,全都看他自己了。   江云舒握住谢凛的手。   谢凛对待泰安,比那些人对待年幼的谢凛,要仁慈得多。   至于吴太后,江云舒根本不必问她的下场。   吴太后不止一次想害死她,又差点害死谢凛,必定是没命了。   至于谢凛为何暂时留着吴太后的性命,江云舒也能猜到。吴太后和段谨行一样,如今都是谢凛的鱼饵,谢凛等着看他们能钓上来哪条鱼。   -   谢凛对吴太后的看管,一开始很严。   吴太后一开始,看起来十分乖顺。看管吴太后之人因此“放松警惕”,逐渐露出一二疏忽之处。   数日后,看管吴太后的侍卫统领来回话:“禀告掌印,吴太后看起来想要在凤仪宫放火,趁混乱逃走。”   谢凛点头:“提前做好准备,不要让火烧到旁边的宫殿。”   “至于吴太后,让她逃出宫,派人在后头远远跟着。”   吴太后一个弱女子,逃出宫后绝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跑远。既然她选择逃出宫,必定有人在宫外接应她,谢凛正好顺藤摸瓜看看接应她的人是谁。   果然,在侍卫统领向谢凛禀报的两日之后,凤仪宫起火了。   江云舒知道谢凛早有准备,看到凤仪宫冒出的滚滚浓烟还是十分紧张。   水火无情,古代可不比现代,没有消防车和高压水枪!   而且古代的宫殿中有太多易燃的木料和纺织品。若是火势太猛烈,哪怕提前做好了准备,也不是万无一失。   未央宫与凤仪宫隔着一段距离,江云舒暂且闻不到烟味,可是她清晰地看到凤仪宫上方冒出来的浓烟越来越多……   谢凛看到江云舒如此紧张恐惧的样子,轻笑一声:“娘娘可是怕夜里尿床?”   江云舒瞪他一眼,这个紧要关头,谢凛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可江云舒越是紧张,谢凛就越是想逗她,他薄唇轻启:“娘娘又不是没有……”   江云舒立刻伸手用力捂住谢凛的嘴!   谢凛的嘴被捂住,笑意依旧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冒出来。   他伸手捉住江云舒的手,十指相扣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牵着江云舒往外走:“娘娘胆子这么小,那就再躲远一点。”   江云舒:“躲去哪里?”   谢凛:“出宫。”   谢凛问江云舒:“娘娘可要带上谁一起?”   江云舒毫不犹豫地说道:“桃叶、柘枝、夏至、小满……还有元承!”   谢凛转头看向江云舒:“不带泰安?”   江云舒摇头:“若是真烧起来了,让泰安身边的乳母抱着他跑吧。”   这么小的小孩子,江云舒不想杀,但是要让她救,泰安这个仇人之子,在她这里可排不上号。   江云舒:“我宁愿随便拉一个不认识的小宫女上马车!”   也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谢凛的仇人之子。   江云舒不想让这场火殃及人命,她对谢凛说道:“掌印交代下去,让那些侍卫能救火就尽力救,若是救不了火,也不要白白填命进去。”   “让侍卫带着宫人们尽快撤离。” 第95章 权力   金碧辉煌的宫殿烧毁了固然可惜,但在江云舒眼里还是人命更重要。   谢凛轻笑一声:“这样的话,臣说不出口。”   江云舒眼神一黯,以为谢凛拒绝了她。就在这时,她听谢凛说道:“既然是娘娘的意思,娘娘自己去说。”   江云舒怔住,谢凛这是要将施恩的机会,留给她?   不,不仅仅是施恩的机会。她可以直接向侍卫下令,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更深。   江云舒对上谢凛的眼神,他的眼神与平时一样幽深无波,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寻常的话。   可江云舒明白,谢凛也明白,这意味着……   权力。   江云舒没有推脱,她直接向侍卫统领下了命令。   侍卫统领怔了一下,满脸都是感动,高声应下。   他把江云舒的命令传递给侍卫们,侍卫们也都十分惊讶。   那些侍卫脸上的表情告诉江云舒,如果这是一场游戏,她现在一定能看到那些侍卫头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忠心+1+1+1+1……」   凤仪宫的火并没有烧到外头。   连凤仪宫的宫殿也没有全都烧起来,只烧毁了一个角落。   江云舒和谢凛带着贴身的宫人和两人的马,一起去宫门口绕了一圈,等到宫里的火灭掉了,又回去了。   谢凛的奔霄很有灵性,远处的火焰和浓烟让它紧张,一直在原地踏着蹄子。江云舒给它喂了两颗糖,轻轻地摸着它的毛,才让它放松些许。   枣仁什么也不知道,一双眼睛里满是无辜。它看到宫门非常高兴,以为江云舒要带着它去宫外畅快地跑,没想到还没跑就又被牵回宫。   枣仁不高兴地甩头,不肯回去。   江云舒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和枣仁商量,最终也喂了枣仁两颗糖,枣仁才委委屈屈地回去了。   三岁的元承在江云舒眼里,和两匹马差不多,聪明的马能有三岁小孩的智商呢!   江云舒耐心地对元承解释:“我们不是出宫去玩的,是出宫避险的。现在火已经灭了,就不出宫了。”   她怕元承哭闹,把喂马的糖块也塞给元承两颗。   元承犹豫地看了一眼江云舒,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谢凛。   最终低声道谢,吃了喂马的糖块。   江云舒看他不哭不闹,摸了摸他的头顶:“和乳母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元承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娘娘以为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但其实元承已经懂了很多,他知道娘娘怕大火烧死人,准备跑出宫。   这个时候娘娘愿意把他带在身边……   元承咂了咂嘴里半化的糖块,好甜。   元承握紧小小的拳头,暗下决心,娘娘对他这么好,他以后一定把娘娘当作亲娘孝顺。   不,当作亲祖母孝顺。   不……元承觉得还不够,比亲祖母辈分更大的叫什么?元承眼睛眨呀眨,小脑袋想不起来了。   他只能想起来年纪很大很大的人叫老祖宗,那他以后就把娘娘当作老祖宗来孝顺!   “阿嚏——”江云舒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谢凛扭头看她。   江云舒捏了捏鼻子:“没事,可能刚才被烟气熏到了。”   谢凛深吸一口气,他一点烟味都没闻见。   一回到未央宫,谢凛就为江云舒叫来了太医。   江云舒连忙推脱:“不,不用,我没生病……”   她已经摸清楚宫中太医的套路了,谢凛这样叫来太医为她看病,就算她根本没病,太医也能说出一两样小毛病,定是要开一副太平方的。   果然,太医给江云舒把脉之后,开了一副预防风寒的方子。   江云舒委屈巴巴地看着谢凛:“能不能不喝?”   她只是打了两个喷嚏,谢凛也太大惊小怪了!   谢凛看着江云舒:“娘娘怎么还没小孩子懂事?”   “太医说了,这副药不仅能预防风寒,更能调理娘娘的身子。娘娘每到冬日里就手脚寒凉,很该调理一番。”   江云舒瞪着谢凛,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手脚寒凉,明明谢凛的手脚都太热了!   他浑身都像个火炉一样,冬日夜里和他睡在一起,江云舒身上盖的被子都薄了许多。   “掌印该好好调理一番才对。”   谢凛悠哉地说道:“太医为我把平安脉,可从未说过我的身子需要调理。”   江云舒心中默默想到,太医都怕死谢凛了,哪里敢因为这样一星半点的小毛病让谢凛喝苦药汤?   “如今这么要紧的关头,掌印怎么盯着我的两个喷嚏不放?”江云舒抱怨道。   她朝着周围看了看,看到四下无人,低声问道:“吴太后那边……”   谢凛冷笑:“吴氏顺利逃出宫了。”   当然是谢凛提前向侍卫下令,给吴太后留出逃出宫的机会。   谢凛派了武艺高强的暗探,在后头跟着吴太后。   吴太后要逃到哪里,去见什么人,很快便会见分晓。 第96章 胡姬   谢凛派出去追踪吴太后的密探,很快回宫来报,吴太后在京中一家客栈住下,并送了信出去,应当是等人来接应。   谢凛问道:“何人接了吴太后的信?”   密探回禀道:“是中城兵马司的人,卑职一路跟随,看到这封信交给了中城兵马司指挥手中。”   “中城兵马司指挥亲自送出了京,一路往北边送去。现在依旧派人跟着,不知道最终送给何人。”   江云舒一脸沉思:“中城兵马司指挥……”这个官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谢凛瞥了江云舒一眼,提醒她:“段谨行。”   江云舒恍然大悟,段谨行刚刚升成了中城兵马司指挥。   “掌印的两个鱼饵,钓起来的竟然是同一尾鱼?”江云舒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有胆量与谢凛作对的人本就不多,而这个幕后之人还有几分与谢凛作对的能力。既能给段谨行升官,又能联络上在深宫中的太后,在宫中掀起风浪。   这样的人本就极少,是同一人十分正常。   江云舒看向谢凛:“掌印心中可有猜测的人?”   谢凛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佛珠,轻轻吐出三个字:“燕北王。”   他下令道:“派一队兵马,出京向北查探。”   “查一查燕北王的兵马可都还在燕北……燕北王本人,又在何处。”   属下领命而去。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吩咐,暗自心惊:“掌印担心燕北王带着边疆的兵马,偷偷潜入京城?”   这听起来是要打仗的大事啊!   谢凛让江云舒放心:“京城他是潜不进来的。”   但谢凛十分怀疑,燕北王已经离开了燕北,恐怕在从燕北到京城之间的某一处藏身。   -   谢凛没猜错,段谨行的确抱上了燕北王的大腿。   段谨行能搭上燕北王,靠的是江昭华搭上了燕北王的胡姬宠妾。   这事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江昭华日日受段母磋磨,给段母洗脚,段母逼着她求娘家侯府快点帮段谨行升官。   西平侯为了段谨行走了一些门路,然而每一条路都没有走通。   江昭华焦急不已,便自己去京城贵女之中找门路。那些日子,她花了不少银子,到处买东西送礼。   在京中一家首饰铺中,江昭华遇到了一位十分貌美、出手又极其阔绰的胡姬女子。   江昭华先到,正拿着一个发冠仔细看。胡姬女子比江昭华来得晚,可她一眼就看中了江昭华手中的发冠,伸手指着说道:“这个我要了!”   胡姬如此霸道地与江昭华抢东西,江昭华心头火起,刚想发怒时,却看着胡姬的脸想起上辈子听过一桩事。   她上辈子在谢府后院里当粗使侍女时,听侍女们用羡慕的语气说过燕北王的一个极为受宠的宠妾。   那个宠妾入京一趟,几乎把京城里的珍宝都买空了。   江昭华记得,那个胡姬宠妾的眼睛是淡绿色的,眼角还有一枚泪痣……她印象很深,因为她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绿眼睛的人,心想怎么会有人是绿眼睛呢?那岂不是和狼一样?   现在,江昭华看着面前的这个胡姬,与她上辈子听说过的燕北王宠妾的相貌都能对得上,十有八九就是燕北王的宠妾了。   江昭华心中一动,立刻大方地将自己正在看的发冠让给她,还夸赞胡姬的相貌:“妹妹相貌如此出众,戴上这个发冠一定美丽极了。”   胡姬听到这话,扭头看向江昭华:“你年纪比我小这么多,为何叫我妹妹?”   江昭华故意露出疑惑的神色:“怎会?我今年已十九岁,妹妹看起来不过十六吧?”   胡姬顿时哈哈大笑:“我今年二十三,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   江昭华故意倒吸一口冷气:“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我看错了,该叫你姐姐的。”   胡姬笑得更开心了,她一把拉住江昭华的手:“你叫什么名字?你和京中那些女人不一样,我喜欢你!”   胡姬的汉话说得不错,但说话格外直白。江昭华心想,她上辈子听说的传言果然是对的,弯弯绕绕的话胡姬根本听不懂,于是江昭华也用最直白的话与胡姬交谈。   江昭华报出自己的名字,接下来帮胡姬挑选各种好看的首饰,不停地夸赞她的美丽和青春。   胡姬果然越来越高兴了。江昭华心想,她上辈子听到的那些话,果然有用。   她上辈子就听说过,燕北王的宠妾汉话不太好,那些京中贵妇贵女常用的委婉夸赞,她根本听不懂。京中许多想要巴结燕北王宠妾的人家,都在这上头吃了亏。   江昭华故意将夸赞的话说得极为直白,甚至露骨。   胡姬果然喜欢。   江昭华还记得,胡姬比她们这些汉女都要老得快。胡姬极为重视保养,依旧难以避免。   于是江昭华故意夸她年轻,果然胡姬高兴极了。   江昭华害怕胡姬绿色的像狼一样的眼睛,她一直躲避着,不敢多看。没想到这一样也合了胡姬的心意,胡姬最讨厌京中众人大惊小怪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江昭华这样处处合她心意,她立刻把江昭华当作朋友。   胡姬在京中本就孤单寂寞,从此以后出门逛街都要江昭华来陪,两人的交情越来越深。   江昭华渐渐开始向胡姬诉说她的委屈,婆母不慈,日日磋磨她。   江昭华一边说一边流泪:“只要我一日不能帮夫君升官,婆母就要磋磨我一日。可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帮夫君升官呢?”   胡姬说道:“先别哭了,你和我说说,你的夫君现在是什么官?想当什么官?”   江昭华把自己夫君连中三元,却惹怒九千岁,故意被九千岁派去养马羞辱他的故事,添添减减地讲了。   胡姬听说后气得直骂九千岁。   江昭华故意说道:“姐姐慎言,九千岁在京中权势滔天,若是这些话传入他耳中就不好了……”   胡姬一脸不屑:“他有什么可怕的?你可知道我夫君是谁?”   江昭华自然摇头说不知。   胡姬笑了:“我夫君是燕北王。”   江昭华顿时“目瞪口呆”,立刻要跪下给“王妃”行礼。   胡姬看到这一幕,更是浑身舒畅。她当然不是王妃,可是王妃缠绵病榻,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她生了两个儿子,又是最受燕北王宠爱的,在燕北王的后院里和王妃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差一道册封王妃的圣旨而已。   至于圣旨……胡姬心中不屑。   如今当皇帝的竟是个奶娃娃,连字都不会写,哪里会写什么圣旨?   燕北王这次南下,便是为了……   总而言之,胡姬一点都不把奶娃娃皇帝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圣旨放在眼里了。   胡姬享受够江昭华的震惊,将她扶起来:“我和夫君说一说,让夫君给你丈夫升个官。”   江昭华自是千恩万谢,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面露紧张之色:“那我夫君可是要去北疆做官?我的儿子还小,怕是难以长途跋涉……”   胡姬立刻笑了:“谁说是北疆的官了?自然是京城的官。”   “过两日,叫你夫君来拜见王爷吧。”   江昭华面露疑惑之色:“王爷远在北疆……”   胡姬笑道:“谁说他在北疆了?”   “他现在离京城不远,你夫君骑马出京,直接就能拜见。” 第97章 谢府   江昭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段谨行后,段谨行先是不信。   等到他确定江昭华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与燕北王的宠妾成为了至交好友,并且替他求来了面见燕北王的机会时,段谨行整个人激动地发抖。   江昭华一个妇人,什么都不懂,她根本不明白燕北王擅自离开封地,潜入京城附近,意味着什么!   擅自离开封地,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燕北王必然图谋甚大!   段谨行问江昭华是如何与胡姬结交的,她都对胡姬说过什么话,全都一一道来。   江昭华说完之后,段谨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江昭华什么都不懂,那个胡姬更是没脑子的,没想到这两个蠢女人倒是做了一件对他有大好处的事——江昭华通过胡姬透露给燕北王,他连中三元,却被九千岁羞辱,已在马厂忍辱负重多时。   他必定恨九千岁入骨!   只要九千岁掌权,他就再无出头之日。因此他是一个对燕北王极为有用之人,他必定愿意助燕北王扳倒九千岁。   燕北王愿意让他去面见他,才不是因为江昭华与胡姬成了至交好友,是因为燕北王知道段谨行必定会选择他!绝不会背叛他!   段谨行激动地几日睡不着觉。   他在脑中一遍遍演练,燕北王都会问他哪些问题,他又该如何作答,他在燕北王面前该如何表现自己……   终于到了他面见燕北王的那一日,段谨行寻了一个借口悄悄出京,燕北王所在之地距京城比他想的更近……   段谨行将自己的所有聪明才智都尽力展示给燕北王,果然得到了燕北王的赏识。   燕北王委以他大任!   燕北王用自己的人脉,将段谨行升到了中城兵马司指挥这个紧要的位置上。   等到日后,段谨行要在这个位置上帮燕北王做一件大事……   等到燕北王事成,那他便是从龙之功!   段谨行回家之后,立刻一扫之前的颓势,整个人眼睛亮得发光,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段母只以为段谨行是升了官,一下子从九品升到六品,因此而高兴。   可江昭华能看出来,段谨行的兴奋并不是因为升官,他心中藏着一件大事。   从江昭华怀孕生子后,夫妻俩再无一次圆房,段谨行一直找借口睡在书房中,如今竟破天荒地与江昭华圆房了!   可这次圆房,让江昭华吃了不少苦头,段谨行简直像豺狼虎豹,丝毫不顾忌江昭华的感受。   之前段谨行不碰她,江昭华心中哀怨,然而时隔许久再一次圆房后,她觉得还不如之前那样。   江昭华忍着痛楚,在圆房之后段谨行最为松懈的时刻,套段谨行的话。   “夫君这些日子与以往实在不同,到底是为何?”   段谨行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幽幽发亮:“多亏夫人帮我搭上了燕北王,燕北王有大事交托给我。”   “等我办成了燕北王的大事,日后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江昭华再笨,听段谨行这样说也明白了。   她先是害怕,害怕过后,心中渐渐兴奋起来。   九千岁将他们一家害得这么惨,除掉九千岁,追随燕北王,他们一家的好前程不就来了?   九千岁一个阉人,祸乱朝纲,本就当诛。   燕北王是正经的王爷,当朝掌权岂不是比九千岁名正言顺得多?   他们追随燕北王,才是占据大义的一方!   等到日后燕北王事成,江昭华看向段谨行,她的夫君有从龙之功,必定能官拜丞相!   她的夫君天生就是丞相命。   她这辈子就是来当丞相夫人的。   夜里,江昭华梦到燕北王登基,段谨行当丞相,她被封一品诰命夫人,江云舒和九千岁一起掉了脑袋……   江昭华在梦里高兴地笑出了声。   -   密探源源不断地将段谨行和吴太后的消息带回来。   “段家的侍女芙蓉禀报,段谨行和江昭华最近频频圆房……”   江云舒瞪大眼睛,她就说东厂有床底料!   谢凛听完密探的禀告后,沉吟道:“段谨行搭上线的,必然是个大人物。”   谢凛更加怀疑燕北王。   “段谨行如此激动,应当不只是站队。他投效之人恐怕已经给他委派了任务,让他这个中城兵马司替他做事……”   江云舒一脸震惊,谢凛是怎么从床底料中猜出这么多信息的?   她思索片刻,跟上了谢凛的思路,权力是最好春药!   只是没想到段谨行年纪轻轻,竟然没有春药就不行……江昭华可真惨。   吴太后那边,依旧在客栈里住着,密探回禀吴太后一日比一日更焦躁,可是迟迟没有人来接应她。   对方比谢凛想的更加谨慎,他已经派人去打探燕北王的兵马情况,想知道燕北王的兵马都到了哪里。   这一回,对方显然在图谋大事。   江云舒和谢凛想到了一起,她说道:“段谨行一个中城兵马司指挥,能做什么呢?难道是开城门?”   江云舒越想越觉得可能!   若是燕北王的大军攻打过来,有人在京城里头把城门打开迎敌军……   江云舒脸色一变:“倘若我们都猜对了……掌印觉得,燕北王会找几个人开城门?”   谢凛看向江云舒:“娘娘如何想到,燕北王不止找了段谨行一个?”   江云舒:“如果我是燕北王,我肯定不会只找一个啊!”   而且段谨行一看就……不太靠谱。   又刚空降中城兵马司指挥,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服不服气。   如果是江云舒,绝不可能把这样的大事押在段谨行一人身上,多找几个人,就多几分保障!   谢凛轻笑一声:“娘娘想的对。”   恐怕也只有段谨行那样的大傻子,才会觉得燕北王有多看重他,将这样的重任只交给他一人。   江云舒向谢凛验证自己的想法:“那东厂可发现别的与段谨行相似之人?”   谢凛点头:“还有一人。”   江云舒的想法得到验证,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忧心:“只发现了两人吗?”   如果她是燕北王,绝不会只找两个,怎么也要找上五六七八个。   谢凛对江云舒说道:“京中多事之秋,娘娘先去行宫中住一段日子吧。”   谢凛又要玩釜底抽薪这招?   江云舒问道:“哪里的行宫?”   谢凛直接拿出一份舆图,舆图上标着自己的所有行宫:“娘娘挑一处自己喜欢的。”   江云舒看清之后,面露惊讶之色,谢凛竟在京城外头有这么多处行宫!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东南西北全都有……   江云舒惊讶地发现除了京城外的行宫,谢凛在京城竟然还有别的府邸,她用手指指着舆图:“谢府……”   舆图上标的谢府就在京中不远处,她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惊讶之色,笑道:“这是我在京中的一处私宅,知道的人极少。”   以前谢凛在宫中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会去谢府小住两天,每年会去几趟。   自从遇见江云舒后,谢凛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候了,他几乎都忘记自己在京中有这样一处府邸。   谢凛对江云舒说道:“娘娘若是感兴趣,回头带娘娘去看看。”   “谢府和京外几处行宫,以后也可以都交给娘娘打理……”   江云舒还没等谢凛说完,立刻断然拒绝:“我不要!”   她是舞蹈专业,又不是酒店管理专业!   能交给管家做的事,为什么要自己操心?   谢凛看到江云舒这番模样,笑了:“那娘娘先挑一处京外的行宫吧。”   江云舒盯着舆图仔细看了半天,这些行宫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有离京城近点的、有离京城远点的,有在山上的、有在水边的……   她问谢凛:“掌印的这些行宫,都有人知道吗?”   谢凛点头:“自然是有人知道的。”   偌大的行宫中少不了人做事,再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江云舒灵机一动:“也就是说,最少人知道的,其实是掌印在京城里的谢府?”   谢凛点头:“是。”   江云舒双眼一亮:“既然如此,不如我乘马车去京外行宫绕上一圈,再偷偷回京住进谢府,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谢凛看向江云舒:“若是真的打起仗来,娘娘住在京中,不怕被瓮中捉鳖?”   江云舒:“我信掌印不会战败。”   谢凛:“娘娘如此信得过臣?”   江云舒:“倘若掌印真的败了,我在京城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早就和谢凛牢牢捆在一起,若是谢凛战败,对方不会放过谢凛和她的性命,不过是瓮中捉鳖和瓮外捉鳖的区别罢了。   她这样虚晃一枪,留在京中的谢府里,没准反而是灯下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谢凛笑了:“那便依娘娘的意思。”   次日,江云舒与谢凛便出宫了,长长的车队直奔京外的行宫而去。   到了行宫之中,两人再乔装打扮,换上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将跟随的仆从和行李直接留在行宫里,两人悄悄回京,悄悄进入谢府。   这是江云舒第一次来谢府。谢凛已经快两年没来谢府了,突然说要过来,将管事吓了一跳,昨夜一整夜都几乎没睡,带着所有仆从把谢府的角角落落都检查清扫了一遍。   江云舒今日见到的,便是格外干净的谢府,和双眼下头一大片青黑的管事。   管事向谢凛和江云舒回话时,站得很远,还特地关注了风向,站在下风口处。   “回禀掌印,谢府的仆从们都被约束好了,绝不会出现在掌印面前。”   江云舒怔了一下,才想起爱洁成癖的谢凛闻不得成人身上的气味这个毛病。   但她觉得谢凛身上这个毛病已经好多了?   江云舒回想一番,近来谢凛都让密探直接回禀他,与未央宫的掌事也接触不少,最明显的是……江云舒的目光移到谢凛身边的立春和春分身上。   谢凛这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今年已经超过十岁了。   以前谢凛身边只用十岁以下的小太监,到了年纪就换新人,如今立春和春分早就超了年纪,谢凛却一直没有换掉他们的意思。   待谢府的管事退下后,江云舒好奇地看着谢凛:“掌印的病是不是好些了?”   谢凛薄唇一抿,泛出一抹冷笑:“娘娘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江云舒坦荡承认:“因为掌印对我越来越好了嘛。”   “掌印身上也越来越有人气了。”   谢凛知道江云舒在说什么,他现在对人的确没那么抗拒了,但是在他身边伺候,每日洗澡洗头更衣还是必须要做的。   立春他们这批小太监,谢凛用惯了,超过十岁依旧没换掉,但是不太熟的人,谢凛还是希望他们能离自己远一点。   江云舒以前只知道谢凛有洁癖,现在觉得谢凛这应当也是创伤后遗症的一种。   症状在变轻,说明创伤也在逐渐愈合,是个好现象。   江云舒在谢府里到处逛了一圈,发现谢府的风格和后头建的云府,也有很大的区别。   云府的豪奢中透着舒适,而谢府的豪奢,处处都透着冷冰冰的味道。   江云舒想,大概修建这两处府邸的时候,谢凛的心境也不同?   她不喜欢谢府里冷冰冰的风格,相比之下,云府看起来住起来都舒服多了,简直每一处都花钱花到了她的心坎上……   江云舒突然扭头看向谢凛:“原来云府是按照我的喜好修建的。”   谢凛怔住,耳尖有一点红,他正飞快地在脑中找借口否认,却已经晚了。   江云舒露出恍然的神色:“竟然真的是……”   谢凛这才发觉,江云舒方才语气听起来笃定,其实是在诈他!   若是他反应快一些、否认地坚定一些,也就混过去了,是他的反应让江云舒猜了出来。   江云舒诈出真相后,眼中也浮现出几分惊讶,她真没想到竟是如此。毕竟修建云府已经是很早的事了,那时她和谢凛还远远算不上心意相通。   “多谢掌印。”江云舒真心实意地说道。   谢凛对上江云舒的眼神,又不后悔自己没快些否认了。 第98章 绑架   谢凛陪着江云舒在谢府里住了一夜,第二日便要离开。   江云舒十分惊讶,她原本以为谢凛要和她一起久住谢府,直到度过这个多事之秋。   谢凛面露无奈:“我每日都要见人议事,若是日日在这里见人,那和我们一起住在宫中有什么区别?”   很快就人人都知道谢凛和江云舒一起住在谢府了。   江云舒这才明白,原来谢凛一直都打算把她一个人好好藏起来,护住她的安危。   因为江云舒来谢府住下之前,去京外的行宫绕了一圈。谢凛回宫之前,也要从谢府偷偷回到京外的行宫,再从行宫大张旗鼓地回宫。   打造谢凛和江云舒一起去行宫,住了几天后,谢凛回宫,留江云舒一人继续住在行宫的假象。   谢凛这样去行宫绕一圈,要费许多功夫。   最重要的是,这长长的一路上都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江云舒抓着谢凛的手腕,不想松开。   “我……我和掌印一起回宫吧?”江云舒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凛皮笑肉不笑:“那折腾这一大圈,究竟是为什么?”   江云舒自知理亏,慢慢松开谢凛的手腕。   谢凛声音冷冷的,眼睛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以为江云舒舍不得和他分开,无奈地说道:“皇宫和谢府离得这么近,臣会悄悄来看娘娘的。”   =   江云舒和谢凛分开的第一天,想他。   江云舒和谢凛分开的第二天,想他。   江云舒和谢凛分开的第三天……一个人住可真自在真开心真爽啊!   江云舒如今和谢凛在一起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战战兢兢,两人心意相通,相处起来轻松自在多了。   可两人相伴的快乐,和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快乐是两回事。   江云舒自己住在谢府的日子,就像在快乐度假!   她先把和谢凛在一起时不能吃的东西,狠狠吃了一通。   谢凛是不碰任何内脏的,江云舒连吃三天火锅,涮毛肚、涮黄喉、涮鸭血、涮鸭肠……这些都是她涮火锅时的最爱!   冬日严寒,窗外寒风呼啸,她在暖阁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锅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每一个泡泡爆开,都将一阵香味送入她的鼻子。   这样连吃三天火锅,她依旧不过瘾。滑滑的熘肝尖、嫩嫩的爆腰花、黏糊糊的卤鸡爪……还有外焦里嫩的油炸臭豆腐,她吃吃吃!   这样放肆地大吃大喝,显然是极容易胖的。好在一人住在谢府,没有琐事缠身,她每日跳舞想跳多久就跳多久。   她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增大运动量,倒是也没变胖。   除了跳舞,江云舒每日骑马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她发现骑术和跳舞一样,都是一日不练自己就知道。   谢府跑起马来,比宫里畅快多了。   养马的小太监跟着江云舒一起来了谢府,对江云舒说道:“枣仁竟知道时辰,每日快到娘娘来骑马的时辰,它都期待极了,听到娘娘走过来的脚步声,高兴地不得了。”   江云舒伸手摸一摸枣仁的头,枣仁高兴地在原地踏步。   一人一马的默契越来越好,江云舒越来越爱这种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   过了几日,谢凛抽空来看江云舒,夜里留宿一夜,双手在江云舒的腰上流连:“短短几日,娘娘的变化真不小……”   小别胜新婚,这句话江云舒听过,如今切身体会到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紧紧抓着谢凛的手腕,咬着嘴唇直吸气。   谢凛的手腕都被江云舒抓疼了,他一边喘气一边问道:“娘娘这是想让臣如何?”   江云舒也说不出来她想怎么样,她脑子里一片白茫茫。   谢凛也不必她说,他比江云舒更了解自己。   从浴房回到寝殿,江云舒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她记得自己有一件事想问谢凛,她闭着眼睛问道:“掌印,我能不能去谢府外头,绕着谢府骑马……不走远……”   谢凛点头应允:“可。”   吴太后终于与燕北王相会,谢凛顺藤摸瓜,找到了燕北王在京城外的藏身之地。   燕北王的兵马情况,他也快摸清楚了。   而且无人知晓江云舒住在谢府,都以为江云舒住在京外的行宫里。   知道谢府是他的府邸的人本就极少,有护卫跟着,江云舒绕着谢府跑马还算安全。   江云舒半睡半醒间,感觉到谢凛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快了,马上就好了……”   江云舒沉入梦乡,没听清谢凛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轻缓又温柔。   第二日,江云舒醒来的时候,谢凛已经离开了。   她躺在床上想起昨夜的种种,感觉就像春宵一梦。   谢凛最近忙极了,又想避开旁人的耳目,昨夜深夜才来谢府,今日天不亮就回去了。   真的好像在偷情啊……   江云舒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躺在床上赖床了半日,快用午膳才起床。下午趁着天气晴好的时候去跑马。   谢凛昨夜答应她可以绕着谢府在外头跑马,江云舒还记得,今日便骑着枣仁在外头跑。   江云舒跑得畅快极了,枣仁也高兴极了。   从此以后,江云舒便每日都骑着枣仁在谢府外头跑。   谢府护卫森严,根本没有生人可以靠近,江云舒骑马本该很安全,可大概是老天爷都嫉妒江云舒的日子过得太快活。   这一日,她在谢府外骑马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群刺客突然冲了过来,护卫们立刻与刺客缠斗起来,一边抵挡刺客,一边护着江云舒跑回谢府。   突然遇到这样的危险,江云舒自然害怕,但她越是害怕就越是冷静,飞快地估计出刺客与护卫的实力。   护卫们没办法全歼这些刺客,但保护她的安全没问题。   不知道江云舒今日是不是触犯了flag之神,她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竟然又来了另一波刺客!   在大多数护卫都与第一波刺客缠斗之时,飞快地骑马冲过来,撞开江云舒身边的几个护卫,掳走江云舒就跑!   江云舒被扔在马背上,她头朝下趴着,肚子正好被马鞍硌着。   快马加鞭地跑起来,颠簸地实在厉害,没过一会儿她就哇地一声吐出来。   劫持江云舒的人似乎也是个新手,江云舒这样一吐,把他吓了一跳。   此时正好跑到偏僻无人的路上,劫匪停下来,把江云舒的手脚都绑上,嘴巴也塞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马车行驶过来,江云舒被塞进了马车里。   江云舒心中一沉,方才她在马背上,偷偷往下扔了几样身上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被那些劫匪发现,更不知道谢凛派来找她的人能不能找到她留下的记号。   可是现在,她这样被绑着塞在马车里,连往外扔东西都做不到了。   刚才在马背上只走了一小段路,接下来在马车里要走的路定然还长……不知道谢凛能不能派人找到她?   刚才的路江云舒都记住了,如今虽然看不到窗外,但她能听到外头的声音,马车转弯的时候她也都能感觉出来。   江云舒默默在心中记着,马车转了几次弯,每次朝着哪个方向大概行驶了多远。   出城门的时候,江云舒盼着城门守卫能发觉不对劲。可这伙人显然买通了守卫,守卫根本没有查验马车里,就直接放行了。   马车走了整整半日,终于停下来,江云舒被推搡下车,看到冬日里光秃秃的山。   她现在应当在京城的西北方向,只是京城西北方不止一座山,江云舒也无法确定这是哪座山。   劫持她的第二批人,人数比第一批人少多了。有几个人并没有出京,现在她身边的劫匪只有四个人。   四人都是青壮男子,身上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   而第一批人身上的衣裳一看就很值钱。江云舒以此判断两批人不是一伙的。   第一批人又多又有钱,第二批人又少又穷,可是第二批偏偏跟在第一批后头捡了漏。   不管是第一批还是第二批劫匪单独来,江云舒都不会被劫走,怎么不同的两批劫匪竟然撞到了一起?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   江云舒在山脚下被带下马车。劫匪们解开了她脚腕上的绳子,摘出来塞在她嘴里的布,山野中寂静无人,既不怕江云舒跑,也不怕江云舒喊。   劫匪推搡着江云舒上山。   江云舒心中一沉,若是进了山,把她绑在山里的一栋小房子里,谢凛就越发难找到她的踪迹了。   “我……我想吐!”江云舒对劫匪说道。   劫匪没有多想,毕竟刚才江云舒在马背上就被颠吐过一次。   劫匪立刻就信了,嫌弃地把江云舒推到一旁:“别吐到我们身上!”   江云舒双手被绑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差点没摔倒,靠在一棵树冬日的枯树上,还勉强稳住身形。   她弯腰低头,发出一连串的干呕声。   “咔嚓!”江云舒靠着的树枝承受不住她的重量,突然折断了。   江云舒被这个“意外”吓了一跳,来不及站直身体,手臂被断裂的枯枝划破,涌出鲜血。   江云舒忍着疼,将流血的伤口在断裂的枯枝上蹭了两下,把鲜血蹭上去一点。   然后发出受到惊吓的尖叫,害怕地连连后退,换了一棵树蹭血。   劫匪被江云舒的惊叫声吓了一跳,看到江云舒鲜血淋漓的胳膊皱起眉头:“真是麻烦!”   这些养在深闺的娇小姐真是蠢笨如猪,站在树边竟然都能被树枝划伤。   “老三,你把蹭到树上的血弄干净。”一个劫匪出声说道,显然在有意识地掩盖痕迹。   江云舒心中一紧,她白费力气了吗?   被唤作老三的劫匪径直走向江云舒靠着的第二棵树,用匕首把蹭上血的树皮蹭蹭削掉。   老大看到树干上露出的一大片白色树芯,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是不是傻?这多显眼!”   老三不以为然:“露点树皮有什么显眼的,血不都弄掉了吗?”   老大瞥了一眼正痛得默默流泪的江云舒,怒斥老三:“你不想想我们劫来的人是谁?”   “不知道九千岁要派多少兵马来找人,蛛丝马迹都不要留下来!”   老大提到九千岁三个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江云舒默默看在眼里,心中对几个劫匪的身份有了更多的猜测。   这四个劫匪,听起来都像是京城口音,江云舒之前就猜测他们是京城中人,如今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人们虽然也知道九千岁,但不会发自内心地对九千岁如此畏惧。   京城中人对九千岁的残暴听闻得最多,甚至不止一次地亲眼见过,才会从心底对九千岁异常畏惧。   可是江云舒依旧猜不出他们是谁的手下,又为什么要劫持她?   不应该去劫持九千岁吗?   九千岁出宫回宫如此高调,都没有人劫持她,她静悄悄地躲在谢府,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发现的?   江云舒后悔极了,早知道她也不必费这番力气,直接和九千岁一起住在宫里好了。   劫持她的四个劫匪看起来有点经验但是不多,因为树皮蹭上血就削掉树皮的事,老大和老三吵吵嚷嚷了好半天。   江云舒安静地躲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最终老大挖了一个土坑,将削掉的树皮和断掉的树枝全都埋到坑里,然后抓了一把泥土抹在白色的树皮上。   “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   在劫匪心中,江云舒是一个四体不勤的大小姐,靠一下树都能流血。   “她绑着手肯定爬不了山,万一掉下去摔死,咱们的八百两银子可就没了。”   老四面露犹豫:“解开手她要是跑了怎么办?”   老大不以为然:“跑?咱们四个大男人,能让她一个女人跑了?”   于是江云舒的手被解开了,四个劫匪把她围在中间,推搡着她走山路。   江云舒忍住回头的冲动,一眼也没有回头看。   她蹭上血迹的第二棵树,树皮被削掉了。   但是第一棵树折断的树枝上,还留着她的血迹。   不算显眼,被劫匪漏掉了。 第99章 看你演   江云舒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被带到了一个破旧的山里的小房子里。   其实这些山路她走一个时辰就够了,但她一直装作娇弱无力,走不动的样子,故意走得很慢。   一来,江云舒想隐瞒自己真正的体力,让劫匪们放松警惕。   二来,江云舒这样故意拖延时间,让她找到了几个机会把胳膊上的血蹭在树上、石头上,留下便于谢凛找到她的记号。   其实江云舒一开始也不敢留记号,四个劫匪的四双眼睛盯着她一个人,一旦被发现她就完了。   她在山脚下留下的血迹,即使被发现,也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留了下来。   可是爬山路上再把血迹蹭到哪里,就无法用不小心作为借口了。毕竟她的伤口不深,如果她不是故意忍痛反复将伤口弄破,现在早已止血了。   不过江云舒既小心谨慎,又胆大敢冒险。   她默默地观察四个劫匪,很快便发现了一个规律。四个劫匪在江云舒请求休息的时候,盯她盯得最紧,四人不眨眼地盯着她。   在爬山的时候,劫匪盯得就放松许多。   江云舒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他们一直都是如此。   这就是劫匪的思维误区了!他们都认为江云舒如果想做什么,一定会在休息的时候做。   于是江云舒立刻反其道行之,她在休息的时候特别老实,双手双脚一动不动,只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低垂着头休息,装出一副累得根本动不了的模样。   几次下来,劫匪们对江云舒都更放心了,认定她是一个身子很弱、胆子很小的弱女子。   江云舒发现劫匪对她的盯梢松懈一些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在休息的时候依旧十分老实,在两次休息之间,爬山爬得最快的时候,趁身后的劫匪不注意,偷偷蹭血迹留记号!   许多狭窄的山路,只容一人同行,于是两个劫匪在江云舒前头开路,两个劫匪在江云舒后头看着她。   实际上她只要避开两个人的眼睛,就能留下记号。   江云舒在赶路最快的时候,抓住机会,眼疾手快地留下了几处记号。   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让她一颗心在胸膛中狂跳。   她动作够快,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再添上几分运气,一路上留了四次记号,都没有被发现。   江云舒知道自己不能贪心,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留下第五个记号的时候,她看到了山里的房子。   房子很破旧,江云舒怀疑这是被山里人家抛荒的旧屋。   四个劫匪到了屋子里,把江云舒的手腕绑在柱子上,他们掏出干粮开始吃饭。   “给不给她吃啊?”其中一个劫匪看了江云舒一眼。   老大说道:“不给,饿她两顿就没力气了,到时候也不必我们紧紧盯着,她饿得没力气跑不了,正好省我们的事。”   老三朝着江云舒笑了一下:“美人,你可听见了,不是我不给你吃饭,是老大太狠心啊……”   老三的目光黏在江云舒脸上,让她十分不舒服。   江云舒对上老三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   这一路上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四个劫匪都要留着她的命,用她的命换二百两银子,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大一笔钱。   因此没有意外的话,四个劫匪都不会让江云舒死。   但是其他方面的安全,可就不一定能保证了……   刚才一路爬山,劫匪只顾着看管她,顾不上想别的。如今在屋子里休息下来,老三的目光让江云舒心中十分恐惧。   江云舒牙关紧咬,克制住自己发抖的冲动。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表现出恐惧,否则或许会让劫匪更加兴奋。   江云舒安静地忍耐着,将一切情绪都隐藏起来。   终于,老大也发现了老三看向江云舒的眼神。老大一脚朝着老三踹过去:“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她一条命值八百两银子,干完这一票,咱们兄弟一人拿着二百两银子回家,够潇洒后半辈子的!”   “这么多银子,别说睡一个女人了,睡一百个也够!”   “要是你犯浑睡了她,她一头撞死了,一千两银子去找谁拿?”   老大狠狠盯着老三:“到时候你欠我们兄弟三人六百两银子,你可拿得出来?”   老大冷笑一声:“你这条贱命可不值六百两银子。”   老大话音落下,老二和老四也都用狼一样的眼神盯着老三。   老三以一敌三,自然知道自己是敌不过的。他刚冒出来的色心,全都被吓回去了。   “知……知道了……”   老三心中也清楚,要是江云舒有个什么意外,八百两银子拿不到手,老大和老二老四第一个就要找他拼命。   当然,老三自己也舍不得二百两银子,二百两呢!够他喝酒吃肉一辈子了,老大说的没错,他拿到二百两银子以后,想要多少个女人都能找。   不过就这样认怂,老三也觉得没面子,他嘴上还是要逞个强:“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睡一下就要一头碰死?”   “她连阉人都肯伺候,不肯伺候老子这样的英雄好汉?”   话音落下,另外三个劫匪都哈哈笑了。   老大指着老三说道:“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镜子?”   “你嘴里的阉人长得神仙模样,你自己长什么样子?”   老三脸红了,他梗着脖子说道:“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阉人……”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等到大军攻城的时候,把她往阵前一绑,叫九千岁开城门。”   “我倒要看看,九千岁是要守京城,还是要美人的命。”   “难道九千岁会为了一个女人,连京城都不守了?”   “都说九千岁冷酷至极,我看,说不定九千岁根本不把这个女人的死活看在眼里,照常下令,让士兵放箭。”   老三看向江云舒,笑得幸灾乐祸。   “到时候不管是多么国色天香的女人,都要被箭雨扎成筛子咯。”   江云舒听到老三的话,心中一颤,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绑架她了。   竟然要把她绑到阵前,逼迫谢凛开城门?   江云舒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拿到了如此古早的女主剧本,绑到阵前……   这和王妃吊城门有什么区别?   -   劫匪说的话让江云舒判定,他们是燕北王的人。   燕北王劫持了她,想要把她绑到阵前,增加两军交战的胜算。   江云舒:“…………”   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个待遇,能有这个待遇的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要写在史书里的那种吧?   这对江云舒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燕北王攻打京城在即,谢凛必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不知道他能分出多少人手来寻找她?   江云舒回想自己一路上留下的记号,越想越觉得自己留下的记号太少了,而且都不够牢靠。   她在马背上扔下去的贴身物件,都是值钱的,很容易被人捡走。   山路上留下的血迹倒是不那么容易消失,但首先要找到这座山才行啊!   如果连这座山都找不到,就根本不可能看到她留下的那些记号了。   而且为了不被劫匪发现,她那些记号都留得十分隐蔽,如果不是仔仔细细地搜寻,很难看到。   夜深人静,劫匪都熟睡打鼾之后,江云舒在黑暗中长叹一口气。   如今她被困在这里,谢凛想找到她,实在是太难。   她想自己脱身也难如登天。这些劫匪们绑人很是熟练,根本不给江云舒挣脱绳子的机会。而且劫匪们也丝毫没有离开小屋的意思,日夜都在这里看守着她。   她与谢凛再一次相见,恐怕真的要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了……   不知道谢凛会怎么选?   江云舒想,不论谢凛怎么选,她都不会怪她。   若是她一个人的性命能救京城中许多百姓的性命,她也是愿意的。   若是谢凛不在乎京城上万人的性命,只想让她一个人活,那她就和谢凛一起担着这份骂名。   两人一起被写进史书里遗臭万年。   江云舒在黑暗中悄悄绽开一个笑容,不知为何,她想到这一幕,觉得还挺有趣的。   不知道沿着这个世界的世界线一直发展下去,以后她和谢凛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史书里,谁被后世之人骂得更多?   江云舒突然发现,她无法想象谢凛为了京城中众人性命,大义凛然地下令,不顾她的生死与燕北王一战的场景。   她只能想象出来,谢凛为了她的性命,不顾万千人性命的模样。   大概谢凛本就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吧。   江云舒想,谢凛拿的本来就是反派剧本。   她一直跟在大反派身边,大概是大反派身边的狗腿小反派?   江云舒乱七八糟地想了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她被绑在柱子上,只能坐着睡,身上搭着一件斗篷,但是在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还是冷得浑身发抖。   然而江云舒还没睡多久,就被其中一个劫匪一脚踹醒了。   “郎君上山了,要见你。”   江云舒立刻清醒过来,燕北王要见她?   呃,燕北王的年纪在古代已经是生孙子的人了吧?怎么还让手下称自己为郎君?真是爱装嫩……   江云舒正在心中默默吐槽,屋舍的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男人逆光走了进来,不知为何,江云舒看着他的身影,感觉有一点眼熟……   难道她曾见过燕北王吗?   不对,燕北王怎么这么年轻?   男人走近后,江云舒盯着七分熟悉的脸,震惊道:“段谨行?”   来人竟不是燕北王,而是她名义上的姐夫,段谨行。   -   江云舒看到段谨行的面孔,仔细辨认了一番。   她轻微脸盲,段谨行虽然相貌英俊,但却是没什么辨识度的那种英俊,江云舒上次见到段谨行的时候,就差点没认出他来。   这一回见到段谨行,比上一回见到段谨行,中间多见了一次。江云舒对段谨行的长相印象更深了一些,但是她现在又冷又饿,刚从睡梦中被踹醒,昨日伤口流了不少血……江云舒怀疑自己在低烧。   在一重又一重的负面效果之下,江云舒头晕眼花,盯着段谨行的脸辨认了好半天,终于确定她见到的人就是段谨行。   在段谨行眼中,那就是江云舒被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他深深地迷住了。   段谨行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俊美,因为这张脸,从小到大受到过很多优待,于是他十分懂得利用自己英俊的相貌。   他在江云舒看他“看呆了”的时候,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自己最好看的那个角度正对着江云舒,眼中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讶和担忧之色。   “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怎么如此狼狈?”   段谨行手忙脚乱地帮江云舒解开绑手的绳子,看到她冻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立刻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江云舒活动了一下被绑了一整夜的手腕,还好,没有坏死,她确实很冷,紧紧裹住身上的斗篷,开口叫道:“大姐夫……”   话音未落,江云舒的眼泪便潸然而下。   劫匪主动和她论亲戚,江云舒当然要好好论一论这门亲。   “大姐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江云舒问道。   段谨行长叹一口气,一脸为难地说道:“二妹妹,实不相瞒,如今我在燕北王麾下做事。”   “燕北王要绑了你,威胁九千岁。”   “我听说这件事后,立刻跑来救你。二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江云舒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她心中冷笑不断,演,我看着你演。   燕北王要绑她,段谨行听说后立刻来救她?   这些话江云舒是一个字也不信,见到段谨行的那一刻,她已经都猜到了。   第一批来劫持她的人,是燕北王的人,捡漏的第二批人,是段谨行的人。   段谨行手下的人,和他一样又穷又寒酸……   只是江云舒想不明白,段谨行为何要捡燕北王的漏?   难道是想亲自把她献给燕北王,好让燕北王记下他的功劳? 第100章 看你编   皇宫中,谢凛双目赤红,已经两天一夜没有闭眼。   立春和春分毕竟年纪小,难顶大任,未央宫掌事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留在谢凛身边听从吩咐。   在谢府外守卫的护卫、谢府里干活的仆从,一个不落地全都被谢凛绑回宫,严刑拷打。   “今日必要审出来,娘娘的行踪是何人泄露出去的?”   谢凛最想不明白这一点,江云舒藏身的谢府,只有极少人知道是他的府邸。   江云舒去谢府之前,还去京外的行宫绕了一圈,按理说知道江云舒在谢府之中的人少之又少。   甚至许多在谢府之中干活的仆从,都不知道来的人是江云舒,只知道谢府中住进来一个贵人。   燕北王究竟是从哪里得知,江云舒住在谢府的?   谢凛执掌东厂,这天下没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他。然而这一次,江云舒被劫走完全出乎谢凛的意料,难道东厂所在的京城竟然成了一个筛子,任由旁人打探?   江云舒被劫持走之后,谢府里里外外所有人立刻都被扔进刑房审问。除了贴身伺候江云舒的几个侍女没有用重刑,其他人都直接上了重刑。   审问到现在,未央宫掌事从刑房外头远远经过的时候,都能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觉得整个皇宫里都是血腥气。   如果江云舒不能被平安找回来的话,恐怕整个皇宫的人都要跟着陪葬吧……   未央宫掌事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被自己吓到了。   他在心中求遍了所有神仙,娘娘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怎么也查不出是谁把江云舒的行踪透露出去的,难怪掌印怒火越来越盛。   未央宫掌事也觉得这件事蹊跷极了,倘若没人泄露江云舒的行踪,难道燕北王开了天眼不成?   在这件事上,谢凛反而放下的比未央宫掌事更快。   他三管齐下,查不出是谁泄露的行踪,便当机立断地将这个放在一旁,扭头去查另外两样。   第一,那一日在谢府外劫持江云舒的两批人,分别是谁的人。   第二,在京城中和京城外搜寻,可有任何人看到可疑的马车,可有任何蛛丝马迹。   劫持江云舒的第一批人,很快就查出来是燕北王的人。   可真正把江云舒劫走的第二批人,却迟迟查不出来。   谢凛思来想去,有三方势力最为可疑。   第一依旧是燕北王,第一批劫匪只是为了掩护第二批劫匪。   第二是吴太后。   第三是段谨行和江昭华。   后两者都曾想让江云舒死,只是之前没有得手。   除此之外,谢凛实在想不到别人了,江云舒深居简出,从未得罪过人。   温十一在一旁说道:“也不一定是江姑娘的仇人,或许是掌印的仇人?”   因为温十一与江云舒交好,身为密探也懂得不少,谢凛这两日把温十一也叫来身边议事。   未央宫掌事听到温十一的话,差点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她当球踢。   这时候提这个岂不是火上浇油吗?   掌印的仇人哪里能数得清?要是劫走江姑娘的真是掌印的仇人,那他们就早点把脖子洗干净等着砍头给江姑娘陪葬吧。   掌印的仇人可太多了,哪里能找得出来呦……   万万没想到,谢凛听到温十一的话,竟然没有发怒。   他沉思片刻,从三个怀疑对象中三选一:“段谨行,就他了。”   “全力去查。”   温十一应下,立刻去下达谢凛的命令。   未央宫掌事一脸迷茫地问道:“掌印为何选中了段谨行?”   谢凛:“……直觉。”   谢凛首先排除了吴太后。他与吴太后接触不多,但是从仅有的几次打交道中,谢凛对吴太后还是有些了解。   吴太后做事比较喜欢来阴的,比如说蛇毒害人。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派一群人直接来劫持江云舒,实在不像吴太后的风格。   而且吴太后更喜欢躲在男人身后,让男人帮她达成目的,她不喜欢自己动手。   既然吴太后已经搭上了燕北王,那么谢凛推断,她最近帮着抱住燕北王这棵大树,不会来劫持江云舒。   至于这件事是不是燕北王做的,谢凛也有过怀疑,但是燕北王嚣张又骄傲,他有可能派两拨人来劫持江云舒,声东击西。   但是燕北王不会让第二批劫匪换上寒酸的衣裳。   以燕北王的性子,他想不到这样做,更没必要这样做。   那么最后的人选,就只剩下段谨行一个了。   “去严查段谨行这些日子的行踪。”   未央宫掌事还有一事不明白,他忍不住问道:“段谨行不是已经投靠了燕北王?”   “既然段谨行为燕北王做事……那段谨行劫持了娘娘,不就是燕北王劫持了娘娘?”   未央宫掌事想不明白,为什么谢凛还要把段谨行和燕北王分开。   谢凛冷冷地瞥了未央宫掌事一眼:“你也是我的人,难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我而做?”   “难道你再也不为自己做任何事了?”   未央宫掌事的冷汗瞬间流下来,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谢凛踢了他一脚:“起来。”   他只是为未央宫掌事举个例子,只不过他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的想毁天灭地的气息,让靠近他的人都战战兢兢。   “段谨行劫持江云舒,若是燕北王的吩咐,那自然是替燕北王做事……”   “可若是燕北王根本不知道江云舒在段谨行手里……”   谢凛面如寒霜:“那还能算为燕北王做事吗?”   -   江云舒不知道谢凛已经猜出了劫持她的人是段谨行。   江云舒自己根据她得到的信息,逐渐拼凑出段谨行的打算。   段谨行如今为燕北王做事,他最终会把她献给燕北王,以获得燕北王的另眼相看。   但是现在,燕北王还不知道段谨行已经劫持了她。   段谨行也不打算立刻把她交给燕北王,而是打算让她在这个山中的小破屋子里的生活一段时间。   因为段谨行来的第二日,就有很多炭火送上山,还有各种米面蔬菜,腊鸡腊肉……   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厨娘和一个小侍女。   因为江云舒胳膊上的伤口,还送来了外用的伤药。   段谨行手中拿着药瓶,语气温和地询问江云舒:“二妹妹受伤不便,可要我帮二妹妹上药包扎?”   江云舒终于明白段谨行不急着把她交给燕北王,留她在这个山间小屋里过日子,是为什么了!   而且他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怎么还有脸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江云舒忍不住,“呕”地一下干呕出声。   段谨行愣了一下,问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江云舒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可能是怀孕了。”   段谨行一脸愕然:“怀……怀孕?谢凛他不是个太监吗!”   江云舒:“姐夫都能给小姨子上药了,太监怎么不能让人怀孕了?”   段谨行一张脸霎时红了,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二……二妹妹怕是误会我了……”   “我只是担忧二妹妹伤势,一时间言语有些不妥……”   江云舒哦了一声:“姐夫是一片好心?”   段谨行立刻看着江云舒的眼睛,举手发誓:“我对二妹妹绝无恶意!”   段谨行这一招,在江昭华身上屡试不爽。不管他对江昭华说什么,只要他真诚地看着江昭华的眼睛,声音恳切,再添上举手发誓,江昭华就会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段谨行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这么好骗。最起码对他来说是如此,他顶着这张好皮囊,骗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这一招在江云舒这里,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江云舒轻飘飘地笑了:“既然姐夫对我没有恶意,现在就送我回宫吧。”   段谨行彻底愣住。   “这……这当然不行。”   江云舒微微歪头,看着段谨行,眼睛里仿佛写着,编,看你怎么编。   段谨行的脸皮还是很厚的,他移开目光,一口气说道:“燕北王与九千岁马上就要开战,二妹妹现在回到宫中,岂不是去送死?”   “二妹妹还是暂且躲在这里,等燕北王夺得天下,京城太平之后,我再送二妹妹回京。”   江云舒眨眨眼睛:“我不怕死,现在就想回到九千岁身边。”   “我生是九千岁的人,死是九千岁的鬼,就想和她同年同月同日死。”   段谨行被江云舒的信口开河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半天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二妹妹竟然被九千岁荼毒至此!”   “九千岁杀人如麻,二妹妹在九千岁身边定然日夜恐惧。时刻都要装出对九千岁情根深种的模样,定然很不容易……”   段谨行用深情的目光看着江云舒:“二妹妹,你的苦楚我都明白。”   “当初你委身于九千岁,都是迫不得已,在九千岁身边必定受了很多苦,日日担惊受怕……”   “二妹妹,如今你已经离开九千岁,身边再也没有九千岁的耳目了!”   “你放心大胆地说真话吧,不必担忧自己的话传入九千岁的耳朵里!”   江云舒看向段谨行:“我可以说真话?”   段谨行重重点头:“自然!”   江云舒:“九千岁比你好看一万倍,癞蛤蟆别在这里点评人类。”   段谨行:“…………”   段谨行心中怒火滔天,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君子之风。   “二妹妹在九千岁身边受荼毒太久,已经生病了。”   “既然如此,姐夫替你做主,你暂且留在这里,等到京中一切都平息后,再送你回京。”   江云舒哦了一声:“姐夫说我生病了?那把姐姐叫过来照顾我吧。”   段谨行太阳穴青筋直跳,怎么会有江云舒这样难缠的女人?嘴巴像刀一样句句不饶人!   哪里有一点女子贤良淑德的模样?   段谨行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你姐姐在家中上要孝顺婆母、下要抚养幼子,实在抽不出空来照顾你,二妹妹勿怪。”   江云舒点头:“哦,江昭华在家中一边替你伺候娘一边替你养儿子,然后你就有空出来照顾她妹妹了。”   段谨行双手握拳,狠狠砸在桌子上:“够了!”   江云舒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仿佛他是一个多么不堪之人。   她提到儿子,怒火烧断了段谨行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   “帮我养儿子?她生的哪里是我的儿子!”   “她生的是别人的儿子!我一直头顶着绿帽子在给别人养儿子!”   江云舒:……哇哦,大瓜吃到了现场版。   她之前就从密探口中,听到过段谨行认为江昭华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至于段谨行为什么生出这个误会,江云舒就弄不明白了。   根据江云舒对江昭华的了解,江昭华连别的男人的手都没拉过,更没机会生别的男人的孩子了。   段谨行显然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江云舒当然也不会替江昭华向段谨行解释。   更何况段谨行现在正在发怒中。   段谨行气得脸色都变了,一张脸青白交加,眼神直勾勾地十分吓人。   他不停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许久,他才从口中勉强挤出一句:“是我失态了,明日再来看二妹妹。”   段谨行离开之后,把江云舒绑过来的几个劫匪,没有再进她的屋子,也没有重新把江云舒绑起来。   但几个劫匪也没有走远,就在外头的屋子里,江云舒若是想跑出去,必须要经过他们的屋子。   她依旧没办法逃跑。   而且山上还下起了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然后变成了一粒粒的小雪粒,扑簌簌地落下。   乍一看雪好像变小了,其实是外头的天气更冷了,雪花已经黏不成鹅毛。小雪粒看起来不起眼,只不过一小会儿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这样的天气,江云舒根本没办法往外跑。   雪地里的脚印会清晰地暴露她的行踪,而且他身上的衣裳不够暖和,又没吃的没喝的,跑出去就是找死。   江云舒看着窗外的大雪,不知道谢凛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有没有看到她留下的记号?   他离这座山……还远吗? 第101章 逃跑   江云舒想,她除了等着谢凛来救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刚才她是故意触怒段谨行的。   一个人被触怒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泄露更多的信息。   段谨行怕是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说,但是江云舒已经知道了很多。   首先,段谨行在反复强调等燕北王和谢凛打完仗之后,他会把她送回京。   这是最大的谎言。   一个人在撒谎的时候,越是想掩饰什么,就越是会反复强调。   不,段谨行绝不会在一切平稳之后将她送回京。那四个劫匪说的才是真话,段谨行会把她送到燕北王手里,燕北王会把她绑起来上战场。   今天她一直激怒段谨行,段谨行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然而依旧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绝不是因为段谨行是个翩翩君子……只是因为,她是要被献给燕北王的。   段谨行不能、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至于段谨行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献给燕北王,而是要留她在这个山间的小房子里过几天……   这其中的阴暗心思,江云舒不必多想就能猜到。   段谨行竟然对她有兴趣?   江云舒实在想不明白他的兴趣从何而来。   今天江云舒一直用难听的话狠狠骂段谨行,既是故意激怒他,也是为了打消他对自己的兴趣。   从今夜的结果来看,她这一招还是有效的。可是这一招能不能一直有效,江云舒对此并没有信心。   夜里,江云舒睡不着,躺在床上辱骂江昭华。   江昭华啊江昭华,你不是有金手指吗?靠着金手指千挑万选出来的男人,就是这种垃圾中的垃圾?   段谨行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给江云舒送来了炭火和暖和的被褥。否则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山间小屋里,又赶上寒风凛冽的大雪天,江云舒不等自己被绑到战场上,就已经被冻死了。   不知道燕北王把冻得硬邦邦的她的尸身绑到阵前,还有没有用?   江云舒想到这里,突然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活着的她,谢凛会抢,死了的她,谢凛也会抢。   谢凛就是个疯子。   江云舒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眼睛望着窗外的一片白雪茫茫,雪色映照着月色,泛着冷冷的白光,照进窗子里。   江云舒想,她和谢凛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她好像也被传染了疯病。   如果是谢凛的尸身,虽然她知道没什么用,但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抢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段谨行有时候来见她,说一些和第一天说的差不多的鬼话。   有时候段谨行一连几日都不来,应该是有事在忙碌。   江云舒心想,段谨行大概真的得到了燕北王的重用。   山里的雪下个没完,下两日,停两日,上一次下的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就又接上了下一场。   山间地上的雪越来越厚。   上山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江云舒被困在山中的小屋里,蔬菜和腊鸡腊肉都没得吃了,只有米面,保证她不会饿死。   段谨行也连着好几日不来了,江云舒心想,大概是这样的天气,他也不想上山。   江云舒吃着难吃的饭,想念未央宫里的美食。   她睡着冷硬的床,怀念未央宫软乎乎的床榻,还有像小火炉一样的谢凛……   江云舒每过一日,就用指甲在桌子的边缘上刻下一道痕迹。   谢凛没找到她的第一天、谢凛没找到她的第二天、谢凛没找到她的第三天……   江云舒吃着难吃的饭、睡着难受的床,在心里骂燕北王、骂段谨行、骂江昭华……   不知道是不是她骂江昭华骂得太多,过了几日,段谨行时隔许久又一次上山后,江昭华竟然也跟来了!   江昭华一路追踪着段谨行的踪迹,让侍卫把她抬上山。   最近一段日子,她早就发觉段谨行的不对劲了。   段谨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这一回,段谨行回家后,江昭华表面不动声色,实则立刻带上侍卫一路跟着段谨行,想去看看他要去哪里,是不是在外头偷偷养了外室。   看到段谨行上山的时候,江昭华以为自己猜错了,哪里有外室养在山上的?   不过她已经跟到了这里,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索性让侍卫抬着自己上山,亲眼看看段谨行这些日子不回家到底在做什么。   江昭华让侍卫踹开门,与里头的江云舒四目相对。   “啊——”江昭华尖叫出声。   江云舒被江昭华的尖叫吓了一大跳。姐姐,明明是你踹的门,你叫什么?   江昭华伸手指着屋子里的江云舒,和刚来不久的段谨行:“你……你们……你们背着我……”   江云舒打断她的话:“不是偷情,是绑架。”   “你的亲亲丈夫背着你绑架了你之前想要害死但是没害成的庶妹,我已经被绑架十多日了。”   江昭华尖叫道:“十多日?”   江云舒:“…………”   江昭华是选择性耳聋吗?   她十分怀疑江昭华听到的内容就像她读书时听英语听力一样,只能听懂那么一两个词。   江昭华一副恨不得把江云舒撕碎的样子:“你们已经这样十多日了?”   江云舒:“姐姐,这可不兴省略啊。”   “你这么省略,谁能想到‘这样’两个字指代的是‘绑架和被绑架’呢?”   然而江昭华好像真的疯了,她的眼神是不正常的癫狂,她仿佛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用尖锐刺耳的声音不停喊叫。   “为什么?为什么段谨行娶了你就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不看别的女人一眼,甚至连贴身侍女都不用!”   “为什么段谨行娶了我,成亲两年多一共只圆了两次房。除了那些骗人的甜言蜜语,就只会装聋装瞎,任由我被那个老虔婆折磨!”   “为什么段谨行娶了你,就青云直上步步高升?”   “为什么段谨行娶了我,中状元后就去马厂养马,害我被全京城的贵女嘲笑!”   “为什么……为什么九千岁把我抢进宫,看了我一眼后就再也没见我第二面……让我在谢府后院里干粗活……”   “为什么……为什么九千岁把你抢进宫,就把你放在心尖上宠爱,奇珍异宝都送给你,还割了侯府一半的地给你建大宅子……”   江昭华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江云舒听呆了。   她她她……她在说什么?   段谨行什么时候娶过她?   谢凛又什么时候把江昭华抢回谢府?   江云舒震惊地看着江昭华,突然明白她的金手指是什么了。江昭华的金手指根本不是预知未来,她分明是重生的!   所以在江昭华经历过的上辈子,谢凛把江昭华带回了谢府?她和段谨行成亲了?   “呕——”江云舒想到在自己没有经历过的那辈子里,和段谨行做过夫妻,又差点被恶心地吐出来。   等等!江云舒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江昭华她刚才是不是说了“谢府”两个字?   江昭华知道谢府!   原来如此……江云舒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谢凛笃定极少有人知道谢府是他的府邸,凡是知道的人都非常可靠,她为什么还会在谢府被劫走?   现在江云舒明白了,因为重生的江昭华也知道谢府。   上辈子,江昭华在谢府里当过粗使侍女!   这就能说得通了……江昭华是段谨行的妻子,段谨行又投靠了燕北王,江昭华知道这件事,就等于段谨行和燕北王都知道……   江云舒长叹一口气,简直不知道该怪谁,只能说她命中有此一劫。   江云舒听懂了江昭华在说什么,可段谨行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江昭华真的疯了?   什么他娶江云舒……他倒是在梦中想过无数次自己娶的是江云舒,而不是江昭华。   段谨行的目光从江云舒脸上扫过,哪怕江云舒这么多天没有梳洗了,依旧是掩盖不住的天姿国色。   怪不得九千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样美的女人,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再看看疯子一样的江昭华,她的相貌本算清秀,可如此发疯,自然丑陋至极……   江昭华本就在崩溃之中,她自己在心里把自己和江云舒比较了一万遍,既不愿承认自己比江云舒差,更不敢承认自己比江云舒差。   段谨行先后看向江云舒和江昭华的截然不同的目光,落在江昭华眼中,瞬间让她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江昭华扑上前去,死死掐住段谨行的脖子。   “你欠我的丞相夫人呢?”   “你欠我的一品诰命呢?”   “你欠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啊啊啊——”   段谨行一开始被发疯的江昭华吓到了,他呆呆地反应不过来。江昭华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掐得段谨行喘不过气来。   段谨行回过神之后,猛地掰开江昭华的手,重重地推了她一下。   “你这个疯女人,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欠你什么了?倒是你,欠我一个儿子。”   “你给我戴了那么久的绿帽子,让我给外头的野男人养了那么久的儿子……”   “砰!”江昭华被段谨行推倒了,她的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啊——”江昭华痛苦地惨叫。   这样的惨叫非但没有让段谨行停下来,反倒激发了他心底的暴虐。   在段谨行眼中,江昭华婚前不贞,怀着野男人的孩子嫁给他,生下野男人的孩子让他养……这份极大的屈辱,段谨行已经硬生生地忍耐了两年。   他忍耐地太久,这一口恶气在心底已经膨胀到让他发疯的地步。   如今一旦开了口子,段谨行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抓着江昭华的头,拼命把江昭华的头往桌子上砸,砰!砰!砰!   一滩鲜红的血流出来……   江昭华起初还在惨叫、在挣扎……   到后头,她的四肢无力地垂下来,只剩下一双眼睛盯着段谨行。   眼神从不可置信,到逐渐绝望。   江昭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死在自己未来会当丞相的夫君手中……   不,她的夫君也不会当丞相了。   一个杀妻的杀人犯,凭什么当丞相?   假的,上辈子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抢过来的丞相夫君是假的,她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也是假的……   只有她快死了才是真的。   江昭华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扭头看向江云舒:“杀了他给我报仇!”   江云舒在心中破口大骂!   江昭华都要死了,还要坑死她!   因为江昭华的一句话,双目猩红的段谨行缓缓转过头,盯住江云舒。   江云舒再也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外跑!   段谨行明显是杀红了眼,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丝毫理智,根本不会想到她和江昭华其实是生死仇敌,她绝不可能为江昭华报仇。   段谨行因为江昭华那一句话,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一片混乱之中,外头的劫匪和侍卫谁也没想到江云舒会突然跑,毫无防备地被她冲了出去。   江云舒冲出去之后,立刻朝着树最多最密的地方跑!   冬日里的树掉光了绿叶,但树干与树枝依旧密密麻麻地长着。   往这里跑看似路最难走,但是江云舒常年练舞,身体的灵活和敏捷是后头追赶他的那些人比不上的。   江云舒在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树林之中,像是一只灵巧的小鸟,不停地向前、向前……   呼呼的风声从她耳畔掠过,在山中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恐怖。   可江云舒一点也不怕这样的大风,她十分庆幸这样的大风为她多增添几分生机。   她两只手不停地抓着方便攀爬的树干,让自己留在地上的脚印尽量轻浅……   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只要她把后头追赶她的人甩得足够远……大风就会吹着积雪盖住她的脚印……   她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天色渐渐暗下去,江云舒靠在一棵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跑,今天一天跑的路和她一辈子加起来的一样多……   可是随着太阳落山,江云舒意识到一件事,她甩开了身后追杀她的人,但是却迷路了。   寒冷和敌人一样可怕,同样会收割掉她的性命。   江云舒知道自己必须一直活动身体,一旦停下来,就会冻死在这样的寒夜中。   可是她的所有力气都在刚才拼命地逃跑中耗光了,她在背风的大树下,努力活动着身体,然而每一次动作越来越微弱……   最终,江云舒彻底脱力,晕了过去。   晕倒前的一瞬,她仿佛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   黄澄澄的火光看起来好暖和。   是幻觉吧。 第103章 冻僵   谢凛在江云舒失踪了十二天八个时辰后,终于从段谨行身上找到了线索。   这十二天里,谢凛每日睡觉的时间短得可怕,不眠不休地寻找江云舒的踪迹。   刑房外的青砖每日冲洗,依旧冲不掉浓浓的血腥气,血色已经深深地渗入青砖之中。   刑房里的人都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他们在谢府保护伺候江云舒,却让江云舒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劫走了。以九千岁的行事,焉能留下他们的性命?   没想到的是,刑罚虽酷烈,却只为审问出真相,九千岁暂时没杀任何一个人。   江云舒的贴身宫女,甚至没有动重刑,只是先关起来。   “等她回来,让她定夺。”   谢凛很想杀人,但是想到等江云舒回来她会不高兴,就忍住了。   从江云舒失踪的第一日起,谢凛就派人盯住段谨行。可段谨行竟然也不见踪影!   一连十日,段谨行都不曾回家,东厂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同时,谢凛还派出禁卫军在京城和城外搜寻。数日后,还真搜到了一些踪迹。   禁卫军找到了江云舒的一方手帕,挂在京城里一棵树的树枝上。   正是这方手帕,让他们确定江云舒是从北边的城门出的京,出京后应该也是继续朝北行进。   谢凛下令,把东、南、西三个方向的禁卫军都调过来,一起在南边搜寻。   京城南边多了三倍的人手,搜寻起来就快多了。   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线索,禁卫军在山脚下的一截树枝上找到了干涸的血迹。   旁边的土地,还有一片土看起来刚翻动过。禁卫军挖开后,发现是沾血的树皮,从旁边的树干上被削下来后,埋在了土里。   禁卫军立刻禀告了谢凛!   树枝上的血迹有很多种可能,或许只是经过的行人不小心划伤了,但故意掩埋的血迹,十有八九是江云舒的!   谢凛收到消息后,立刻朝着那座山奔去。   谢凛赶到的时候,禁卫军又在山上发现了第二处、第三处血迹!   谢凛将染上血迹的树枝、石头,全都收起来。   面色阴沉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继续找。”谢凛沉声下令。   这是江云舒用自己的血为他指出来的路,他已经迟到了太久,今日必须要找到她。   就在谢凛带着禁卫军在山中寻找江云舒之时,蹲守在段家的密探,终于找到了段谨行的踪迹!   段谨行回家后,又出门了,密探一路跟随着段谨行,来到了同一座山。   密探立刻向谢凛送信,可谢凛虽然也在这座山中,两方却难以找到彼此,传递消息费了一番功夫。   谢凛还没收到信,一路跟踪段谨行的密探又发觉还有别人跟在段谨行身后上了山。   密探连忙隐匿自己的行迹,小心窥探何人上山,然后看到了段谨行的夫人江昭华。   谢凛是听到江昭华的惨叫声,才确定了方位!   他以为是江云舒在惨叫,立刻疯了一样跑过去!   然而谢凛赶到的时候,江云舒已经从山间小屋逃走了!   这样下雪的冬夜,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冻死人。   谢凛浑身散发着森寒之气:“找。”   江云舒在雪上留下的脚印,进了林子之后就消失不见。   禁卫军们只能在脚印消失的地方四散开来,漫山搜寻江云舒的身影。   或许是缘分,或许是巧合,谢凛第一个发现晕倒在雪地里的江云舒。   皑皑白雪之中,谢凛披着玄色的斗篷,朝着江云舒的方向飞奔而来。   他半跪在雪地上,摸到江云舒的脸和手,都和身下的雪一样冷。   谢凛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的衣裳,把江云舒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身上的热度,温暖她冻僵的身子。 第104章 怀抱   漫天风雪之中,谢凛将斗篷披在江云舒身上,抱着她大步前行。   为了让江云舒能从自己身上汲取到一定热度,谢凛的衣襟依然敞开着,胸膛与江云舒冰冷的身体紧紧相贴。   山中无法行车,谢凛一直把江云舒抱到山脚下。   下到半山腰时,护卫便抬来了滑竿,可谢凛依旧抱着江云舒不肯松开,一路飞快地跑下山。   滑竿要前后两人抬,太慢了,江云舒身上冷冰冰的,给她裹再多的衣裳也暖不过来。而且谢凛不想松开江云舒,一刻也不想。   雪天山路湿滑难行,松散的白雪遮盖住道路的崎岖不平,单人行路都难,更不必说怀里抱着一个人了。   也只有谢凛这样非凡的武艺,才能抱着江云舒如履平地、健步如飞。禁卫军个个身怀武艺,怀里没有抱着人,也只能勉强跟上谢凛的脚步。   谢凛一直把江云舒抱到山脚下,抱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里燃着炉子,并不算冷,但是这样的温度对已经冻僵了的江云舒来说还不够。   谢凛抱着江云舒躺在马车上,永远衣衫整齐,在江云舒面前不曾解开过一根衣带的人,再也顾不上这些,衣襟敞开,把江云舒整个人都塞在自己的怀里。   冻僵的人不能直接用热水,谢凛用微温的水一遍遍擦拭江云舒的手腕和掌心。   渐渐的,江云舒的嘴唇不再青白得可怕,泛起一点点血色。   谢凛依旧一刻不敢停下,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动作,为江云舒暖身子。   江云舒眼皮微颤……痒痒的……被冻伤的耳朵、手指、脚趾,在暖和的马车里越来越痒……   她从昏迷中短暂地醒来了一次,感受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谢凛身上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江云舒一伸手,就摸到了谢凛的腹肌,暖暖的很舒服,还很有弹性。   江云舒戳了戳,又捏了捏,谢凛没有任何抗拒。   哦……江云舒恍然大悟,原来她在做梦。   除非在梦里,谢凛才不会敞开自己的衣襟将她抱在怀里,更不会让她随便捏他的腹肌。   最重要的是,谢凛有洁癖,她吃完火锅身上染上气味,都要沐浴后才准她靠近。   而她被劫持了这么久,方才逃跑时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身上狼狈极了……   他怎么可能这样紧紧抱着她?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的脸正深深地埋在谢凛的颈窝里。   江云舒十分确定,自己肯定在做梦。   这个温暖又舒适的环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快被冻死前梦到的火炉、烤鹅和奶奶的怀抱。   自己一步到位,直接梦到了怀抱吗?   可即使知道是梦,江云舒依旧紧紧回抱住了谢凛,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全都流在谢凛的颈窝里。   江云舒歪着头,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谢凛身上。反正这是她的梦,谢凛又不能打她!   “你怎么还没找到我……我都冻死了……”   江云舒想狠狠咬一口梦里的谢凛,可她实在没力气,低声说完这一句后,头一歪,就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江云舒躺在熟悉的未央宫里。   她盯着头顶的床帐看了半天,又掐了自己的手和大腿后,终于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刚醒来的江云舒脑子里白茫茫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她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宫的。   她只记得自己被劫匪劫走了,被困在山里很多日……然后呢?劫匪不是说要把她绑到战场上吗?   谢凛一直守在江云舒床边,看到江云舒醒来,立刻高声叫太医。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她一把抓住谢凛的手腕,着急地说道:“燕北王!”   “燕北王要攻打京城!”   谢凛没想到江云舒醒来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说道:“已经打完了。”   “我们打赢了。”   江云舒:……??   她一觉醒来,打仗已经打完了? 第105章 太后娘娘   太医日夜在未央宫外等候,听到江云舒醒了,立刻鱼贯而入。   太医院院判站在最前方,仔细端详江云舒的脸色,询问道:“太后娘娘如今什么感觉?可有哪里不舒服?”   江云舒懵了,她左看右看,屋子里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太后在哪里?   哪里来的太后?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模样,轻笑一声,朝着身旁的宫人吩咐道:“去禀告皇帝,太后娘娘醒了,皇帝可以来看望太后娘娘了。”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话,顿时满脸震惊。   太后竟是她自己?   太医管她叫太后,谢凛也管她叫太后。   等……等等……她不会又穿越到什么平行世界了吧?   谢凛还说让“小皇帝”来看望她这个“太后”,可小皇帝纪泰安还不到一岁,什么都不懂呢,怎么来看望她?   江云舒偷看谢凛一眼,又偷看一眼……这个谢凛究竟是和她同床共枕的谢凛,还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谢凛?   江云舒仔细地看了又看,还真从眼前的谢凛身上找出了好几处不同之处。   这个谢凛更瘦、这个谢凛更憔悴、这个谢凛还有大大的黑眼圈……   天哪,难道真的此谢凛非彼谢凛,她穿越到平行世界了吗?   平行世界里的她怎么当上了太后?难道她给先帝生了孩子?   江云舒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宫人抱着小皇帝到了未央宫,小皇帝在进殿前让宫人将他放下来,迈着小短腿着急地跑进来,“母后——”   江云舒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一边叫着母后一边朝她跑来的“小皇帝”,竟然不是泰安,是元承!   所以她根本没有穿越到平行世界!   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谢凛让元承当上了皇帝,让她当上了太后。   元承是皇帝预备役,江云舒早就猜到了,可没人告诉她,她要当太后啊?   江云舒震惊地看着元承,这以后就是她儿子吧?她白捡一个儿子?   “吴太后呢?泰安呢?”江云舒脱口而出。   谢凛似笑非笑地看着江云舒:“太后娘娘可是病糊涂了?什么吴太后、什么泰安,臣听不懂。”   江云舒心中了然,谢凛这是要彻底抹除吴太后和泰安的痕迹。   从来就没有什么泰安,当皇帝的一直是元承。   从来就没有什么吴太后,当太后的一直是她!   谢凛指鹿为马的本事,一直让江云舒目瞪口呆。   宫人与太医们已经全都改口了,神色自若地让江云舒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她真的一直是太后。   以后所有人都会假装一直都是如此,宫史也会被修改……等到这一代人死光之后,后代中再也没有人知道曾经的真相。   在史书之中留下名字的太后,只有她一人。   江云舒怔怔发愣之时,太医已经为她上前诊脉:“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体寒要慢慢调养,耳朵与手脚上冻伤的几处,还要每日擦药。”   谢凛听到太医这样说,终于松了一口气。   江云舒问道:“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她昏迷的时候,谢凛打赢了燕北王、把元承变成皇帝、把她变成太后……江云舒怀疑自己昏迷了很久很久。   谢凛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娘娘昏迷了一日。”   江云舒震惊:“才一天?一天怎么来得及打仗?”   谢凛笑了:“自然不是在娘娘昏迷的这一日,而是在娘娘被劫持上山时。”   谢凛根本没等着燕北王进犯京城,他确定燕北王兵马的位置后,便立刻出京开战,在京城西北百里之外全歼燕北王之军。   如今,燕北王、投奔燕北王的吴太后,还有站队燕北王的西平侯、段谨行……通通被擒。   谢凛寥寥数语,江云舒却听得震惊不已。谢凛竟然一边派人寻她,一边打败了燕北王?   江云舒听谢凛说起段谨行,才想起江昭华。   “段谨行被擒,江昭华呢?”江云舒问道。   谢凛:“被段谨行打死了。”   谢凛的答案并不让江云舒吃惊,江云舒从山间小屋里跑出去的时候,江昭华看起来已经凶多吉少。   江云舒只觉得讽刺。   江昭华临死前发疯喊出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让江云舒拼凑出真相。   江昭华是重生的,她知道段谨行上辈子当了丞相,所以这辈子抢走她的亲事,等着盼着夫贵妻荣的那一日……   她日日期盼着段谨行为她挣来一品诰命,最终却死在了她殷切期望的夫君手里。 第106章 来日方长   江云舒自认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可太医还是给她开了半个月的汤药,苦得让她眉头紧皱。   元承年纪虽小,却贴心极了,每日都来看望江云舒。看到江云舒喝完药后一脸痛苦的模样,元承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蜜饯,全都拿来给江云舒吃。   江云舒惊讶道:“你舍得呀?”   元承特别喜欢吃糖,因为他年纪小,怕他吃坏牙齿,每隔日只允许他吃一块糖。   元承每次收到糖果,都舍不得立刻吃进肚子里,而是攒到自己的小匣子里,看着小匣子里的糖一日比一日多,心中十分满足。   元承如此珍惜的糖果,竟然毫不犹豫地拿给江云舒吃,而且十分大方地让江云舒想吃多少都行。   江云舒感动极了,她吃了元承的糖,还给他一个奶油小蛋糕。   江云舒早就教给膳房如何做奶油,烤小蛋糕对膳房来说也不难,奶油小蛋糕很快就送了过来。   元承第一次尝到奶油的滋味,一张小脸先是不可置信,然后露出惊喜的神情,笑得一脸灿烂。   “母后……这个好吃!”   江云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后每十日可以吃一次,吃完之后要仔细刷牙。”   元承一脸惊喜地连连点头。   等元承告退之后,谢凛语气怪怪地说道:“娘娘可好久没让膳房做奶油点心给臣吃了……”   江云舒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掌印这是在吃儿子的醋?”   谢凛听到江云舒的话,眼中极为罕见地闪过无措的神色:“什么儿子……”   他的脸色勉强如常,可是一对耳朵白里透红,根本藏不住。   谢凛这是在害羞吗?   她竟然还有看到九千岁害羞的一天?   江云舒盯着谢凛的脸看了许久,看到谢凛眼中染上愠怒,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江云舒笑了:“元承管我叫母后,自然是我儿子,也自然是掌印的……”   她话音尚未落下,谢凛竟然落荒而逃!   江云舒第一次看到谢凛如此狼狈的模样,她盯着谢凛的背影笑了半天。   很显然,谢凛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亲密关系。   她想起谢凛的童年、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反正时日方长。   谢凛每次见元承都有些别扭,相比之下,杀人这件事谢凛就熟练多了。   赶在新年之前,谢凛雷厉风行地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燕北王、西平侯、段谨行,五马分尸。   吴太后绞刑。   西平侯夫人与段谨行的母亲,经查实对丈夫和儿子起兵造反一无所知,判其流放西南边疆。   稚子无辜,谢凛也留了他们一条性命。泰安和段谨行与江昭华的孩子都不记事,一个远远地送去东北、一个远远地送去西北。   泰安将几经转手,后头送出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泰安这辈子都没有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日。   杀完人后,谢凛又封了不少有功之臣,多是这次打仗时立下军功之人以及他们的亲眷。   京城中的气氛顿时陡然一变,从恐惧肃杀变成喜气洋洋。   谢凛还顺手封了乔姨娘,封乔姨娘为一品诰命夫人。   他对江云舒说道:“这样以后乔姨娘想进宫看你,就能随时来了。”   江云舒怔住:“这……这不好吧……”   她想见乔姨娘,可以下旨召她进宫,“一品诰命夫人应有功绩……”   谢凛笑了:“谁说乔姨娘没有功绩?”   “今年新年大宴上的歌舞,都是乔姨娘编撰……”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惊喜地看着谢凛,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乔姨娘编的歌舞!   听谢凛的意思,乔姨娘的编的歌舞足以为她赢得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谢凛神秘一笑:“等到大宴当日,娘娘自然就能看见了。”   江云舒既期盼又紧张,几日后的新年大宴,是她和元承第一次正式亮相的日子。   新年大宴上,元承将以皇帝的身份、她以太后的身份,端坐大殿之上,接受万千朝臣与命妇的跪拜。 第107章 新年大宴   过完新年,元承就四岁了。他年纪虽小,穿上小小的龙袍,腰板却挺得笔直,仪态规矩一丝不错。   元承站在长乐宫大殿的最高处,按照之前练习了许多遍的那样,大声对着跪拜的众人说:“起。”   太监高声宣布开宴,元承小小的胳膊稳稳地举起来,手中举着一只空酒杯,邀大殿中的诸人共饮。   举空酒杯是江云舒的主意,元承年纪太小了,杯子里盛着酒,举杯的时候很容易洒出来。   元承的性子又要强,觉得洒出酒水太丢人,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江云舒看他练得太辛苦,直接换成了空酒杯。   反正下头的人们离得那么远,根本看不清元承的酒杯里有没有酒。   元承举杯邀众人共饮后,就完成了今日的任务。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云舒。   江云舒看到这个求夸奖的眼神,想伸手摸摸元承的头,然而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抬起来的手略微降低了一点,按了按元承的肩膀,夸赞道:“元承今天做得很棒。”   元承略带羞涩地笑了,他举起酒杯,紧张又期待地看向江云舒:“敬母后,祝母后万事如意。”   然后又更紧张地看向谢凛:“敬……敬义父,祝义父万事如意。”   江云舒惊讶地看向元承:“多谢,也祝元承新年快乐,健康长大。”   谢凛薄唇一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一个字也没说,举起酒杯与元承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江云舒惊讶地问道:“元承,给母后和义父敬酒,是谁教你的?”   元承摇头:“没人教,是我自己想的。”   他在新年大宴之前练习了那么多遍举杯,他知道举杯是祝福的意思:“我也想祝福母后和义父。”   江云舒忍住摸元承小脑袋的冲动,又一次说道:“谢谢元承。”   她能感受到元承一直很喜爱她、信赖她,可是谢凛……   江云舒看了一眼在这时还面若寒霜的谢凛,忍不住问元承:“给义父敬酒,怕不怕?”   元承点了一点头,又摇了一下头。他点头是因为每次见到谢凛都害怕,摇头则是因为:“义父喜欢母后,母后喜欢元承……元承不怕义父。”   小孩子的语言十分直白。江云舒脸颊微红,谢凛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耳朵却也红了。   下头的众人听不见三人的对话,但是能看到元承向江云舒和谢凛敬酒的一幕。   小皇帝敬的酒,九千岁坦然受之。下头的人看在眼里,谁也不敢露出任何不同的神色。   人人心中都清楚,先有九千岁,才有皇帝和太后。   谢凛看着江云舒望着下头的众人出神,轻声问道:“娘娘在想什么?”   江云舒缓缓说道:“原来站在上头往下看,是这样的感觉……”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有一日站在大殿中如此高的地方,接受这么多人的跪拜。   遥远的记忆缓缓飘来,她被嫡姐抢亲、被嫡母塞进宫时,在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上位者摆布时……她也偶尔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高高在上,让那些摆布她的人都跪在她的脚下。   这样的想法,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了。   谢凛早就帮她出了这口心中的怨气。   现在,她真的站在了最高处,那些她曾经恨过的人们,早就死了或是流放了,连跪在她脚下的资格都没有。   谢凛为自己和江云舒斟满一杯酒,也与江云舒轻轻碰了一下杯子。   江云舒目光扫过下头,下头的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各个都仿佛十分忙碌,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们。   “娘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日的新年大宴,会怎样记入宫史?会记上我与掌印吗?”   谢凛:“娘娘自然是要记进去的,娘娘是辅佐年幼小皇帝的贤良太后。”   江云舒:“那掌印呢?”   谢凛:“我?是娘娘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江云舒:“掌印当真要被记成小太监?”   谢凛笑了:“有何不可?”   江云舒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明明她和谢凛的关系人尽皆知,如今填满了一个大殿的人都清楚她与谢凛的关系,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破。   他们的名字都会被写进史书之中,可他们在史书中的关系不过是……她是太后,他是太监。   后世之人读起这段历史,再也没有人知道她不是最初的太后,她被谢凛温柔地托举上太后之位,只是因为他想给她最好的。   再也没有人知道她与谢凛真正的关系。   史书会抹去最大的秘密。   她和谢凛就像在岁月的缝隙里偷情。   “我好像喝醉了。”江云舒看着谢凛,“让大宴散了吧。”   江云舒挥手下令,提前结束了新年大宴。大殿中的众人心中觉得仓促,却没有一个人敢表现出来,全都一副已经酒足饭饱的模样,鱼贯而出走出了大殿。   宫人们端着盘盏,纷纷退下。   江云舒和谢凛谁也没有离开。   吱扭一声,沉重的大殿门关上,空旷的大殿里只有摇曳的灯火映照出两人深深浅浅的影子。   江云舒坐在大殿最高处的椅子上,伸手按住谢凛的肩膀。   “娘娘当真是醉了。”   谢凛缓缓跪下,目光恰与江云舒的裙摆平齐。   他伸手解开衣带,跪着的上身缓缓前倾,俯下头……   江云舒低头,先看到谢凛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双唇、灵活的舌尖……   然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谢凛头顶乌黑顺滑的头发。   许久后,谢凛站起身,要抱着江云舒去沐浴。   以往每一次,江云舒此时都会乖乖让谢凛抱起来。   可是这一回,她抓住谢凛的衣襟,心中疯狂想念那个风雪夜中谢凛的胸膛。   “太监也不是无欲无求,对吗?”   江云舒看着谢凛的眼睛,轻声道:“我该怎么做?”   “掌印教我。” 第108章 抓住   谢凛的洁癖不治而愈。   当然只是和江云舒在一起的时候。   谢凛对宫人打扫的要求依旧严苛,宫人们每日认真仔细地打扫,不过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   因为人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在九千岁身边,不会让九千岁重罚他们的。   只要是太后娘娘说的话,九千岁一定会听。   如今在宫中当差,事情做好有赏、做错有罚,赏罚有度。而且太后娘娘提前将宫规说得清楚明白,一切都按规矩来,宫人们再也不必担心九千岁的喜怒无常。   江云舒也觉得谢凛最近的脾气好多了。   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谢凛的洁癖好了很多,让江云舒更轻松自在。   只是谢凛的洁癖好了,对江云舒来说也不全都是好事。   以前因为谢凛的洁癖,两人之间亲吻并不多,偶尔有之也都是蜻蜓点水一般,唇舌交融极少……   可现在谢凛对她没有洁癖后,江云舒每到夜里都在不停地做同一件事,一次又一次地推开谢凛。   江云舒:“太热了!”   谢凛第二日立刻下令,不再未央宫的地龙烧得那么热。   江云舒:“好烦啊!”   谢凛一双凤眸直直地看着江云舒:“是臣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娘娘说出来,臣再改进一番。”   江云舒说不出话来,谢凛做得没什么不好,其中的滋味已经无可挑剔……可真的是太多了!   谢凛难道不会觉得腻吗?   江云舒气得一口咬在谢凛的嘴唇上,谢凛顺势捧住她的脸……   除了亲吻,谢凛还喜欢亲她的额头、脸颊,尤其喜欢轻轻亲她的眼睛。   每日夜里,江云舒睡觉的时候,明明是自己平躺着入眠,可第二日早晨醒来,不知道怎么就在谢凛怀里。   江云舒质问谢凛:“这怎么回事?”   谢凛一脸无辜:“半夜你自己钻到我怀里的。”   江云舒不信,她怎么会主动往谢凛怀里钻?   江云舒平日里都是一觉到天亮,半夜里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因此也无法反驳谢凛。今日她决定半夜一定要醒着,亲眼看看自己究竟是怎么跑到谢凛怀里的。   她知道自己装睡骗不过谢凛,于是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先睡着,但是不要睡得太沉,一定要在半夜醒来。   半夜,江云舒真的醒了。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维持着呼吸的深浅快慢不变,静静地躺在床上。   然后她发现,谢凛正小心翼翼地卷走她身上的被子。   卷走一点、再卷走一点……片刻后,江云舒只有半个身子盖着被子,另外半个身子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很快,江云舒就觉得有一点冷。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谢凛翻了一个身,半撑起身子看向她。   江云舒恍然大悟,她总算知道自己每夜都是怎样“主动”钻进谢凛怀里的了!   谢凛偷偷卷走她的被子,她觉得冷,睡梦中自然本能地朝着暖和的地方靠过去。   谢凛现在定然正在奇怪,以往她都钻到他怀里了,今夜怎么还没动静?   江云舒猛地翻身,与谢凛四目相对。   谢凛立刻在床上躺平,闭上双眼。   然而已经晚了,江云舒眼疾手快地伸手撑住谢凛的眼皮,保留证据!   “被我抓住了!”   谢凛无奈地笑了。   江云舒换了一个姿势,主动躺进谢凛的怀里,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掌印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谢凛不得不答应,毕竟她与江云舒之间向来“公平公正”,之前江云舒求他救宫女、求他救乔姨娘,两人都在“公平交换”。   今夜他的小动作被抓住,江云舒的“交换条件”,显然就是回答她这个问题。   谢凛无奈道:“娘娘请问。”   江云舒立刻问道:“掌印第一次见我,到底是什么时候?” 第109章 初见   “娘娘可还记得醉仙楼开业那一日?”谢凛问道。   江云舒听谢凛提到醉仙楼,立刻点头应道:“当然了。”   “醉仙楼里的招牌菜醉仙鸡,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肥而不腻、香酥入骨、酒香扑鼻。”   “还有糖醋鱼、八宝饭……”江云舒一脸回味地把醉仙楼里的美味佳肴报了一遍,突然明白谢凛这句话的意思。   “掌印在醉仙楼开业那一日见过我?”江云舒惊讶道。   “不可能。”她摇头道,“那一日我虽然从侯府偷溜出来玩,可一来一回都乘着马车,在醉仙楼里坐得是包厢,下马车后只走了几步路,我头上还戴着幕篱。”   江云舒记得十分清楚,因为她每次从侯府偷偷溜出来玩的时候,都是这般小心谨慎,从无例外。   “掌印如何能见到我的脸?”她问道。   谢凛无奈地笑道:“臣的确没看清娘娘的全貌。”   江云舒:“……掌印难道是靠身形认出我的?”   谢凛摇头:“是恰巧有一阵风,吹开了幕篱的一角。”   那一幕浮现在谢凛的脑海中,清晰如昨日。   那一日,谢凛骑着快马穿街而过,事急从权,没来得及静街。   没想到恰巧碰上醉仙楼开业,一条路上人又多又吵。谢凛心中不虞,抬头望向酒楼的牌匾,想看看是什么酒楼。   这一眼,他看到了走在醉仙楼二楼栏杆旁的江云舒。   恰巧有一阵风,将她头上幕篱的轻纱吹开了一角,露出一双让他见之难忘的眼睛。   那双眼睛璨若星辰,皎若明月,清澈得不似凡人能有。   谢凛打马扬鞭而过,深深地将那双桃花眼和女子身上的穿戴记在心里。   谢凛没讲述得太详细,只用风吹开幕篱这一句话寥寥带过。   可是江云舒对上谢凛的眼神,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掌印没看清我的全貌,但是记住了我的眼睛。”   江云舒恍然,怪不得,她刚到谢凛身边时,便发现他格外关注她的眼睛。   谢凛颔首。   江云舒继续说道:“然后掌印就靠一双眼睛,找到了我?”   这一回,谢凛却摇头了。   他根据那日所见,去打听那个女子是谁,打听出来的结果是西平侯府的嫡女。   “那时,我误以为自己见到的是江昭华。”   江云舒恍然大悟:“对了,那一日嫡母也带着嫡姐出了门。”   江云舒趁着这个机会,才能偷偷溜出府玩。   她隐约记得:“嫡母为了自己的好名声,会给我们几个庶女做一两身与江昭华相似的衣裳。”   以此向旁人展示,她对待嫡庶一视同仁,从不曾苛待庶女。   大概那一日她恰巧穿了与嫡姐相似的衣裳,她们又生着相似的桃花眼,谢凛很容易打听错。   毕竟那时江昭华名动京城,她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侯府小透明。   后来,江昭华让江云舒替嫁进宫,倒是阴差阳错,恰巧把对的人送到谢凛身边。   江云舒一边在心中感叹真巧,一边问出心中的疑惑:“掌印为什么喜欢我的眼睛?”   若是因为桃花眼,生着桃花眼的人又不少,江昭华眼睛的形状就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谢凛提醒江云舒:“娘娘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娘娘用什么和臣换?”   最终,江云舒一张脸红透地答应了谢凛的交换条件。   谢凛转过头去,不看江云舒,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太过私密。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和任何人如此交心,但是他现在愿意告诉江云舒。   “因为娘娘的眼睛,很像臣少年时遇见的一个救命恩人。”   谢凛陷入回忆之中,缓缓说道:“那年冬日,义父将我们扔到冰天雪地里,我又冻又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往我嘴里塞点心。”   “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岁,像小仙童一样。”   江云舒缓缓睁大眼睛:“那个小女孩喂你的点心是不是……”   “如意糕?”   “如意糕。”   江云舒与谢凛同时说出同样的三个字。   谢凛一脸愕然,怔怔地盯着江云舒看。   许久之后,谢凛轻叹一口气:“娘娘小时候那般聪明早慧,不似凡人,长大后怎么……”   江云舒狠狠瞪了谢凛一眼,把谢凛尚未说出口的话瞪了回去。 第110章 如意糕   江云舒和谢凛谁也没想到,两人真正的第一次见面竟然在十几年前。   江云舒想起谢凛小时候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碰见了一个小乞丐。”   谢凛怀疑地看着江云舒:“娘娘那时才三岁,竟然能记住这样一件小事?”   江云舒笑道:“毕竟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漂亮的小乞丐。”   她现在都记得谢凛小时候的模样,眉眼精致如画,像观音身边的小仙童,也像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谢凛听到江云舒的话,耳尖泛起一点红,薄唇一抿:“那娘娘可记得,我那日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谢凛觉得江云舒必定说不出来,记得他的相貌也是骗他的,毕竟那时江云舒才三岁,时隔十几年,怎么可能记得?   没想到江云舒不假思索地说道:“白色,沾上了些灰。”   谢凛愕然,江云舒竟然真的记得。他方才只红了一点耳朵,瞬间变得通红,从耳根到脖子都红了。   谢凛那一日的确穿的是白色的衣裳,他要在冰天雪地里通过义父的考验,白色的衣裳可以帮他更好地隐藏在雪地里。   他因为这个缘故,才能记住自己衣裳的颜色。江云舒那时才三岁,为什么也能记住?   谢凛突然问道:“前天的晚膳你吃了什么?”   江云舒一脸茫然地回想半天:“米饭?粥?还是面条?”   谢凛摇头,江云舒说了三样,明显是瞎猜的,一个也没有猜对。   她连前日晚膳用了什么都记不住,竟然能记住那么多年前他的模样……   江云舒看到谢凛震惊又困惑的表情,微微一笑,什么也不解释。   她能记得那么清楚,当然是因为她是穿越的啦。   如果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三岁小孩,定然是记不住的。   她能记得那么清楚,也是因为三岁的她刚有机会走出侯府,亲眼看到自己穿越到的大齐朝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江云舒每一次出府都很震惊,震惊平民百姓个个都很瘦,震惊街上所有人都避让侯府的马车,震惊外头竟然有这么多的乞丐……   所以江云舒见到饿得晕过去的谢凛时,第一反应便是他是一个小乞丐。   当日的晚膳,桌子上就多了一盘如意糕。   谢凛捏了一只,细细品味。   江云舒不喜欢如意糕,她小时候在侯府根本没办法挑选自己喜欢的糕点,吃到的糕点大多都不喜欢。不过今日她还是捏了一小块,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一边吃一边皱眉,如意糕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甜了……   突然,江云舒脱口问道:“掌印如此嗜甜,是从小就如此吗?”   谢凛咽下最后一口如意糕,缓缓道:“是从第一次遇见娘娘开始的。”   他当上掌印后,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可依旧觉得江云舒塞到他嘴里的那块如意糕最甜最好吃。   江云舒轻叹一口气,若是早知今日,她小时候就喂谢凛吃别的点心了。   那时候她怀里还藏着别的更好吃的点心,没舍得给他。喂他的是她觉得甜得齁死人的如意糕。   谁能想到,她十几年前随便喂的两块如意糕,会害得她十几年后吃不到甜度合适的点心,每次都要去膳房叮嘱她要减减减减糖版! 第111章 冬去春来   江云舒在妃嫔殉葬的大殿里,求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救她一命时,再也没想到,她与谢凛竟然有并肩躺在摇椅上,闲话小时候的这一日。   也不曾想到,她在进宫之前在醉仙楼上,就已经和谢凛有了一面之缘。   甚至更早的时候,在她三岁时,她还喂谢凛吃过糖糕。   只是醉仙楼上,谢凛没看到她的全貌。   江云舒故意挑刺:“三岁的时候我可没蒙脸,掌印见到过我整张脸,怎么没认出我来?”   谢凛气笑了:“娘娘不也没认出我来?”   “娘娘看着臣这张脸,能知道臣三岁长什么样?”   江云舒说不过谢凛,捏住他的下巴:“好厉害的一张嘴。”   谢凛目光下移,落在江云舒的手指上:“臣的嘴厉不厉害,娘娘不是最清楚了吗?”   窗边的摇椅吱吱扭扭地摇晃起来。   冬去春来,庭院里梅花初绽,缕缕冷香从半掩着的窗缝中飘进来。   明明透着气,江云舒依旧觉得喘不过气来:“明日……明日将地龙灭了吧……”   谢凛顾不上回答。   江云舒的胳膊紧紧抱住谢凛的背,一下下抚摸着。以前都是谢凛单方面地伺候她,如今她愿意与谢凛共享欢愉。   果然身子残缺不代表彻底无欲无求,谢凛和她在一起不再洁癖后,江云舒发现谢凛其实很渴求拥抱、亲吻、肌肤相贴。   江云舒的手一下下抚摸着谢凛的后颈,摇椅摇晃得更加厉害,直到最后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江云舒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轻轻晃着,她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声音也懒洋洋的。   她脑子里又想到谢凛方才说的话,慢悠悠地问道:“掌印三岁的时候长什么样?”   在江云舒的想象中,三岁的谢凛必定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小娃娃。   谢凛轻轻笑了:“谁能记得自己三岁时长什么样?”   江云舒骄傲道:“我就记得!”   她穿越后将自己从小到大的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三岁的时候长得可漂亮了!   谢凛竟然承认了:“是,娘娘三岁的时候很漂亮……”   后来,谢凛经常梦见三岁的江云舒,直到一次次的鲜血与死亡将脑海中这幅纯净的画面冲淡。   谢凛说道:“我三岁的时候应该不太好看,怕是瘦骨伶仃的,那时总是吃不饱……”   江云舒一脸遗憾:“要是三岁的我认识三岁的你就好了,我小时候很讨厌那些甜的腻人的点心,都让你替我吃掉。”   谢凛沉默许久,闭着眼睛想象三岁的她把自己不爱吃的点心全都喂给三岁的他。   那样的画面是如此让他沉醉,过了很久,谢凛才开口指出江云舒话中显而易见的错误。   “娘娘三岁的时候,臣都长大了。”   “臣三岁的时候,娘娘还没生下来呢……”谢凛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江云舒当然知道这个,她心想,谢凛三岁的时候,她还在现代吃香喝辣呢!   不过她都能穿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江云舒轻声说道:“只是想一想嘛……”   谢凛却不敢再想了,那些画面美好得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江云舒看到谢凛的神色,换了一个问题:“那假如后来江昭华没有让我替她进宫,掌印会怎么样?”   江云舒想起江昭华死前喊的那些话。很显然,江昭华是重生的,她已经大致拼凑出了江昭华上辈子的经历。   也猜出了她自己上辈子的经历。   谢凛认真想了想江云舒的问题,缓缓说道:“如果我以后再见到你,一定能认出你来。”   “如果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谢凛皱起眉,“那我怕是会把江昭华认成你,毕竟你们眼睛的形状一模一样。”   江云舒盯着谢凛的眼睛:“那掌印也会心悦江昭华吗?”   谢凛毫不犹豫地说道:“自然不会。”   “她的眼睛只是形状与你相似,其中神采截然不同。”   谢凛说道:“我应该会觉得自己在醉仙楼那日眼花看错了,再也不会去见江昭华,让她当个宫女吧。”   江云舒摇头失笑,原来两辈子谢凛,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只是那样的话,她就要与谢凛错过了。   江云舒轻叹道:“还好让我遇到了掌印……”   谢凛想到那种可能,心中仿佛有一个洞,寒风呼呼吹过。他紧紧把江云舒搂在怀里,这样仿佛才能将内心的洞填满,薄唇吻住江云舒尚未褪去红润的双唇。   江云舒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怎么……怎么还来……”   “今夜太多了……”   谢凛的声音有些闷:“娘娘的一糕活命之恩,臣自当好好报答。” 第112章 元承练武   谢凛比以前更忙了,治理一个国家比毁掉一个国家更难。   转眼间,元承已经四岁,到了学武的年纪。   徐太师教元承读书,至于练武,谢凛原本想亲自教他。可如今实在没空,只能再为元承请一个武师傅,先帮元承打基础。   元承的武师傅是谢凛和江云舒精挑细选的,谢凛先挑过一轮,挑选了几个武功和人品都过硬的,然后让江云舒一起挑选。   江云舒偷偷问谢凛:“你觉得元承习武的天资如何?”   谢凛:“只是平平。”   “让元承习武,只是为了让他强身健体,日后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有自保之力。”   江云舒点头,亲自见过几个习武师父,选中了年约四旬、武功在几人中算是中下的温师父。   当然,能通过谢凛初步筛选的几个武师傅,武功都很卓绝。   但谢凛依旧有些意外江云舒会选中温师父:“怎么不选武功更好的?”   江云舒让每个习武师傅都“试讲”了。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是上辈子当了那么久的学生,知道什么样的老师最好。   “前头几个武功更好的习武师傅,天资都极为出众。”   而元承天资平平。   “我担心他们理解不了元承的困难。”   就像江云舒穿越前读书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老师,那个老师自己的学历闪闪发光,但是讲课的时候总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问题竟有许多学生听不懂。   学生痛苦,老师也痛苦。   后来这个老师调去教竞赛尖子班,学校给江云舒她们班换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教师,师生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江云舒挑中的温师父,就像那个经验丰富的教师。自身练武的天赋和元承一样,都是平平。   温师父是靠自己的不懈努力,才练出一身卓绝武功。   而且温师父脾气好、耐性佳,他有四个儿子,天资亦有高低,四个儿子的武功都是温师父教的。   江云舒问温师父:“若是将元承和你的四个儿子一起排,元承练武的资质能排第几?”   温师父连声道不敢。江云舒让他尽管大胆直言。   温师父说道:“能排第二,不如臣的小儿子,胜过臣其余三子。”   江云舒听到温师父这样说,更加放心,她对谢凛说道:“温师父教过三个比元承更笨的学生呢,对元承会有耐心的。”   谢凛笑了:“原来娘娘是舍不得元承被骂。”   于是元承行了拜师礼,温师父正式成为了帝师之一,开始教元承练武。   最初几天,谢凛不放心,每日都去校场。亲眼看了几天,看到温师父确实教得不错之后,便不再去了。   隔了一段时间,到了考校元承的日子,谢凛和江云舒一起去校场上看温师父考校元承。   元承的进步很快!   小小的身板,比划出来的招式已经一板一眼。   江云舒惊喜极了,在旁边不停地鼓掌,拼命赞美和鼓励元承。   “真棒!”   “太棒了!”   “刚才那招真棒!” 第113章 夸赞   元承是那种越被夸奖,就越要做好的小孩。在江云舒连声的夸奖中,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比平时更好地完成了考校。   结束后,温师父也夸奖了他:“今天很好。”   元承额头上全是汗,但是一双眼睛亮亮的。   江云舒又狠狠夸赞了他一番,说道:“元承进步这么大,母后给你一个合理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元承小心翼翼地问道:“都能要什么?”   因为之前的孤儿生活,元承的性子还是太谨慎了些。   江云舒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个只能慢慢养回来了。她温柔地说道:“你想要什么都能提出来,不用怕。”   “如果是合理的,母后会答应,如果不合理,母后也不会生气,会和你好好解释原因。”   元承:“我想养一只小狗!”   江云舒有点惊讶,但这个奖励并不过分。   她对元承说道:“狗是最忠诚的朋友,你养了它就要对它负责一辈子。小狗爱跑、爱玩,你要陪它一起,可以吗?”   元承年纪虽小却很聪明,听到江云舒这么说,就明白他能做到的话,母后就同意他养小狗了。   他高兴地蹦了一下:“母后我能!”   江云舒笑了:“好,母后答应你。”   “明日带你去挑一只你喜欢的小狗。”   夜里,江云舒与谢凛闲谈,猜测元承会挑一只什么样的狗。都是江云舒在说,谢凛时不时在旁边应一声。   江云舒突然双手捧住谢凛的脸,扳过来:“你不高兴。”   江云舒用的是肯定句。   谢凛无奈地笑了,外头不知多少人都在琢磨他的心思,可谁也摸不准。人人都说掌印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他在江云舒面前明明遮掩了,竟然还被她看了出来。   江云舒问道:“为什么?”   谢凛不想说,可是又禁不住江云舒软磨硬泡,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娘娘从来没有这样夸赞过我……”   江云舒愣了一下,才明白谢凛在说她白日里夸赞元承的事。   她一脸震惊:“元承今年四岁,掌印今年几岁?”   谢凛:“臣四岁的时候也比元承厉害多了。”   江云舒笑得停不下来:“不容易,掌印长了一岁。”   谢凛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江云舒。   江云舒笑道:“谢三岁变成谢四岁了。”   不过谢凛想要的夸赞,江云舒还是给他了。   摇曳的灯火透过春日里刚换上的轻纱床帐,在帐子里投下朦胧的微光。   谢凛的脸埋在江云舒的颈窝上,灼热的呼吸让她痒酥酥的。   江云舒十指穿过谢凛的发间,用力摩擦过他的头顶。   她捧起谢凛的头,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掌印真棒。”   “太棒了。”   “刚才那招……真棒……”   江云舒夸赞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变得支离破碎。   她好像……夸过头了……   她接下来说的话,谢凛都仿佛听不见了。江云舒差点将自己的嘴唇咬破,狠狠一口咬在谢凛的耳朵上,谢凛竟然也丝毫不觉得疼。   她终于能睡觉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江云舒一觉睡到第二日的午后,起床时倒吸一口冷气,腰又酸又软。   她发誓,她只会夸谢凛这一次!   再也没有下次了! 第114章 元承和小狗   第二日,江云舒带着元承一起去挑狗。   元承看到了一只两个月大的小奶狗,立刻走不动路了。   江云舒问养狗的太监:“这是什么狗?以后能长多大?”   养狗的太监答道:“这是猎犬,长成以后不算很大,身材细长,擅长捕猎。”   “猎犬?”江云舒眉头一皱,“养在宫里是不是委屈了些?”   元承听到母后这么说,立刻着急地说道:“我会带小狗跑步的,我每天都和小狗一起跑步。”   江云舒看出来了,元承非常喜欢这只小狗。   她摸了摸元承的头:“你现在每天读书习武已经很忙了,还要每天陪小狗跑步,不觉得累吗?你能坚持吗?”   元承用力点头:“不累!我能坚持!”   “我和小狗每天一起跑步,一起长大,比谁长得快。”   江云舒笑着答应下来,暂时没有告诉元承小狗肯定比他长得更快。   元承高兴极了,母后答应了,他有自己的小狗了!   “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元承抱着小狗回到自己的宫殿,想了一整夜的名字,第二天告诉江云舒,他给小狗取名叫追风。   江云舒笑了:“怎么听起来像一匹马?”   元承惊讶地瞪大眼睛,母后是怎么发现的?他昨夜就是想到母后和义父的马的名字,才给小狗取名叫追风。   元承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它跑起来像一阵风一样快!”   江云舒笑着点点头。   宫女很快禀告给江云舒,元承每天晚上熄灯以后先装睡一小会儿,以为自己骗过宫人之后,再无声无息地下床,把追风抱上床,抱着追风一起睡觉。   追风之前被养狗太监教得很好,它认识自己的窝,知道不能在人的床上睡,每次元承抱它抱上床,追风就立刻跳下来。   元承一次又一次地把追风抱上床,紧紧抱住追风不许它下去。   追风还是一只小狗,被元承这样折腾几天之后,小脑袋就糊涂了,忘掉了养狗太监培养的习惯,每天晚上在床上和元承一起睡觉。   第二天清晨,元承起床之前,追风会先从床上跳下来。因此宫女过了好多天才发现每天晚上元承和小狗一起睡觉,吓了一大跳,立刻来禀告江云舒。   江云舒听到后就笑了:“不是什么大事,今天夜里我去看看。”   夜里,江云舒和谢凛一起去了元承的寝殿,看到元承抱着追风睡得正香。   追风十分警惕,听到有人进了屋子,立刻动了动耳朵,睁开眼睛盯着他们。   江云舒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到睡觉不老实的元承不管怎么压住挤住追风,追风都不会反抗,只会从他手臂底下钻出去,换一个地方睡觉。   她放下心,允许追风每天晚上和元承一起睡。   有洁癖的谢凛显然看不惯这一幕,皱着眉头走了。   江云舒吩咐照顾追风的小太监:“既然这样,每天晚上睡觉前给追风把爪子洗干净。”   起初,元承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小狗一起睡觉的事,早就被江云舒发现了。   他还以为自己的秘密保护得很好呢。   他每晚和小狗一起睡觉,白天和小狗一起跑步,胃口更好了,长个子都更快了!   元承原本每个月都要量一次身高,这是母后的习惯,母后把他长多高划在一根柱子上。   养了小狗之后,元承等不及每个月量一次了,他让宫女每过一旬就给他和小狗量一次。   他和小狗比赛,是他长得快,还是小狗长得快。   元承每天吃得很多、跑得很多、练武很用功,感觉自己一定能长得比小狗更快。   三个月后,元承的确长高了一截,可是追风从小狗变成了大狗。   元承气得整整一年没再量身高! 第115章 度假   元承整整一年不肯量身高,江云舒没办法,想知道元承的身高只能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量。   元承白天很忙,到了晚上睡得格外沉,江云舒量身高倒是不担心把他弄醒。   她指挥谢凛伸手把元承的身子摆正拉直,用尺子从头到脚测量,低头仔细看上头的数字。   “又长高了不少,元承长得可真快啊。”江云舒随口感慨道,“等元承长成后,没准比掌印更高呢。”   话一出口,江云舒下意识看了一眼谢凛的脸色,飞快改口道:“还是掌印长得高。”   谢凛瞥了江云舒一眼:“在娘娘眼里,臣竟是这样小心眼的人?连孩子长得比我高都容不下?”   江云舒内心疯狂点头,谢凛就是这么小心眼、爱吃醋!   别说吃元承的醋了,就是小猫小狗小马的醋,他也照吃不误!   有一次谢凛难得休息,两人一起去骑马,江云舒和枣仁说的话比和谢凛说的更多一些,谢凛都偷偷吃醋了。   江云舒没办法,只能在与谢凛相伴的时候,时刻将他放在第一位。   反正谢凛每日从早忙到晚,江云舒在谢凛忙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和小猫小狗小马相伴,还有和乔姨娘一起编舞。   如今宫中教坊司中跳的舞,全都是乔姨娘和江云舒一起编的。   乔姨娘如今不止是圣旨册封的一品夫人,更领了教坊司司业一职。   教坊司人人提起乔司业,神情语气都毕恭毕敬,全因乔司业在舞蹈上的极高造诣。   江云舒与乔司业一起站在教坊司众人面前时,众人对她这个太后娘娘当然又敬又畏,但是她们只有在看向乔司业时,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满满的都是钦佩。   乔司业编的舞蹈,一次又一次让世人惊艳。   江云舒心想,或许真的有机会青史留名。   不知道她能不能幸运地蹭一个第二作者,把自己的名字缀在乔姨娘的名字之后。   江云舒在谢凛白日里忙碌的时候,她自己也有忙不完的事。   等到两人都歇下来的时候,她尽量不让旁的人或事来打扰她们,专心陪伴谢凛。   其实她心中也清楚,谢凛这么爱“吃醋”,并不是真的在吃醋,他只是觉得两人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每日相见、每日相伴,依旧觉得不够。   谢凛盼着元承赶快长大,等到元承能理政的时候,他就可以丢开手,有更多的时间和江云舒相伴。   “早知道当初就不挑三岁的了,直接挑个十岁的……”谢凛抱怨道。   江云舒笑得停不下来,她想起当初谢凛直接把一岁的小皇帝换成三岁的小皇帝,吴太后直接晕倒了,朝臣们脸上的表情也都一言难尽。   若是直接换成十岁的,朝臣们恐怕也会当场晕倒一大堆。   谢凛也只是随口抱怨,江云舒心中十分清楚,若是直接找十岁的孩童,谢凛定然是不放心的。他选中元承后,理政的大小事都是他一点点教的。   江云舒对谢凛说道:“掌印也不必如此辛苦,给元承一个独立锻炼的机会也不错……我们可以出去少玩几天?”   江云舒心想,就是职位再高、工作再忙,也需要度假呀。   谢凛听到江云舒的话,眼睛亮了。   不过元承还小,谢凛和江云舒显然不能说走就走。   两人提前好好安排了一番,谢凛教给元承如何应对一些紧急的情况,江云舒也叮嘱了元承不少事情,又在元承身边留下能够保证他安全的禁卫军……   这一安排,就安排了大半年。   元承六岁的时候,江云舒和谢凛第一次把元承自己留在宫里,两人出去游山玩水。   刚出门的时候,江云舒总是想起元承,放心不下,非常惦念。   两日之后,江云舒就习惯了,这种感觉真的太爽了! 第116章 抓鱼   第一次将元承独自留在宫中,江云舒不敢在外头游玩太久,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他们一共出宫七日。   这样便只能在京城附近游玩一番。谢凛问江云舒要不要去京郊的几个皇庄,江云舒毫不犹豫地摇头。   皇庄不过是更大更宽敞的宫殿罢了!   谢凛明白江云舒的意思了:“那娘娘想游山,还是玩水?”   江云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玩水!   她一次被蛇咬、一次被劫持,全都在山上,江云舒至今心有余悸,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爬山了。   江云舒选了玩水,谢凛便定下离京城要乘一日马车的临仙湖。   远远望见湖的同时,江云舒感受到氤氲的水气。   正值秋日,层林尽染,越靠近湖就越是清凉。   江云舒一下马车就打了个喷嚏,谢凛为她披上斗篷。   江云舒站在湖边,望着烟波浩渺的广阔湖面,深深吸了几口气。一呼一吸之间,心胸格外开阔。   这一次出行,谢凛带了帐篷。江云舒赏景的时候,侍卫们已经在湖边清理适合搭帐篷的平地,将帐篷搭起来了。   谢凛竟然还准备了鱼叉,问江云舒要不要在湖边的浅水处叉鱼。   江云舒眼睛一亮:“要!”   谢凛笑了,他就知道江云舒会喜欢。他早就让在前头开路的侍卫在临仙湖水浅鱼多的地方下了鱼食,把更多的鱼引过来。   不过这件事谢凛并没有告诉江云舒,想着这样江云舒叉到鱼会更高兴。   然而谢凛想得很好,却没想到……   江云舒听到叉鱼,自信满满地下了湖,手里拿着银光闪闪的鱼叉,向谢凛传授叉鱼的诀窍。   “鱼在水里实际的位置,在眼睛看到的位置更下方一点。”   “你直接冲着鱼叉过去,是叉不中的,鱼叉要扎向下面一点的位置,才能扎中!”   因为光的折射!   上辈子初中时做过很多道这样的题目呢。这是她现在还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物理知识。   江云舒向谢凛传授诀窍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散发着智慧的光芒。谢凛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安静地认真听讲。   江云舒讲完理论知识后,自信满满地对谢凛说道:“我来示范!”   这里的鱼可真多啊,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时不时就有一条鱼游过。   江云舒握紧鱼叉,朝着鱼影子的下方,稳准狠地一叉!   没叉中……   第二条鱼,再叉!   没叉中……   第三条鱼!   没叉中……   谢凛大笑,他手中的鱼叉动了。每次将鱼叉刺下水,都能叉上来一条鱼。   银光闪闪的鱼叉一甩,又大又肥的鱼就被甩到侍卫端着的鱼篓里,鱼篓很快就变得满满当当。   江云舒目瞪口呆,谢凛竟然百发百中,没有一次空着把鱼叉提上来。   她想起自己刚才给谢凛上课的模样,脸红了。   谢凛轻笑一声:“多亏娘娘教我,我才能叉到鱼。”   江云舒狠狠瞪了谢凛一眼,骗子!   谢凛淌水走到江云舒身后,手臂环住她的腰,手掌覆在江云舒的手背上,帮她握紧鱼叉。   “臣和娘娘一起叉鱼。” 第117章 星河   最终,江云舒“亲手”叉了三条鱼!   忽略掉她的手在谢凛手里……反正鱼叉在她的手里!   怎么不算是她亲手叉的鱼呢?   江云舒和谢凛从湖里上来之后,宫人们已经烧好了热水,两人去帐篷里沐浴更衣。   再从帐篷里出来,江云舒就闻到了烤鱼的香气。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篝火旁,问道:“哪条鱼是我抓的?”   厨子立刻指向篝火上的两条鱼,恭敬答道:“这两条正在烤,还有一条做成了鱼汤。”   江云舒听到这个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两条烤鱼她和谢凛一人一条,鱼汤两人一起喝。   她亲手抓的鱼,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味道。   厨子等江云舒满意离开后,偷偷松了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   多亏了掌印的提醒!   厨子想,他也料理太后娘娘的膳食好多年了,在太后娘娘还不是太后娘娘时……他做的膳食就很符合太后娘娘的口味。   正因为他受太后娘娘重用,这次才能跟着一起出宫伺候太后娘娘的饮食。   厨子天天琢磨太后娘娘的喜好,没想到自己对太后娘娘的了解,还是远不如掌印。   若不是方才掌印特地提醒他,他还真想不到要特地留出来太后娘娘“亲手”抓的三条鱼,专门烹给太后娘娘和掌印品尝。   同一片湖里的鱼,不都一个样?再说太后娘娘是怎么“亲手”抓鱼的,也瞒不住他们这些宫人……   要不是掌印提醒,他就挑最大最肥的做给太后娘娘和掌印吃了。   厨子心中默默想到,还是掌印最懂太后娘娘的心思啊!   江云舒吃了烤鱼、喝了鱼汤,十分满足。出来玩就是要吃这些不一样的东西!   谢凛看到江云舒兴致勃勃的模样,问道:“明日想不想去射箭?这里应该有野鸡和兔子。”   江云舒眼睛亮了:“好!”   她现在骑马已经骑得很好了,弓箭也练过。   在宫里,谢凛很忙、元承很忙、乔姨娘很忙,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江云舒拥有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尝试了不少新的爱好。   她射靶子的准头还不错,只是射活物还从来没试过。   江云舒摩拳擦掌,要捕到野鸡和兔子,明日请谢凛吃烤兔子、喝鸡汤。   然而第二日,江云舒骑着马跑了很久,终于找到野鸡和兔子的时候,射箭的手却犹豫了。   野鸡漂亮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兔子毛茸茸的身影在草中一窜而过。   江云舒放下弓箭:“算了,又不缺肉吃,何苦去抓它们。”   谢凛瞥了江云舒一眼:“娘娘昨日一边吃烤鱼一边喊真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云舒笑了:“叉鱼和射兔子的感觉,毕竟还是有点不一样……”   她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长得漂亮肯定不一样呀,我第一眼看到掌印,也是因为掌印的容貌才……”   江云舒话音未落,便惊呼一声。   她突然被谢凛从她的马背上,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谢凛搂着江云舒的腰,一路纵马飞驰,回了帐篷。   江云舒再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和谢凛肩并肩躺在帐篷旁边的空地上,天上银月如钩,无数星星连缀成璀璨的星河。   下一瞬,谢凛的手臂又伸了过来,把江云舒揽在怀里。   她仰着头,看到天上的星星一齐摇晃起来。 第118章 作画   山中无甲子,江云舒离开幽静的湖边,乘着马车回到闹市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谢凛以为她还没玩够,不想回宫,伸手覆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明年咱们再出来玩。”   “明年元承又大了一岁,出宫就更放心了,可以多出宫几天,去再远一点的地方。”   江云舒忽然想起她刚穿越到古代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奶娃娃,盼着早点长大,出去看看古代的山河。   不过随着她渐渐长大,越来越了解这个时代的之后,就熄灭了这个念头。   在古代想要去看看名山大川,很难,对女子尤其难。   没想到她早已熄灭的念头,今生竟然还能实现。   江云舒笑着问谢凛:“掌印怎么知道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山水?”   谢凛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   江云舒回宫之前,特地抽出半天时间去逛街买东西。她不是给自己买,主要是为了给元承买。   她和谢凛出去玩,把元承一个人扔在宫里读书练武……孩子怪可怜的。   现在没有景区纪念品,就在京城里给元承买点宫里见不到的小玩意吧!   江云舒这一买就停不下来了,宫中膳房不会做的特色吃食、几大酒楼的招牌菜、适合元承的笔墨纸砚和小弓、略显粗糙但很有意趣的木雕……   最后江云舒买了一大堆,堆满了好几辆马车。不止有给元承买的,还有谢凛的、乔姨娘的、桃叶和柘枝她们的……人人都有份!   江云舒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先给所有人分礼物。宫里立刻热闹起来,收到礼物的人一脸喜气洋洋。   元承原本是委屈的,这么多天,他非常非常思念母后,也有那么一点点思念义父。   不过看到母后给他带回来的一大箱又一大箱的礼物,元承立刻将前几日的委屈抛到脑后了。   母后给他买了好多东西啊!好多都是他没见过的!   江云舒看到元承收到礼物后立刻由阴转晴的脸色,忍不住笑了,毕竟还是小孩子呢,真好糊弄!   江云舒牢牢记住这一招,以后每年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回宫前都会给元承买一大堆送给他的东西,元承就会很开心了。   一年又一年,元承从小孩子长成了少年,越来越能独当一面。   江云舒和谢凛出宫游山玩水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旬、半月、整月……   在元承十六岁那一年,江云舒和谢凛一起从皇宫搬到了京郊的皇庄住。   元承虽然舍不得与母后和义父分开,但他知道母后与义父都不爱皇宫,他们更爱京郊庄子的开阔美景,与住在其中的悠闲自在。   因此元承没有强留母后和义父,只是请他们允许自己可以时常去皇庄探望他们。   江云舒和谢凛搬出皇宫,被朝臣权贵们视为一个重大的信号,那就是谢凛彻底放权给元承。   从此以后,元承这个少年帝王彻彻底底地独立理政。   元承心中也明白,他肩膀上感觉到沉甸甸的担子,但他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他一定不会辜负母后和义父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数月之后,江云舒的生辰。   元承去京郊皇庄为母后庆生。外人只知道他是去为母后庆生的,但元承自己知道,他今日为母后和义父一同庆生。   义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母后便说,将自己的生辰分给他,往后每年两人都一起过……   因此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元承给母后和义父各送一份寿礼,从他小时候记事起便是如此。   今年,元承的一份贺礼要等他进了皇庄,再现场准备。   他今年寻到了一个画画栩栩如生的画师,尤擅画人。于是元承召来画师,让画师在母后和义父的生辰,为他们一家人画一张画。   母后和义父并肩而坐,元承坐在他们的身侧,另一侧是乔姨娘。   白猫懒洋洋地趴在乔姨娘的腿上。   元承双手搂着追风。过了片刻,追风觉得无聊,想要跑走,元承叫它一声,它又乖乖蹲下了。   江云舒好奇地问画师:“能不能在我们身后添上一扇窗户,窗外站着几匹马?”   江云舒想把自己和谢凛的爱马也画在画里。   画师点头:“自是可以。”   半月之后,江云舒收到了画师完成的画作。   画里的一切都和那一日的景象一样。   元承已经是一个轩昂少年,她与谢凛看起来青春依旧,乔姨娘也风姿不减。   唯一让江云舒惊讶的是,画中的谢凛竟然不是直视前方,而是微微侧着脸,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江云舒知道画师绝不敢无中生有。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过这张画……原来那一日,谢凛竟这样看着她吗?   元承找来的画师果然不俗,将谢凛的眼神画得传神极了。   谢凛眼中的惊艳与温柔落在画纸上,一如两人初见,亦如她日日所见。 第119章 前世·相逢未晚   【前世·相逢未晚】   景安六年,江云舒二十三岁。   她是胎穿,这是她穿越到大齐朝的第二十三个年头。   是她与段谨行成婚后的第七年,段谨行位居丞相之位的第三年,也是她当上一品诰命夫人的第三年。   外头,人人都羡慕她。   人人都道段丞相情深不渝,官至丞相却没有一房妾室,甚至没有一个通房。   只有丞相府里的人才知道,江云舒和段谨行早就分房而居。   不,不止是分房,两人早就分了院子。丞相府内里一分为二,段谨行住东边、江云舒住西边,连厨房都是东边西边各建一个。   若是没有特殊的事,夫妻两人从不相见。   这一切都是因为,段谨行虽然没有妾室和通房,可江云舒在去年发现段谨行他……召妓。   江云舒清晰地记得那一日。   段谨行身为丞相,人情往来十分繁重,从两人成亲后,江云舒一直在帮段谨行操持。   那一日丞相府的宴请,也是段谨行定下日子后,江云舒精心准备的。   她准备了半个多月,每一道菜肴、每一只器皿,无一不精心。   宾客尽欢,许多人都喝醉了。不知是谁派下人出去,请来了许多妓子作陪。   江云舒起初并不知道,听闻后急匆匆地赶过去,然后她便亲眼看见,一个面容极为稚嫩的妓子坐在段谨行的膝头,段谨行将她搂在怀里。   妓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嘴对着嘴给段谨行渡酒……   江云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段谨行看到她了,可是并没有立刻追上来,他继续和宾客们宴饮,直到深夜,才一身酒气地回到两人的寝殿。   他轻描淡写地对江云舒说:“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我心里只有夫人一人。”   “那些妓子怎么能算人呢?她们就和勺子、筷子、酒杯一般。”   段谨行真心觉得,妓子喂他吃饭,就等于他用勺子吃饭,妓子喂他喝酒,就等于他用酒杯喝酒。   他与那些妓子不过是临场做戏,从不曾留宿,已是品行高洁。   段谨行以为,他这样说了,江云舒立刻就能消气了。   江云舒彻底心凉了。   她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陌生男人”,如梦方醒。   原来成婚七年,她一直都没有认识他。   现在她知道了,她和段谨行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甚至觉得他们是两个物种。   七年的“恩爱”都是假的,江云舒立刻将自己与段谨行切割清楚。   在大齐朝,和离很难,和离后的女人更难。   江云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丞相府分成东西两半,她和段谨行各住一半,干脆不见面。   奇怪的是,江云舒做这些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丝心痛的感觉。   她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原来她与段谨行“恩爱”七年,她始终没有爱上段谨行,只是她以为自己在古代找到了一位好夫君,因此在尽夫人的本分。   起初,段谨行不停地来求和。可是几次之后,他也失去了耐心。   他不明白江云舒为什么突然这样,只是因为他逢场作戏地搂了搂妓子吗?   段谨行觉得江云舒疯了!放着好好的一品诰命夫人不做,她想干什么?   放眼全京城,哪个女人不羡慕她?哪个女人的日子能比她更好?   段谨行想逼迫江云舒,可是他发现,他对江云舒竟然毫无办法。   成亲后的这些年,他在步步高升,江云舒也没有闲着,她也始终在积蓄自己的力量。 第119章 相逢未晚(二)   江云舒天生懒散,在闺中时,她明明知道自己勤快些讨好嫡母,日子会更好过些,但她常常犯懒。   奇怪的是,她和段谨行成婚后,人人都说她夫贵妻荣,能做一个富贵闲人,可江云舒却怎么也闲不下来了。   她在京城做生意,赚到的钱存成自己的私房。   她还花费许多的时间精力,在京城维持自己的社交圈,与京城中的诸多贵妇贵女都时常来往,甚至与县主、郡主交谊匪浅。   她运气很好,遇到了两三个至交好友,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放心地托付彼此。   江云舒以前未曾细想过,为什么她明明是爱清静不爱热闹的性格,成亲后却比在闺中时更爱结交朋友。   如今她恍然大悟,因为外头赞誉无数的段谨行,始终无法让她全心意地信任。   内心深处的直觉一直在告诉她,段谨行不是一个值得依靠之人。   不管是做生意存私房,还是交朋友互相帮衬,都是她的直觉在让她自救。   江云舒很庆幸过去的自己付出的努力,让她如今不至于走到绝路。   她根本不必去管段谨行是怎么想的,因为段谨行根本奈何不了她。   两人之间,现在是江云舒说了算。   她告诉段谨行:“我写了许多封信,全都送到了相信我的人手中。”   “若是我无事,她们不会拆开我的信。”   “一旦我有事,死了,或者疯了。她们立刻就会拆开信,知道我是被谁害的。”   “你若是舍不得你的丞相之位,就不要试图对我做什么。”   段谨行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江云舒:“夫人竟然如此信不过我……”   在江云舒澄澈如水,能映照出一切的眼神中,段谨行的声音越来越小,停了下来。   他知道江云舒已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不管他如何掩饰伪装,她都不会相信。   段谨行的确想过让江云舒死掉或者疯掉。不,在他眼中,江云舒确实已经疯了,这样的疯女人不该占着他的夫人之位。   可段谨行被江云舒捏住了把柄。   不止是她送出去的那些信。   还有这些年,他官至丞相,不止一个变法革新的主意,都是江云舒提出来的。   他靠着江云舒的主意,得到徐太师的另眼相看,一步步官至丞相……若是江云舒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段谨行不知道世人会怎么看他!   人们会说,他这个丞相还不如一个女子!   段谨行与江云舒已经决裂,可段谨行不得不像以前那样维持着江云舒的地位、尊荣和财富。   两人在丞相府中从不见面,只有在宫宴的时候,两人才会并肩而去,装成一对恩爱夫妻。   好在只需要装一小会儿,只要进了宫,男女宾客便会分开,江云舒和女眷们在一起。   这一日的宫宴,亦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江云舒没想到喝起来甜滋滋的桂花酿,后劲竟然这么大。   她多喝了两杯,便觉得有些醉了,感觉大殿里闷得喘不过气来,起身去外头透透气。   江云舒担心自己酒醉后的模样不雅,特地选了一个清净无人的凉亭。   没想到她刚坐下不久,便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走进来。   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没想到凉亭里有人。   这时,江云舒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竟然是东厂掌印,谢凛。   这些年,江云舒在宫宴上远远地瞧见过掌印几次。她轻微脸盲,但是谢凛的脸,只要见过的人都不会忘。   更不必说他通身的气派,绝不会让人认错。   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的掌印,就站在她身前,此时的凉亭里除了两人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江云舒醉酒后本就怦怦跳的心,更是一阵猛跳。   她根本不敢直视谢凛,自然没有发现。谢凛正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用垂下来的广袖遮掩住自己过于激动而颤抖的手。   江云舒慌乱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醉酒的她起身太急,头晕腿软,整个人向前跌去。   接下来,江云舒万万没想到的是,掌印竟然箭步向前,伸手扶住她。   掌印十指修长,色泽如玉,扶住她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因此并没有扶住江云舒跌倒的身子,她凭着惯性,一下子撞进了谢凛的怀里。   谢凛的双臂环住江云舒,帮她稳住身形。   “夫人,您没事吧?” 第120章 相逢未晚(三)   江云舒从谢凛身上闻到一种深沉而独特的木质香气,让她想到阴雨天的森林。   此时,她整个人都被谢凛搂在怀里,从头到脚都这种气息包裹住。   她的下巴抵在谢凛的肩膀上。   谢凛手上的白玉佛珠,正硌着她胸侧的嫩肉……   江云舒的一张脸瞬间红透了。   她无比慌乱地挣扎着从谢凛怀里站直,因为太着急,差点又一次摔倒,在谢凛怀里的时间又延长了些许。   “多……多谢掌印……”江云舒低声道谢。   理智上,她知道谢凛是个太监,他们这样并不算违背礼教。   可是谢凛和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阉人不同,他从外表、到声音,都丝毫看不出来是一个阉人。   相反,他是一个极有侵略性的男人。   只是不小心跌到他怀中片刻,江云舒便生出自己每一根发丝都染上谢凛的气息的错觉。   更何况,她并不认同现在人们普遍认同的那一套,阉人怎么就不算男人呢?他们只是身体有了一点残缺,内心明明还是男人啊。   谢凛感受到怀中一空,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江云舒。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仅剩的理智,克制住了正不停颤抖的双臂。   他无法用任何词句描述,他再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有多惊喜。   方才伸手接住江云舒的那一瞬,仿佛将日日抬头仰望的皎洁月亮,抱在了他的怀里。   那一瞬间,谢凛一直空荡荡的内心,仿佛终于被填满了。   他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   七年之前,他有过一次相似的惊喜。   那一日,他在醉仙楼的二楼看到了童年时刻在他脑海里的那双眼睛……然后他打听出来那双眼睛属于西平侯府的嫡女江昭华,他从先帝殉葬的妃嫔中把江昭华带回谢府,可掀开盖头的那一瞬又彻底失望。   盖头之下,并不是那双眼睛。   江昭华并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谢凛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自嘲地摇头笑了,是啊,他怎么能指望茫茫人海中的重逢呢?   他不是早就接受事实,再也找不到那双眼睛了吗?   可是现在,谢凛怔怔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江云舒。   他真傻啊。   他竟然从未想过,七年前是他找错了人。   而且只错了那么一点点,他要找的人就是江昭华和的亲妹妹。   只差这一点点,让他白白错过了那么多年……差一点点,他就错过了一辈子……   失而复得的喜悦充盈了谢凛的胸膛,同时更多的,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   他一颗心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他不想松开手,想紧紧抱着江云舒,就这样直接把她抱回自己的宫殿,把她揉碎在他的怀里……   他努力放缓呼吸,告诫自己要耐心,非常耐心。   如果是七年前的他,见到江云舒后立刻就会把她抢回宫。   但是现在的他不会那样做,谢凛在脑海中不动声色地谋划。   因为他想要的不止是江云舒这个人,他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谢凛克制着浑身的战栗,目送江云舒走出凉亭。   用不了多久,他会让她再回到他的身边。 第121章 相逢未晚(四)   谢凛所求越多,行事就越发小心。   他想要江云舒的全部,从她的足尖到她的发丝,从她的身到她的心。   他想要那双失而复得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就像捕猎的时候要根据猎物来制作陷阱,谢凛想,他要先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牢牢地抓住她。   了解江云舒对谢凛来说并非难事,丞相府中一直有东厂的密探,只不过密探之前的任务是监视段谨行。   谢凛对江云舒了解越多,就越是惊讶。   原来江云舒一直低调地在京中做生意,各种生意每年的进项加起来,是一个谢凛也无法忽略的数目。   还有她在京中编织的那张人脉网……   不过最让谢凛吃惊的,还是段谨行之前一次又一次升官的背后,每一次都有江云舒的影子!   甚至段谨行最广为人道的几次新政,背后也都有江云舒的帮助。   谢凛心中泛起浓浓的酸意,江云舒帮了段谨行这么多,她曾经必定深爱着段谨行……   可段谨行是怎么回报她的?谢凛想到这里,怒火中烧。   谢凛已经查出来,江云舒与段谨行在丞相府中分居许久。而两人分开,是因为段谨行在宴请上召妓寻欢作乐。   想到江云舒如此决绝地与段谨行分开……谢凛的唇角不受控制地高高翘起。   谢凛查到两人分开后,段谨行试图挽回,发现无法挽回后既震惊又不解!   谢凛轻嗤一声,不必亲眼所见,他也能想到段谨行的丑态。段谨行恐怕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吧?   朝堂之上,他见过太多像段谨行那样自诩为君子之人。   那些“君子”,不把妓子当人,就像他们不把太监当人一样。   对小太监,他们鄙夷不屑,对东厂之人,他们心存畏惧……   至于对谢凛,他们把他当作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谢凛的唇角又轻轻翘起,他倒是不在乎那些人这样看他……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倒映出来的会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谢凛薄唇一抿。   那样清透的眼睛,定然能将一丝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还是要先走进江云舒的眼睛里才行……   谢凛已经有了主意。   她和段谨行之间……江云舒内心深处,必定有不甘吧?   当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段谨行丞相之位的背后,处处都是江云舒的影子……   谢凛以小皇帝的名义拟旨——   召江云舒进宫当女官。   他知道,她不会拒绝。   -   江云舒当然不会拒绝这个圣旨!   她立刻打听了一番,收到圣旨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几个世家的夫人和姑娘也收到了进宫为官的旨意。   收到圣旨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在忐忑不安,要知道本朝之前并没有女官,她们不知道为何突然冒出封女官的旨意……   她们小心翼翼地互相打探其他收到圣旨之人的态度……   江云舒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要去!”   她当然要去!   虽然本朝没有女官,可是往前看,前朝的宫廷之中有女官的并不少见。   后宫之中,自然是女官更方便些。有权势的公主,也需要一批女官来为她办事。   本朝以前没有女官,等江云舒她们进宫之后, 不就有了吗?   江云舒想,不管她这个女官当得好不好,只要她进宫去当这个女官,就多了一个先例——等到以后,若是有女子想要当女官,就可以说大齐朝景安年间有女子进宫为官!   虽然她们是宫中的女官,不是前朝的。   可宫中与前朝,又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天下的掌权者都住在宫中,她在宫里当女官,就有机会让他们听到她的声音,受到她的影响……   江云舒毫不犹豫地进宫了。   进宫第一日,她在宫人的带领下先去拜见了掌印,才去拜见小皇帝与吴太后。   江云舒想,九千岁这个称谓用在旁人身上是恭维,可用在谢凛身上,不知为何竟显得有点谦虚……   宫中究竟是谁在掌权,一目了然。   江云舒进宫之前便有了心理准备,她知道掌印权势滔天,可她没想到的是,小皇帝已经读书几年……依旧如此不堪。   小皇帝性子非常恶劣。   江云舒不止一次地看到,小皇帝或光脚、或光着上半身、或光着下半身,在宫殿里大笑着奔跑。   后头一大群宫人拿着衣裳拼命追他。   小皇帝仿佛在玩一个极有趣的游戏,追他的人越多,他就越开心。   小皇帝笑起来就像个傻子一般。   最让江云舒无法忍受的是,小皇帝很喜欢用石头扔小动物。   扔小鸟、扔猫、扔狗……江云舒亲眼看到小皇帝下令让太监帮他按住一只狗,用石头砸断了那只狗的腿。   她不寒而栗。   这样的皇帝一旦长大,手握权力,百姓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的人当然不该当皇帝……可先帝又只留下小皇帝一个儿子……   吴太后在先帝死后,才说出自己腹中已有先帝的孩子。   小皇帝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顺利登基,吴太后当上了太后。   吴太后在她们这批女官进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拢她们这些女官。   据江云舒所知,和她一起进宫的女官中有不少人接受了吴太后的拉拢。   江云舒拒绝了。   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掌印突然下旨封了一批女官,是不是想让她们这些女官来制衡吴太后?   不管是与不是,江云舒都不想被吴太后拉拢。她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事,吴太后与小皇帝并不是她可以为伍之人。   只是江云舒没想到,像她一般拒绝吴太后的人竟然如此少。   她更没想到吴太后的气量有多狭窄。江云舒仅仅没接受她的拉拢,吴太后立刻把江云舒视为敌人,想要除掉她!   江云舒更没想到吴太后的法子竟然如此阴狠毒辣。   这一日,她照例穿过后花园,突然听到了一阵令她毛骨悚然的嗡嗡声。   江云舒一回头,看到一片“乌云”正在天上嗡嗡地朝着她飘来。   她愣了一下,猛地清醒过来,这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追着她而来的一大片马蜂!   若是被这样的马蜂蛰到,她绝对没命了!   江云舒立刻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脱去外头的衣裳,用力往远处扔。   她再迟钝也知道这些马蜂这样冲着她来,绝对 不正常,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在她衣裳上撒了吸引马蜂的药粉,扔衣裳或许是一种办法。   可惜经过试验,这种办法并不管用,没有马蜂被衣裳吸引,全都继续追着她。   江云舒十分庆幸宫里的衣裳有很多层,她扔掉最外头的一层后,里头依旧有衣裳可以脱下来,帮她裹住头脸。   接下来往哪里跑?江云舒的脚下一刻也不敢迟疑,头脑迅速选定了方向。   她要朝着湖水的方向跑!   跳进湖里,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江云舒转身跑向湖水的方向,突然有一抹修长的身影冲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前跑!   谢凛?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不顾自己的危险,也要冲过来帮她!   江云舒一直知道谢凛武功很好,但此时谢凛表现出来的武功还是出乎了江云舒的意料,他跑得这么快这么轻盈,几乎可以说是会轻功了。   他先抓着江云舒的手臂,江云舒的速度立刻变成方才的两倍。   可这样的速度还是不够,谢凛又换了一个姿势,他揽住江云舒的腰,几乎把江云舒的整个身体都搂在他的怀里……   江云舒觉得自己的脚尖几乎没怎么挨地,就这样被谢凛搂着,飞快地朝着湖水跑去。   到了湖边,江云舒只听到两个字“屏气”。   下一瞬,谢凛就抱着她一起跳进了湖水里。   微凉的湖水漫过她的胸口、脖颈、鼻子和眼睛。   江云舒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用力抓住谢凛的手,拼命用眼神告诉她,她屏气的时间十分有限……   她可没有谢凛那样超凡的武功,在水里多待一会儿,就会憋死的。   她胸腔中的空气已经耗尽了,她已经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张口……哪怕知道此时张口呼吸只会被水呛死……   在江云舒坚持不住的最后一瞬,她看到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径直贴近。   冰凉的水流朝着两侧分开,温热的嘴唇紧紧相贴,谢凛灵活的舌头毫不迟疑地撬开了她的牙关,给濒临窒息的她渡了长长的一口气。   江云舒贪婪地吮吸着。   她第一次觉得空气是甜的。   一串小小的气泡从江云舒的唇边吐出来,她脑子晕晕乎乎地,嘴唇本能地追逐谢凛的双唇,索求湖水之下珍稀的空气……   下一秒,一根芦苇杆被塞在了江云舒嘴里。   芦苇杆的另一端在湖面之上,江云舒咬着水下的这一端,可以畅快地呼吸。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谢凛从哪里弄来的芦苇杆。   慌乱之中,完全忽略了既然谢凛手中有芦苇杆,为何方才还要嘴对嘴地为她渡气。   江云舒在湖水中静静地睁着眼睛,仰头看向湖面。   她看到乌压压一大群马蜂,在湖面盘旋许久后 ,因为找不到任何吸引它们的气息,终于四散而去了。   看不到马蜂的踪影后,两人又在水下待了片刻。   谢凛手臂一用力,把江云舒从湖水中抱起来。   重新回到岸上,江云舒这才发现她和谢凛两人的衣裳全都湿透了。   轻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颜色近乎透明。   谢凛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膛、细窄的劲腰……全都一览无遗。   两人紧紧相贴的地方,身子的热度正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江云舒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谢凛腹肌的轮廓……   她的脸霎时红透。   她突然想到,方才在水下,她与谢凛也是这样紧密相依的姿势,已经过了不知多久!   江云舒仓皇无措地把谢凛推开!   可谢凛紧紧搂着她的腰的手臂,却没有因为江云舒的推搡松开力道,反而箍得更紧。   谢凛气息喷洒在江云舒的耳朵上。大概是因为她的耳朵在湖水中浸得太凉了,谢凛的气息是如此灼热,让她浑身都仿佛被烧灼一般。   谢凛的声音低沉沙哑。   “夫人,你是怕你的夫君知道吗?” 第122章 相逢未晚(五)   谢凛后退一步,松开了江云舒。   “夫人无需担忧,臣只是一个阉人。”   “今日事急从权,若是段丞相因此误会夫人,臣可以亲口向段丞相解释……”   江云舒急匆匆地打断谢凛:“不必。”   她与段谨行已经一刀两断,段谨行误不误会,江云舒丝毫不在乎。   可是这种事,掌印亲口向段谨行解释,那才奇怪吧?   江云舒想,倘若她与段谨行还有夫妻之情。原本没事,谢凛这样一解释也要变得有事了。   “掌印若是无事,臣……臣先退下了。”   江云舒是一品诰命夫人,在谢凛面前也可以称我,但她还是选择称臣。   她是宫中的女官,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称臣!   与一品诰命夫人这个身份相比,江云舒无疑更喜欢女官这个身份。   谢凛语气迟疑道:“夫人这番模样……还是臣送夫人回寝宫吧。”   江云舒一低头,看到自己浑身湿透的样子,脸色更红。   她这副样子全都被谢凛看在眼里,比刚才被谢凛抱在怀里更令人羞耻……   刚才两人相拥时,谢凛好歹看不到她的模样。不过江云舒转念一想,她方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谢凛坚实又有弹性的胸肌腹肌,那谢凛必定也能感受到她的……   江云舒连忙止住脑中的念头,不敢再想。   她现在这番模样,定然无法自己走回去。谢凛很快就叫来了宫人,宫女拿着斗篷,披在江云舒身上。   太监们抬来轿辇,把江云舒一路抬回了女官住的寝宫。   江云舒回到寝宫后立刻沐浴,又喝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方觉得骨子里的寒气被驱出去了。   然而夜里躺在床上,依旧打了几个喷嚏。   江云舒在心中祈祷,在古代风寒也有可能要人命,她可千万不要生病才是……   江云舒今日受了惊吓劳累,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过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听到外头一阵喧哗,江云舒奇怪地坐起身问宫女:“外头是怎么了?”   宫女答道:“回禀女官,掌印半夜发热了,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过来给掌印看病。”   江云舒眉头紧皱,谢凛武功不凡,身子竟然还不如她吗?她落水后都没有发烧呢……   江云舒心中升起愧疚之意,谢凛都是为了救他才落水的。   江云舒让小太监去问一问,今日她是否方便探望掌印。   江云舒这样做,只是出于礼数,她本以为谢凛定然会拒绝她。   然而没想到的是,小太监片刻后跑回来说:“掌印病着,小的只见到了未央宫的掌事,未央宫掌事说女官今日可随时去探望。”   江云舒顿时为难极了,这样她不去探望就真的不懂礼数了。   江云舒只能硬着头皮去探望掌印……   她安慰自己,掌印在病中,她应该根本见不到他。她将带去的礼放下,宫人端一杯茶,她在外殿略坐一坐,就可以告退了。   然而江云舒又一次想错了,她去探病,小太监竟然直接领着她进了掌印的寝殿。   江云舒并不知道掌印的寝殿在哪一间,小太监掀开帘子,她以为自己走进的只是待客的房间,然后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掌印的床榻!   吓得江云舒差点没退出去!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脚步一顿,眉头紧紧皱起来。   “这样……这样不行!”   江云舒看到躺在床上的谢凛,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捂汗。   谢凛身边不用成年的宫女太监,只用十岁以下的小太监。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江云舒觉得这些小孩子们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生病的谢凛。   谢凛的脸色是病态的酡红,整个人在厚重的被子里露出难受的表情,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   他此时的样子,显然不适合捂着厚被子发汗!   江云舒对小太监们说道:“快掀开被子,用温水为掌印擦身。”   小太监全都愣愣地看着江云舒,仿佛听不懂她的话。   江云舒心中着急,直接自己上前把谢凛身上的厚被子掀开:“端一盆温水过来!”   终于有小太监回过神了,他们跑出去,很快端了一盆温水,放在江云舒手边。   一个小太监拿了一条棉帕,递到江云舒手中。   江云舒下意识地接过帕子,浸在温水里,帮谢凛擦拭手腕、手肘。   等她回过神来,意识到不该她做这些,想把帕子递给小太监的时候……   突然,谢凛猛地向江云舒出手,用擒拿的手法抓住江云舒的胳膊。   江云舒倒吸一口冷气,她知道许多练武之人睡着之后也非常警惕,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擒住靠近自己的陌生人。   眼看着谢凛的手要锁住她的咽喉,她连忙表明身份:“是我,江云舒。”   谢凛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双眼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云舒,仿佛在辨认她是谁。   片刻之后,谢凛轻轻点了点头,露出“原来是你”的表情。   江云舒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安全了。   然而下一瞬,谢凛掐脖子的手方向一转,搂住了江云舒的肩膀。   一阵天旋地转,被谢凛搂着倒在了床上。   谢凛对着她的嘴唇,狠狠地亲了下去。 第123章 相逢未晚(六)   江云舒在谢凛用手臂半撑起身体的间隙,迷迷糊糊地想到,其实她现在完全可以推开谢凛。   可是直到谢凛再一次俯下身,她都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会这样……江云舒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被摩擦得微微红肿的唇瓣……是因为谢凛的脸吗?   还是因为他的吻太让人沉醉?   最后,她甚至在谢凛双臂的禁锢下,躺在满是他的气息的帐子里睡了一觉。   再一次醒来后,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汤药,请江云舒喝下。   “这是太医开的防治伤寒的药,夫人提前喝下,便不会染上风寒。”   江云舒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药,小太监立刻悄无声息地快速退出屋子。   她将药汤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凛。   她反应再迟钝,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太医为什么会提前开好防治伤寒的药方?她来探望谢凛的时候,小太监为什么不懂规矩地直接把她领到谢凛的寝殿?   甚至再往前算,她一个女子落水后都没有伤寒,武艺不凡的谢凛竟然得了伤寒高热不退?   “掌印的伤寒到底是怎么得的?”江云舒问道。   谢凛抚着胸口,露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夫人为何这样问?”   江云舒眯起眼睛:“因为我觉得,掌印实在会挖坑。”   谢凛唇角微勾:“多谢夫人夸赞。”   “既然如此,不如请夫人帮臣看一看,臣这个坑挖得如何?”   谢凛拿出一张纸,递给江云舒。   江云舒接过来,面露疑惑地低头读纸上写的字。很快,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讶。   这张纸上写的,正如谢凛所说,是一个坑、一个计谋。   一个针对段谨行的计谋。   她一目十行地读完,眉毛一挑,谢凛手里的这个计谋,可以让段谨行丢掉丞相之位。   谢凛看到江云舒看完了,轻声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谢凛盯着江云舒的眼睛,不敢眨眼。   江云舒笑了:“不错。”   一瞬间,谢凛心花怒放。   他之前就隐约看出来,江云舒根本不在乎段谨行怎么想。   这次他直接试探,发现竟然是真的。   江云舒对段谨行早已没有丝毫感情!   她一点也不在乎段谨行!   谢凛心中仿佛炎炎夏日里一口气喝了一杯冰饮子一样痛快。   他心情十分愉悦地想道,既然如此,就给段谨行一个痛快吧。   他下手快一些,让他不必遭受太久的折磨。   谢凛深谙此道,想要毁掉一个人,那就先让他发疯。   至于让段谨行发疯的办法,实在非常简单,先让他失去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自然是丞相之位。   果不其然,谢凛一出手,段谨行就掉进了坑里。以前段谨行身边有江云舒出谋划策,江云舒时刻提醒着他。   现在只有段谨行自己,他轻率自大的一面不再有人提醒,一下子摔了一个跟头。   段谨行失去了丞相之位,被贬官,出京。   与此同时,江云舒在宫中的女官,当得越发得心应手。   她刚穿到古代时,对政治也一窍不通,但是在侯府中多少能接触到一些,和段谨行成亲后,夫妻一体,江云舒更是日日琢磨这些。   如今她的政治素养与手段,应对宫中女官的差事完全不成问题。   一同进宫的女官之中,官位高低并没有区别,可是现在所有人都以江云舒为首。   宫里的日子比江云舒在丞相府中更舒心。   原来自己当官的感觉,比辅佐别人,要好这么多。   如果说宫里的日子有什么烦恼的话,江云舒只能说出一个,那就是谢凛夜夜都要用自己的武功,悄无声息地潜进她的院子。   江云舒每日早晨都默默发誓,今夜绝对不允许谢凛进入她的寝殿。   可是到了夜里,又不忍心把谢凛关在门外。   到了第二日清晨,江云舒揉着酸痛的腰,再一次发誓今晚绝不会再让谢凛进来!   不管谢凛说什么好听话,都没用! 第124章 相逢未晚(七)   江云舒不可否认,自己对谢凛动心了。   她穿越到古代后,还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   她在古代遇到的男人,不论是貌比潘安还是才比子建,都无法让她生出心动的感觉。   哪怕当初段谨行装得完美无缺,江云舒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可她身为段谨行的妻子,外头无数人羡慕她,她内心却始终无法心动。   在江云舒没看破他的伪装时,她以为段谨行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同时以淑女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妻子。   乍一看,这很公平。   可是古代的世道,对女人的要求比对男人要严苛太多!   段谨行认同这一套,就是认同男尊女卑。   江云舒永远不可能对一个瞧不起自己的人心动。   当然,现在她早已发现,原来段谨行连君子的一面都是装的,他根本是一个伪君子!   江云舒穿越到古代后,从来没有奢望过在古代得到爱情。爱情对她而言不是必需品,她只想在有限的条件下,将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在侯府当小透明、嫁给段谨行后辅佐他、与段谨行分居后暂时没有和离……都是为了更舒心的日子。   她以为自己在古代的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有遗憾,但是大体满意。   直到她进宫当女官,直到她遇见谢凛……   谢凛和她在古代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不仅因为他长得美,当然这也很重要。   但是更重要的是,谢凛权势滔天,可是在她面前,内心深处一直是卑微的。   谢凛与她,将古代的男尊女卑彻底反了过来,她为尊、谢凛为卑。   江云舒想,谢凛的自卑源于他认为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江云舒暂时不准备告诉谢凛,其实他各方面都碾压完整的男人。   尤其是谢凛最自卑、最介怀的那一面……更是彻彻底底的碾压!   江云舒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自卑,让男人更美丽!   自卑,是男人进步的阶梯!   如果说谢凛的容貌是一百分,加上他身上的破碎感,立刻变成二百分。   江云舒每到天亮,都会提醒自己,她还没有和离,她还是一个有妇之夫,她应该将谢凛拒之门外!   可是夜色朦胧时,看到谢凛的那张脸,她就仿佛被下了蛊。   既然如此,那就快点和段谨行和离吧!   江云舒与谢凛提起这件事,谢凛却轻笑道:“夫人不必着急。”   “和离有损女子名声,不如当寡妇来得方便。”   “请夫人再耐心等待一阵子。难道如今的日子,让夫人觉得难熬吗?”   江云舒神色复杂地看着谢凛:“有时挺难熬。”   在她又累又困想要晕过去,却偏偏晕不过去的时候,是挺难熬的。   江云舒很快便看到谢凛谋划的结果。   失去丞相之位,被贬官离京的段谨行,投奔了燕北王。   更让江云舒震惊的是,吴太后竟然也投奔了燕北王!   然后谢凛就把燕北王、吴太后和段谨行一锅端了。   江云舒这时才看明白,燕北王是谢凛最想解决的,至于吴太后和段谨行,不过是顺手解决掉罢了。   段谨行、吴太后被杀了,小皇帝自杀了。   江云舒吓了一跳!   皇帝没了怎么办?可找不出先帝的第二个血脉了!难道要从宗亲的远亲里找?   然后她震惊地看到,谢凛去各地的育婴堂,带回来很多小孩子,一轮一轮地筛选。   体弱的不要、笨的不要、品性不好的不要……   筛过好几轮后,为数不多的小孩子被带到江云舒面前,谢凛对江云舒说道:“夫人挑一个最顺眼的吧。”   江云舒震惊了,让她挑……挑皇帝?   江云舒与这些小孩子们同吃同住了一段日子,了解每个人后,最喜欢其中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其他人的小孩子。   江云舒告诉谢凛之后,谢凛唇角微翘:“倒是巧了。”   谢凛也最喜欢这个孩子。   江云舒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谢凛伸手从江云舒的眼角拂过:“夫人没看出来?这个孩子的眼睛生得很像你。”   于是这个小男孩,就这样成为了新的皇帝。   谢凛让江云舒为他取个名字,江云舒眉头紧皱,不知道该怎么取。   她灵机一动:“掌印多想几个名字,我从中挑一个,就算我取的了。”   谢凛无奈地看着江云舒,知道她又想偷懒了。他认真想了几日,写了半页名字。   江云舒挨个看了一遍后,伸手指向其中一个:“我觉得元承这个名字不错。”   江云舒知道自己选中的元承会当皇帝,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谢凛竟然早就准备了让她当太后?   她看到谢凛让尚衣局为她准备好的太后大礼服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是我的?”   谢凛含笑看向她:“夫人能辅佐丞相,自然也能辅佐帝王。”   “臣服侍娘娘更衣。”   谢凛伸手,轻轻解开江云舒身上的素白孝衣,呼吸突然放轻了。   自从段谨行死后,江云舒便换上素白的孝衣,摘下华丽的首饰,为段谨行守孝。   她想着,当寡妇比和离省事许多,她占了这个便宜,为段谨行穿一阵子孝衣也无妨,如今她是女官,更需要一个好名声。   至于换上孝衣之后,谢凛夜里闯入的时间越来越早,江云舒早晨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   这只是一个江云舒没能提前想到的小意外。   现在,谢凛亲自为江云舒褪下孝衣,一层又一层地穿上极繁复极庄重的太后礼服。   宫女鱼贯而入,为江云舒梳妆。   眨眼间,她从不施粉黛,变得艳丽华美。   从清水芙蓉,变成一朵盛开的富贵牡丹。   江云舒站在这里,什么都不用说,便从内到外地冒出万丈气焰。   谢凛被眼前的江云舒折服,牵住她的手,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   谢凛牵着江云舒的手,一步步送她走上太后的宝座。   江云舒一身盛装端坐其上,谢凛心甘情愿地向她俯身:“拜见太后娘娘。”   他在江云舒面前,虔诚地跪下去。   半个时辰后,江云舒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水雾蒙蒙,她责怪地看着谢凛:“礼服都皱了……这怎么办?”   “一会儿元承还要来拜见我呢!”   谢凛捉住江云舒的手:“太后娘娘放心,礼服自然做了不止一套。”   “臣现在就帮太后娘娘沐浴更衣。”   江云舒狠狠瞪了谢凛一眼:“不用你帮!”   她再让谢凛帮她沐浴,今日怕是到天黑也无法让元承来拜见他了!   今日是拜见母后与义父的日子,元承十分重视,早早在长乐宫中准备妥当。   然而到了拜见的时辰,未央宫里的宫人却来传话,告诉他母后在忙,让他稍候片刻。   元承点头应下,开始等待。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来母后召见他的消息。   元承心中奇怪极了,母后到底在忙什么呢?   等到元承终于走进大殿的时候,他看到端坐在上方的母后,立刻被母后庄重华丽的模样惊呆了。   元承跪下,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母后。”   “拜见义父。”   元承已经彻底忘了方才心中的疑惑。   母后温柔慈和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快起来。”   “元承,到我身边来。”   元承抬起头,看到脸颊粉红、笑意盈盈的母后,还有侧头看向母后的义父。   义父虽然脸上没在笑,可是他看向母后的眼神里满是笑意。 第125章 若是·青梅竹马   建安十四年春,江云舒五岁。   她是胎穿,穿越到西平侯府已经五年了。   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脑容量根本无法支撑前世的记忆,记起这个就忘了那个、记起那个又忘了这个,每天吃了吃就是睡。   这两年,江云舒的脑袋总算长好了,能清晰地想起前世的全部记忆,也逐渐适应了古代侯府小庶女的生活。   亲娘死、亲爹渣、夫人讨厌别人生的娃、嫡姐处处看不惯她,江云舒的开局不算好,但她已经十分知足了,穿到侯府最起码能吃饱穿暖!   要是穿外贫寒人家,说不定她早就饿死冻死了。   当然,江云舒也有很多烦恼,比如说膳房送来的饭总是……没有肉!   她好想吃肉啊啊啊!   “我想吃肉!”江云舒对照顾她的姑姑说道。   姑姑敷衍她:“小孩子不能多吃肉,消化不了,会得病。”   江云舒:“我不多吃!”   她现在吃肉吃得太少啦,好几天才能吃到一点肉沫,距离多吃还有十万八千里。   姑姑这回连敷衍她都懒得敷衍了,直接说道:“姑娘吃什么,我又做不了主,姑娘去和膳房说吧。”   江云舒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个五岁的小孩,直接去膳房说,膳房才不会理她呢。   人人都欺负她是小孩。   江云舒又饿又馋,夜里做梦都在吃鸡腿、吃排骨、吃大肘子!   醒来,她立刻伸手摸摸嘴角,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流口水。   江云舒忧心忡忡地盯着帐子顶,帐子用的是昂贵的绸缎,上面绣着精致的绣花,价格不菲。   她掰着手指头算,这样一床帐子能换多少肉吃啊?   她人小、吃得少,够她吃好几年的啦。   可惜她房间里的帐子,和其他摆在她房间里昂贵的东西一样,都不能由她自己支配。   侯夫人摆在她房里,是给别人看的!   给侯爷看、给老夫人看、给亲朋好友看——看,我对庶女多好啊?我多贤惠啊!   但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侯夫人便不再遮掩对她们这些庶女的厌恶。   因此江云舒没肉吃,不会找侯夫人,她知道侯夫人不会管。   她也没办法去找侯爷渣爹。穿到古代后她才震惊地发现,原来不受宠的小庶女,根本没机会见到父亲,江云舒一年只能见到一两次渣爹!   她十分怀疑,渣爹根本没记住她长什么样。   膳房不会理她,照顾她的姑姑总是偷懒敷衍她。   江云舒忧心忡忡,她正在长身体呢,吃不到肉会不会变成一个小矮子?   长得矮还不是最可怕的,她最害怕影响自己的智力发育,她会不会变笨啊……   古代医疗落后,有个好身体可太重要了。不吃肉怎么能身体好呢?以后她有一副弱了吧唧的身体,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   江云舒觉得自己穿成小孩子以后,思想也变幼稚了。大概是大脑还没发育完成吧,硬件没跟上,软件发挥不出来。   吃肉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办法。   真羡慕三妹妹和四妹妹,她们的姨娘都还在,要是她的姨娘也还活着就好了,姨娘肯定会给她吃肉的。   她这辈子的姨娘,生完她就难产而死了,江云舒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脑海中想起的是她在现代的妈妈的脸……   “姑娘,怎么哭成这样?”   江云舒听到姑姑的话,伸手一摸脸,摸到了满脸的泪水,这才发现她已经哭了很久了。   姑姑以为她是想吃肉馋哭的,一脸好笑地说道:“行了,今天去厨房给你要一碗肉。”   江云舒没有解释,轻声向姑姑道谢。   照顾她的姑姑对她不算太好,江云舒知道她经常偷懒,不把她这个没人撑腰的小孩子放在眼里。但她也不算太坏,江云舒在姑姑的照顾下,得过一些小病小痛,却终究没有大病大灾。   下一顿饭,江云舒吃到了一碗软烂的蒸肉,她十分珍惜,小口小口地慢慢品尝,连一滴肉汤也舍不得浪费,全都拌饭吃光了。   江云舒猜过好几个她没肉吃的原因,比如说膳房克扣了她的膳食,比如说嫡母故意不让她们这些庶女吃肉……   然而最后,江云舒知道了真相,不是她猜的任何一个原因。   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嫡姐江昭华一直脾胃虚弱,她吃肉真的消化不了,只能吃一点点肉沫,略微多吃一点就会生病。   所以江昭华的膳食里没有肉!   她们这些庶女,当然要跟着嫡女走。   嫡母让她们这些庶女和嫡女用一样的膳食,已经是对她们的格外优待,说出去人人都夸赞侯夫人贤惠……   侯夫人怎么可能再多费心思,给她们这些庶女的膳食里添上江昭华消化不了的肉?   若是能做到,侯夫人恨不得从她们这些庶女身上摘一副健康的脾胃,安到她视若珍宝的江昭华身上。   江云舒知道自己吃不到肉的真正原因后,发现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   她只能治标不治本,时不时从自己的钱匣子里掏出一点钱,请姑姑送去膳房,让膳房给她送碗肉来。   就这样,江云舒荤一顿素两顿地长大……盼着自己别太矮别太笨。   每当她担忧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她多少有点肉吃……嫡姐江昭华真的没肉吃呢。   就算变矮变笨,那也是江昭华比她更矮更笨!   江云舒一个庶女,年纪又小,每个月能领到的钱很少,全都用在膳房加餐上,依旧不能顿顿吃肉。   因此每一个吃肉的机会,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   听说今年的宫宴让各个世家不论嫡庶大小,把家里的孩子都带进宫时,江云舒的第一反应就是,欧耶,她可以进宫吃肉了!   那可是宫宴诶,一定有很多很多肉吧?   西平侯和侯夫人一脸严肃地商议:“你说宫中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子今年十二岁,宫中是不是要为太子相看了?”   “除了嫡女,还点名要带庶女进宫,看来在相看太子妃之前,宫中想先为太子挑两房妾室?”   西平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侯夫人笑着摇头:“侯爷多虑了,我看只是皇后娘娘喜爱小孩子,想多叫一些小孩子进宫热闹罢了。”   宫中人人都知,皇后娘娘有多爱女儿,多盼着自己生个女儿。   可是皇后娘娘诞下太子时伤了身子,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诞育子嗣,对女儿的渴盼终究落空,只能疼爱逗弄一番别人家的小女孩罢了。   侯夫人想起这桩旧事,出了一会儿神。   太子今年已经十二岁,那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   皇后怀孕很晚,在她怀上太子的时候,宫中最受宠的贵妃早就诞下了大皇子,母子两人都极受皇帝的宠爱,养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在皇后产子的时候,贵妃一系朝着皇后下手了!   她们想要皇后和小太子在最脆弱的时候一齐丧命!   只差一点点,贵妃一系就要成功了。   她们买通了皇后身边最信任的宫人。皇后绝不会怀疑的宫人,在她生产后递过来一碗下了毒的参汤……   就在皇后接过参汤,刚要喝下去的时候,她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有毒!别喝!”   皇后听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摔碎了碗。   她声音颤抖着叫来太医,检验泼洒在地上的参汤有没有毒。   竟然真的有毒!   凤仪宫中上上下下的宫人,全都被严刑审问,就这样问出了贵妃一系想要谋害皇后与太子之事。   贵妃一系买通了皇后身边的宫人,要毒死皇后,用手捂死刚出生的小太子。   皇帝大怒,将贵妃赐死,大皇子贬为庶人。   皇后想到自己与儿子险死还生,后怕极了,又庆幸极了。   她一直惦记着那道提醒她的女孩子的声音。   “你是神仙,还是精怪?”   “不管你是什么,你救了我们母子的性命,我都愿意供奉你……”   皇后许诺了很多,盖庙宇、塑金身,然而那道女孩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皇后想,大概真的是路过的神仙救了她们母子一命。   因为那道女孩子的声音,皇后十分盼着自己能再生个女儿,给凛儿生个妹妹。   可惜她刚生下凛儿就受到了大惊吓,太医为她治疗许久,终究治不好了,战战兢兢地告诉她,她以后无法再怀孕。   皇后只能遗憾地接受现实,精心养育她唯一的凛儿。   她没办法再为凛儿生个妹妹,便格外喜欢世家贵族中聪明可爱的小姑娘。   因此这次宫宴,宫中点名要让各个世家把家里的嫡女庶女都带进宫,倒也不算特别奇怪。   大多数人都和侯夫人想的一样,定然是皇后想见漂亮小姑娘了。   当然,许多人家的夫人也难免多想一些。   太子今年十二岁,年龄尚幼,但他毕竟是太子,成婚是一件大事。   提前许多年选定太子妃,再慢慢观察太子妃的品行,谨慎定夺,才是正理。   不过对西平侯府来说,这就与侯府无关了。侯府最大的姑娘,嫡长女江昭华,今年才六岁呢。   和十二岁的太子相比,完全是是个小姑娘,更不用说后头的庶妹们了。   三姑娘和四姑娘年纪小到还没办法进宫,侯夫人只带了江昭华和江云舒两人进宫。   乘马车之前,侯夫人格外严肃地叮嘱江云舒:“进宫之后,一切都要听姑姑的话。”   江云舒乖巧点头。   她虽然没进过宫,但是知道宫中规矩森严,当然不敢乱来。   她决定进宫后规规矩矩地跟在嫡母和嫡姐身后,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等到开宴,立刻闷头吃饭。   江云舒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这种凑数的小配角,进宫就是蹭饭的。   宫宴上应该有很多肉吧?   江云舒咽了一下口水,她现在用筷子用得很好了,到时候稳准狠地夹肉吃! 第126章 青梅竹马(二)   江云舒一路上都想着宫宴上有什么菜,走进宫门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叹的表情。   哇哦——皇宫好大好恢弘。   江云舒穿越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只有一层的房子,皇宫里有三层的高楼!   她仰着小小的脑袋,一脸惊叹地望着三层的“高楼”,心想自己真的变了。   穿越前习惯了几十层高楼的自己,现在看到三层楼觉得好高好高……脑子里蹦出琼楼玉宇这个成语。   皇宫恢弘又漂亮,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宫殿太多太挤了一点。   江云舒隐约想起宫中的传闻,皇帝十分多情……好色。   后宫妃嫔一波又一波地进宫,后宫加盖了不少宫殿,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今日宫宴所在的长乐宫大殿还是十分宽敞的。   江云舒跟在嫡母身后,规规矩矩地给皇后娘娘请安,她从小就知道如何在各种场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抢嫡姐的风头。   然而这一次,她和以往一样低调,上首的皇后娘娘却突然叫住了她。   “你是侯府的二姑娘?”   不知为何,皇后娘娘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她对江云舒说道:“你……你再说一句话我听听?”   霎时间,嫡母、嫡姐、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全都齐刷刷地看向江云舒。   江云舒脑海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又说了一遍:“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像,真像……”   江云舒的声音像极了皇后生下凛儿后,听到的那道小女孩的声音。   可是皇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知道这不可能。   她生凛儿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江云舒看起来不过五岁,那时候她还没生下来呢。   不过因为这个巧合,皇后看江云舒极为喜爱。   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真是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皇后娘娘把江云舒叫到自己身边,拉住她的手就不想松开。   等到开宴的时候,也不放江云舒回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太子纪凛坐在皇后娘娘的另一边,与江云舒面对面。   江云舒不敢直视太子,但余光还是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小太子长得太好看了吧!   太子今年十二岁,江云舒见过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只猴。   太子却完全不一样,他的五官精雕细琢,像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   比他的容貌更出众的是他的气势,明明只有十二岁,江云舒心想,和她的真正年龄相比,十二岁的太子只是个小孩子。   可是江云舒看到他,脑袋里立刻蹦出来了一个词,龙章凤姿。   坐在这样的小太子对面,江云舒决定将自己的夹肉大计做得更隐蔽一点。   她吃肉要吃得优雅、吃得低调、吃得不动声色!   江云舒用余光偷偷观察一圈,在没人注意她时,伸出筷子夹向盘子里的排骨。   “啪!”两双筷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小太子竟然在同一瞬间朝着同一块排骨伸了筷子,两人的筷子碰在了一起。   江云舒连忙松开筷子,换了一道菜,筷子伸向旁边的一盘金银肘。   没想到同一瞬间,小太子也换了目标,两人的筷子又撞在了一起。   “啪!”   这一次,江云舒的动作更快一点,她已经夹起了一块肘子。   两人的筷子相撞,她的小手捏不稳,刚夹起来的肘子掉回盘子里,溅起汤汁……   弄脏了小太子的衣裳。   霎时间,身后伺候的宫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宫人们都知道,小太子最爱洁。   太子平日里脾气很好,可是弄脏了他的东西,他就会非常生气。虽然年龄尚幼,可小太子发起脾气来的模样……实在是吓人……   江云舒看到宫人们一脸惶恐的模样,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她连忙站起身来,想要朝着小太子请罪。   纪凛看着江云舒一副快被吓哭的样子,一双眼睛里盈满泪水,小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一眨眼就要落下来。   纪凛心想,这是哪一家的妹妹?   她的眼睛真好看。   第一次,太子被弄脏了衣裳,却一点都不生气。   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金银肘,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江云舒的碗里。   “别哭了,吃吧。” 第127章 青梅竹马(三)   一瞬间,宫宴上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太子亲自给一个小姑娘夹了菜?   这件事换旁的皇子做,众人不会如此惊讶。可是太子天生便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   皇后脸上也露出惊异的神色,她第一次见到太子这副模样。   凛儿是她亲生的孩子,可凛儿只在极小的时候才会和她亲昵、撒娇,略微长大一点,一举一动便极为板正。   凛儿时刻都以君子和储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像个小大人一般。   皇后不止一次地对太子说过,他还是个孩子,在父皇面前可以活泼一些,在兄弟姐妹面前也要多关照他们一些……   可太子每次认真答应下来后,在父皇面前还是一板一眼,对兄弟姐妹的关照也只是干巴巴的几句话……   皇后可从来没见过凛儿给自己的亲妹妹夹菜!   西平侯府的二姑娘,凛儿今日也是第一次见,怎么就这样合他的眼缘?   皇后想到这里笑了,她自己也不也是一见到江二姑娘就莫名喜欢?   纪凛离开片刻,再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从白色换成了玄色。   江云舒偷偷多看了他两眼,她觉得玄色比白色更适合纪凛,衬得他像一个冰雪捏成的娃娃。   接下来的宫宴,江云舒和小太子没有更多的交流。   宫宴结束后,皇后赏赐了江云舒一套精美的食器。   江云舒连忙谢恩!   只是她心中有点奇怪,她看过的古装剧里,赏赐的不都是首饰吗,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餐具了?   难道她嘴馋的秘密被皇后娘娘发现了?   江云舒摇头,不可能。她在宫宴上可守规矩啦!   皇后娘娘赏赐食器给她,一定是个巧合,恰巧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回到侯府,江昭华立刻哭闹起来,想要抢走皇后赏赐给江云舒的那套食器。   若是以往,江云舒肯定立刻让给江昭华了。   不,以往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侯府里的任何东西,都是江昭华挑剩下的,才能轮得到几个妹妹。   可这一回,江昭华看中的东西是皇后娘娘所赐,便是西平侯与侯夫人,也不敢把皇后娘娘赐给江云舒的东西拿给江昭华。   江昭华哭得撕心裂肺,第二日嗓子就哑了。   侯夫人急匆匆地请太医,又让膳房煮梨汤给江昭华润喉,心疼得不得了。   江昭华这样“病”了一场,侯夫人对江云舒越发不满。   侯府的下人们最会揣摩主人的心思,江云舒在侯府里的吃穿用度顿时变差了,日子越发艰难起来。   江云舒身边的姑姑,虽然时常偷奸耍滑,但天长日久对江云舒也有几分疼爱,眼看着江云舒的小脸一日比一日消瘦,姑姑气得骂人。   “那边……那边也太小心眼了!”   姑姑一边骂一边看向正院的方向。   江云舒安慰姑姑:“过一阵子就消气了,消气了就没事了。”   五岁的江云舒衣食住行全都由嫡母安排,除了等待与忍耐,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江云舒默默等着嫡母消气……   没想到等到了皇后召她入宫的旨意!   这一次可不是宫宴,而是皇后单独召她入宫!   西平侯府接到皇后的旨意后,上上下下全都十分震惊。   向来不理后宅之事的西平侯特地来过问这件事,想弄明白江云舒为何得了皇后娘娘的喜爱。   侯夫人心中憋闷极了,她哪里知道?   明明她的昭昭处处都胜过江云舒,谁知道皇后娘娘怎么就看上了那个小丫头?   西平侯看出侯夫人的小心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二姑娘得了皇后的喜欢,日后说不准有大造化,从此在府中,二姑娘的吃穿用度都往上提一等。”   侯夫人自是不愿,但也只能照做。   她极了解西平侯这个枕边人,哪个儿女对他有用,他就对哪个儿女最好。   这段日子,与江云舒有关的事西平侯定是要亲自过问了,侯夫人只能对江云舒好一些。   到了进宫的日子,皇后身边的宫女来接江云舒,领着江云舒进了凤仪宫。   江云舒紧张不安地进了凤仪宫,这些日子她都在猜测皇后为何召她进宫,但是猜不出缘由。   江云舒低着头给皇后请安,然后听到皇后满是笑意的声音:“小妹妹给你召进宫了,你自己问吧!”   江云舒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凤仪宫里不止有皇后,还有小太子!   皇后娘娘方才那句话就是对小太子说的!   江云舒一脸茫然,小太子想问自己什么?   纪凛的目光落在江云舒身上,他一眼就看出来江云舒更瘦了一些,显得一双眼睛更大了。   纪凛开口,声音像冷玉敲击:“江妹妹,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大概是小孩子的关心最真诚动人,在嫡母不喜她的日子里,江云舒一次也没哭过,现在却突然鼻子一酸,眼睛变得雾蒙蒙。   皇后看到江云舒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后一脸惊讶:“竟真让凛儿猜着了……”   这次召江云舒进宫,是纪凛提出来的,他担心江云舒在家里受到嫡母和嫡姐的刁难。   江云舒的嫡母和嫡姐都不喜欢她,纪凛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母后。   皇后一开始不信,因为侯夫人在外头名声很好,人人都说侯夫人贤惠。   只是纪凛坚持,皇后愿意在这点小事上顺着儿子,才把江云舒召进宫。   万万没想到,凛儿竟猜对了!   皇后皱起眉头,难道西平侯夫人的贤惠名声都是假的不成?   不行。江云舒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皇后舍不得她过苦日子,她心思一转,便想出了几个帮江云舒的办法。   不过皇后没有说,她想趁机考一考纪凛。纪凛一直跟着太子太傅学国事,不知这样的家事他可会处理。   皇后问道:“凛儿,你想帮江妹妹,那你想怎么帮她呢?”   纪凛脱口而出:“母后,我们把江妹妹接到宫里养吧!”   “我把好吃的分给她!”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凛儿早熟得很,她已经许多年没见到凛儿如此孩子气的模样。 第128章 青梅竹马(四)   皇后笑了半天才停下来。凛儿聪慧早熟,她已经许多年没见凛儿这样犯傻的模样了。   笑完之后,皇后问纪凛:“你觉得这样行吗?”   纪凛点头:“行!”   在皇后含笑的注视下,纪凛的神色不那么确定了,他犹豫道:“行……行吗?”   皇后没有直接回答,让他自己想:“你想一想,有什么困难呢?”   纪凛的唇角落了下去,他的嘴唇比同龄的小孩子更薄一些,抿起来看着有些倔强。   “父皇不会同意。”   “江妹妹住进宫里,身份也是个问题,没有侯府家的姑娘住进宫里的先例。”   纪凛越说越沮丧,声音低落下去。   皇后张开双臂,左手搂住纪凛,右手搂住江云舒,把两个小孩子都搂在怀里。她感觉自己幸福极了,金童玉女一起围绕着她。   “你还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没想到。”皇后对纪凛说道。   纪凛皱眉:“什么?”   皇后温柔地说道:“你没问过江妹妹想不想进宫住呢。”   纪凛愣住了,他连忙问道:“江妹妹你想不想进宫住?”   江云舒忍着笑,轻轻摇了摇头。   纪凛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你在侯府过得又不好!”   皇后不赞同地看向纪凛,其实她也看出来江云舒在侯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容易。   两次进宫,江云舒头上的首饰虽然有不菲的珠宝,但明显不适合她这个年纪,显然那些首饰并不是她的,只是进宫时戴一戴。   嫡母和嫡姐对她的态度更不必说了。侯夫人有城府,在外一副慈母的模样,可江昭华年纪尚小,还不像侯夫人那样会假装。   皇后把江云舒叫到身边坐的时候,江昭华一直瞪着她。   一个小庶女,姨娘早逝,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想必不是那么容易。   可是凛儿竟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皇后不赞同地瞪了纪凛一眼,紧张地看着江云舒,生怕五岁的小姑娘伤了脸面,被纪凛说哭了。   可纪凛还在说,他从皇后的臂弯里探出半个身子,扭头看着江云舒:“江妹妹,进宫后孤护着你,保证你吃的用的都比侯府好!”   江云舒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之前见到太子,感觉他严肃极了,像个小大人一样。可是今日见到太子,江云舒发现他在某些方面还挺幼稚的。   她心中的太子哥哥变成了太子弟弟。   江云舒顿时不怕小太子了,她摇头说道:“多谢太子哥哥好意,我不想进宫。”   纪凛脱口而出:“为什么?”   江云舒:“侯府是我的家,就像皇宫是太子哥哥的家。”   “太子哥哥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完美,可你也没有离开。”   江云舒想到自己才五岁,说得十分直白。   纪凛怔住了。   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口气:“孤竟然还没你通透……”   江云舒看到小太子一本正经地称孤,老气横秋地叹气,捂嘴忍笑。   纪凛想,原来江妹妹和自己的困境是一样的。   或许正是因此,纪凛才会看出江妹妹过得不够舒心后,立刻想要帮他吧。   江妹妹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正如他要胜过所有兄弟,事事都让父皇满意。   他和江妹妹……同病相怜。 第129章 青梅竹马(五)   纪凛才十二岁,但是太子有多难做,他已经体会了很多年。   父皇……太子知道自己不该说父皇的坏话,她 也一直表现得很崇拜父皇,但是他内心深处清楚父皇是一个怎样的人。   父皇不是一个贤明的国君,他平庸、好色,在后宫中的时间远比朝堂上的时间更长。   因此纪凛上头有许多哥哥,下头有许多弟弟。   太子自幼就是众多兄弟之中最出色的一个,无论文武,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随着太子年龄渐长,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他身上光芒已经遮掩不住。   越来越多的大臣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他们相信太子能为大齐朝带来更加昌隆的盛世。   大臣之中的这股风气,皇帝很快就察觉了。   皇帝还年轻,太子如此出色,并不让他感到欣慰,反而让他因此猜忌太子!   纪凛聪慧至极,立刻发现父皇对自己态度的改变。   纪凛暗自心惊,他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父皇竟连十多岁的孩子都容不下吗?   还是父皇竟没有自信,在文韬武略上胜过十多岁的他?   纪凛知道,随着他长大,父皇会越来越猜忌他,他的处境会越发艰难。   艰难的时刻终将来临,他在此之前要尽量做好准备。   纪凛知道,自己最困难的时刻还没有来临,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困难在前头等着他。   在他眼里,江云舒这个五岁小妹妹的困难,只是一个小小的困难,他能轻松帮他解决。   就像他之前在宫里捡了一只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的小狗。   他把小狗带回东宫养,宫里人人都说这只小狗命好。   他给了小狗一个家,让小狗不必风吹雨淋,每天都能吃饱、每晚都能睡舒服的窝,快乐地追着他跑。   纪凛每次看到小狗心中都很满足,他改变了小狗的命运,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强大。   纪凛原本以为,把五岁的江云舒带回宫里养,和捡小狗一样简单。   可他想的太简单了,江云舒虽然只有五岁,但她不是小狗,她想要的不止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   他还远远不够强大。   纪凛没再提让江妹妹搬进宫这件事。   好在解决江妹妹眼前的困难,对纪凛来说也不难。   纪凛很快就和母后商量出来为江妹妹撑腰的办法!   只要母后时常赏赐江妹妹东西,召江妹妹进宫,西平侯府就没人敢欺负江妹妹。   他是太子,母亲是皇后。虽然他们在父皇面前有时会无能为力,但是其他人都对他们又敬又畏。   皇后的赏赐和召见已经足够了,纪凛理智上知道如此,可是他总是冒出一个念头……   想去江妹妹家里,亲眼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念头越发强烈,甚至会在纪凛读书和习武突然冒出来。   纪凛发现这个念头让他无法专心后,他咬了一下嘴唇,立刻去找母后:“我想去侯府找江妹妹玩。”   皇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凛儿如此喜欢五岁的江云舒,竟然还要亲自去西平侯府为江云舒撑腰!   “这样更好,你亲自去,以后定然没人敢欺负她了。”   西平侯府得知太子要来,受宠若惊。   得知太子是来找二姑娘一起玩的,西平侯第一次正眼看自己这个女儿。   唔……长得是冰雪可爱,可她才五岁啊?   太子已经十二岁了,和五岁的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西平侯精心准备了一番,在府中招待太子。   太子来侯府的那一日,西平侯和侯夫人恭敬地迎接。   太子等他们行完礼后,便让他们退下:“孤今日是来寻二妹妹的,侯爷与侯夫人自去忙吧,我和二妹妹一起玩。”   太子直接赶人,西平侯与侯夫人只能退下。退下之前,侯夫人看了江云舒一眼,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小丫头怎么得了太子的青睐。   她生的江昭华,处处都比江云舒强。   昭昭还比江云舒大一岁呢,与太子年龄更相仿些。江云舒今年才五岁,真不知道太子和五岁的小丫头怎么能玩到一起去?   此时此刻,江云舒心中也闪过同样的念头。   “真不知道和十二岁的小屁孩怎么能玩到一起去……”   江云舒的心理年龄快二十岁了!   胎穿之后,因为生理年龄太小,她的心理年龄好像也跟着变小一些……变小后肯定也比十二岁大!   太子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小屁孩。   这个小屁孩身份尊贵,江云舒招待起来自然不能马虎。她以前准备了三个儿童游乐项目,放风筝、抓鱼、陶艺。   纪凛对放风筝不感兴趣,至于抓鱼和陶艺……他都没尝试过。   纪凛板着一张脸,坚决不让江云舒看出来他没试过这些:“那就都玩一玩吧,我们先抓鱼,再玩陶艺。”   纪凛和江云舒一起来到湖边,江云舒递给纪凛一根鱼叉,将抓鱼的诀窍传授他。   “你看到鱼了,不能直接扎它,要扎它下方一点的位置。”   纪凛不明白:“为什么?”   江云舒心想,这是光的折射,初中知识,十二岁的小学生听不懂。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古代人解释,索性不解释了:“你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纪凛没再说话。   第一条鱼游过来的时候,他没按江云舒说的做,直接朝着鱼叉过去。   鱼叉竟然真的没叉到鱼!   只擦破了一点鱼鳞,鱼嗖的一下游走了。   江云舒在旁边鼓掌:“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太子哥哥好厉害!”   纪凛嘴唇紧抿,不知道江云舒在高兴什么,明明他没有叉中鱼。   江云舒这样夸他,纪凛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从来没被这样莫名其妙地夸赞过。   每一件事他都要做得完美无缺,才能得到太傅或母亲一声轻描淡写的肯定……至于父皇,太子已经想不起来父皇上一次夸赞他是什么时候了。   第二条鱼游过来的时候,纪凛偷偷按照江云舒教给他的,鱼叉往下偏移一点。   “刷——”鱼叉再提起来的时候,一条又大又肥的鱼正在甩尾巴。   江云舒高兴地蹦起来:“抓到了,抓到了!太子哥哥好厉害!”   纪凛没觉得抓个鱼有什么厉害的,然而看到旁边高兴地直蹦的江云舒,唇角还是微微翘起。   接下来,纪凛每一次出手,必定都会叉中一条鱼。   江云舒就完全相反了,她举着鱼叉往水里叉了一次又一次,然而每一次拿起来的都是空鱼叉。   纪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是按照江云舒教的办法抓到鱼的呀?怎么江云舒自己却抓不到呢?   纪凛站在江云舒身边,仔细看她是怎么抓鱼的。   然后看到江云舒慢吞吞地把鱼叉放下去。   纪凛:……这能抓住鱼才怪了。   纪凛对江云舒说道:“下一条鱼游过来的时候,孤喊一二三,你立刻下鱼叉。”   江云舒点头。   “一二三……快叉呀!”纪凛一脸焦急。   江云舒也很着急,她明明想快一点的,可是五岁的小胳膊举着鱼叉好吃力。   “哗啦——”   江云舒一着急,整个人摔倒在湖里,摔了一个屁股蹲。   纪凛愣住了。   “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起来。   江云舒屁股很痛,心里很气,嘴巴一瘪,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第130章 青梅竹马(六)   纪凛伸手抓住江云舒的胳膊,一下子就把她拎了起来。   江云舒两只脚挨不到地,着急地在半空中乱蹬:“放我下来!”   纪凛这才发现江云舒两只脚踩不到地,缓缓将她放到地上,低声说道:“小短腿怎么这么短……”   江云舒惊呆了,她穿越前是舞蹈生,听过无数人夸她腿长,前后两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腿短!   “我腿不短!”   她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和腿长,她的比例超好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长高。   “我才五岁!”江云舒强调。   纪凛有些惊奇地看着江云舒,仿佛第一次发现江云舒才五岁这件事。   他眉眼间浮起一丝疑惑,似乎在疑惑自己怎么和五岁的小孩子一起玩。   江云舒衣裳湿了大半,她皱着小眉头说道:“我要去换衣裳。”   守在湖边的侍女立刻把江云舒带回院子换衣裳。   西平侯与侯夫人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江云舒去换衣裳,只剩下太子一人在湖边了,没人敢如此冷落太子。   西平侯想亲自上前招待太子,侯夫人灵机一动,伸手拦住他。   “侯爷这番年纪如何能与太子玩到一起?不如让昭昭陪太子玩。”   西平侯点头:“也好。”   江昭华早就知道今日太子来家里找二妹妹玩。她正在房间里生闷气,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喜欢二妹妹不喜欢她。   明明以前母亲带着她和二妹妹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夸赞她,二妹妹只是她身后一抹无人在意的影子。   江昭华时不时走到窗前,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想听到太子和江云舒在做什么……可是什么也听不到。   屋子里的侍女做事格外小心翼翼,她们都看出江昭华心情不好,生怕惹她发怒。   突然,侯夫人身边的侍女来传话:“侯爷和夫人叫大姑娘过去陪太子玩。”   江昭华猛地站起来:“什么?”   她期盼的竟然成真了。   江昭华催促侍女:“快帮我换衣裳、梳头发!”   她早就在心中想了一万遍,如果今天太子是来找她的,她会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怎样接待太子。   “要那条湘妃色的裙子!”   “戴那套八宝珠花,配红玛瑙耳坠子。”   江昭华穿戴上自己最漂亮最华贵的衣裳首饰,急匆匆地去寻太子。   湖边,太子听到脚步声,以为江云舒回来了,高兴地回头看。   没想到看到了江昭华。   太子皱眉:“你来做什么?”   江昭华感觉太子的眼神十分森寒,她在太子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我……父亲母亲让我陪太子玩……”   太子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江昭华全身。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冷冷的眼神什么都说了——打扮成这样来湖里抓鱼?   江昭华委屈极了,来之前根本没人告诉她太子在湖里抓鱼啊?   太子这样尊贵的人,为什么会下水抓鱼?   江昭华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漂亮裙子,一咬牙下了水,朝着太子走去。   “太子哥哥,我和你一起抓鱼……”   江昭华话音未落,就看到太子笑了,如春风拂面。   “江妹妹,你还要抓鱼吗?”太子问道。   江昭华刚要回答,发现太子看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方向。   江昭华扭头,看到江云舒回来了!   江云舒茫然地看着刚下水的江昭华,和正在上岸的纪凛:“都……都行?”   纪凛走到岸上:“那就不抓鱼了,孤去换身衣裳,我们去玩你说的那个陶艺。”   纪凛牵住江云舒的手,拉着她离开了。   江昭华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愣住了。   她忍着心痛弄湿了最喜欢的裙子和鞋,可是太子一刻也没和她一起玩,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江昭华哇地一下哭出声。   -   玩陶艺是江云舒特地想出的儿童娱乐项目,果然太子从来没有玩过这个,好奇地看着陶泥在江云舒手中被捏成各种形状。   江云舒同情地看着太子,从小到大,他竟然从来没有玩过泥巴!   江云舒一边用陶泥捏小碗,一边好奇地问道:“太子哥哥不喜欢我大姐姐吗?”   江云舒想起方才江昭华在他们身后哇哇大哭,太子头也不回地牵着她走了……就忍不住想笑。   纪凛点头:“嗯。”   江云舒没想到纪凛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才问道:“为什么?”   纪凛:“孤不喜欢的人很多,喜欢的人很少。”   江云舒:“…………”小太子是不是进入青春期了?   纪凛手中拿着一块陶泥,心不在焉地捏着。   江云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在捏什么,倒是发现他的手指格外修长好看,捏陶泥的动作也十分灵巧。   纪凛一开始也没想好要捏什么,他一边捏陶泥一边走神。   江云舒的问题对他来说有点奇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一个人,因为他讨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喜欢的人寥寥无几。   讨厌江昭华,当然不需要什么理由。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理由的话,纪凛看了一眼江云舒,大概就是因为江昭华讨厌江云舒吧。   江云舒这么可爱的小妹妹,为什么也会被人讨厌呢?   尤其是今天她在手里摔了一个屁股蹲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纪凛一边捏陶土一边想,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的陶土已经捏成了一个小人的模样——小人姿势和江云舒在湖里摔跤时一模一样。   纪凛把泥人推到江云舒面前:“喏。”   江云舒一眼就看出来纪凛捏的是她!   他捏的泥人虽然没有五官,但是摔倒的动作栩栩如生。江云舒看到泥人的姿势,立刻觉得自己的屁股又痛起来!   江云舒生气了:“干嘛要捏我!”   江云舒决定自己也要捏一个太子,以牙还牙!   可是她捏来捏去,根本捏不出太子的模样。捏泥人也太难了吧?她以前玩陶艺的时候都是捏一只盘子或者一只碗。   江云舒捏了好几次,完全看不出是个人。   她把陶土揉来揉去,重新捏了好几次,可是根本看不出来太子的模样,更不必说她想捏一个滑稽的太子以牙还牙了。   重来无数次之后,江云舒生气了。   她用陶土捏了一坨便便,放在纪凛头顶上!   “哈哈哈哈!”江云舒看到纪凛头上顶着一坨便便的模样,真想大齐朝有相机,把他这副模样拍下来。   纪凛愣住了,他想要生气,因为他有洁癖,陶土沾到他的头发……让他浑身难受。   可是看到江云舒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   纪凛也笑了。 第131章 青梅竹马(七)   暮色四合,纪凛离开西平侯府,带走了他捏的泥人。   江云舒想把泥人抢回来。虽然泥人是纪凛捏的,可捏的是她,还是摔得四仰八叉的她!实在有损她的形象!   江云舒伸长胳膊跳起来去抢,毫无疑问地失败了。十二岁的纪凛比她高太多了,一只手就能把江云舒拎起来。   纪凛拿着小泥人上了马车,向江云舒挥手:“云舒妹妹过几日再进宫玩!”   江云舒气得咬牙切齿。   送走纪凛后,她回到院子里,发现自己捏的那一坨便便也不见了。   江云舒找了一圈,发现方才她和纪凛一起玩陶土的地方已经被侍女打扫干净了。   她捏的那一坨便便,定然在侍女打扫的时候被扔掉了。   唉,那个确实看起来不像成品。   江云舒有些遗憾,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   纪凛回宫后先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问道:“今日在西平侯府都玩了什么?”   纪凛答道:“和云舒妹妹一起抓了鱼、玩了陶土……”   皇后面露惊讶之色,她没想到自幼早熟的纪凛竟然会玩这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难道是因为江二姑娘才五岁,太子在迁就她?   可迁就这个词出现在纪凛身上,同样不可思议。   皇后突然发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不叫江妹妹,改叫云舒妹妹了?”   纪凛:“觉得云舒妹妹更好听一些。”   纪凛没有说,因为今日他叫江妹妹的时候,江昭华以为在叫她。他那时意识到,江妹妹可以有很多,西平侯府的几个女儿都姓江。   云舒妹妹只有一个。   不知为何,纪凛觉得江云舒不会喜欢自己的姓氏。   就像他不喜欢自己的姓氏一样。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皇后得到这个直白的回答后,笑着摇头,心想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凛儿才十二岁,江云舒更是只有五岁,不过是两个小孩子一起玩罢了。   从此,皇后时常把江云舒召进宫。   皇后很喜欢江云舒,最初是没有缘由的喜欢,现在是因为纪凛和她在一起每次都玩得开心,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她生的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脸,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皇后每次召江云舒进宫,都会准备她爱吃的。   江云舒起初以为是巧合,后来发现是皇后特地为她准备的。她惊讶极了,不明白皇后怎么知道她爱吃什么?   明明她每次都小心克制着,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江云舒奇怪地问纪凛:“皇后娘娘是怎么知道的呢?”   纪凛拼命忍住笑,摇头:“孤也不知道。”   江云舒疑惑道:“难道娘娘能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   纪凛心想,谁看不出来江云舒爱吃什么啊?   她吃到爱吃的东西时,双眼刷的一下就亮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皇后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召江云舒进宫一次,江云舒每次进宫,太子都会抽出时间和江云舒一起玩。   太子十分好奇,江云舒这个小不点究竟能玩出多少花样?她怎么能每次都有新鲜东西可以玩!   江云舒背后有了太子和皇后两尊大佛撑腰,在侯府里的日子过得好多了。   如今嫡母不再忽视她,表面上江昭华有的,她全都有。   至于嫡母私底下贴补给江昭华的,江云舒也不在乎这些。   毕竟嫡母与她毫无血缘关系,只是嫡姐的亲娘。   江云舒的衣食住行都比以前好多了,她现在顿顿有肉吃啦!   对五岁的江云舒来说,这是穿越后最大的大好事。   她终于不用担心自己营养不够长不高了。   以前,江云舒和乔姨娘一起粗茶淡饭,乔姨娘愿意教她跳舞,还经常偷偷照顾她,江云舒都知道。   现在她有肉吃了,也分给乔姨娘一起吃。   跳舞很费力气的,不吃肉可不行。   江云舒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虽然她在古代生母早亡,但是乔姨娘弥补了她需要的一部分母爱……皇后娘娘弥补了另一部分。   皇后娘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江云舒每次进宫都能吃到她最爱吃的菜,回家时还能大包小包地拿走她爱吃的点心。   皇后娘娘送给她的礼物,没有昂贵的,可是每一次都格外贴心,恰巧是江云舒缺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身体变成了小孩子,她的心理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在西平侯府,她看到嫡母如此疼爱江昭华,也渴望妈妈在自己身边。   如今她缺乏的,被乔姨娘和皇后一起补足了。   纪凛看出江云舒对皇后的喜爱与依赖,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母后?”   江云舒用力点头:“嗯。”   纪凛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   江云舒与纪凛四目相对,她看到纪凛乌沉沉的眼眸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江云舒多少能猜到纪凛在想什么,皇后确实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或者说在深深的宫廷之中,在距离权力最近的地方,难以有完美的母亲。   皇后她不够强大。   纪凛的早熟正源于此,他像一棵小草被过早地拔高,他每日都拼命长成一棵大树。   因为他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母亲。   但是在政治上不够强大的皇后,发自内心地关心纪凛。   江云舒低声说道:“如果我娘还活着,她什么都不用会,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江云舒想起自己前后两辈子的妈妈。   纪凛怔住,他呆呆地看着江云舒。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又酸又胀。   纪凛问江云舒为什么那么喜欢母后,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江云舒比母后对江云舒更好!   可江云舒看起来……还是更喜欢母后多一点……   纪凛原本都打算好,他要装作不经意地问一问云舒妹妹,“那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母后?”   但是现在,他不想问了。   不管云舒妹妹更喜欢谁……   “我的母后分你一半。”   “我和母后一起喜欢你。”   纪凛扔下这两句话,大步流星地离开,不让江云舒看到他瞬间变红的脸。 第132章 【全文完】   江云舒发现纪凛是一个不会玩的孩子。   每逢皇后召江云舒入宫,就是纪凛难得休息的日子。   每一回都是江云舒说要玩什么,纪凛陪她一起玩。   几回下来,江云舒不好意思了,她对纪凛说:“你想玩什么,我也可以陪你一起玩呀。”   纪凛摇头。   江云舒:“那你平时自己都玩什么啊?”   纪凛还是摇头。   然后江云舒知道了纪凛日常的“课程表”,发现他不仅没有玩的时间,也没有休息的时间,从早到晚都在学习!   江云舒同情地看着纪凛,原来当太子这么辛苦。   “下次我进宫的时候,我们一起玩你喜欢的吧。”江云舒想,纪凛玩乐的时间如此少,更应该玩他最喜欢玩的。   纪凛点头:“好。”   江云舒下一次进宫的时候,看到了两匹漂亮的小马。   一匹黑色的马,是太子的,还有一匹枣红色的小矮马,是太子为江云舒准备的!   纪凛有些紧张地看着江云舒,他特地为江云舒挑的小马。可是五岁的江云舒太小了,小马站在她旁边显得很大。   “啊——”江云舒张大嘴巴。   纪凛立刻想把马牵走,云舒妹妹果然害怕“大马”。   “太棒啦!我可以骑吗?”江云舒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纪凛。   纪凛牵马的动作停下来……诶?云舒妹妹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江云舒确实很激动,她前后两辈子还没骑过马呢。   纪凛看江云舒喜欢,让宫人把江云舒抱到马背上。宫人在旁边牵着马,她坐在马背上“骑马”。   江云舒:“……”这和她想象的纵马驰骋根本不一样!   低头看看自己根本夹不住马肚子的小短腿,江云舒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样坐在马背上吹吹风,其实也挺好的。   纪凛看到江云舒骑了一圈又一圈,舍不得从马背上下来。他笑了:“这匹小马送给你。”   江云舒怔住,片刻后,她缓缓摇头:“我怕养不好。”   把小马养在安平侯府吗?她方才有一瞬间的心动,可是冷静下来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虽然现在有太子和皇后为她撑腰,她在安平侯府的日子好多了,太子送给她的小马,父亲和嫡母一定会让她养的……   可是她能一直把小马养好吗?   安平侯府不是一个让她安心的地方。   江云舒眼睛里的神情,纪凛看不懂,却莫名觉得心疼。   “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它就是你的马了。”   “让它继续留在宫里,和我的马养在一起。等你进宫的时候,你可以骑它。”   江云舒想了想,看着小马漂亮的毛色,说道:“叫红枣吧。”   纪凛噗嗤一下笑了,哪里有人给自己的马取这样的名字?听起来一点不威风。   就这样,江云舒的红枣继续养在宫里,她每次进宫的时候骑。   宫人照料马,只敢牵着它们遛一遛,是不敢坐上去骑的。纪凛时不时也会骑红枣,让它能快跑几圈。   虽然养在宫里,可是红枣竟然真的知道江云舒才是它的主人,每一次江云舒进宫骑它的时候,它都格外高兴。   江云舒时常被皇后召进宫和纪凛一起玩的日子倏忽而过,转眼就过去三年。   江云舒八岁,纪凛十五岁。   渐渐的,江云舒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原因有很多,随着纪凛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忙,几个月也抽不出半天的玩乐时间;   皇后忧思过重,日久伤身,如今总是缠绵病榻;   宫中,皇帝的猜忌、大皇子的野心,全都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宫中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其中,将人卷得粉身碎骨……   皇后和纪凛都不愿再让江云舒进宫。   江云舒像一只敏锐的小兔子,感知到危险的临近。   她性子极懒、胆子极小,她知道自己远离太子才是最安全的……   可太子是纪凛啊!   江云舒问道:“那我可以给太子哥哥写信吗?”   虽然她懂得不多,但是万一能帮到纪凛呢?   纪凛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凡是写给他的信,信里写了什么,都会被禀告给父皇。   纪凛不想让江云舒写给她的信,每次都先被别人拆开看一遍。   他宁愿不写信。   江云舒与太子的联系,就这样一点一点断了。   她不再进宫,太子更不会来安平侯府。   只有每年以皇后娘娘的名义赏赐给她的东西,让父亲和嫡母还有最后一丝顾忌,保住了她在侯府里安稳悠闲的日子。   起初,江云舒以为势利眼的父亲一定会追问她为什么和太子疏远了,她内心十分厌恶。   然而等了很久,西平侯都没有问。   似乎在其他人眼中,她不再进宫,不再见太子,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为什么?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纪凛已经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   虽然只过了三年,可是八岁的她不再是小孩子,在古代人眼中马上就要变成“大姑娘”。   十五岁的太子,再过两年,更是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   江云舒想到这里,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此以后,她和纪凛不再有任何联系。只在皇后逢年过节送来的赏赐中,能看到一丝属于纪凛的痕迹——   皇后的赏赐里,每次都有那么一两样,看起来完全不像皇后娘娘送的。   比如说一个小泥人。   比如说几根红枣的马尾毛。   江云舒每次都会心一笑,小心收好。   她想,纪凛这样借着皇后的手给她送东西,也不会太久了。   幼时的玩伴,总会渐渐疏远。   然而江云舒这一回似乎想错了,一年、两年、三年……皇后送来的赏赐里,总是能看到纪凛的痕迹。   九年后,江云舒十七岁,纪凛已经二十四。   如今提起太子,人们想起的第一件事,都是太子已经二十四岁却还没有成亲。   皇帝对太子的打压,早就瞒不住了。   天下人皆知,皇帝迟迟不许太子成亲,是因为成亲后的太子就是大人了。   只要太子一直不成亲,皇帝就能一直把他当作“孩子”。   人人都知道,皇帝继续这样打压太子,迟早要出事。   可是没人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江云舒十七岁这一年,安平侯府正要为她相看亲事,突逢世道大变。   皇帝死了。   大皇子也死了。   太子登基了。   纪凛登基后,连发三道旨意。   第一道是广纳天下贤才为官。   第二道封母亲为太后。   第三道封江云舒为皇后。   前两道圣旨在京中众人的意料之中,第三道圣旨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西平侯府的二姑娘是谁?没听说过啊,好像是个小庶女……   为什么选中了西平侯府?太子登基之前西平侯可曾鼎力相助太子?更不曾听说了……   京中众人都懵了。   江云舒也懵了。   她?皇后?   她和纪凛已经九年没见。九年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八岁的小孩子,纪凛也只有十五岁!   这么多年过去,纪凛难道就不怕她长残了?   她有点怕纪凛长残了……   江云舒在忐忑中开始格外忙碌的备婚,礼部的女官日日都来西平侯府,江云舒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忙。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大婚当天。   天不亮江云舒就起床梳妆,帝后大婚的仪式格外繁琐,直到她盖着红盖头坐在洞房的大床上,才终于能歇一口气。   紧张如潮水般涌来。   江云舒在心中描摹太子哥哥如今的相貌,然而九年没见,她实在猜不出太子哥哥变成了什么模样……不,已经不是太子哥哥了。   她即将见到的是年轻的陛下。   江云舒想到这里,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来。红盖头憋闷极了,她偷偷掀起一角透气。   然后又多掀开了一点,偷偷打量身处的洞房。   房间里的家具无一不精致名贵,如今处处挂红,喜庆非常。可在喜庆之下,依旧看得出房间的风格十分高雅……   咦?江云舒的目光定格在一个柜子上。   她看到了格格不入的一个陶器,形状像一坨便便……   江云舒惊呆了。   品味如此高雅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摆着这个?   洞房里寂静无人,江云舒偷偷站起来,走到柜子边,把这坨“便便”拿在手里端详。   久远的回忆突然苏醒了。   她想起来这坨便便是五岁的她亲手捏的,当初丢在了纪凛头上。   她以为侍女打扫时丢掉了,没想到竟被纪凛偷偷拿了回去,还烧制了出来,一直留了这么多年。   江云舒想起那一天,纪凛还捏了一个小泥人,就是她摔倒的样子,那个泥人呢?   她心中似有所感,轻轻拉开下面的抽屉,看到那个小泥人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江云舒面露疑惑,不明白这两样为什么一个摆在外头,一个收在柜子里?   明明纪凛捏的小泥人栩栩如生,她捏的便便十分不雅……应该把陶人摆在外头,把便便藏在柜子里吧?   为什么纪凛反过来,把小泥人藏在了柜子里?   江云舒还没想明白,就听到了脚步声。   她急匆匆地关上抽屉,来不及坐回床边,一回头就看到纪凛进了屋子。   “太子哥哥!”   江云舒脱口而出,叫了小时候的称呼。   四目相对。   江云舒看到了现在的纪凛。   他长高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也更有气势了,从年幼的太子变成了年轻的帝王。   明明他变了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云舒见到他的一瞬间,心中的紧张如潮水般退去。   她突然一点也不害怕了。   江云舒含笑看着纪凛,觉得他就是他,一直没有变。   纪凛走上前,轻轻摘下江云舒已经自己提前掀开的盖头,又取下她头上沉甸甸的凤冠。   江云舒放松地舒了一口气:“脖子都快压断了……”   纪凛笑了:“这么多年,云舒妹妹还是一点没变。”   江云舒立刻说道:“太子哥哥也没变呀。”   纪凛缓缓摇头,他自是变了。幼时他只把江云舒当作玩伴,可在漫长的思念中,化作了男女之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纪凛想起自己第一眼见到江云舒,依旧清晰如昨日。   他伸手,把江云舒搂在怀里,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或许云舒妹妹没说错,他没变。   在他第一眼见到云舒妹妹时,她对他而言,就是独一无二。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